第61章 格瓦斯
“蛇不下蛋?”法尔法代穿戴好护臂,他正准备去遛狗来着,“鹅怪没给你们讲过吗?”
过来传话的格夫满脸茫然,法尔法代意识到安瑟瑞努斯没准还真没提醒过这茬,他一心扑在厨房事业上,养蛇的事情能上个三成心都算他不忘本了。
“这种蛇的繁衍方式比较独特,”法尔法代继续套上手套:“巨蛇在成年后,会度过差不多4-5次发情期,在此期间,它们会尽一切可能储存脂肪……你问什么是脂肪?就是你身上的肉。”
“类似过冬?”
“类似过冬。它们会让自己长得足够大,有可能会是原本身体的两三倍,运气好的话,能达到原本体型的十倍之大,成为巨蟒——这个时候,它们才会开始繁衍。”
少年拿起发带,绑好头发……他到底哪年可以剪头发?侍女们是不介意帮他打理,他也不能没事就麻烦别人走一趟吧。
“……巨蛇是一夫一妻制度,在确定可以繁衍后,它们会合力挖出一个地洞,会从上往下探去,那粗壮的蛇身将开始分泌特殊的物质……鳞片开始硬化,最后会变为一种特殊的倒立木,也就是蛇木,而雌蛇会终身缠绕在蛇木上,将蛇卵挂在蛇木上,以保护树和卵——而蛇木会持续不断地给蛇卵提供养分,直至枯竭。”
现在还不到蛇繁衍的时候,他解释完后,打发格夫回去等着。他除了过来问蛇的事,还传达了另一个好消息,他们非常好运地发现了其他变色牛的消息,还在争论要不要冒这个险去捉两头小牛回来。
受人喜爱的领主和不受猫待见的三头犬出了门,和打猎无关,他就是纯陪着狗在外溜达,但体型愈发细长,力气也越来越大的狗已经可以轻松咬碎骨头和木板,遛它们也是要做好防护的,特别是弗雷齐,它看到草地就忍不住争夺控制权,就为了到处打滚,每一次都要被吉福尔低沉地吼上一声,夹在中间的格里把头一低,一副谁也不理睬的样子。
看狗互搏还挺好玩的,他搓了搓狗毛茸茸的头,又忍不住想起工作上的事情,他完全理解人们对飞蛇这种出行工具的渴求,除了几个怕蛇怕到晕厥的,性情温顺又能够听从指令,只要能忍高空冷风和些许颠簸,其他方面都算完美的坐骑谁不喜欢呢?赫尔泽都试图去摸过蛇的吻部,鳞片冰凉,而且会在主人靠近时闭上眼睛,以示信任。
但巨蛇的繁衍伴随着失去,这是倾注的情感的饲养者所难以接受的,法尔法代能做的只有告知,然后默然等待,在平淡的日子里,一剂还未到来的悲伤既不能带来更多,也不再夺走什么。
快接近五月的时候,雨水充沛得接近另一种固定的灾难,城堡——准确地说,在第一个村落建立起来的同时,这里已经向着一个自给自足的庄园转化,于是就如圭多戏称的那样——这座庄园又接收了不知第几批初来乍到的死者。与此同时,村子开始扩建,并准备新修一个公共浴室,另一边,他们等来了能主持做风力磨坊的匠人,以法尔法代为首的决策班子还在犹豫是在原址上升级,还是另起一座磨坊来分担压力。
在无法避免的闷热潮湿来临前,已对此有经验的人们开始合买并囤积起了一些防蚊的物品,厨房也开始继续熬煮起了茴香水儿……年轻人们都不爱喝那玩意,每次都装作没看见似的快步路过那个桶,直到被老人呵住,硬灌了一杯,才苦哈哈地吐着舌头离开。
不太稳当的绿雾季随着飘忽不定的雨到来,兴许是这个季度独有的一些毛病吧,维拉杜安咳嗽了好几下,才把他从思绪中唤回,奇了怪了,法尔法代挑挑眉,他的表情不算多,偶尔发会儿呆也没什么吧?他怎么看出来的?
维拉杜安欲言又止,他总不好说:殿下,您是否知道,您特别心不在焉的时候,收束在您身上的那些毒物就会窸窸窣窣地从您身上掉下来,爬得到处都是……最明显的就是那只角落中的蜘蛛,它勤勤恳恳地织好网,又不辞劳苦地将成果毁去……
在他思索如何开口之时,好在法尔法代自己注意到了,转头看了一圈,那些散漫的、放松的虫蝎就慢吞吞地回到了他的身上,每次都让人倍感神奇,它们究竟是怎么出现,又怎么消失的呢?
法尔法代看上去气定神闲,实则烦得要死,在这么长久的相处后,了解法尔法代的人多多少少都能察觉到,他似乎非常讨厌别的魔鬼,光提起都能让他脸色阴沉,更别说前阵子还跑过来两个。
“他们魔鬼之间互相排斥,是相当正常的。”安瑟瑞努斯见怪不怪:“高等级的从不把低等级的放在眼里,领主与领主之间更是水火不容……为什么?我哪知道啊!没准是他们天性就如此……话说谁炖在锅上的鹌鹑肉?这都焦了!”
经书,典籍上说,魔鬼多喜爱戕害世人,卑鄙,下作,虚伪。
没人说过他们魔鬼和魔鬼之间是个什么关系,沆瀣一气……亦或是自私自利到压根无法容忍彼此,就是无法用来解释法尔法代其人。
但要有人壮着胆子去问法尔法代,也就是他为何如此讨厌其他魔鬼,他也不好回答为什么。他现在一想到植物园里分开埋着两个魔鬼的头颅与尸体,就克制不住的……心浮气躁,那感情有些类似愤怒,又夹杂了轻蔑与不懈。他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他穿越前身为“人”的道德情感对魔鬼的做法多有不喜,而魔鬼领主本身又很难对这种瘪三型角色高看哪怕一眼。
维拉杜安肯定想问一句他有没有事,他肯定也会回应一句没有,为了防止无所谓的问答,他把公文和维拉杜安往那一撂,扯了个借口就跑了。
***
继上次比试后,克拉芙娜在许多人心中的好感度上涨了不少,看人热闹是人的本能,更有甚者,对这类逞凶斗狠之事特别热衷,没有人能看到女剑士究竟长什么样,却不妨碍他们按自己的样子描绘她,谁叫她透明;正因如此,她还是选择和赫尔泽一起行动,赫尔泽不在乎她是不是透明的,能不能举起什么、有没有做过什么,赫尔泽对她心平气和。
在耳坠被斩断后,领主少年下某天路过时抛给了她一枚发饰,还非得装作一副不是特别为她准备的样子,领主的眉头总是微微蹙起的,心事重重,操心这个那个,谁能想到他还记得这种小事呢?
【但是不能去特意道谢。】她唰唰写道:【他不希望我为这种事情道谢。】
“……诶?”赫尔泽停下的掰面包的动作:“会吗?他是个耐心很好的人……”
大部分时间里,法尔法代有问必答。
就是他那“不知道、没见过、没听过”三连熟练地像搪塞。
【不一样。】她道:【期待,感激、崇拜。】她在后面画了个等于符号:【压力。】
谁没有压力呢?克拉芙娜想,特别是这类位高权重之人,若是他有心要做什么好事,那必然是能感受到压力的。过分年轻的皮囊也许真的有优势,让人觉得……如果可以,能够减少一些……也是不错的。
就是注定无法避免。
克拉芙娜冷静地想,索性没有人能注意到她的神色,透明人就是这点好处。
赫尔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拍拍手,把装满碎面包的瓶子放好,她其实有点怀疑——面包真的能发酵成酒吗?鹅怪在吃喝方面从不含糊,可他自己也经常鼓捣点奇怪的东西。
“你别说。”赫尔泽放好瓶子后,捡起她没绣完的衣服:“法尔法代大人……有些不安稳?我不是说他做事不安稳……”
【他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他做的,很普通。】
【普通事,不好做。】
尤其是对部分上位者而言,征服与毁灭才是最要紧的,琐事是下等人要考虑的。
透明的女人停下笔,她想起了烈火,她短暂的一生中伴随着太多次烈火;她想起了滚落进火中的石榴,供给神明的多籽神果,在被付之一炬的、宛若祭祀现场的教堂中,散落一地。
有人建立奇观,有人派兵征服,有人横征暴敛,莫非天之骄子都是这个德行?克拉芙娜曾经也想过,随便吧,特别是在她将死之际……随便吧。
她擦去了上面的几句话,最终展现给赫尔泽的,是一句:【人少,许多事情都无法进展。】
“这倒也是啦。”
【面包酒,有名字吗?】她转移了话题。
“这个……”
***
“这不是格瓦斯吗?”
“啊?什么格瓦斯?”
鹅怪正在做剩下的步骤,把泡过一夜的面包液体过滤一遍,加上糖和酵母……
“这是新来的一个斐耶波洛人教给我的……他们会将面包屑收集起来,做成面包酒,既然有材料,那我就想试一试……哦,或许我们可以增加点风味,让我看看有什么能加的……”
在厨房所有人都对这种“酒”的口感是否正常抱有疑虑时,法尔法代是唯一一个表示支持的,既然都有验证了,那想必是很喝的。
但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法尔法代被鹅怪左塞一句殿下右塞一句英明,导致他的无意识时才生效的自动检索功能持续断片,等第三天终于想起来这玩意儿可能会炸的时候——
来不及了,发酵饮料已经炸了一半了。
法尔法代:“……”——
作者有话说:鹅怪:糖放多了我很抱歉…………………………
法尔法代:。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随便在家搞发酵饮(擦
虽然其实你搞酸菜之类的搞不好也是会炸的嘎嘎嘎
第62章 巨口玫瑰
万事总是开头难,尤其是从零开始做界碑。诚然,在浩如烟海典籍中查找一份资料不算容易,但相比起给它们分类而言,把为数不多的魔鬼语书籍挑出来已经是最没难度的那一项工作了。
法尔法代每天会抽空进行二次筛选,他无比怀念电子时代的便利,可这里并没有什么给他许愿的机器,好在运气还是眷顾他的——不,他都说不准到底是眷顾还是补偿,反正鹅怪把厨房炸得满地全是格瓦斯的当天晚上,他翻到了小界碑的制作方法,和普通的、由材料、转化能量的仪式以及作为输入能量的灵魂所组成的法术被有所区别,小界碑的制作方法约等于一过复合型魔法——一个魔法仪式的组合。
其准备材料如下:乳香、奠酒、婴儿茉莉、木炭蜥蜴、一支白羽箭、染过血的松针、草扎人偶、雪蛾的翅膀以及一份符合属性的矿物。
这里头每一条都有得细讲。乳香,一种香料、精油,气味迷人,最好的乳香产自芬色的通里尔区,就是不清楚这里有没有;用于祭神的奠酒,种类太多了,也不知道用格瓦斯代替一下可不可信,暂且搁置。
其他的倒是很好收集,不过法尔法代没见过木炭蜥蜴——但他直觉这玩意和怎么都搞不出来的木炭有点关系,至于符合属性矿物……
“什么叫符合属性?”
圭多瞥了他一眼,他不确定法尔法代是真不知道还是……好吧,就当他不知道吧。
“矿石和宝石,通常被认为具有某些属性和功效,一样具有属性的还有那些被称为‘天体’的物质,太阳符合金属性,月亮符合银属性,火星是铁,金星是铜……炼金术师博尼法斯曾经做过一份详解,碧玺可以通灵,摩擦还能产生电,翡翠可辨别窃贼,钻石能迷惑他人以让自己隐身,绿祖母带来爱情……”
他滔滔不绝地给法尔法代讲了很多,一会儿后,圭多调整了一下夹鼻眼镜的位置,目光里满是探究:“植物,石头,动物器官,熏香……一段咒语,一个仪式,这既像炼金术,又像不知道哪来的巫术仪式,有意思,我理解仪式的本质是转换和导入,但这之中是规律是什么?”
他喃喃自语道:“一定是有规律的……而且我怀疑,其中有关键步骤,但并非所有步骤都关键……”
圭多这句话还是很好理解的,换一句法尔法代自己的解释,不就是为了防止别人偷学,乱加些迷惑别人的步骤吗?呃,但话也不尽然,他想起一些实验室玄学传说——只要实验能跑,磕,都可以磕,给机器磕也是磕,给老鼠磕也是磕。
“所以,我们先收集材料?”
他加重了那句“先收集”,他真的挺想说一句,就算是生前再如何有名——没准百年后的炼金术师提起他,也得以一句“伟大的炼金术家”——为开头,但您老刚摸这个体系还没满一年呢吧?这么快就不仅想跳去搞复杂仪式,还想着减免步骤了,这真的对吗?
“普通材料先放一边,我们可以先研究一下这个所谓的‘符合属性’。”
法尔法代只好告诫自己别和老头一般见识,如果说他和圭多的分歧——哈,那可太多了,老头他就爱天马行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即使他对待自己的研究时,严格遵循了炼金术师原则……他没听他说过都是些什么原则,不外乎就是什么注重实践,清洗瓶子里的残液,按步骤操作之类的。
法尔法代可以用命令来让圭多放弃纠结细枝末节,不过不是现在。
“我想听听您的看法,”圭多坦然道,他不是那种傲慢的、热衷端着权威架子的人,在越老越固执的老人群体中,他的走向可以算是越活越年轻了:“如果是您,会选择哪种矿物?”
关了火的坩埚闹腾了最后一下,便疲乏地平静下来,人就爱把宏观和微观联系在一起,作为超自然力量本身,法尔法代感觉自己正身处一种古怪的境地。他的知识零零碎碎,不足以支撑起一个能为圭多解惑的体系,只能靠圭多自己去……观察,而炼金术师也还算有分寸,至少没真的用目光把自己惹毛过,他再此刻又感受到了那种暗中的打量,似乎他的回答也会被纳入观察的笔记——哦,如果这老头真的有一本魔鬼观察录的话。
“界碑的功能上有阻挡和传送,也许……堇青石?”
堇青石具有帮助人定航的功效,他这么回答也不算错。
表面上,法尔法代没有太多情感表达,哪怕他现在正疯狂在心里吐槽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这样啊。”圭多收回视线,平淡道,他既没有表现得很失望,也没有多少欣喜,他捻了一把灰烬苔藓,又抓起罐子里的火兰花,重新点燃了熔炉——亦重新链通了他那哐当作响的、蒸腾的实验系统,他将重新开始称量,研磨,搅拌,复苏的炼金室中,火光晕上了他苍老的脸庞,被符号驱动的齿轮下转动,法尔法代到底也没想通圭多到底想确认什么。
***
等又攒够一批人后,法尔法代在深思熟虑下做了个稍微大胆点的决策,他将派遣一部分人到标记好的矿场去进行开采。夏季正是覆甲矿虫繁衍的季节,这些虫子将爬出潭巢,这是个不容错过的,能把这些虫子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覆甲矿虫属性注定了它们不怕水火,而且外壳极其坚硬,普通的网根本网不住,法尔法代想了想,决定暂且先将这些坚硬的虫子视作一种能活动的铁,对付铁可以用酸,至于酸……
“你觉得我现在去找硫磺搞硫酸来得及吗?”
“嗯?”赫尔泽小声说道:“万分抱歉……我还以为魔鬼可以产生硫磺……?”
产不了一点。
“您问腐蚀性物质?”面对这个问题,鹅怪另有回答:“哎呀呀,那还挺多的……让我去圃园里找找,我可是种了不少……”
说实话,偶尔法尔法代也会觉得无语,这只大鹅究竟在饭菜里加了多少危险物质啊?到现在也还保持在吃多了容易消化不了,而不是一锅放倒一大片,也真的是奇迹……
“您想要哪种程度的?”
“能腐蚀铁……腐蚀蓝铁的那种。”
“那我向您推荐巨口玫瑰!这种植物被种在危险区,由我亲自打理,嗯,它的个头很大,吃下一个小孩不成问题。”
法尔法代随着安瑟瑞努斯走了一趟,正如他介绍的那样,那是一株庞大的玫瑰,半人高,每一株都独占一个小圃坛,枝叶是锯齿状,此时正保持着花苞形态。少年掂起一枚石头砸过去,那植物缓缓打开了快赶上棕榈叶大小的花瓣,涎液从微微挪开的植瓣中缓缓滴下,很快就给泥土灼得滋滋冒响。
“种这种花最麻烦的就是换土,这本来是生长在沙漠中的植物,普通土壤经不住它腐蚀,需要经常更换。”鹅怪抄起一把铲子,“还得趁它休眠的时候……不然被灼伤就麻烦了。”
何止是麻烦。法尔法代拿过那把被蚀得坑坑洼洼的铲子……这都够重新拿去再锻一把了。
“不过,这种花的花瓣是极好的食材,卷起那些发臭的腐败蘑菇,塞进烤炉——没有烤炉,放进火塘里也行,考上十分钟,花瓣会和腐败蘑菇融合到一起,臭味也会随之消失,连着花瓣一口咬下,一道简单的美味,殿下。”
“那就用这个吧。”法尔法代说:“……等下,它的涎液可以采集吗?”
“可以,用它的花瓣接就行。”——
作者有话说:这阵子太冷了冻手呃呃呃等下周回暖我必王者归来!(总之先爬了
第63章 豪麻
吃掉为旅人们准备的沙树饼干,往水壶里灌满干净的水,该上路的人挥别了好友及结识来的亲人,踏上了采矿之旅。这件事光准备工作就冗长得让人不免担心其能否如约开展,要先迁一部分人过去搭建营地,要搬运加工好的木材过去做矿洞的支撑,还得对付和收集覆甲矿虫。领头的是温罗哥,一个有过经营,并带领人去私自开采过多处非法矿山的家伙,他长得像那些风景画布上的游人,死于分赃不均时的斗殴。
这让他死后也能毫无芥蒂地继续从事这份工作。参与采矿的能另算工钱,以领主的信誉担保,这极大地激发了人们的热情,确认好名单和开采事宜后,法尔法代送了送他们,平淡地讲了几句类似注意安全的话,界碑的制作让他无法抽身跟随,索性把阿达姆踹过去当监工。
“您当真要赶我走啊?”阿达姆习惯性地嘴贱了一句。
“看好温罗哥,让他别搞小动作。”他扼要地对阿达姆下达了命令。
法尔法代是个用人不疑的领主,在没有那么多不疑的人给他用的情况下,多加小心是不会错的。
痞人需要痞人治,恶人还得恶人磨。
“我怎么听着您在骂我?”
“你的错觉。”
把阿达姆打发走后,他叹了口气,说希望一切顺利,听起来像在许愿,于是他改成了希望不要出太大的纰漏……他的意思是,小一点的可以接受。
接下来就该操心操心界碑了,维拉杜安和克拉芙娜被委托去寻找相对好找的材料,其他的就由法尔法代和圭多来研究。
首先就是奠酒,既然这是个关乎魔法的复杂仪式,那种类的选择上也不能马虎大意。常用的奠酒有葡萄酒和蜂蜜酒,他不确定酸蜂的蜜是不是真的能用来酿酒……而葡萄更是没影,鹅怪的植物园也没有栽种。
难不成真的要用格瓦斯代替?还是说啤酒也可以……
鹅怪听闻后,却在沉默了一下之后,诚恳地给出了一个建议:“……奠酒,嗯,确实,人以酒礼神,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整理了一下厨帽,好像借着这个动作抬了抬头,天花板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型号不一的平底锅、酱锅、模具和铁钳,布置得当,所以杂而不乱……法尔法代很确定他不是在看他那堆锅,就是你无法去判断一只大鹅——他那滴溜溜的黑眼睛能看向何处,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那时的法尔法代将会在一个傍晚想起这件事,想起那牛眼窗外还悬挂着的那一轮月亮。
“我的推荐是可以用豪麻酒,殿下。”
“豪麻酒……?”
完全没听说过,法尔法代茫然了一瞬。
“这是由豪麻制成的酒,这并不是围场特有的产物,地上也有。”鹅怪比划道:“豪麻,色泽金黄,蔓草,酿出的酒被称为金色仙液。”
“葡萄酒和蜜蜂酒自然是可以的……但如果是您需要的奠酒,果然还是豪麻酒更合适。”
他都这么言辞恳切地推荐了,法尔法代姑且就吃下了这个安利:“好,那上哪找豪麻?你的描述也太模糊了。”
鹅怪支吾了一阵“您看见一定认得出”之后,就忙不迭地抄起锅铲假装去忙了。
他好像隐瞒了什么。法尔法代在离开厨房时琢磨,但鹅怪和他没有契约,他也不是很猜得准城堡伴生魔物的想法,就暂且搁置。
令他没想到的是,继鹅怪之后,还有人来和他打谜语,目前时不时来藏书馆查找资料的西采将领主请到座位上,自己放下手里正在抄缮的书目,而隔壁桌的孩子们偷觑了这桌好几眼,似乎在纠结他们是不是也要跟着站起来。
法尔法代回过头,撂下了一句“抄你们的书。”——这才让背后的视线瞬间减少。
在经过一个白雾季外加一个灰雾季的学习,极个别实在不适合读书的孩子都被拉扯得至少识字了,而聪慧的那些已经能能阅读复杂一点的书籍,考虑到现在植物园的工作量随着人数的增加而骤减,孩子又精力旺盛,就分了一些人来给抄写员哈克和伊莎当学徒。哈克是专门替贵族抄写珍贵书籍的,伊莎是斐耶波洛某修道院的修女。
为了防止这群小家伙探头探脑,西采喊人帮忙搬来了一张防护屏,法尔法代本想说他就过来问个事,没必要那么兴师动众,但西采摇摇头,用很轻的声音道:“其实皮特早就想那么干了,但这些孩子总是胡搅蛮缠,您做见证的话,他们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佩斯弗里埃嘴上天天抱怨熊孩子,现在看来他们关系不错,他和西采关系也不错。
他让西采坐下讲话,他没那个随地彰显权力的嗜好,特别是现在也没有人看得到、听到的这份对话。
就像和鹅怪寻求关于奠酒的建议一样,法尔法代坦然地向他询问关于仪式矿物的选择,这不是考题,寻求他人的帮助和建议不丢人,而且他确实没有太好的想法。西采听完后,沉吟片刻:“……或许。”
他的第一个词落下的时候,摆在桌面上的灯盏晃动了一下,围场的白昼只是阴暗,并没有昏聩到遮蔽一切的程度,话虽如此,要辨认一些细若蚊蝇的字迹,还是需要足够充足的光源,桌子上是灯,墙壁上是灯,头顶悬挂的还是灯,暖黄色染上了古老书本的书脊,也泼了几笔到认真倾听的少年领主身上。
“不同地区和不同炼金术师对于矿物的属性和功效有不同的解释,不过,我们可以从文字的表述语句来稍微推测一下。”西采沉吟片刻:“符合属性——在您的假设里,这里是需要一份符合界碑本身的属性,比如与运输、锚定、安全等词汇有关,或者有类似功效的矿石,您专注的是矿物对‘界碑’的影响。”
……那不然呢?做一个道具,除了稀奇古怪的材料——出现宝石啊、矿石啊之类的,那不就是用来附魔和加成属性的吗,游戏都是这么设定的!
“这不对吗?”他察觉西采意有所指。
“有没有可能,这种属性对应的并非界碑,而是……您?”
奇怪的说法,法尔法代用手挡了一下吊灯那晃荡的光源,那一霎那的阴影下,他的眼睛呈现出凝滞的暗红。西采用传道者特有的、让人听着昏昏欲睡的慢速语调向他解释了一些他们宗教的基本概念——三国之间最基本的共识,比如认定□□乃灵魂的囚笼,又比如神之至高无上。杂七杂八的宗教术语混合着空谈学说让这场谈话弥漫着奇怪的平静,说一句不合时宜的,还是圭多讲的宗教笑话有意思。
是的,圭多愿意给他讲一些炼金术相关的常识和历史,但一到宗教部分,他嘴里就全是全是刻板印象和地狱笑话。
比如:“喔,您想问问教会相关的?来吧,让我们先从僧侣讲起,僧侣嘛,顾名思义,神任命履行最高尚和最重要的职位,他们唱圣诗,并向听圣乐的收费。僧侣主要来源财富来源是哄骗那些死后想去往天国之人签署遗产转让协议。”
法尔法代:?
还有:“修道院,咳,是一块圣地,一群男女修道士被关在里面。当需要向俗人收集教会布施费的现款时,就把他们放出来,还能把你的私生子女和不想分给他家产的小崽子塞进去,付一笔钱就行……”(注)
法尔法代:???
法尔法代至今搞不懂圭多到底是真的不喜欢教会,还是故意讲这种话给身为“魔鬼”的法尔法代,以达到一个讨好的作用,话说在地狱讲地狱笑话还挺应景的,大概。
在这方面,西采就没有那么多整活的部分。
“……魔鬼,作为敌对的邪恶生物,拥有代表着各式各样的‘灾厄’或者‘祸端’,这点不用我赘述。”
啊,又来了,那种探究的目光,他无奈地想。不论西采想从他这儿挖到什么……首先得他知道吧?
他说:“芬色人认为,神是最原始的火,可焚尽一切邪恶,不可知,不可探;斐耶波洛教会之所以和阿那勒斯教会决裂,是因为我们认为世界上还有一种理性规律,一种永恒之法,神是这种法则的化身——而他们认为理性并不可靠,更有可能是有害的,是魔鬼的谎言,唯一真实的只有神的启示。”
“我打断一下。”法尔法代摁了一下跳动的眼皮,说真的,这世界观真是没有最扯只有更扯,什么?你说他就属于这种扯得要死的世界观的一部分?那没事了。
“相当精彩的分歧,那你——”他偏过头,嘴角噙起了一丝冷笑:“神怕是没给过你启示。”
“是的。”
“在来此之前,你或许认为确实存在一种超自然力量,只是——不对世俗有过多干涉,但到了这里,很多观念都被推翻了。”
“我在接受这一切。”他不卑不亢地说。
“所以你想从我这儿得到——本源?比如哪个教会是正确的?”
“我想,我听得懂您的意思。”他听得懂法尔法代话语中的讽刺,如果真的有神,那启示啦、神迹啦,也是该有的,而他的经验看来,教会更多是从世俗统治中分柄,给人以希翼,维持国家统治——嗨,他们斐耶波洛教会又拧不过皇帝这条大腿。
尽管早就有典籍宣称:神有神的乐土,并不影响人间的走向,只会决定终局。
摆在始终谦逊的修士面前的——甚至能让他与其他两国人士展开大辩经的问题就是,确实存在魔鬼,是否也可以反推存在神?而法尔法代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更是把事情推到了一条无法预知的路上……
三教的传说和经典里——唯有魔鬼的人格化的。他想,而神始终让人看不清。
“我无可奉告。”法尔法代轻飘飘地说,让人感叹真不愧是魔鬼,“……啊,话题似乎跑偏了,所以关键在我?为什么?”
假如把法尔法代看作典籍里所描述的,某种负面概念的化身,所谓的符合属性,那就一定是要寻找同他的性质亲和的——就像有些人的星象对应水,那么他就更适合佩戴具有水属性的宝石。尤其考虑到这是一场祭礼……
就是这种说法教会半认不认的,都是那群炼金术师在折腾。
而现在的问题是,似乎没有什么矿物、宝石是对应“瘟疫”的——
作者有话说:注:两个笑话都是从袖珍神学上扒的嘎嘎嘎
很难解释这章里我塞了多少我留神秘学杂糅,就这样吧(背手离去
第64章 藤蔓头颅
似乎有了点进展的问题在兜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原点。
在商讨无果后,法尔法代随手拿过了本来会在过会儿送到他案头的卷宗,打算先返回办公室。等待已久的、负责抄写的学徒之一,他记得他是叫,啊,库登特,瘦小的学徒声音颤抖,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他是来问,他——他们这些得以识字的孩子,能否把学到的知识交给其他人。
“就这点事?”领主看上去有些困惑,“随便你们。”
库登特这才把因紧张而被拘在胸中的气长长地吐出去,他躲闪的眼神亮了一下,“真的可以吗?太好了,那艾丽娅可以回去教她姐姐识字!还有一件事……”
他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你想说什么?”少年耐心地问,不催促,理所当然地等在那儿,直到这小子再度克服他的紧张:“……我哥哥说,嗯,他并没有冒犯之意,他就是……”
——天上哪有平白得来的好事啊,库登特……什么都不付出,平白就能学识字,你不觉得……
——你在质疑吗?里夏德?
——我不是!你还太小,不知道凡事都有代价……而且我们一直以来都是等待启示……
幻象散去,他制止了库登特的磨磨蹭蹭:“我知道了,你就这么回去告诉你哥,不用担心你学到的‘学识’掺了什么有毒的知识。”他用手点了点他手头的书籍:“里面没有谋杀、掠财,不教你施淫礼,也不教你蔑视人伦。”
“不过——看着我,”他声音淡然,不像宣布,更像陈述:“对神明,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与你们——被认为是利益交换也好,我图谋什么也罢。启示?那些不相信也不想学的,等着所谓的神音穿透这无尽浓云来给他们下达那狗屁启示吧。”
他牵了一下嘴角,没能笑得起来,也没有什么能说了,他兴味索然地冷哼一声,离开了这里。
等能教书的人多一些,再考虑开个扫盲夜校吧。光靠佩斯弗里埃一个人,本来性格就有点龟毛的诗人怕是要愤然离职。
*
在三头犬不知道从哪叼来一个动物头骨,并分享给其他被饲养起来的牲畜——在他们一起咔咔嚓嚓地发出啃咬动静时,在农人辛勤耕种、并让稀薄的汗水滴进受诅咒的大地中时,在争吵和谩骂的言语中冒出一两句指向含糊的誓言时,一桶凉水对着蜿蜒的藤蔓当头而下,浇醒了两颗扭曲头颅,也让被细碎景象分神的法尔法代重新聚焦注意力。
他穿着带皮革护具的简单服饰,把空掉的桶放到一旁,心里却想,他最近接收到的信息越来越多了,得集中精神才能屏蔽,这让他在白天就显得没什么精神,在第不知道因为走神被打飞了长剑后,负责对练的克拉芙娜行了一礼,请他先回去休息好再说。法尔法代拗不过这位以温和性格示人的剑士,只能草草结束了对练……谁让维拉杜安今天忙别的去了。
对于掌控欲强且多疑,而手下也随时蠢蠢欲动造反的领主,能看到契约者的事实情况,是项不错的技能。
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没什么好看的。
“说话。”
“是、是是是……这位殿下。”头颅西蒙惶恐地说,丧失了身躯,却理智尚存,这不是什么好事。
“哈,”他玩味地盯着这两个瑟瑟发抖的头颅,好像在看两件不满意的商品,这种云游的魔鬼身上一般带有结社性质的团体契约,本应该听从团体的命令……而他光站在这里,对他们来说就是莫大的压迫了。
“二位远道而来……”他停了停:“我不养废物,就算你们现在只是微不足道的藤生头颅——”
“只要别把我摘下来,一切全凭您吩咐!”彼得抢先说道。他可太知道这些矜贵的殿下们会有什么手段了,嗨,这里活该是他们统治,那些刑罚和罪责,以及对人性的挑拨,是他们这些小人做梦都想不到的。
“喔。”他拍拍手,又一条狰狞的蜈蚣爬到了对方的眼角——
在惨叫开始折磨他的耳朵之前
魔鬼的话不可信,这一直让被这半句事实连坐的法尔法代分外不爽。
“喂,听好了,你每想打一次什么坏主意,我养的这只……啊,小东西,就会吞掉你的一点点眼球……别露出这种表情,一点点而已,养一养就回来了。”他装了一下,没能装下去:“哈哈,我不太保证它会不会不太听话地偷吃一点,我想,你不介意这东西在你眼眶里安家吧?”
他到底没能就着那两位魔鬼的绝望捧腹大笑,而是逐渐、逐渐地让冰冷爬上了他的脸庞。枷锁套上了,他淡然地想,接下来就是……
脚步声逼近,这让法尔法代冷不丁被吓了一下,抄起边上的桶扣在了被啃得有些凄惨的头颅上。他站起身,来者是有着草绿色眼睛的女管事。
她……没看到吧?法尔法代迟疑地想。赫尔泽草草扫了一眼,单手提着裙子,跨过丢在地上的花盆、铲子,她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干净的手帕递过去,见少年没反应,她轻声说:“失礼了。”
赫尔泽动作轻柔地替他拭去了不知什么时候飞溅到他脸颊边的血。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来询问一些需要他来拿主意的事项,四周一片沉寂,他耳边又响起人的窃窃私语,再深入一些,还有人的情绪,雀跃的,憎恨的,轻蔑的,无奈的,无休止地堆叠,在这样吵嚷的耳鸣里,他继续第不知多少遍回复:我知道了。我等会儿过去。
彼得-西蒙最后会被连着藤蔓缠绕在一根供人拎着走动的竿子上,送到探索队伍手里,为他们解答奇奇怪怪的围场植物、动物、动植物的特性。但彼得-西蒙会说谎,会死性不改地试图将人骗进沼泽,骗下悬崖,所以他们注定要遭受噬咬之痛,没什么好意外的。
成长的野猪逃出来撞坏了篱笆,养猪的人和屋主们大吵了一架,没人讨到什么好处;树上掉下来的奇怪豆壳和麦麸被堆在板车上,在运往城堡的途中,押运的人擦擦手,从里头扒拉出一只莓蛙,咬一口,汁液四溢,滴在了木把手上;来了一位略懂数学和物理的大学学士,他刚在集体宿舍过完第一个晚上,就被带到了藏书馆,继续与那些算式啦、滑轮定律啦大眼瞪小眼,逼得他崩溃地大喊“这里是完全是地狱!”——吵到了正在藏书馆自习的青少年们,于是他在出门的时候“意外地”摔了个狗啃泥,在法尔法代眼前从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
更地狱的是,三天后,他的导师也死了下来,这位老师和蔼地一掀衣袍,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真是太好啦,看来咱们死后也能继续研究物理!”
欣慰于自己技术性人才和劳动型人才持续增加中的法尔法代有选择性地忽略了人才们的憔悴……和人才们或自主和非自主的加班。
八月,第一批矿和成年的覆甲矿虫被运回了城堡,铁匠——铁匠们的风箱开始呼啦作响,依旧是先制作农具和铁器,厨房要新的刀,矿工要新的三角锄,养蛇人巴望新的鞍镫,这些人快把冶金室给挤爆了,法尔法代不得不出手干预了一下。
另外,负责研究覆甲矿虫作用的铁匠递交了一份报告——喔,这份报告还是被派去帮忙的一个少女写的——简单来说,覆甲矿虫死后能被锻造成一种富有光泽的黑色金属,在经过反复捶打、测试后,大家发现这种金属除了颜色之外,其他方面无限类似于白银!这让所有人万分激动,直呼要饲养这种虫子,并提议减少酸的使用,因为它们会破坏这种矿虫的完整性。
收到这份报告的法尔法代寻思,要求很合理,就目前来说,能遏制覆甲矿虫这种又会飞又会咬人的甲虫只有玫瑰涎液这一个法子。
加上覆甲矿虫每年不知要消耗多少铁才长成——虫银固然可贵,但他们也缺蓝铁,要做取舍,还得先统计产量和数值,肉眼可见地忙碌未来仿佛在向法尔法代招手。
“我真该组一套常务班子了。”他对圭多说。
“您现在才想起来组啊?”圭多惊奇道:“普通人早就撑不住了,也就您不睡觉,靠着从早忙到晚的才玩得转这一套。”
好像被骂了,不确定,再看看。
事后,法尔法代才想起来,嗨呀,这老头自己就喜欢当甩手掌柜,有事没事都爱去玩他的药剂盯他的培养皿,还揶揄上他了。
但班子一定要组的,他先前之所以能一个人勉力支撑,也有赫尔泽和维拉杜安一齐帮忙的因素在,他自己放不放假无所谓,连累他们跟着自己忙不太好。他让维拉杜安先给自己拟一份名单,他再做二道筛查。
而在他的行政草台班子搭起来之前,外派的阿达姆却于一个夜晚架着一条蛇匆匆赶了回来,在狂风的冲击下,他的斗篷几乎没起到防雨防黑的作用,等这位直接来敲领主办公室窗户的男人得以翻窗进屋时,他的手臂和脸上已经起了不少疱疹,他浑不在意地咧嘴一笑,抓住了准备替他抽出瘟疫的少年的手腕:“殿下。”他说:“先听我讲完,出了点小问题。”
第65章 野蛮象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论是往瘢痕方面蜕变的伤口还是他口中的小问题,少年停下了他的动作,他却还是扣着领主的手腕,“啊呀,您别板着脸嘛,真的就是点小问题。”
“温罗哥出问题了?”他蹙眉,本来想接一句“可我没感受到什么——”倏然间,他想起来,是了,因为最近接收到的杂乱画面太多,他一直在试图屏蔽来自他人的干扰!
好像哪个因为不想再看别人水群而屏蔽了群消息——从而错过了重要通知的聊天群主。
不等懊恼的情绪起来,就被他有所克制地抚平了,那头阿达姆已经讲起了他连夜赶回的来龙去脉。大部分时间里,矿场的运作都还算顺利——法尔法代记得他收到过书信有提到过,在分批汇合后,他们按照生前的习俗,为第一次从事这份行业的人宣读矿工行会的古老手册,分发锄头,镐子和楔子,出于一些迷信,他们将把那些矿石的碎片用麻绳缠绕起来,挂在脖子上,以达到——被大山——认同的目的。就近劈砍而来的原木架起了挖空的地下矿洞,一波人深入矿井,另一波人消灭乱飞的矿甲虫。
他们依靠谨慎度过了一开始最令人焦灼的阶段,那些浓稠如沥青的粘液的流动速度并不快,可以用棍子导走,他们靠这个发现排空了大半潭液,肥胖而笨拙的幼虫不足为惧,本该如此。
“温罗哥这个人嘛,啧啧,他起头几天对人还马马虎虎,到点就让矿工休息,持续了大约一个月,他就逐渐开始找借口延长所有人的工作时长。”
法尔法代紧抿了一下嘴唇:“……我记得我有给放给你权限,你没阻止?”
“阻止了。”
别看阿达姆平常人嫌狗憎的,那是他不乐意好好讲话,作为和负责人平起平坐的监督,他确实——受了点优待,温罗哥似乎指着这点好处能让他睁只眼闭只眼呢!最初,谁都尽量指望着多干点活儿,早做完早休息。“嘿,多劳多得,这个词听着是很稀罕,听着像您会承诺的。”
“在你们走前,”法尔法代开口道:“我明确说过,在开采到一定规定数量之后,翻倍有额外报酬,但翻的倍数越多,得到的越少。”
他当然是希望能有源源不断的蓝铁矿,如果这是个不会麻烦到任何人的游戏,他自己挂机肝没什么,但……
灵魂不会轻易湮灭,却还会生疮,还会汩汩流血,也还能感受到痛苦。矿洞下方照不到月亮,吃住都在坑道里,可用来工作的时间更多,比庄园这边多了整整三个小时。在经过一番商讨后,他把加班时间压到了两个小时。
不把人当人看是采矿业的一大特色,看来不是那么好避免啊……话说这到底图的什……
阿达姆像是看懂了他那张冷脸下的想法,他嗤笑一声:“总有空子可以钻的,再说,谁说没有好处?每一个位置都有的,殿下啊,就算是屁都拿不到,过一把当官的瘾也是不错的。”
“之后呢?你怎么……”法尔法代问。“你把他收拾了一顿?”
这符合他预演的几个可能之一。从口头警告到暴力威慑……就是要趁早,不能给他真的窜到道德高地上去,比如嚷嚷着什么“这是为咱们的领主做事”然后哐哐从画饼走向剥削。
阿达姆是及时打断过几次温罗哥的企图,不过失策的是,还真给这家伙在人群里找到了几个知己,他们追捧、鼓吹人应当多劳作,这让另一帮勤勉的矿工很是不舒服。在法尔法代看不到的地方,矿工们分作了两派,一些人装模作样,指责早早下工的人,他们经常在矿洞里熬到深夜,效率不见得快多少;另一帮是挖了一辈子矿,一直没能时来运转的家伙,他们呢,一开始就看温罗哥不顺眼。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阿达姆省略了很多前因后果,还有那些起催化作用的鸡毛蒜皮,那时恰逢第一批矿石回运,矛盾就被暂时摁下了。
阿达姆没说的是,他觉得自己能搞定这个来着,他这种不准备合作的态度还被温罗哥嘲讽道:您还真准备给魔鬼当狗?
言过其实了,主要是我没有让别人给我当狗的癖好。他说,他的嘴一如既往的贱,这还没到动手的时候呢——要他说,他是打算挑个良辰吉日把这家伙先打一顿的,没想到的是,在三天前的夜里,那一片突然路过了一群野……
绿雾季多野兽,这是他们上个季度就见识过的。那群迁徙的野生象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停在了驻扎的营地附近不走了。他们没几个人见过大象,顶多道听途说过一点儿——比如这种长鼻子怪物来自芬色,性情温顺,很是珍贵。
然而繁殖期的野象和温顺不搭一点儿边,一头发疯的象就在发现这边后冲过来把临时棚屋踩了个稀巴烂,还好那时是白天,绝大部分人在矿上,驻守的人也非常机灵地躲开了,没造成什么伤亡。
“这可怎么办?这边动静一大,就会让那些鬼东西发疯,我们还能不能完成任务了……”
“让有些人平时偷懒吧,早点做完不早就……”
“这是一回事吗?!”
“我上去看了一眼,那些玩意还在!”
“不能一直躲在矿里吧。”
人们想过很多办法,比如利用泥潭(象群不上当)、利用矿甲虫(开什么玩笑,这么小的虫子根本对付不了那些大块头)、利用手里的武器云云,没有一个奏效的。这种野象有个奇怪的特征,就是成年象的皮肤粗糙,而小象的光滑,它们的表皮——那简直不能算“表皮”了,射出去的箭矢没入象的皮肤,像陷进软泥里,其他什么刀啊、剑啊,都是这个结果。
那些东西对象没有一点威胁,而象完全可以甩甩鼻子,把这些拔出来扔掉,态度之随意,好像粘在身上的不是利器,而是苍耳。
这下就棘手了。本就不太合的两边旧怨未了平添新仇,一下就在这种有点麻烦,又还远远不到真正危机的时候开始内讧。
“所以你是为这件事回来求援的?”
“也算吧,我还顺便回来告状的。”
“什么?”
“您没在场真是太可惜了。我长话短说,就像您揣测的那样,温罗哥这种狗改不了吃屎的货色,偷偷昧下了不少那个什么虫,他拉帮结派,除了炫耀自己手头那点屁大的权力,就是要给自己拉上一批能一块贪上点好处的……蠢猪。就是他养的狗杂种嘴不太严,胆子也小,被吓一下就墙头草了……”
看得出来,阿达姆在努力让那些能表达情绪,意义上却不太干净的词消失在嘴里。
“事先声明,我是主张求援的那一派——继续讲,他们闹翻之后,他们的争吵声太大了,本来在矿井里讲话就容易缺氧,晕了几个,还让本来就徘徊在这边的大象冲了过来……我们打了两个矿洞,一个垂直的,另一个是从山体那边进来,我觉得再和这帮弱智纠缠在一起不太行,就提前溜了,刚好在洞口被堵住之前跑了出来。”
他一口气讲完后,松开了法尔法代的手腕。
法尔法代一时间心情多少是有点复杂的,他还能说什么,夸一句阿达姆开溜的功夫真是一绝?还是算了。先把他身上的病清一下吧。
在组织人手救援之前——他看了一眼计时器,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就天亮了,阿达姆说,以大象的体积,应该进不到里头,运气好可能自己就走了,就怕来上几头倔的,一直堵着。
“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
但里头会发生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阿达姆漫不经心地想,以往遇上这种情况,指不定里头的人要闹到什么地步呢,都是小事——对,一切细究下来,不算什么天大的过错,偏偏就是小事容易被人忽略,容易叫人失控,情绪的烈酒这么一焦……嘿。
“您看起来不开心啊。”
他说,结痂后的伤口有点痒,法尔法代换上出行的外套,装好匕首。他到底在不开心些什么呢?他不正是知道负责人有问题吗。
法尔法代没法告诉他,他刚才动用了群聊……喔不,应该放开了对幻象的约束,从不知道谁的眼里看到了一片狼藉,人们结结实实地揍了别人,也挨了拳头。牙齿掉进了石头狭缝,那些象的身躯在洞口游荡,嗯……看上去像是野蛮象,一种杂食动物,也就是说,会吃点肉打打牙祭。这恐怕才是它们久围不去的原因,生产后的母象需要更多营养……而且,他们会寻找尖锐的石头,把猎物摔成泥丸再享用。
不过,残忍的野蛮象有个奇怪的特性,也就是它们的皮肤,是一种可再生的泥,或者说,黏土?——
作者有话说:象皮泥……(禁止谐音梗
第66章 不死之梦
说起野蛮象,他有个非常有意思,又一时半会儿不会被人想到的弱点。据他所知,野蛮象群常年出没在雨林、沼泽和湖泊边上——这是种喜爱潮湿环境的动物,因为它们的皮肤受不了太过干燥的环境,更受不了烘烤,如果将其放在人间的地上,在那轮太阳的照耀下,他们的皮肤会开始开裂……超过一定温度后,整头野蛮象都会被“石化”——是的,在极热中,它们会进入假死状态,也就是变身成为一座座雕塑。
天降甘露可以解除石化状态,这就是为什么它们需要湿度,需要水,它们体内还有一个专门存储水的胃袋!可以制作成装下许多液体而不会洒出的储水袋。野蛮象的社会性很高,会在平时存储水分,以便弱势的同伴被“石化”时,好通过鼻子将水洒到对方身上。
既然如此,用火进行围猎是个好办法,不到必要时刻,法尔法代不大愿意动用他那些多肢的、邪恶的小玩意,场面不会太好看,收拾起来更是……
介于路途遥远,还是由蛇来运输救援人员。牧养人被大早上喊起来,睡眼朦胧放出城堡的另外三条蛇,盘踞在厩里的巨蛇吐着信子,“该干活了,该干活啦,好姑娘。”饲养员摸摸它冰冷的头,蛇很享受人的抚摸,人的体温。
大量的火兰花被装进铁桶,盖上盖子,被忙碌地递来递去。法尔法代手上拿着一个吃到一半的水果,很酸,被啃得惨不忍睹,他却面无表情——无他,维拉杜安万分恳切地请他留下,自己抢过了带队的任务。
法尔法代很佩服维拉杜安的能伸能屈,如果一个人没蠢到分不开“摆架子”和“严肃”之间的区别——维拉杜安大部分时间还是会被划分至后者,栗发男人较真,办事牢靠,但对法尔法代向来尊敬又谦和,就连在希望他留守这件事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法尔法代坚持的话,他是拦不住的,领主只是阴沉沉地盯了他好一会儿,见他没一点退意,就答应了。和不时冒出来的幻象不同,他要是强行透过谁的眼睛去看什么……会很吃力。
他看不到自己的苍白面色和因疲惫而恹下的嘴角,他说魔鬼不用睡眠,他没睡过觉,也没见出过什么问题。维拉杜安只有在临行前,只好多嘱咐了一句:“您记得好好吃饭。”
“……你什么时候和安瑟瑞努斯学了这种话?”少年装作不耐烦的样子移了一下眼睛:“解决后早点回来。”
得想办法做到控制自如才行,法尔法代把果子吃完,那头整队完毕。在没有破晓的灰白色清晨,其他人一如既往地生活着,他估算风向,他试想之后应当会有个好——或是不算好的结局,一场火,烧得野蛮象更加惊慌失措。残酷点来说,是该考虑事后的惩罚了。他多在庭院里站了一会儿,站到草芽上的夜露干透,就像阿达姆说的那样——他将这件事归结为小事讲述给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事件也会以并不惊心动魄的叙述方式放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齿间残留了一点虫肉留下的腥味,急迫感消退了,阿达姆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的身边,他叼着一根奇怪的草,法尔法代扫了一眼:“……你们从哪找的?”
“啊?”他说:“这玩意儿啊?那群矿工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他们下工的时候会在附近转一转。听说嚼一下能起死回生,所以也被叫做不死之梦……咬文嚼字的。”
找到新的植物带回来也会有额外的奖励,在不能外出的日子里,法尔法代就靠着这个攒他的图鉴,就是没有任何成就给他领取。
他把那玩意儿吐了出来,问:“有毒不?他们说地上也有。”众所周知,地上和地下的东西不能一概而论,他想了想,补充道:“我觉得还挺有用的,我能躲过大象找到蛇,有靠这个。”
你那不是靠肾上腺激素吗……啊,肾上腺极度现在应该不存在了吧?而草药……这里的草药比起说是功效在发挥作用,还不如说是神秘学属性在发挥作用……
法尔法代叹了口气——他很少在人前叹气的,他伸手,阿达姆不明所以地把不死之梦递给了他。
金灿灿的,漂亮的叶,闻起来是草药的苦味,他个人看来,他不太反感这种苦味,他举高了叶子,让那金色的影子落尽自己的眼睛里。
……原来豪麻长这样啊。
*
许多人并不知道矿上具体出了什么事,知情的愿意把这件事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这消遣很快就被其他更值得注意的事情冲散了。大山坡下的村落起了一座公共的面包炉和澡堂,特地整平的乡村道路让人心情舒朗——连设计这座村落的四位建筑师前期的争吵都有了那么一丝价值,他们从样式吵到布局,从排水吵到供暖,有了经验,剩下的就水到渠成了。
早早独立出来的法尔法代能够心无旁骛的办公,而藏书馆日渐增加的各类学者、研究员却不得不为了抢占光源稍微好点的位置开始明争暗斗甚至在外大打出手,这让他不得不再批下去更多的桃蜡和一个藏书馆管理员——好消息,不是佩斯弗里埃那个倒霉蛋,而是名为舒塞阿塔尼斯的天文教授,他来自芬色,是个矮老头,他第一个月的俸禄就是用来找木匠造一把能到处推动的木梯。
经过一年的整理,大部分书目已经规整地摆放到了书架上,修女纳斯塔霞会不时用毛掸子弹走灰尘,反而是法尔法代身边堆叠的书越来越多,魔鬼语是不太方便被人看到。
在城里的第二口井和村子里的第一口井竣工的那一天,维拉杜安平安的回来了,他也是趁夜,而且特意的——不准备惊动法尔法代,他心平气和地脱下染了血——不是他的——的衬衫,对赫尔泽点点头:“麻烦你了。”
另一件一模一样的衬衫会套在他身上,他会更——体面地去面见领主……当然,那件衣服是不能要了的,会被剪刀剪碎,拌进野猪的饲料里,这种猪什么都吃,最适合当销毁的帮凶。赫尔泽呢,不会多问什么,她一早就知道,法尔法代确实不太爱看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赫尔泽不确定的是——赫尔泽一直坚信那不过是错觉的是,那些被法尔法代归类“乱七八糟”的,除了灾祸、愚蠢和不道德,也许其中还包括了……他自己?
秘密是不需要被询问和交流的——
作者有话说:嗯豪麻是什么到现在学界还不确定,可能是富含黄麻碱的玩意,我就设定纯神秘学植物了外观也是乱写的
第67章 山羊干酪
后来——包括庄园里的和矿场上的人都说,事情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派出去营救的队伍按照领主的思路,用火围困并猎杀了野蛮象象群,解救了那些倒霉蛋。贪赃之人得到了应有的处罚,事情就该这么发展才对。就是还在努力控制情绪流转的法尔法代会感到有些奇怪,他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而维拉杜安还是老样子,他不会在大事上含糊和隐瞒,这件事就这么平淡的过去了。
在绿意逐渐走向凋零的日子里,随着麦子成熟,一批崭新的流通币被铸造出来,传到人手里的时候,那足量的、镌刻着简单纹路的黑银币仿佛还带有炉火中的余温。
铸币官玛尔纳吉组织起了铸币的作坊,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来制作模型、设计图案,调配币坯的金属比例,这是门技术活,恰好那阵子比较忙的法尔法代本想全权委托下去。铸币官却摇摇头,请他务必跟进每一个关键环节——因为发行货币本身就无可避免地带有政治意义,这是一个展现和传达意图的好机会,这就是为什么历代帝王、女皇和主教都热衷于让自己的肖像出现在银币上。
法尔法代对“把头像印在银币上”这件事敬谢不敏,在一番商讨后,暂时先敲定了几个方案——比如紫罗兰啦、麦穗啦、雏菊之类的,最后选了……豪麻叶,因为太精细的图案——以他们目前的技术来讲,不好压模,在糊了好几版后,先选了个简单点的过渡一下。
铸币官玛尔纳吉建议依旧辅以少量的木劵一起发行,法尔法代也同意了。
“刚开始每一枚银钱都是足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会磨损,会被人偷偷拿去浇熔,做成质地不纯的银币。”她说:“现在谈这个还有点早,不过这种事总有一天会发生的。”
铸币官尽职尽责地讲解了和货币相关的前因后果,法尔法代很感谢她的耐心,“我会注意的。”
有了正经的货币,就该有一份经济规划,参与计划的是一名曾经的税收官。法尔法代的想法是,他会逐渐将乡村住民和城堡常驻人员分开。和尘世一样,前者可以耕种他名下的田产并需要缴纳租佃,并且为他付出劳力,不过,他不动声色地放宽了农人对田产的处置权利,促成了名义上是他的,实际上有保留了流转空间——当然,这不是潜规则,毕竟没有谁家的潜规则后续条目一箩筐的。
“就当我左手倒右手。”他说:“至于税收……”
这又是个问题,税收支撑财政,有了财政才能进一步往下考虑更多的事情,但不能太超过。另外还要有粮食保证……在这里已经没有饿死这个选项了,只有发狂。当然,能收税的不止种地,还有商业活动。
这份规划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越来越长,都快长到一百年后了,而且还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修改,照这个情况,接下来十年都不一定做得完。
“怪。”阿达姆评价道:“您的吃喝玩乐环节呢?”
“哪有这个环节?”
“……”阿达姆不可置信:“贵族不都是收了税,然后拿来享受的吗?”他回忆了一下,富丽堂皇的殿堂,华美的服饰,琼浆玉液,权势滔天的教皇,能将热泉搬到自己的寝宫。
听上去很不错,就是法尔法代不耐烦弄这些东西,他一直觉得是以前在科技时代过得太好了,哈,现在才哪到哪啊。
人一直在增加,刨去必须收的税、需要储备起来以防万一的粮食,还要留出流转的钱,留出公共活动的钱,他哪还有余额搞那么多铺张浪费的活动,尽管缓慢,这里的人注定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说到这个,法尔法代比较奇怪的一点,按照守恒定律,死后的灵魂来到这里,人越死越多,总会塞不下的,灵魂不死,但好像也没见这些家伙有要轮回转世的意思,所以究竟是哪里……
“规划一个畜牧场,还有吗?”维拉杜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还有果园,鹅怪那储存了不少果树种子,让他们试试。”他若有所思道:“在下一个冬季来临之前,能做多少做多少,冬季病害多,可能还会迎来一波人□□发。”
“第二个村落已经在规划中了。”
“只可惜界碑没有做好,不然第二个村落可以放置到最开始我们发现的野生麦田那里。”
材料被陆陆续续的集齐,就剩下木炭蜥蜴和符合属性的宝石了,藏书馆那边在编纂书目大全——逐渐开始认识高级词汇的孩子们帮了很大的忙,在这过程中,他们也有找到几本博物大全,虽然内容偏科普,没有涉及到更高端的炼金和魔法领域,但日常用于辨识植物、动物是够的了。法尔法代下令让他们进行誊抄,到时候会放置在每个村落里和城堡大厅,供人查询。
在博物大全里有提到过,木炭蜥蜴出没于沙漠——沙漠,他想起了那壮阔的玫瑰色沙漠,兜兜转转,该跑的那一趟还是逃不掉。
“对了。”
他转过头,维拉杜安点点最后一项:“要做分流,那膳厅还开放吗?”
“安瑟瑞努斯不介意他的食谱外传。”他说完,又补充道:“以后在村里做一个公共食……公共厨房怎么样?在城堡做工的人伙食费直接从俸禄里扣,公共厨房那边他们自己去协商,对了,他们选好村子的代表人了吗?”
“还没有。”
“让他们赶紧选,磨坊也还需要扩建一下……”
*
“这东西终于派上用场了。”鹅怪从柜底翻出来一个锅,他奇怪的锅子、铲子多得是,每一个还有不同的用处,掂了一下锅子:“这个锅是专门用紫柠檬擦过的,我专门用它来做干酪。”
“紫柠檬?”
“柠檬的变种,非常酸……而且被它擦过的金属会永远保持这种酸味,很难消除,所以你们要是想用紫柠檬做菜,最好用单独的小刀来切,碗也得用木碗或者陶碗,就是别用铁的。”
首先,让我们感谢猎人和孜孜不倦的牲畜饲养员。在他们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变色牛已经不止甘罗一头——他们捕捉到了能繁衍一个族群的变色牛,在反复的尝试下,那些时而能见,时而不能见到牛已经可以套上牛轭,帮助耕作了,有时田垄上去,能看到这样奇怪的一幕,牛轭在凭空翻犁着田地,牛铃清脆悠扬,云层低矮,缕缕忧愁的雾气在田间地头游走。
其次,他们所做的还不止这些,以往,领主不许猎人们擅自太过深入北方的莽原和西南方的荒原腹地,充其量让他们已知的地图内转转,但某天,他交给了猎人们一杆缠绕着藤蔓的“提灯头颅”,并告诉他们,这是炼金术产物。
“这东西能为你们分辨沿途物品的作用。”他提着灯晃了一下,“从地下室里翻到……风格就是这样,凑合用吧。”
“这东西会说话啊?”
“好丑的头。”
在敢怒不敢言的魔鬼头颅的帮助下,猎人们找到了长刺病会用自己身上的刺进行编织袋鼹鼠、体型巨大的疯牛虱,还有一种会发出“伏卡”、“伏卡”叫声的山羊——山羊群,山羊被他们利用腐肉和血液一路引了回来。
“伏卡山羊的羊乳是好东西,它们的产奶量很高!但羊肉嘛不太适合食用,除非你想体验一把无与伦比的疯癫。”鹅怪评价道:“来做奶酪吧!”
很多人对制作奶酪都有着浓厚的兴趣,这么说吧,在地上,奶酪是独属于王公贵族的藏品,要不就是只有节日才会被修道院的僧侣拿出来,顶级的奶酪甚至可以同名画一样充当抵押品。
鹅怪要做的干酪,味道更浓郁,也更适合长时间保存。
“先将羊奶隔水加热,等羊奶变温后,再倒入这口特殊的酸锅里继续煮加热,啊当然,不是人人都有这么一口锅,那么,你们可以选择加入柠檬,醋——接下来是搅拌!我们之后得先静止一个半小时……
“好啦!现在加入牛的胃内壁,来,我们继续加热……。”
羊奶在蒸煮下,逐渐浮上来了一层黏糊糊的,像粥一样的东西,鹅怪先静置了一会儿,等冷却后,用勺子把那层白糊捞了上来,又把分离出来的乳清放回锅里重复步骤,这样一来,就又可以提炼出一层。
最后提炼出来的一大碗凝乳碎块被放进纱布里,挤压、排干水分,放入盆内。鹅怪左右张望,最后选择搬来了放酸菜的大罐头,压在了成团的凝乳碎块上,等待干燥。
“接下来就等它变硬,放入模具就行了,不过我们还得加点盐……之后放入冷藏室等它发酵就可以啦!”
在经历一番周折后,至少在下周,由他操刀演示的干酪会进一次食堂菜单——奶酪牛肉饼和碎奶酪拌香肠,吃到的赞不绝口,没吃到的万分惋惜,而那些过来学艺的厨师厨娘也跃跃欲试,以至于出售状态的羊奶被一扫而空。
不时关注出售的商品栏的法尔法代看了一眼又一眼,他纳闷道,不是,羊奶有这么好喝吗?还是说这又是个和乳糖不耐受有关的故事……灵魂真的有乳糖不耐受这回事吗,那是得多讨厌牛奶啊。
“或许是咱们没养奶牛?”赫尔泽说。
“是哦。”法尔法代说:“现在还养不到产乳量高的牛,他们喜欢可以多养一些。”
早点把规划畜牧地这事提上日程吧还是——
作者有话说:hummm……其实奶酪可能对于我们来说吃不惯喔,但是没事这是架空世界所以会好吃的(会好吃的
奶制品真的很香
顺便步骤也是我胡诌了一点就这样(滚走
第68章 新仇旧怨
这本该是个凉爽的秋日,若不是绿雾延绵不散,这导致一切景致和秋天搭不上什么边,法尔法代用目光清点着被向外开拓之人带回来的种种物品,夹杂了少许歪歪扭扭的字迹,稀奇古怪的绿植,长相扭曲的多毛生物,还有石刻的雕塑,是探索队在一处废弃建筑中找到的。为什么会有废弃建筑?面对这个问题,法尔法代仅仅是点了一下那叠新编纂的、且尚未完成的档案薄:因为总有人不想屈服魔鬼。
人就是这样的生物。他用意味不明的口吻说道——人既会在毫无枷锁的情况下卑躬屈膝,也能不顾卑微之身愤而反抗。只是在这里,在这片荒诞的土地上,反抗,也就是不从属魔鬼,而选择自己组建社群的人——存在,但下场都不太好。
他嘴上说着这件事,心里却在想,现在这里一共有多少人啦?陆陆续续已经有近一千八百来号人了,放在他残缺记忆里的从前,加起来也不过是两所学校学生的数量。
您怎么看这种行为?克拉芙娜在手写板上写到,她还是一袭长裙,戴着手套——不过兴许是那些斐耶波洛姑娘觉得阿那斯勒的传统服饰太土气,硬给她搞了一身斐耶波洛风格的衣裙,腰间坠着有红色的珠链,不过,很多人其实更青睐于挑选暗一点的红色……成熟石榴一样的红色,镶嵌在少年领主眼眶里的那抹红色。
当然,法尔法代不知道这件事,他现在主要的任务是回答克拉芙娜的问题,很快,他给出一句勇气可嘉。
平淡的,没有一丁点儿讽刺的意味。法尔法代自己也考虑过他如果开局不是魔鬼领主,第一步就走不下去了,没有契约的灵魂是注定要被戕害的,人还是人,能伐木,盖房,抱团取暖,就是不自由。
人反抗魔鬼的几率大吗?——她问。
……我不知道。
少年叹息道。
不知为何,提到这个问题,他第一反应也很明确——要是有就好了。其他魔鬼可都是王八蛋呢,要是有——
在他和女剑士产生对话之时,如果他有闲心透过窗子,越过低矮的天际和被收割到只剩麦茬的田野,在勉强能够得到的地方,一座新的风力磨坊正在被加盖,与此同时,在溪流边,浣洗衣服的人们捶打着布料,让坏心情随波流去,再与此同时,他目不能及的地方,带来祸患的象群被圈在了固定的地方,它们要么等待报复的时机,要么只能接受和这些人类和平共处,要么离开……在更远更远的地方,提着魔鬼头颅的大胆之人,顺应好奇,去窥探那些更神秘的无人之地……
他决定结束谈话,和他决定尽快前往沙漠,两个决定是同一时刻的双生子,不分前后,只分彼此。
“没有意外”这句话通常以假设的形态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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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尔法代曾经预演过类似的情形,就像灵魂无法选择降落的地点与范围,他也没办法确认会有什么样的人掉到他的辖地,不论此人出身高贵还是低贱、品性好坏、是老是少,乃至性别、国籍,都是随机的。他心里明白,要想不出乱子,首先得逐步建立起不含太多神学意味的公共道德,其次是制定法律,最后一层才是被他手握的灵魂契约。
迄今为止,这套方法还是很有效的。
“唉……”他站在幽暗的拱顶下,那些吵嚷声几乎要压过这积累数年的寂静,好些跑出来看热闹的人被自己上头的人臭骂一顿后悻悻而归。
“所以这次又是什么事?”
他抬手指向空地那边乌压压的人群,那边还散落了不少夏季集市后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摊棚和防蝇布,加上昨天才下过一场雨,泥泞的地面加上乱糟糟的新来之人……糟糕透了。他记得这次集市的负责人名字是罗帕托——一想到有人比他还糟心点,他居然还能欣慰一下。
在派人去了解了之后,得到的情况如下:那是一群芬色人,以往,这里不是没有芬色人,不过和阿那斯勒人以及斐耶波洛没得比,满打满算也就十几号人。而谁都知道,这里有一党斐耶波洛人可是被芬色军队屠了城的。
那十几号人被法尔法代穿插着安排进了不同的岗位,以求减少和斐耶波洛人的摩擦,而该来的终将会到来——
“你是说,他们死于瘟疫?”
法尔法代用微妙的口吻问。
“是……秋冬交际之时本就容易爆发大规模的瘟疫,另外,他们在经历瘟疫之前,本就处在一个歉收的年头……啊,所以有一部分是死于饥饿。”
“是干旱所致的歉收?还是洪涝?”
“洪涝。”
这也说得通,洪涝不仅会冲垮房屋,淹没田地,还会污染水源……那些夹杂在水中的泥沙、杂物,还有人的尸体,在这个卫生水平堪忧的年代,一场痢疾就能轻松夺走一个人的性命。
不知为何,他松了口气。
“哼,迟早会到这一步的。”圭多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芬色不是今年才粮食歉收,前年开始就不怎么样……祭司的说法是触怒神威……且不管神不神吧,芬色冒险攻打斐耶波洛,也有粮食的问题——想想都知道……”
“斐耶波洛重商,从前年起就利用此事牟利?”
圭多笑而不语。
“……不会是有人跑去哄抬粮价了吧?”
芬色视商业为贱业,所以本国——本国正经的好人家都不会选择当商贾,于是这一行当里挤满了贱籍和外国人……
这也不失为一种趁火打劫。
“芬色对斐耶波洛的做法大为恼火,加上这一代大君虽然治理国政的本事平平无奇,但偏偏在军事上有点才能,本就存着开疆拓土之心……呵,加上本来就看不爽斐耶波洛这些异教徒。”
在芬色人眼里,他们做的那可太对了!这些趁人之危的异教徒是该得到教训,芬色在这个节骨眼进攻,是有一定的风险——他们的粮食供应不太够,胜在敌方也过得不咋地,要真打下来,还能就地抢斐耶波洛的;就算是没打下来,这点损失也不算致命,既不威胁大君的地位,横竖也就付出未来两三年的财政。看够了异国奸商嘴脸的民众也不是很反对,上下一合计,那打吧!
就算打了,最后能漏到民众手里的好处又有多少?法尔法代嘀咕道,军功不是那么好挣的……什么?还能挣通往天国的门票?天国的门到底开往哪个方向开的?法尔法代不知道,他能给出的笃定是:人必有一死,目前看来,起码下地狱这件事和你高尚不高尚,忠实不忠实没关系。
粗略看来,他们各自都有争吵并斥责对方的理由,这场骂架就这样产生了,与两边都没什么大矛盾的阿那斯勒人在一旁事不关己地看起了热闹。
“斐耶波洛的商人真不是好东西啊,要不是他们……”
“别开玩笑了,斐耶波洛的商人连他们自己人也坑害的。”
“说的好像没这茬事就不会打起来了一样……他们彼此不是一道,难道和我们就是同路人了吗。”
“毕竟那是屠城……”
“汉斯说得对啊,反正我哪边都不帮,而且说了多少遍,我们已经死啦!”
法尔法代能摁头让单纯看不惯彼此的阿那斯勒人和斐耶波洛人携手,但非要让这一群芬色人同斐耶波洛人握手言和——那未免也太不管不顾了。如果他治理的是一个地上之国,可能磨合两三代就能放下恩怨,在这里……恐怕不止一百年。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他就熟练且老道地先把人分开安置,然后发表点能安抚人心的讲话——就是法尔法代不会做让人为之一振或动人心弦的漂亮演讲,只是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事情他会处理。
习惯了他这个风格的居民居然也接受了他的承诺,就是散场时,嘴里还骂着诸如“走着瞧”之类的话语。
这一波芬色人里地位最高的是一名乡绅,其他不是农民就是手工业者,还夹杂了一两个,奴隶。法尔法代先平淡地宣布给他们废除奴籍,送去学堂识字,再继续签订契约的事情。
说起这个——在下放权利后,维拉杜安和赫尔泽是能以领主的名义代行契约签发的(圭多懒得管这件事,指望不上他),平时路上捡到个什么,他们能决定的也就不会打扰法尔法代。这次……不太一样。
藏书管理员阿塔尼斯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很遗憾地告诉了他谈判结果:“他们似乎不太接受与您契约。”
这不意外,考虑到死于瘟疫的人还得受瘟疫魔鬼的驱使,他还养着一些异教徒,光凭这些就很难取信于人了……嗯,那两个废除奴籍的小孩子倒是当场倒戈。
“阿塔尼斯,”他指尖相对:“你这群同胞的态度……你我也看到了,你怎么看?”
“喔,您想问哪方面?”
“当初你到这里的时候,犹豫了几天就签下契约了吧?”他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矮子教授:“一般来说,我不会探究为什么……但你无牵无挂地到这里,就没想过有问题?”
“鄙人倒是认为,”藏书管理员用一种正经的语气回答——作为一个有点矮的小老头,莫名的有点不搭调:“无牵无挂反而只能依靠您,人多就会从众——不过,也看从的哪方面,就像阿那斯勒人会相信同乡而成为您的从属,芬色人也得抱在一起拒绝魔鬼的诱惑。”
“何况,”他继续道:“从利益交换这方面来看,与您做买卖不算太亏,但大字不识的平民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只会从众,有时候有淳朴的、让人倍感欣慰的一面,更多时候,他们愚昧无知,平生最相信道听途说的迷信。”
他说得字字在理,既善良,又愚蠢,再加上狂信,这位好像会在下一句话里藏着某种哲学的矮老头微微一笑:“他们有小聪明,但很难出些有眼光的人……也非所有人都能选择对的那条路。”
法尔法代耸了耸肩:“好吧,那就这样吧。”
“什么?”
“你们人类果然都是这种德行啊。”
“那您准备拿这些人怎么办?”
“不怎么办,随便给他们搭个棚子在外住,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说,斐耶波洛我也会找人做一下……啊,思想工作。”
“您认为他们会回心转意?恕我直言,这可不一定,他们……”他蠕动嘴唇,最终也没能讲出几句类似“固执”“保守”“没见识”之类的话。
“哈,有些人的蠢和坏,和他是什么国人,什么身份没关系,不行就放那儿自生自灭。”他轻描淡写道:“我尊重不想和解的人,故意找茬的嘛……哼。”
唉,所以果然想干什么要趁早,看吧,现在又走不脱了——
作者有话说:最近有点忙而且好累更新频率就低了点私密马喽(土下座
法尔法代:你们三个国家真是破事一堆啊
圭多:习惯就好,他们互殴很久了
第69章 玛珂劳薇
绿雾季的最后一周,人们忙着割最后一轮麦子,忙着种植冬果树、清理煤灰和囤积柴火,秩序与习惯杂交后诞生出种种潜移默化,有的不需要加以约束,有些糟糕得可以,让人头痛——而现在,法尔法代可以先把这事儿放放了,因为他终于在隆冬来临之前凑齐……哦不,有了足够多的文职人员,上能给他撰写公文,下能替他开办夜校……
“咦,我们吗?”玛丽萨点了点自己和她那帮朋友:“我们去教……”
“教师里很多人是科班出身,”法尔法代解释道:“他们不一定懂得如何——或者说有耐心去教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他们或许性格固执,或许进度缓慢,他们并不是无所不能。”
也有给这群孩子找事做的因素在,他算是发现了,有些熊孩子简直完美诠释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有事的时候吧他们也不推脱,没事超过一定时间就开始拆家——尤其是在这一群死者里,老人和孩子占比还挺大的……
以优异成绩从佩斯弗里埃那儿毕业的那批人已经进藏书馆帮忙去了——比如拉莫娜。这是件好事,他们能接触更优秀的学者……在法尔法代有闲心组织高级教育之前,这是个很不错的机会。
而像以玛丽萨和凯米为首的这帮皮孩子去了就是添堵,有人的天赋不在书本上,而是在那些铿锵作响的技艺里——在木于木,铁与铁之间,在需要精巧构思和稳定笔触的绘画上,在厨房的香料、面包、锅与火中。冬日毕竟漫长,让他们抽点时间去当助教也能消磨精力……还能让他们别又把好不容易学会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法尔法代不是很想再听见他们几个闯祸的消息,他想,再挨打我可真的保不住你们几个了!
就目前看来,除了时不时斐耶波洛的几个莽汉喜欢没事去芬色临时聚居点找茬,或者芬色人跑来找茬之外,一切都还好,闹不到城堡这边。从教学任务中半解放的佩斯弗里埃美滋滋的哼着一首小调,他翻了翻装订好的绿册:“哎呀,您写的字终于没那么奇怪了。”
“……”
窗外正下着一场阵雨,从厨房偷溜出来的口袋猫克拉斯正惬意地窝在法尔法代的腿上打瞌睡。直到被没礼貌的人类吵醒,才慢悠悠地伸伸懒腰,跳到桌子上,不过这不能解释法尔法代为什么总是坐得很直——直得刻板,受了领主正襟危坐所带来的好处的猫用尾巴扫过松墨瓶,呼噜呼噜,和雨声配合得相得益彰。
就在法尔法代一边把猫抱开,一边想不然继续把这人踹去教书——的时候,他又不知怎么的,叹了口气。
“说真的,我不是想打探些什么,您……知道那些其他死掉的人都会到哪吗?”
与其说“他们还没放弃询问这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还不如说他意有所指,佩斯弗里埃此人有着一张完美适配“忧郁”一词的脸,面色苍白,细鼻子,尖下巴,如果说面容上的憔悴纯教书教的,那心灵的憔悴又是为什么?
“你想问什么?还是说,你有什么应见却未见之人,等着在冥府重逢?”
法尔法代可以在他离开后偷偷调档案的,他嫌麻烦,干脆直接问出了口。
他的猜测是恋人一类的——刚才说了,诗人的气质能让他流连花丛,然而在思忖过后,他在迟疑中给出了另一种答案:“不……是我的妹妹。”
“她……她叫玛珂劳薇。”他想了想,居然破天荒地和领主请示——他借了一支笔,郑重其事地写下了那个名字。
如果把讲述权教给法尔法代,他会很简略地省略一切辞藻修饰,把故事的主干保留出来:游吟诗人佩斯弗里埃——正如一开始大家所熟知的,他是一名落魄贵族的第二子,保留了姓氏与封号,家里却没什么像样的地产,父亲去世后,只剩下一座旧宅和一份林子的地契。好在兄长夏勒是个优秀且能力出众的人,在他的谈判和斡旋下,他们家成功卖掉了那千顷树林,获得了用于投资时髦布料的钱,就在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时——他们最小的妹妹玛珂劳薇失踪了。
在家人疯了一样找寻了一周后,被人告知曾经在港口见过类似的少女,也就是说,她被那些以拐/卖为生的人贩子捉了去,众所周知,这些卑鄙的家伙在得手后会迅速转移他们所到手的货物——等他们赶到时,玛珂劳薇大概已经被胁迫着上了船,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中,不知去向。
“她是如此年轻美丽,有着一头夕阳般的长发,母亲埋头哭了很久,睡时也哭,醒来也哭——后来她因思念过度,得了癔症,她总在讲一件事‘玛珂劳薇什么时候回来’?我和哥哥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搭她的话。”
“所以你就背着家里人离家出走,为了找你的妹妹?”
圭多说。
老头最近神出鬼没的,冷不丁来这一下,猫倒是没被吓飞,佩斯弗里埃快吓死了。他颤抖着手,还没等他问出那句“您怎么知道”——圭多不以为意,甚至冷笑道:“哎哟,年轻人,您哪,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偶尔——特别是现在,法尔法代还真想提醒一下老头还是积点口德,但圭多此人不是不圆滑,他一旦开摆,谁也奈何不了他那张老嘴。
“我怎么就蠢货了?!”
“难道要我夸你一句勇气可嘉?本来你母亲就失了妹妹,你兄长又忙于白手起家,你应当侍奉左右,再给兄长帮忙——寻找妹妹这件事固然重要,但单凭当下,要找回她,除非撞大运。既然令兄有意经营商业,等差不多了,组个商队去找,又何尝不可?”
“但商队太慢……”他无不苦涩地说:“别说母亲了,我们也成日成夜担惊受怕,我妹妹性格温柔腼腆,我怕她遭受什么……”
他简直都不敢想她会遭受什么,这才留下一封信后冒险离家,凭借还过得去的曲艺边流浪、边寻找她的下落,他自己吃的苦头嘛,刚开始是不少,什么遭到打劫勒索啦,流落街头啦,而佩斯弗里埃坚信这些都不算什么,他但凡早一步到,玛珂劳薇就能离死亡更远。
“这份心不错,但摆在我们眼前的事实是——”
是的,事实是佩斯弗里埃死了。他年纪轻轻就成了亡魂,他的兄长不知情,他的母亲不知情,在经历了失去玛珂劳薇后,他们还失去了佩斯弗里埃——玛珂劳薇也许还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而佩斯弗里埃可真的死在了外头、死在了兄长与母亲看不到的地方。
“我……我……”这年轻人也并非——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一直以来不敢承认,他是个无能的兄长、失败的弟弟和不合格的儿子。他双手捂住眼睛,失态了一瞬间,等移开的时候,就只剩下微红的眼眶了。
他提出告辞,他就算不提出告辞法尔法代也准备找个借口把人打发去独自静静的。
“我说你就不能少说两句。”等人走后,法尔法代揉了揉猫的耳朵。“人总有脑子一热就冲去犯傻的时候。”就像您老人家也经常没事炸两个瓶子一样。
“看来您对人这种生物理解得很透彻。”
那不然呢?他只是被开除人籍,不是没当过人。
“好心办坏事,类似的事情可还多了去呢。”他说:“您真准备让所有人都来认一认字?”
“如果你是为了这件事……如果我说是呢?”
“您其实不用那么大费周章,世界上不缺文官和修士。”他露出一个属于老人的笑,一个在松弛皮肤上,会显得慈眉善目的笑:“我一直很好奇,您已经掌握所有人的生杀,连地上的君王都没有您这样随心而动的权力,您为什么还要费劲——喔原谅我一时想不到什么恰当的词汇——去给普通人那么多关注?”
“你们认为的正常君主是什么样?”法尔法代反手把问题抛了回去。在圭多的回答里无非就是勤政爱民雷厉风行云云,就是他同样会说,没有哪个君王会操心一些草民识字的问题,他作为一个他人眼里的学究,本身对无意义的享乐兴趣不大,他深谙一些关于帝王权势的做法……好吧,谁让在法尔法代治下,顶多瞒报,造反几乎没可能,他本来随他去来着。
“您没收拢那些芬色人。”
“?”话题是怎么跳到这儿的?
“加上您准备做夜校,都是给人好处,您想从人类身上摄取到什么呢?您不妨和老头子讲讲。”
“都说了没什么。”法尔法代快举手投降了,而表面上还得稳一下:“因为好玩,这个理由可以吗?”
因为好玩,所以让平民识字,允许修女替他抄书,还给了许多人地上都不曾存在的优待。
这有点过于讽刺了,别的不说——这理由绝妙的有些过分,说这话的是魔鬼。法尔法代翻了翻圭多之前怼佩斯弗里埃时顺手放在桌上的文件,挥挥手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他的办公室只容得下猫和狗,不留闲人。
今年的冬天要比去年提前了一点,和之前一样,几乎是某个瞬间的事——热腾腾的面刚被从锅里捞起,吸满墨汁的羽毛笔刚画下第一个字符、脑海中的符号刚组成一个算式,也许雪是从凡尘飘落下来的,也许雪是书里提到过的某一场雪,炫目而纷乱,在目光里是轻盈的,在地上却是沉重的。猎人们在试图把一头麋鹿的头颅标本安装到大厅上,并且非常不刻意地把两个小时就能干完的活拖到了法尔法代下楼。
其实对鹿头标本没兴趣的法尔法代:“……很好。”
原谅他吧,他实在没词了。
“您喜欢就好!”
“得嘞,下次给您弄个熊。”
“话说这附近好像没见过什么熊啊。”
听到这里,生怕被人觉得很喜欢这东西的法尔法代加快步子走了——他推荐比起做标本,还不如拿去煮了,鹅怪开心的话他是真的会搞新菜的——
作者有话说:越是不想搞排场越是被送各种奇奇怪怪东西的法尔法代:??你们什么毛病
要是他不是这个人设大家没准还懒得弄捏,因为很麻烦喔还不知道合不合心意,小孩给他塞个花他都接的(虽然枯了就会丢掉
第70章 三种人
这里我们只讲三类人,就像我们讲三个国别、三个教宗、三种季节和三种渴望一样,又一个冬季以摧枯拉朽的姿态袭来,自娱自乐般铸造出与冰有关的牢笼,在如此环境下,第一类人——那些唉声叹气的、聚集在屋棚里的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渗着恶毒,作为代表的谢里-科拉多,由衷地怀念起了生前——芬色既有肥沃的土地和大河,也有戈壁沙漠,气候炎热,热到让人厌烦。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终于可以结束这种厌烦了。科拉多把草从左边嚼到右边,酥麻的苦感让人打起精神,他面前围坐着许多人,许多虔诚之人,火越来越小,而他们身后还有一堆柴火呢!都是那帮异教徒施舍过来的,而骄傲的芬色人不需要邪恶的施舍,他们只烧自己砍的柴,因为火里有神的目光……只是,他们自己砍下来的柴实在不多,还是需要众多人一起挤一起,把热气凝聚起来,僧侣拨着念珠,嘴唇却被冷气冻住了,念不出一句像样的经文。
直到身旁的人再三请求,您再为我们祈祷吧——祈祷?他自己都没法给自己祈祷。科拉多环顾四周,望着打颤的小伙、受冻的老妇,还有那任凭旁人如何哀求,就是不耐烦再念经文的修士……突然,一股不知失望随着火气迸发出来,他猛地一起身,“我要去砍点柴。”
没有人说什么,所有人都麻木地看着火——看着神的目光,顶多有几个怯生生的女声叫他别在这种天气出去,他不管不顾,拿起斧头,掀开挡风的帘布,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雪。
此乃第一种人。
“怎么又是我去。”沙维尔撇了撇嘴,好吧,他同伙伴猜拳猜输了,得去给那帮狗屎芬色人送点物资。在这个不断扩大的斐耶波洛-阿那斯勒混居村里,经过一开始的磨合后,多少呈现出一种平和的景象,算不上其乐融融,起码井水不犯河水吧。他们到底还是更讨厌芬色人,他不理解为什么领主还要专门给这些芬色佬派送物资——即使是非常少的一些。
“啊……这个问题啊。”绿发的魔鬼捻了一下他胸前的银链:“对于教规更严苛的阿那勒斯和芬色来讲是这样,虽然不承认自己是阿那斯勒人的——阿那斯勒人是最先出现在我身边的,但论起来,你们是三大国里最先投向我的。”
“你们——我仅指你们这一批因屠城而亡命的人,再怎么讨厌他们也不为过,但这里既不是斐耶波洛的地狱,也不是芬色的地狱,你懂我的意思吗?”
“可他们对您不敬——”
“那就是第一个答案了。”
比他还矮上一点的领主淡然地看向远方:“总归是落到我这边的,至于固执,固执有时候算一种好事吧……不如说两面性?有些情况下需要固执,有些情况下需要变通。”
“对你来说很难理解吧?觉得难理解的话就给我滚去看书。”
……也不是很难理解。
沙维尔没敢把这句话反驳出口,他脑子还算灵活,在生前全靠自己做小买卖来养活一双年迈的父母,他只是隐约觉得有什么自己没抓到的……固执和变通的标准又是什么呢……现已被抛弃的、虚无缥缈的教义?
此乃第二种人。
“轰!”
树干倒下,科拉多气喘吁吁地擦了很薄的汗,开始把树劈成方便背走的柴,等劈得差不多了,天也快黑了,他呼出一口白气,开始往来时的方向走。
他舔了一口携带的灰烬苔藓——这些是那个魔鬼派来的人教给他们的,包括尽可能让自己别淋雨、别被黑月亮晒到,不信邪的统统付出了代价,剩下的不得不遵守。他举起火把,以对抗逐渐暗下去的天色。这儿的森林茂密得看不到头,下山的小路也崎岖难走。他生前虽然也砍过棕榈树——但还未见过如此辽阔、又如此令人心生恐惧的森林,突然间,他听到了一点奇怪的动静,这几乎吓得他挥舞起了火把。
他试图用火——用被奉为神圣本源的物质来驱逐外在的危险,没什么用,因为那动静时而远,时而近。
他加快了下山的动作,危机感督促着他迈开、迈大步子,他下了山,奔跑了一阵,柴被抖落了很多,不过,没关系,村落近在眼前……
科拉多就这样同来送物资的沙维尔撞了个正着,只见那斐耶波洛的小伙子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上来揍他似的,科拉多以自己的胡子起誓,他根本不怕这瘦不拉几的斐耶波洛猴子——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跑啊!”
沙维尔漫不经心的一瞥,差点没把他吓个半死——那不知道抽什么风,背着一捆柴的大胡子芬色人身后坠了一头熊!那熊出于人们所不理解的缘由,没有吃掉芬色人,而是跟着他下了山,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刺目异常,他的本能几乎接管了他的想法,一个人,不论嘴上说再多好话,浮现出再多咒骂,危机时刻的本能永远在出卖这此人最本质的那一面。沙维尔把手头的东西一扔,冲过去拉住对方的手腕,开始拼命往不远处的村子——亮灯的地方跑!
他们之间语言不通,科拉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本就存在的惊惧让他本能地跟着跑了起来,那小伙子边跑边大叫,他回头一看,自知暴露行踪的熊开始追赶起猎物来。
在雪地中跋涉极为艰辛,而村庄依旧有一段距离,他们互相用各自的语言呼喊,沙维尔突然想起他腰间别了一块——领主强制要求傍晚出门的人带上以备不时之需的——一面小锣鼓,哨岗也有,就是敲起来难听得要命,好像要把牙给酸倒了一样。顾不上耳朵感受的沙维尔摸了半天,把锣鼓摸出来,下一秒,刺耳的声音划破沉寂下来的天空,而熊也已经扑到眼前。
男人被惊醒了,他们拿上铁锨、锄头和利剑,女人们被惊醒了,她们举起火把、挎上长弓、带上铁网,不顾已经露面的黑色月亮。
“熊,是熊!”
“不能让这东西活着离开,它知道这里有村子,会偷摸进村!”
“快,围住它!”
芬色人护了一下沙维尔,自己的手臂却被撕下好一大块肉,破空而来的响箭射中了熊的眼睛,老练的猎手已经开始寻找投掷长枪的最佳距离。
在猎人的女儿沾满毒液的第二发箭射出去的一瞬间——
“啪嗒。”
鲜红的、如血一样浓稠的颜料被打翻。
“赞茜!你干什么呢,就不能专心干你的活!”
“呃……对不起,嬷嬷,我不是故意的……”
木工赞茜讪讪收回了挥舞的手,负责打扫的嬷嬷很快就把这里清理干净,她也得以重新把眼睛挪回手头的工作上。
她们——和他们,有老有少的人,正在新起的木工坊里做学徒和帮工,他们是夜校开始前准备工作中的一环,正在将图画刻在木头上,也有人忙着雕琢木窗上的鸢尾花;与他们一同的还有铁坊那边正在试图制作的印刷机,当高贵的文字不再通过僧侣之手抄写,而是被极其廉价的印刷出来……反正法尔法代要这么干的时候,圭多感叹了一句:“您这样的存在,不愧为教会之敌。”
“我管他敌不敌呢?怎么这就敌了,活人管不到死人事。”
圭多那一串类似扰乱教廷朝纲之类的话卡在了嘴里。
此时的工人们还不知道自己在干一件怎样举重若轻的事,赞茜只是凭本能模糊地想,这么看来,也许没有神也不妨碍什么。
她转了一下手里的刻刀,手里是雕版到一半的故事,每一幅画都是一个故事……而故事里的神带来了道德、良善,这是极好的,但好像即使她与魔鬼签订契约,也没能真的如担心的一样邪恶下去……追求怜悯和公正的心还在,法尔法代与地上君主别无二致。
而这种发现逐渐演化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担忧,这让她老在想这件事,就好像她不是在为了自己想这件事,而是为了所有人在思考一样,既然并不是离开了神音,人就变得寡廉鲜耻,岂非德行和给予神的信仰一开始就没什么关系?
她不知道的是,法尔法代几乎是费尽心思将被编织的过于紧密的——神与善这件双色衣拆开,他在圭多的建议下,启用了一些对古代哲学有所研究的教授来重新整理、编写教材,在他的治下,依旧有人偷偷祈祷,他不抱怨什么,魔鬼的身份为这件事打了掩护,维拉杜安一直若有所思,却从不拆穿什么。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当作这是可有可无的一步闲棋之时……
“也许我们都想错了呢。”赞茜吹了吹木屑,堆积的木屑会再次弄脏地面,“那些芬色人也想错了……斐耶波洛人想的是另一码子事,天堂可以不用劳作……但果然还是这样更好。”
“不是说不劳作更好吗?”
“给人打白工还没有吃的那我可不干,有回报的劳作就很好。”
此乃最晚诞生、也最晚提及的第三种人。
等时间差不多了,他们也该收拾工具回城堡宿舍睡觉的时候,外头突然又乱成一片。木工姑娘和木工伙子们好奇地扒在窗户上,你挤我我挤你地看热闹。
“法尔法代大人呢?”
“他不在……他五天前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
“这儿有人受伤了!”
“是熊,他的伤口已经溃烂了,我们怀疑熊爪子上有毒……”
“去找草药师,不能事事指着领主吧。”
“赫尔泽女士!”
赫尔泽披着一件外套,匆匆赶了过来,有条不紊地指挥道:“把人抬去医疗所,来个人去炼金室找人配药,另外让厨房那边备一碗粥,他需要清创……”
第一种人似乎想说什么,他与呆呆站在门口的第二种人对视了一眼,很快就因疲惫闭上了眼睛。
……
……
“您不担心庄园那边?”
巡视回来的维拉杜安掀开帐篷,开始准备烧热茶,玫瑰沙漠和正常沙漠一样,白天炽热难耐,到了晚上就出奇的冷,需要喝点热的缓和一下。还好现在有象的胃袋,他们走前灌满的水源现在才用去一点儿。法尔法代倒了一点水在克拉斯的碗里,然后就一直盯着——维拉杜安也不知道猫喝水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只听见法尔法代说:“也不算。”
“人总能照顾自己和别人。”他摸了摸猫顺滑的皮毛。“只要轨道还在,总能走下去的。”——
作者有话说:嘎!总之这周应该可以更新稳定点!破事终于结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光明的未来已然到来
小魔鬼:我的破事还没结束呢,你解释下?
作者(已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