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是与否的牌
    法尔法代当然看不到别人的所思所想,在他能像捋清楚历史那样捋清楚记忆之前,这种不时的、突如其来的沉默还会伴随他很久。无人告知也不被他所明白的是,在诸多关于他的清晰图像里,正是这一点暧昧在阻止他人对法尔法代其人——其魔鬼的认知,在他无知无觉之间,他时而近得能叫人揣摩清喜怒哀乐,时而远得仿佛与他们隔阂了数个世纪之久,可谓缥缈难寻。
    ——相比起他不让所有人接近,不如说是所有人都无法接近他。骑士看似斟酌着,口吻却暴露了他话语中的无可批驳之意。也许我们终究是人类,而魔鬼的层次,尤其是那些能呼风唤雨,飞沙走石的魔鬼,可比我们还要更接近于神明。
    餐叉与餐盘的碰撞停止,法尔法代用手帕擦了擦手,将用过的餐具全部码进了篮筐。他们方才还在闲聊上一些琐事,比如探险队这一季度的人员考核,比如扩充的第二个谷仓,比如最近来了一些叫声奇怪的鸟类围着城堡打转,赫尔泽不太喜欢鸟类,他就准许她把部分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和自己呆在一起消磨时间。夜幕降临,赫尔泽走前带走了篮子和没被动过的饮料,法尔法代说,可以顺路浇到城堡里饲养的室内绿植里头。
    在下一个冬季到来前,庄园这边已经开始忙碌起建造界碑祭坛的事,日期定在了冬至,在对照过地上的日历后,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在今年的第一场雪到来前,让人吃惊的一件事出现了——在法尔法代的规划里,冬季不适宜做工,矿场那边可以留上一些看守,其他人会陆陆续续地撤回庄园这边,但谁也没想到,随着一声声象鸣叫,这群人居然骑着大象回来了。
    “喔,他们还是把这件事办成了啊。”面对法尔法代的询问,前阵子才回来不久的阿达姆一摊手,一副老子就是知情不报的无赖样:“发生了这样那样的故事,矿上的人一直在试图和这些大块头打好交道……有的事情,不成功也就算了,说出来徒增期待,还不如成了再说,还能讨个奖赏。”
    这话讲得太有道理了,让法尔法代一时间无言以对。
    关于他们如何驯服野蛮象,这是个枯燥漫长的故事,来自芬色和斐耶波洛的驯象师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在有人来找他述职时,对方是这样说的。
    “因为象可以用来拉战车的。”驯象师巴塔娜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们素来就有的传统……何况,这些象虽然有智力水平,不过还是太低级,象是一种情感丰富的物种……可以说,不论哪里的象,都是十分注重群体的。”
    穿着方便男装的女驯象师的声音非常温柔,“在长久的观察下,我们发现象群中有不合的倾向,动物的族群通常不会分裂,除非……”
    “除非领地食物匮乏,”法尔法代说:“而族群数量也超过一个头领能统治的范围……”
    “我们就开始试图与其中一个‘团体’结盟,为它们治疗,并且加剧其不合的倾向。”
    野蛮象脾气暴躁,不过,抵挡不住人类有意的讨好与挑拨,加上刻意的治疗与投喂,短短一年的时间,他们就帮助野蛮象中的一个团体壮大,杀死并赶走了象群里的其他野蛮象(想必,那些胃袋就来自这些‘敌对象’),挑选其中最亲近的人类的进一步加以驯化。只是巴塔娜也想不到,她原本预计的时间要更长,在领主的注视下,她转过头,那一头头大象乖顺地站在城堡的空地,他们身上披挂了有着奇异香味的编织毯,黄灿灿的流苏随着大象的走动而摇晃,兴奋的人们在高呼着万岁。
    “呵,真是卑鄙的人类。”法尔法代眼睛都不眨,就给出了一句不知是夸赞还是讥讽的评价。
    “万分感谢您的肯定。”巴塔娜欠身,“我可以凭借此言去领取我与伦特的奖赏了吗?”
    法尔法代挥挥手,巴塔娜告退后,他心情非常好地把身边打瞌睡的狗抱了起来——这直接把三头犬的三个狗脑袋都吓出了一模一样的迷茫,从只能搬动一块大石头到能轻松把成年三头猎狗一整个举起来,可见法尔法代的力量确实在增长中。
    之后就能有更多的运输工具了。他暗暗想,大象能拉动的东西有很多,而野蛮象奔跑起来速度也不差……不管怎么说,这弥补了城堡里只有四条飞行蟒蛇的、更多时间都是牛在拉车的——运输短板,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幸运。
    狂风和骤雪有时并非相互信赖,因而一前一后的地将地面的事物暴力清除、淹没,一味怜悯给植物的毒药,枯朽的始终要多过存活的。在这样的天气里,感官被扰乱,方向被隐藏,庆幸自己回来得早的人在房子里举杯庆祝,也有离家多日的人惊讶道:“那边什么时候多了个广场?”
    “你不在的日子里盖、盖的。”
    “我不在的日子里你成了个结巴?”
    “去你的,我这是被烫到了。”对方笑着从罐子里掏出一只像蜥蜴一样的东西,丢进火里,壁炉的火一下子亮堂起来,也烧得更旺了。木炭蜥蜴安然地在火里打滚,这种蜥蜴能延长火焰燃烧的时间,一点木材就能烧上一整晚,多加几只更是不不得了……就是数量有限,一家就限领一只。
    不知道能不能找其他人家凑一凑,养几只小蜥蜴。
    雪天不方便出门去公共食堂,就只好翻出鹅怪食谱,开始从中选取食材,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和鹅怪以及鹅怪教出来的那批人一样好,多数人只要不吃出事就谢天谢地了,瞧瞧这些材料,多足毛虫捣成酱汁(只要不说这个酱的来源,任何人都能对它赞不绝口),淋在处理好的烟熏鱼上,炖鹿肉,阿那勒斯的绝活,他们能炖任何东西,但有时候他们也只会选择炖煮,家里还放了只肥硕的乌龟,鹅怪食谱上是这么写(里头还有画家精心绘制的插图):
    如捕捉到乌龟,请用没被水草净化过的雨水浸泡三个小时,最后再放入锅中,切记,不要被咬到!中毒请即时联络城堡药剂师,中毒超过三个小时请申请寻求领主的帮助。
    “没有雨水,用雪化成的水可以吗?”
    “好像不太行,那先养一阵子吧,要么挑个不下雪的集市天去卖了它……真是太冷了,要是没事,我宁可在火炉边呆一天。”
    “这里有几条肥美的雪蚯蚓,用醋泡一下,一并放在料汤里煮了吧,别担心,它们吃起来有点像鱼肉……寒冷的雪鱼。”
    在锅里冒着象征幸福的香气时,在那些寒冷天气中守在售卖窗口等待客人的杂货老板打起哈欠之时,在母亲为孩子穿戴动物皮毛所制的帽子时,维拉杜安转遍了村镇,以及城堡的大部分房间,才在一个偏僻高塔上找到翘班的法尔法代。
    少年坐在一个狭小的窗口处,这得益于他不高大的身形,他毫无寒冷知觉似的,披风被解了叠在一旁。尽忠尽职的领主会在做完大部分公务后才玩消失,管事的这几位都心照不宣地包容了下来……谁让日子就是这样枯燥乏味,组成今天的材料是似曾相识的、很久之前就出现在手中的,旧的酒换到新的瓶子里,廉价的快乐寄存在银币中被传递,美丽的风景只在初见的那一刻摄人心魄。突然间,维拉杜安意识到,法尔法诺厄斯也许活过了很久很久,才能百无聊赖的坐在离灰色天空最近的地方,不惧随时坠落的危险。
    他让自己剑代替自己,靠在了斑驳的墙砖上,在他准备悄悄转身离开时,法尔法代漫不经心地喊住他——他一早就知道维拉杜安在找他,从这里能看到新修广场的情况,人们喜欢在晴朗——这里的晴朗指的是那种既没有雨也没有雪的阴霾天气——的时候在那边晒月光,维拉杜安在广场转悠的时候非常打眼,可惜这人就没抬头看过。
    “喂,维拉杜安,”他问:“你一出生就是维拉杜安吗?”
    在法尔法代看不到的地方,骑士的呼吸陡然一窒,他的话比他的思考更快,“当然是。”
    他好像发觉这个说法有些奇怪,“您……为什么问这个?什么叫一出生就是?听起来像哲学问题,藏书馆的那些哲人可能会有不同的见解。”
    “是啊,他们只会打口水仗,然后不断地抛出你我听不懂的迷思,从唯心论到唯物论,哼,没有一点用。”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恹恹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所有不说人话的哲学家全部流放掉一样。
    维拉杜安一出生就是维拉杜安,法尔法诺厄斯一开始就是法尔法诺厄斯吗?他用手撑着敞开的窗口,霉味,苔藓长在墙缝里,就算给专家们抽最好的烟袋喝最好的酒,也没人打包票解决这个,像一张没有被他揭过的占卜牌,刚开始他坚决认为“不是”,然后——像乐师德里西克常说的那样,不和谐的低音在奏响!就在这纷乱杂多的合奏里,我们不知道而已,我们得把它找出来!
    从某一刻,不,可能从更早起——他开始不自觉地怀疑起那张牌面的真实答案了——
    作者有话说:其实也不全是反射弧的问题吧只能说,另有隐情(?)
    第82章 仪式还是巫术
    一件被期盼已久、日思夜想的事情,在到来之际可能有意外,更可能是平淡的、无声的,没有动人心弦的过程,只有如释重负的惆怅,在炼金术士们的包办下,一个实验性的血石界碑就这样坐落在逐渐壮大的村镇入口,上面镌刻了神秘的符号;三种语言书写的地名——他们管这里叫琴丘司,意为边地;以及埋在地下的部分,上面是魔鬼语的誓言,以领主法尔夫诺厄斯的名义,允许此界与彼界连通。
    中间确实是浪费了不少材料,好在这不是什么太稀有的宝石,这让熟知——法尔法代这位偏好利落与方便的领主——之人私下开玩笑,他不会是纯为了图省钱省事儿才选择这种石头吧?
    “起码能搭配上他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
    “嗯,这样听上去倒是比较像话。”
    穿长袍的炼金术士们拍拍剩下的那几块原石,它们在匠人的手中被凿出形状,他们不遗余力地想奉上一块漂亮的石碑,要不是提前说好要简单的,没准石匠还能在上面雕出些对称的花朵来。整个仪式很简单,在冬至的那一天,搭建一个祭坛,用婴儿茉莉和乳香还有牲畜血液调制的墨汁在上面绘制阵法,点燃火焰,放入木炭蜥蜴以保持火种不被熄灭,周围插上一圈白羽箭、在插好的箭簇这头绑上丝带,另一头绑在中间的血石上,就这样绕了一圈。
    丝带上坠着染血的松针和收集下来的雪蛾翅膀,层层叠叠,红白相间,松散垂下的丝带和庄严肃穆的现场,加上持续驱逐寒冷的火光,在白茫茫的冬季,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一场仪式,还是一场巫术,
    而草扎人偶,经研究,这是用来注入能量的,“人形的物品最大程度与人有关联,不论是祝福,诅咒还是承载。”圭多说,于是他们在人偶上绘制符号,事先经过一次小型仪式来建立链接,最后把人偶往在燃烧中的阵法里一扔。
    这让忙于公务、姗姗来迟的法尔法代想到了一个贴切的比喻——人偶像是收集灵魂能量的道具,扔进阵法约等于放了个电池进去供阵法运转……
    “所以这里有我什么事吗?”法尔法代问。
    “这么具有历史意义的事情您不该在吗?”圭多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有些时候,他和法尔法代有同样的共识,也就是那些狗屁倒灶的形式主义其实不做也可以——但既然是重要仪式,领主不出席就多少显得有些过分了。
    在界碑成功亮起的时候,在场众人都不禁松了口气,唯有圭多、西采和法尔法代心照不宣地看着那半成品的界碑,静默地站在那些被成功鼓舞的工匠和炼金术士们——是的,半成品。法尔法代眯了一下红色的眼睛,只有习惯照本宣科或是对凶险毫无觉察之人才理所应当地认为,仪式就该是如此。
    而他们却不约而同地在——草扎人偶一栏上——洞悉到了简单描述背后的血腥之意。
    “这个步骤怕不是扔草扎人偶那么简单……而是要杀一个人丢进去吧。”
    领主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好在他很快就啧了一声:“有没有改良版的?”
    “既然是人偶,那用其他献祭可能效果会差上一些。”西采说。
    “不如就直接用人偶,我们可以往里头存储一些能量”圭多说:“用那些乱七八糟的容易增加失败概率。”
    简而言之,直接献祭灵魂,比较一劳永逸,献祭越多,使用年限也越多;而只用草扎人偶,那这就是个需要隔三差五充会儿电的界碑。
    一来法尔法代还没丧心病狂到那个地步,二来城堡里也没有那种罪大恶极到能丢去当消耗品也不会感到心疼的玩意儿,法尔法代就暂且先选择了圭多提供的低配版本。
    这东西以后还得多修好几个呢,要改良就再说吧。
    了却一个项目后,等着法尔法代的还有其他事情,比如,修一条长长的、能从城堡一路走过起伏的山丘,直达下方平原的道路,还有原定的畜牧地中开辟新的、专门饲养大象的场所,在霜雪和白雾的光斑褪去,草甸重新取回阵阵波涛声之时,蛇与蛇相互交缠,在其庞大身躯撞散了廊厩,闹出了好大的动静。醉心于厨艺的鹅怪终于不算忘本地从城堡底部冲出来,他指挥所有人都避开,而那两条蛇居然直接从有高度差的悬崖上坠落,掉到了春季的泥滩里。
    “你们要是实在想帮忙,就去给他们挖个地洞吧。”鹅怪扯了扯胸前的围裙,试图把不小心泼到他羽毛上的油渍擦干净……当鹅就是有这点不好,羽毛难以清洗,还得操心操心蛇。
    养蛇人后知后觉地忙碌起来,而木工只能对着被撞坏的牲口饮水槽和变形的畜栏大为苦恼,木匠恩斯特说:“让咱们把坏掉的东西先搬到外头去吧!”
    不搬不要紧,这一搬,露出一个毛茸茸的绿色脑袋,这把在场的人都吓了好一跳——原来被压垮的廊厩下头还藏了个法尔法代。
    “天啊您怎么在这里!”
    “您没事吧!医——”
    “停停,别喊!”少年唯恐这群人把维拉杜安或者别的什么人招惹过来,低声喝了一句,难得发挥效益的契约让这群人停止了大喊大叫,他这才满意地从斗篷下掏出了数只……黑猫。竖耳朵,长脖子的幼猫被他抱在怀里,惬意地发出咕噜声,他身上不免碰了灰尘,很快就被他自行拍走,在交错的明暗里,他冷淡的神情里似乎也有了几分温柔。
    要不怎么说——又到了万物繁衍的季节,这可不光是蛇的事。若不是有人通报,法尔法代是不会意识到,原来之前克拉斯那么迫切地希望留下黑薮猫,是因为口袋猫和黑薮猫没有生殖隔离……即使一直没搞懂原理,现在可好啦,他拥有好几只杂交的口袋猫了。
    在廊厩倒塌之前,他确实在这边——名义上在视察,实际上在摸猫,在威胁……啊不,勒令他们不许和任何人讲自己来过,并让他们记得好好干活后,法尔法代拎起克拉斯,“也给你看过你的崽子了,该走了。”
    克拉斯咪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被主人提走。
    回暖带来的心理和躯体上的欣快让在冬季沉寂的集市活络起来,在什么都有卖、都能换的市场,卖衣服,卖被单,卖坐具,卖器皿,出售新货的,倒腾二手,还有人卖些自制的膏药,和几句动人心弦的情话。自从陶匠巴巴德将生意做大后,他成了数不多能自己给自己攒到一个铺子的人——不是开个窗口进行售卖,而是一栋真正的二层小房,一楼作为商铺,还收留了几个暂时只能住屋棚的学徒。
    第二个则是选择从城堡管控的公共食堂中出来单干的面包师撒依玛,她终于如愿以偿,同姐妹们一起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面包坊,即使这是一家很小的店,也让她心满意足。
    这两位的成功造成的直接后果是,法律部门和财政部门要在人们发家致富的热忱中开始商量起草商业法,并为商人颁发执照了。
    以往,这些是委托给公会或者商会组织的——在斐耶波洛,部分商会甚至能越庖代俎,裁定一些不在商业范畴内的俗事,是否要建立这样的组织,上头对此争论不休。不过,建立商业监督委员会势在必行。
    “谁也不想遇上投机倒把的二道贩子,和以次充好的黑心商人。”法尔法代说:“好像斐耶波洛的公会还负责维护公共基础设施?”
    “没错,他们负责派人来清理城市中的垃圾,如果出现火灾、房屋倒塌和季节性洪水泛滥,公会是要负责无条件参与救助的,同意的公会能够减免一部分税收。”
    这点倒是不错,法尔法代寻思道,是该委托出去一部分公共设施的维护,不过,全指望公会不太行,容易被公会用摆烂公共事务来倒逼宽松政策和税收减免……他不介意人们争取权益,想和领主进行利益谈判?也不是不行,不过,不论过了多久,他都拒绝按闹分配。
    在日后,当法尔法代在回忆中随手捞捕起当下时,八成要感慨——从这一年起,整个琴丘司都在大兴土木,这里的土地足够丰沃,加上一点炼金术的辅助,光城堡下方的那数千亩地就能养活大约两千人,尤其是在减少了劳病的损耗之后。另外,他们在山谷中还开垦有土地,林林总总,算是弥补了一些差距。即使如此,距离能建起城邦,还需要一段时间。
    偶尔,他会有一种——就算是没有他,把这些人类放在那儿,该被建造的还是会被建造——的错觉,人类有天然的聚落本能。面对此情此景,不少人赞叹,算是有了点样子,而越是符合人类的正轨,越是有人按捺不住僭越之心,察觉到这微妙氛围的法尔法代轻飘飘、居高临下地看着在他眼里与无疑透明的丑陋心思,怪不得听说老有君主喜欢钓鱼执法呢,他都想去钓些大鱼了。
    还不到时候。
    靠在窗边的的少年低下头,就看见痞里痞气的阿达姆正冲着他挥手,让他下去——暂时没事的法尔法代推开窗,往下一跳,斗篷被风吹得鼓了起来,银链在月光下闪烁片刻——
    作者有话说:恭喜领主喜得一窝猫(?)和一堆天然小口袋
    第83章 诱惑
    这是菲利贝尔一行人从城堡一路往南走的第二个月,在某方面而言,在某方面而言,说他们是远行队、狩猎队、探险队亦或拓荒队——多种多样的且从不统一的称呼经常冠名在这些勤勤恳恳的外派人员身上,这是一项在他们那儿算得上令人自豪的工作,不论是勇于去迎合人类天性中进取、开拓精神的人,还是好吹牛、好颜面的逞强家伙,都会在上一个季度早早填好报名表格,养好精神,并盼望着入选。
    在摆脱了缺人缺到恨不得自己上的创业初期后,挑人反而成了困扰许多部门的一项大事,在老猎人罗帕决定将这项事业交给正值壮年,多次随队远行的菲利贝尔后,这体格壮硕,眼神锐利的男人就对此事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这么说是不为过的,菲利贝尔心知,这可不是什么举着刀,跟着部队胡乱冲一下,要么阴差阳错砍死几个人,要么稀里糊涂被人砍死的战场,在危机四伏的野外,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因此,他在组队时就立下了严格的要求。
    “不要那些花架子,不要不听指挥的,可以没有经验,经验都是磨砺出来的——但一定要谨慎,勤快,敢上手。”
    综合起来无非就是胆大心细。
    介于飞行蟒蛇的数量有限,不是每次都能申请得到,而那些看不见的牛需要参与春耕,所以他们需要步行——是的,这可不是在闹着玩儿!
    不过,那些捣鼓炼金术的倒也没有和僧侣一样,尽吃白饭,他们做出了能减轻行囊重量的特殊背包,五十磅的重物可以让一个小女孩轻轻松松背起,赶制出来的第一批货全被他们和另一个驻扎在沙漠中的队伍给平分了。
    在此之外的装备规格、补贴和食物,领主答应给他们的,几乎都是最好的那一档,人手一件涂油雨衣、被褥、防蝇肥皂,鞋子是皮制的靴子而非农民常穿的木鞋,还有像样的猎装、手套和披风,腰间的包和回去后需要上缴的锋利匕首、弓箭等等,除了少部分需要交还,大部分是可以自留的,不怪所有人都跃跃欲试。
    就是没有驮兽这一点比较麻烦,好在只要装够了那些美味的酱料和干面包,灰雾季的野外不乏作为副食的野味,有压枝的硕果,也能从地下挖到跳动着的土豆,尤其是上次出行,他们发现了一种面包树——当这东西上报给法尔法代的时候,少年还以为是什么能结面包的树,结果是一种可将树干切成薄片,口感很像干面包的树。
    “营养价值一般。”鹅怪评估后说:“口感更是难以评价!吃不死人,便于携带是它唯二的亮点,用水泡一泡,还能自我繁殖……嗯,这是这种树的生长机制,如果不想泡太过,用开水浇一浇就行,至少配点别的吧!”
    这是个好消息,如果种植起来,能作为应急粮,法尔法代当场就将面包树命名为发现者的名字,并朴实无华地给出了大堆奖励,作为一名合格的君主,他不是很想听为什么会有人去啃树杈,也不是很想去看鹅怪那张心虚的鹅脸……他知道自己一心虚就很想把头往翅膀下藏吗?你们实验的时候到底泡发了多少面包树啊?
    在月亮变黑之前,菲利贝尔让他们支好帐篷,该烧水的烧水,该捡柴的捡柴,在这两个月里,他们收集到了不少标本,作物,还有搞到了一些稀有的动物皮毛,收获颇丰,而这些还不是本次出行的重头戏。
    同行的学者波考克,这个从出发第三天就抱怨到现在的瘦猴儿,正对着火光奋笔,他谢过了旅伴递来的面包树干片,用剪刀剪碎后泡进刚烧起来的热水,等它膨胀。在菲利贝尔看来,波考克这冬烘先生,唯一的好处就是给啥吃啥,不挑,不然他宁可找其他识字的当顾问。
    在火光剥毕中,波考克用勺子捞起稍微有些松软的面包,蘸着带来的奶渣吃,这是一块完整的、能看到年轮的面包树干片,他边吃边说:“这真是太令人惊叹了……”
    “得啦,我听这话耳朵都要起茧子啦,老兄。”菲利贝尔掏掏耳朵。他们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波考克毫不费力地陷入了一种遐想的状态,他们行过河畔,眺望山峦,在森林中看到了行走在漫雾中的一具具完整的鹿骨,误打误撞闯入一处壮丽的瀑布,倒流的水卷走了杂乱在湍急流水中的落叶和细砾,长有树苔苍天古木,还有散落巨兽獠牙的茫茫平原,上面缠绕着妖异的铁线莲。被稳稳提在领队菲利贝尔手里的头颅会在这时开口:请不要靠近,铁线莲会释放毒气。
    有时候,菲利贝尔会觉得,这长相丑陋的提灯头颅还怪有礼貌的,他是个面貌粗犷,心地还行的男人,所以很少按领主说的那样,将烧得滚烫的蜡桃塞进头颅西蒙的嘴里,让其头颅变成一个真的提灯。
    沉醉在珍奇事物里的波考克可不管这些,最让他兴奋的其实莫过于——他们发现了一块盐地!里头到处是地洞,地洞里是能产出大量白花花食盐的矿,有了这一发现,足以抵过他们迄今为止出来后发现的所有新物种!城堡中的盐石能源源不断地产出食盐,但数量有限——即使在此之前,鹅怪靠着那点盐石集赞了快十年分量的盐,而这点存货在人口骤然增加和开始村镇食堂后,以极快的速度在在消耗着——于是人们只能从市场上买昂贵的盐,或者找一些咸味的替代植物。
    “这些盐洞就好像在呼吸。”波考克站在边缘,用手感受了一下从深不可测的白壁洞穴中上涌的气流,“里头会是什么呢?”
    “嗬,别站太近,万一掉下去可不好了。”
    “哈哈哈哈哈是盐!太好了,那么多盐,以后盐就会便宜很多了!”
    “那么,我们是现在就折返,还是再往前探一探?”
    本来,发现盐洞已经算是大功一项,完全可以回去邀赏——在没有载具前提下的远行本来就是以收集为主而不是以发现为主,菲利贝尔作为一个刚上任的领队,在捡到那么个大便宜后,生出了进则进的想法,他还想往前走一走。在之前,他曾经独自爬上一座孤峰,眺望到了很远很远地方的一条漆黑山脉。他绝不会看错,那是山体通黑如烧,如果山寿有尽,那骇人的死之脊骨就该长成那样。
    他梦想着再往前一探究竟,此地与彼端之距离,怕是得再走上一个月,这让他不免心生顾虑,于是就只能先扎营地,不前进,也不折返,就这样度过了休整的两天。这两天里,他没去管飘飘然的队员,一个劲地在思索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这群人哪来胆子,居然从包里掏了几瓶酒出来。
    “哪来的酒?!”
    “我老婆偷偷酿的,嘿,这个本来是用来……用来防止意外的,要是一不小心给什么东西咬到……”
    酒是好东西,这是许多人的共识,治士兵的怯懦,治不得志的忧郁,要是一不小心落得个要开刀割肉的情况,酒能煮成镇痛效果的暖汤,还能在夜晚御寒,一般来说,城堡是禁止酿酒的……在市场活跃起来后,想偷偷酿点酒不是难事。一群人就这样躲着菲利贝尔,在帐篷里偷摸喝起酒来。
    其中喝得最猛,灌得最急的,不是卖力气的匹夫,不是爱无赖的机灵鬼,却是负责摇笔杆子的,名字是亚隆多的家伙,在这一行人里,虽说是文人,他却并非受人歧视——反倒是很受人的尊敬,他喜欢别人尊敬他,崇拜他。
    可由于队伍里有个冥顽不灵的书呆子——也波考克,这人成天打扰他卖弄学问,凡事也只听菲利贝尔的,这让亚隆多一路上积攒了不少怨气,他明里暗里贬低,嘲讽,可书呆子从不接茬,这让他相当苦闷,在不顾禁令,和人乱七八糟狂喝一顿后,半夜醒来的亚隆多从横七竖八的男人中爬起来,走出去,站在葱葱郁郁、乃至月光都照不下来的树林中,也许是醉意尚存,他一边恶狠狠地咒骂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一边在鬼使神差中,想起了队长手里那颗有问必答,知晓一切的头颅。
    要是得解决他和波考克之间的恩怨(尽管是他单方面认为的恩怨),似乎求助头颅西蒙是个不错的选择,放在平日里,他是万万不敢去偷窃——遑论是去队长帐篷里偷窃东西的,越想越愤恨,就好像这是天大仇意一般的亚隆多说干就干,偷摸去了队长的帐篷,从正在酣睡的男人身边摸走了头颅西蒙。
    在他用雨披着头颅,匆匆跑回自己的帐篷后,掀开油布的一瞬间,一股莫名的胆寒从他心底油然而生,西蒙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吧,这东西长得是很吓人。
    “这位先生,请问您有什么疑虑?”
    西蒙咯咯笑着,过瘦的脸颊让他的颧骨显得很大,鼻子也很尖,他搓了搓手,开始问:“我要如何才能让波考克那聒噪的家伙安静?”
    “安静,您出了个难题,不过不难想象。”西蒙说:“想必对方为您造成了困扰,喔,那一看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家伙,成天大惊小怪。”
    “对……对,您说得太对了。”
    他兴奋地赞同,西蒙又讲了几句——说起来,全是没什么用的恭维,但越是恭维,亚隆多越是受用,快把这头颅引为知己,很快,他又开始问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可以给他一点教训。”
    “什么教训?”
    “您相信我的话——就按我说的做,事不宜迟!您可以现在就去喊上他。”
    西蒙说——
    作者有话说:一款狗改不了吃那啥的西蒙……
    第84章 感谢堕落
    在忘记过去,开启永恒之前,必然要讨论一个与之相关的话题,就像人喜欢谈论那样,在酒杯咚地砸到桦木的桌子上,丝丝缕缕,始终化不进酒液中的血腥味惹来了三两只苍蝇,嗡嗡盘旋,不小心溺在酒杯中,然后被一饮而尽。对于魔鬼,如何制造鲜活的绝望——泛滥的,可怜的,令人发笑的,像只黏在上颚苍蝇——才是唯一能用非戏谑语气讨论的正经事。
    在辩论开始前需要讲述的是关于两人一魔鬼的事,也就是心怀妒恨的亚隆多,毫不知情的波考克,以及在中间挑拨离间的西蒙。亚隆多在与西蒙对话后,捱到了天亮,趁还没有人醒(那群醉鬼还得结结实实睡上好一会儿)去波考克的帐篷里,把睡眼朦胧的男人摇醒,他一本正经地说,拿上你吃饭的家伙,队长说让我们先回去盐洞那边记录洞穴的数目,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打道回府啦,我们先走,这样一来,等他们拔营过来,正好一起回去。
    波考克自然是遵从的,他拿起记录的本子,简单洗漱一番,跟着亚隆多——还有提灯头颅上路。这也是让波考克毫不有疑的关键,他皇而堂之地带着这颗头,并谎称这是菲利贝尔给予他的,西蒙谄媚地笑了笑,没有一丁点差错地将他们带回了那座盐矿,说来,那离他们驻扎的营地有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回去求援。
    作为故事,作为那些后来,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此事的人,多半会在这里断开,然后像模像样地衔接上一句俗语,更贴切地讲,应该称为警醒之言——两人同行,当心一人心有不轨!而听众嘛,自然也了悟了之后的走向,这是一桩古老的罪行——什么?你说死人很难再死一遍?这也是亚隆多和大部分激情杀人者的开脱之词,我不过想给他一个教训!
    就这样,亚隆多趁波考克观察盐洞的时候,猛地从背后把他推了下去,原本,亚隆多只要伸个手,大功告成后,再悄悄地往回赶就可以,完全来得及把头颅塞回帐篷,再回到酒鬼们的帐篷里躺下,直到被发现他们喝酒的领队叫起来骂上一顿。
    而波考克?谁知道他自个儿跑到了哪里去呢!
    他算盘打得很好,可不曾想,波考克居然反手一抓,阴差阳错间握住了他的腰带,两人——加上西蒙,就这样齐齐掉入了那个盐洞里。
    盐洞,生着白花花盐簇,深不见底,又寒气涌动的天然洞穴,下面是无数狭窄,黑暗,锁闭的甬道空间,盐,盐,盐,到处是盐,盐粘在头发里,盐堵住耳朵,盐塞住鼻孔,盐让人窒息,让舌头经受酷刑,咸到发苦,咸到呕吐,把胃里未消化完毕的食物与酒水挤出去,让盐来鸠占鹊巢!
    在颠倒、旋转,在被——有时候是盐,有时候是呕吐物——扼杀了一次又一次,等他们终于被喷出去的时候,已经不在原来的盐矿区了。
    波考克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他在擦干净脸上的盐巴和呕吐物后,立即摸到一块尖锐的石头,气急败坏地要找亚隆多算账!害人不成的亚隆多拔腿就跑,缺乏体力锻炼的两人在追逐一阵后就双双撂了挑子,互相警惕地看着对方。
    在茂密的、不具名的荒野里,远方传来轰隆隆的雷,很快,就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似乎在朝着这边滚来,刚开始,波考克还以为是风滚草,被攥在亚隆多手里的西蒙却说——
    “游行、肉、肉球……我们得离开这儿!”
    只敢使暗坏,胆子始终不如叔叔彼得的西蒙当即催促起来:“那是一种血肉集合体!以掠夺路过的血肉为动力,我们得离开这里!”
    等再近一些,那半滚动,半蠕动的“东西”才让人看清它骇人的真面目——那果真是一颗巨大的肉球!一般像一个被捏起来的猪肉团子,裸露皮表,另一半是被缝在一起的皮,中间杂了不少动物的残肢、头颅,刚歇息没两分钟的两人只得继续在这刺柏丛生的原野亡命,生怕自己也被裹进去。
    “前边有房子!”
    波考克在慌忙中一定睛,看到了不远处——盖在那儿的一栋木屋,粗略看,那怪模怪样的屋子——斜屋顶,歪房檐,房檐上面有招牌在晃动,像是一家小客栈。在这么个荒郊野岭间,突然出现这么个屋子,是相当诡异的。但什么都诡异不过身后那个肉丸子,谁能想这时候,亚隆多还能耍阴招!他把逃跑时解下的腰绳往后一甩,然后在波考克踩到绳子的时候用力一拉,波考克就这样重重地摔倒在地!
    哈哈哈,喂怪物去吧!亚隆多得意地用余光撇着越来越近的游行肉球和狼狈的波考克,巨大的兴奋感与恐惧感让他很快就跑到了木屋附近,跨过台阶,走上吱呀响的连廊,他并没有注意到悬挂在屋檐下根根分明,被用来充当风铃的手指,而是翼翼地去推虚掩的门:“打扰……您好……”
    “喔。”
    屋里有人说。
    “请进请进,需要喝点什么吗?”
    在听到如此亲切、又温和的招呼声,让亚隆多如蒙大赦,他装模作样地拍拍身上的灰尘,用虚弱,能引起一些同情的语气说:“我希望能借贵地歇息片刻……”
    等一只脚跨进这家不知算客栈还是算酒吧的——大堂时,首先扑面而来就是浓重的腐臭……不是变质牛肉味,腐烂的蔬菜味,也不是沤肥时会有粪便味,是阴暗潮湿的洞窟里会有的臭味,是串联在一起的、还有点令人作呕的香甜的臭味,是非常熟悉的,好像在哪闻到过的……
    而在柜台后边的,擦洗着杯子的人,吊眼,鹰钩鼻,长耳朵,他的指甲尖锐,鼻子上还生着一颗疣子,不消询问,这一看就是一名典型的魔鬼。
    魔鬼阿米耶尔热情地招呼着这名客人,不过,他的招揽对象并非亚隆多,他说:“这位先生,请问想喝点什么呢?”
    “没想到这种地方还能有喝的,请为我和我这位朋友来两杯酒。”西蒙说,他转转眼球,“这是个很和善的老板,咱们该好好歇一歇。”
    亚隆多犹犹豫豫地坐到了角落,他惊魂未定,手里能依仗的就是西蒙了。“魔……魔鬼……”
    “喔……别担心我的朋友,你又不是没见过魔鬼。”西蒙说,“比方说咱们伟大的领主大人,他对你们可真是没得说,别把魔鬼想得那么坏,那都是无聊教士对我们的污蔑……”
    魔鬼阿米耶尔替他们端来了两杯酒,是的,啤酒花酿成的啤酒,他还贴心地为只剩下一个头颅的西蒙插了一根芦苇管,“来点消遣吧,客人,二位从什么地方来的?”
    “从边地,先生。”西蒙说,要是换做他的叔叔,就该桀桀笑起来,大吹特吹了,西蒙自认为他是文雅的人,他喝了一口他的那杯后,挑剔的评价道:“还不错……有点样子。”
    “感谢您的赞美!从边地来?那可真是太遥远了,需要来点什么小菜吗?”长疣子的魔鬼再次鞠躬,简直是毕恭毕敬,这让亚隆多渐渐放下了一点戒备,他已经做好在这里呆到外边的怪物彻底离开后再走的打算了——至于之后怎么办,这不是有西蒙吗!
    “来一份吧。”
    等这侍从走后,他才恍然想起:“出来的太着急,我们没有钱怎么办?”他低声问西蒙,他自个儿是有点私房钱的,不过钱袋还在帐篷里呢!早知道,他就该让钱袋片刻不离地呆在自己腰间。
    “别担心,费用我会解决。”西蒙咧咧嘴,下一秒,一份炖腐肉摆到了他们面前,是的,完全腐坏的肉,里头飘着蛆虫的尸体,这差点没让亚隆多吐出来——但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吐了。
    “这是什么!”他很想投诉,而西蒙却很是陶醉:“很久没有闻到这样的味道啦……泔水煮腐肉……我的朋友,你不用在意,这份我可以代劳,魔鬼嘛,喜欢一些刺激性的食物……”
    “那我的呢?”他捏着鼻子,在折腾这一天下来,他已经感觉到饥肠辘辘了,现在哪怕是给他面包树片,他也能直接吃下去。
    “别担心,他们也会做正常的菜,我们……我们只需要等待。”
    等待,是的,除了等待,亚隆多别无他法,于是他缩在角落里,看着西蒙像猪吃食那样大快朵颐,那模样相当丑陋——再说,西蒙本身也是个丑东西。天逐渐黑了,整个酒吧也热闹起来。他在角落里,看着魔鬼们陆续涌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魔鬼!个个人模狗样,高矮胖瘦,什么都有,有丑的,有样貌平平的,也有些英俊漂亮的,在这间酒吧里,臭味越来越浓,他们惬意地庆祝,打闹,独留亚隆多一个人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属于他的那份食物……
    “好啦!”
    西蒙突然对他耳语道,本来都快要睡着了的亚隆多满怀希望地抬起头,却发现除了他面前的魔鬼阿米耶尔外,整个酒吧的魔鬼也都正看着他。
    “今天,”阿米耶尔说:“我们的新客人为我们带来了一颗新的灵魂!看哪,他身上是赤.裸的恶毒,阴鸷与懦弱,完美的小人。”
    他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西蒙,你——”
    “朋友,我们不能吃白食。”西蒙瞪大眼睛,这下他也能桀桀大笑了:“感谢堕落,感谢月亮!”
    在他们撕碎这男人之前,喔,时间还得再往前,地点也得离这事件中心一远再远——远到计不清数——远到在城堡的城墙下,刚从楼上跳下来的绿发少年好似有了点什么——预感,飘渺又不详。这时候天还没黑,而他身边的阿达姆还在等着他拆礼物呢,在心不在焉地拆开包装后,羊皮纸里是一柄新的裁纸刀,珊瑚材质,不容易割伤手。
    ……他不喜欢珊瑚。
    法尔法代抿了抿唇,只能劝诫自己先去克制、按耐那不安之感——
    作者有话说:自作孽的亚隆多被当成饭钱付了
    但是西蒙也不会有好下场喔
    第85章 恶有恶报
    法尔法代经常会支使——派遣他信得过的人到处给他办事,像阿达姆这类既管不住嘴也管不住手的人是外派的最佳人选,他满口抱怨要加钱,办事方面却不会出什么大差错。法尔法代记得自己之前让他和维拉杜安兵分两路去寻找适合建立界碑的位置,他们行走的大致范围,他还是有数的。
    “你上哪来的珊瑚?”
    毫无疑问,这柄通红,刀身在光线下泛有光泽度小刀就是由珊瑚所打磨而成,用来裁纸绰绰有余,但他不曾记得这附近……再远一些的地方探寻队也不是没有搜罗过,他们见过山林、平原、丘陵、湖泊和沼泽之外,连沙漠找到了,就是不曾见过海。那这珊瑚又是哪来的?他们这一趟还出了海?
    阿达姆反手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螺壳,但在看到从海螺中探出的、状似蚂蚁的生物后,法尔法代暗暗叹了口气:“法螺蚁。”
    法螺蚁,唯一一种两栖蚂蚁,寿命较长,在特定的年份会集体回归到大海,在海里产下数以万计的卵,幼体孵化时成体就会死亡。法螺蚁是寄居生物,在幼年期会抢夺螺类的壳来作为自己的掩体,成年后,会迁回陆地——并且在迁徙过程中,法螺蚁群会将珊瑚礁也一同搬上岸,作为岸上的巢穴……很奇怪、也让人摸不清动机的生物,不过,考虑法螺蚁一生都在迁徙,谁知道它们是打哪来的……
    “法螺蚁的寿命最高有十年,其中七年都在岸上度过……”他抛着那支贝壳,随口说:“带去给厨房吧。”
    他最终还是收下了那柄珊瑚刀,有什么关系呢?一柄使用次数都不多的刀而已,放到抽屉里,和杂物作伴就好了,他这样思索着、平衡着,没过多久,天开始下雨,淋透了那些新种下的嫩芽,水从泥土间的沟壑中款款而流,悄悄顺着人之脚步开辟的过道,蔓进了仓库,浸透了那些木制、石制的半成品,在屋顶的某处,由于粉刷者粗心大意而遗漏的空隙,也被号召而来、聚集于此的雨水腐蚀,层层穿透,准备里应外合——
    啪嗒。
    一滴血液落下,滋润了半干的红渍,这点微不足道的声音自然是无法盖过魔鬼们神经质的狂欢,他们用这人类,取乐,羞辱,高高在上地看着他稀烂的躯体复原,喔,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他们问逼供他的最爱——他喜欢金币!有人喊到,然后一桶金币就这样被搬来,来吧,你最喜欢的金子!虚假的金子就这样被成堆地倒进他的嘴里——他喜欢名声!于是众魔鬼齐齐呼唤他的名字,于是魔鬼中的乐手开始演奏重复他名字的歌曲,他的耳朵因有害的乐声一遍遍流血,一次又一次湿润着地板。
    其中笑得最大声,最癫狂的西蒙用舌头舔着嘴唇,他像一条癞痢狗一样,喷着唾沫,加油助威,在气氛最为喧嚣鼎沸之时,他激动得近乎要出卖一切:“大家听我说,有一个好地方,到处——”
    咔嚓。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的脸定格在了最怪诞的那一幕,接着,他的头——喔,他的头颅就这样被什么东西沿着边缘撕咬开来,咔嚓、咔嚓、咔嚓。那是多么强有力、又动听的咬合声,与此同时,西蒙的眼球如水一样化开,像酒液中的气泡炸开,西蒙就这样枯萎了、不动了,好事者去掀开他那裂成一圈的头颅,这不掀不要紧,一掀开,嗬,里头盘踞着无数的蝎子、蜈蚣和蜘蛛!
    下一刻,这些毒物纷纷从他的头颅里往外爬,铺天盖地、来势汹汹。
    “呀!”
    “这是什么!”
    “是诅咒!快躲开!”
    刚才还在幸灾乐祸的魔鬼纷纷避让开来,没来得及跑的被一口咬住,长长的蜈蚣生生钻进了魔鬼的皮肉里,病虫们心满意地地缩在这虚伪的皮囊中,蛰伏在这些下流东西的皮肤下,到处游动时,顶起一片又一片的皮肤。
    好不容易等虫潮过去,躲过一劫——也就是恰好把自己塞进空酒桶,躲进吧台或者储物室的魔鬼叫骂道:“阿米耶尔!看你招来的好事!”
    “我怎么知道!”疣子魔鬼气急败坏道,他啐了一口唾沫到西蒙头上:“呸,居然是个丧门星。”
    能下达这种程度的诅咒,显然这位只剩下一颗头颅的西蒙得罪的可不是一般魔鬼!搞不好是什么高级魔鬼……不会是哪位殿下吧?阿米耶尔想到这里,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那些喜怒无常的殿下可不是好惹的!
    在观察半天后,确定那头颅已经被分食殆尽——的中魔鬼才心有余悸地从藏身处爬出,接着和没事人一样,继续喝酒聊天——你问那些不小心染上诅咒的倒霉蛋?谁管他们啊,倒霉的不是自己就行了。至于亚隆多,他早就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喉咙里梗着一条金子,无法开口,阿米耶尔在友人的建议下,把这家伙丢到了后院的猪圈里。
    “这也太粗暴了,既然这是个小人,为何不试着将他转化一下呢?”
    “哎哟,哪有这闲工夫,这本来也是别人付的饭钱,当个消耗品差不多了。”
    “那你还留着?”
    “留着供血。”阿米耶尔摇头晃脑地哼着小调:“用铁链栓起来,防止他发疯!在耗尽之前,我就可以省一笔上城里买血的费用啦。”
    **
    城堡里常有巨响,这点不足为怪,当熟悉的响动传来时,正在扫水的姑娘吓得一哆嗦,扬了扬扫帚,甩了同伴一身。
    “伊丽莎白——我的衣服!”
    “你不觉得那声音很可怕吗,吓我一跳!”
    “唉,这也倒是,不知道那些医生又在做些什么。”同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她向来分不清药剂师、炼金术士和医生的区别,就统统称呼这类人为医生了。“炸来炸去的。”
    “没关系吗?”
    “还是先操心你手头的活吧!嬷嬷说今天哪组活又快又好,谁就有鹿油酥吃,你快点做,咱们拿了第一,我就不追究你弄脏我衣服的事情。”
    “什么,你还要追究这个呀!”
    然而,这并非是圭多——还有鹅怪这两个爆炸专业户惹出来的篓子,等赫尔泽提着裙摆,推开办公室大门的时候,迎接她的是满地的狼藉:高高的文件遗散在一旁,那些有时候是她,有时候是克拉芙娜做的小摆件全部砸在了地上,墨水瓶被打翻,灯台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还好没有烧起什么——这些还是尚可收拾的部分。
    这声巨响的源头,也是唯一一样被破坏得最彻底的,是那张办公桌,从中间裂成了两半,而罪魁祸首正揉着太阳穴,紧蹙的眉头,阴郁的面容,浑身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看上去特别生气。紧随其后的克拉芙娜想,在赫尔泽出声询问后,法尔法代这才发现有人过来似的:“……”他阖了一下眼睛,侧过身,意思是——要收拾的话请便。
    “让维拉杜安……”他顿了顿,蓦然想到,要是骑士在的话,不用叫他,他早就来了,他只好改口:“让阿达姆挑一队人,去给探险队送信。”
    他还特别嘱咐到:“让他们别靠近有气流的盐洞。”
    法尔法代没想到时至今日,这些探险老手还能出这种岔子。他调了档案,发现那位惹事的亚隆多的契约已经逐渐模糊,这代表其已经接近“消失殆尽”的状态——但法尔法代在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消失”或者“死亡”,而是“回归”。
    这是什么?
    容不得他多想,下一份关于波考克的契约腾空而起,情况也不容乐观——这二人距离他太远了,一个由于物理上的虚弱,另一个不知道身处何处,导致了信号不太好,除了情绪最激烈的那几个瞬间,其他时间都像沉寂了一样,别说联系了,感知起来都极为困难。
    法尔法代抬手,另外几份关于探险队的契约落到他手里,在看到队长菲利贝尔的头像下方的那一行愿望——是的,身为魔鬼怎么能不了解仆人的愿望与欲望呢?——之时,他摩挲了一下那行字。
    希望能就此接替帕罗老爹,成为合格的队长……吗?
    法尔法代给这一部分人下达了一个暗示:以最快的速度,避开危险,赶回城堡。随后召来了埃斯尔莱,他们喝酒误的事,不是领主私下罚一罚,再丢到采矿场做苦力就完事的。
    他简单地和埃斯尔莱讲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末了说道:“让委员会那边准备一下,择日开庭审理,想来参加的庭审的,男女老少都可以。”
    在筹备那么久后,是时候启用法庭,以此来测试那么久的规划是否能起作用了。
    “明白了。”这位有着明显法令纹,笑起来还算和蔼的金发中年男人说:“观庭人数上是否限制?”
    这点问倒是问倒了法尔法代,第一次公审的意义重大,而且还有一些起诉和控告之类的流程要走走,以及——他有准备推广一下成文法,这就是为什么他选择了更年轻的埃斯尔莱,他是一位赞同以成文法断案的主事人。
    实际上,裁决委员会下方还有个民间法庭,这种习俗古而有之,会请一些教士、乡绅来做判决和调解,考虑到这可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纷争,牵涉到谋杀,即使害人的和被害者都已经不知所踪……
    最后,法尔法代折中了一下,庄园的日常运转不能荒废,观看人数可以放宽到五百人,想看的自带凳子,也是避免大规模聚集时不好维持秩序——
    作者有话说:ok咱们不会有太咯噔的剧情哈小喽啰会死得比较快(擦)
    第86章 开水烫牛肉
    归根结蒂,不是所有好事都能一好再好下去,在把垂头叹气的探险队接回来后,紧接着就是审判、处罚和公示。参与酗酒的不仅要被开除探险队,还要面临罚工和苦役,其他人照赏不误。而那场谋杀案两位主角被人捏了两个栩栩如生的稻草人上去,对外的说辞是波考克失踪,亚隆多目前正被关在地牢里,对他的处罚是永远驱逐出境——反正人们自打这件事儿后,也真的再未见过这两人。
    不是没有心存疑虑的人,随着开庭,这一点怀疑也随着审判的推进而烟消云烟。原来某些人老早就知道亚隆多厌恶波考克,谁不知道波考克这家伙是一点都不事故,呆头呆脑,论能说会道,哪里比得过天天花心思和人打好关系的亚隆多,索性都当睁眼瞎。
    谁又能想到,死人不可再死,妒心依旧能驱使人酿成大错。
    一心扑在外物上的菲利贝尔压根没注意过这些明争暗斗,在审判结束后,他因监管不当,被褫夺了队长的职位,但依旧保留了队员的身份和部分奖赏。他毫无怨言地接受了处罚,因为他的朋友波考克因他的失职而生死未卜。
    在一切尘埃落定后,看了一场庭审的众人纷纷拿起凳子和马扎,携着半复杂半兴奋的心情,去找人分享此事去了。唯独他久久不能平静,坐在广场的阶梯上——是啊,这里已经有了一个漂亮、宽阔的广场,比他走之前还要好,除了靠近农田的农舍外,其他地方已经越盖越好,基本要赶上一个小镇的规模了。
    温暖的灯火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太起手臂躲闪了一下,才发现面前站了个提着马灯的少年,幽绿的头发,不怎么和善的面庞,仿佛随时随地要质问些什么。
    “天黑了,你怎么还在外边?”法尔法代问,黑月光会晒伤皮肤,他从窗口往外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我,”这个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把脸埋进了右手:“是我害了朋友。”
    他不可置否,顺便指了指屋子:“你应该回去了。”
    能把勉强算是怀有好意的话说得如此生硬,也就只有法尔法代能干得出来这种事了。
    菲利贝尔一时间哑然,他应该诚惶诚恐地道谢?还是先听从命令回去?但快过脑子的是话语,在他脑子打结的那几分钟里,他说:“我们出去时,发现的不止是盐矿,还有一座奇怪的山脉……”这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信息。
    “山脉?”
    “通体漆黑。”他说:“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详?凌乱?如果您还有意派探险队去的话,不妨让他们去探探那里。”
    法尔法代颔首,表示他知道了。
    在继续找个有屋顶的地方颓废之前,菲利贝尔问:“那个头……”
    “你在这种地方倒是敏锐。”
    “我把那个弄丢了,但他们在审我的时候,没有人提这茬。”
    “那个啊,已经销毁了、你的前人没告诉过你——要警惕那颗头的话吗?”
    帕罗老爹其实说了,他没当回事而已。
    法尔法代不想多在这上面解释什么,挥挥手,作出一个驱逐的动作。
    最开始的五个小界碑赶在绿雾季初期被修建完毕,除了中心的部分,其他的分别埋在了山谷、沙漠、森林和西北方向的空地,那里以后会被用来盖作坊和工厂。擦干因蒸腾的热气导致的汗水后,鹅怪又开始到处招人试吃危险物品……喔不,应该是当学徒。
    他原本的两个得意门生在差不多出师后,被派到了镇上的食堂去当主厨,不过,除了那些自己不会做饭、不方便做饭的,其他人在他们那儿学会如何处理食材后,为了省钱,更乐意自己动手,这份职位还算清闲,于是两人不时会回到城堡,一个月大约能回来住上两三日,这太过短暂——而不论是人,还是鹅,在不那么忙的时候,还是愿意带几个学徒,增加增加成就感。
    “你那是带学徒还是找替死鬼?”法尔法代毫不留情地戳穿了鹅怪的说辞。
    “殿下啊,烹饪是一门……学问,嗯,学问,我做出来的菜,必然需要有人赏识,不然我岂不是失去了做这道菜的意义。”
    才几天不见,为什么安瑟瑞努斯现在讲起话来还怪有哲理的?到底谁教他的?
    现在他追求的美食当真是越来越奇怪的,不,不是说以前不奇怪,以前装在碗里的至少还是道菜,现在端上来的简直叫人琢磨不透。从前还十分乐意给他捧场的厨师厨娘个个借口忙碌,洗碗的、切菜的、煮肉的,每个人手里好像凭空多出了那么一百八十件干到世界末世都干不完的活。
    没辙的鹅怪只能请取小零食的法尔法代来试菜了……他那根本不是请吧?完全是拽着领主的衣角眼泪汪汪地把人硬留下来的。
    “这次又是什么?”领主问,而他脑子里想的与美食也不能说完全无关吧,他思索着牲畜配种的问题——绝大多数动物还是乐意在灰雾季与绿雾季的交际之时繁衍,部分动物会选择错峰,而炼金术士们在做出了类似爱情药水的那一天起,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
    没错,这种只存在与云游方士口里的魔药,在他们一顿操作下,被改良成了兽用药水,用来促进动物生产,在一两年的规模化养殖后,他们有了可食用的野猪,可产毛、奶的山羊,还有既可以食用又能耕地的牛,用来代步的象,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驯养动物。
    还得继续增加畜牧业产能,加快……
    他的下半句话在这道菜端上来的那一刻被打破了。
    “……你这又是个什么菜?”
    “这道菜的名字是‘痴心妄想’,殿下。”
    不说取名风格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他望着空空如也的盘子,甚至想给这东西改一改名字,就叫皇帝的新菜也是个很贴切的名字。
    他都怀疑鹅怪是不是在玩什么行为艺术了。
    只见他提着一壶热水,不紧不慢地将水浇到了那到皇帝的……痴心妄想上,水波淋漓,却真像盖到了什么东西上一样,法尔法代转念一想:“变色牛?”
    没想到这种牛死后的肉也是透明的……还是说,保持着透明状态被杀死,肉就会呈现这种效果?不,这是变色牛,而不是透明牛,也就是说,死后的——不再被躯体支配的单独肉块——也会保持变色的特性吗?
    那水面如同镜子,模糊地映出了观赏者的面容。行吧,感觉这东西拿去糊弄人间帝王还挺不错的,那位穿新衣的皇帝所托非人啊……法尔法代用餐刀划了一小块牛肉,“你叫这东西开水烫牛肉不就成了?”
    “哦哦,您也这么觉得吗!”鹅怪好像找到了知己:“一位据说在宫廷任职过御厨助手的阿那勒斯先生建议的!他说,尘世的菜肴,都得取一个玄妙而且贴合菜本身意向的名称……”
    “来糊弄他们的皇帝。”法尔法代冷漠地说:“以后这道菜就叫开水烫牛……”
    他随便咬了一块,往日,鹅怪做的菜简直是一场味蕾的迷途,这么说也许有夸张的成分在,谁让他……
    他嚼了嚼,不可置信地——但那抹对他来讲有些过分外露的情绪很快就被他用垂下的眼睑压了下去,没有新奇,没有激动,也没有过量毒素导致的轻微麻痹,带着再普通不过的、炝锅时会有的香气……鹅怪可不会这么做菜,油重,盐有时候会放的稍微有点过,葱姜蒜辣椒加酒生抽,放来放去就是这么老几样,半点新意都没有。
    ……难怪要叫痴心妄想,一般人还真复刻不出来他妈这道辣椒炝黄牛的手艺。
    "怎么样?您吃到什么味道了吗?"鹅怪问:“变色牛,通常来说,我们将它形容为欺瞒视觉为生的生物,这种欺骗比起说是在融入环境,不如说类似于释放幻觉——这是炼金术士们研究出来告诉我的!很少有人能逮到这种牛,我早就想试试……咳咳,您不是不让嘛,顺便您吃的这里也是自然死亡的牛不是任何人杀的我保证……”
    “能欺瞒感官的食物很多。”少年撑着头,鹅怪看来看去,好像也没见他吃出什么奇怪的味道——之前几位试菜人,有吃了一口就开始恍惚,说自己吃到了蛤蜊汤沾面包的味道,在他们那儿,蛤蜊汤只有造船厂老板能喝,也就是此人最异想天开的,不过是当上造船厂的老板;也有说自己闻到了心上女子身上的月桂香气,喔,那是一位乘步撵出行的女圣人,这倒不失为一种容易被满门抄斩的梦想。
    果然还是凡人才会有——无限近似痴心妄想的情绪,身为魔鬼领主,他有什么是——完全得不到的呢?完全没有才是常态!
    “普通的牛肉。”
    “看来您吃到的是原本的味道……那么这道菜还是叫开水烫……”
    “算了,按原本的来吧。”
    “诶?”——
    作者有话说:鹅怪:有种微妙的背叛感是怎么回事
    第87章 驯鹰人
    按照喜好与传说,人们逐渐开始在镇上种一些树,山毛榉、柏树或者橡树,在门槛上摆满花盆,蓝白相间的录声喇叭花会温柔地复述主人的留言,叫来客不至于傻傻等在门前;那些异想天开、又多少带点闲情逸致般浪漫的建筑师们开始构思更高、更好的建筑,从木屋到半木结构的房屋,从石垒的平房到高塔,他们还想用空中的拱桥连接房屋,创造出能够供人足不出户也能穿梭的小径。
    然后这份报告就被打了下去,法尔法代头也不抬地反手交下去另一份计划书。
    “社区中心?”赫尔泽左看右看,羞愧地发觉自己还有很多词汇需要学习,她把计划书递给了维拉杜安,结果出乎意料地得到了一句:"这是……?"
    好吧,感情他也不是很明白。
    “给人活动的公共区域。”法尔法代的解释从他们身后传来,两人转过头,发现他正牵着狗,好像要去散步似的,他从二人中间穿过,边走边对自动跟上的两人说:“广场的位置是很大,但雨季和雪季终究不是那么方便。”
    目前的镇广场宽阔归宽阔,局限性还是太多了一些……而且当他们从以物换物的状态回归到货币交易后,法尔法代很快意识到了十天一次的集市和店铺并不能完完全全满足人们所有的商业活动,不少小贩会选择去广场摆摊贩卖商品,这让广场常年处于一种喧嚣的状态,尘土飞扬,人们随地而坐,透出几份惬意——就是会打扰到一些出门纯为了讨清静的人和一些在广场搞搞兴趣集会的人,嗨呀,谁让大家多半都是合住,广场又实在不大呢?
    据西采描述,斐耶波洛王都市政厅面前的广场放眼世界,无人不赞叹其举世无双,恢弘的阶梯,林立的柱子,大理石铺就的平整地面,甭管是卖艺的、杂耍的、演讲的,都能装得下。
    扩建广场之前得先拿一个好的排水方案,目前的广场太容易积水了……在此之前,也不是不能先把这两部分人分隔一下,还能给人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好去处。
    在法尔法代稍微描述了他的要求后,维拉杜安几乎立即就明白了他想要的:“您要一个拥有教堂功能的,但不设神像的且供人交流的场所?”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法尔法代想,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教堂基本就是结识邻里和组织活动的场所了。
    “对了,之前他们计划做一个学堂,现在盖的怎么样了?”
    “都在计划中,”赫尔泽回答,她想起这件事,眉眼都柔和了几分:“不如说,进展很顺利,预计冬季之前可以完工。”
    在敲定此事,乃至往后——聚落和社区里最高大的建筑终于不再是建盖给神的居所,反而成为了供人休憩、聊天的场所,由于领主明确放话,谁要是闲着没事去建他的像,挂他的画,谁就会领受诅咒,发他个三天三夜的热病,活动中心就象征性地挂了画师随手所作的练习画作,还有一些农民喜欢的格言。社区中心有小演讲台、桌椅和被放在这里的工具,背面有一道门连通了公共食堂。
    在种畜薄整理成册,从城堡到镇子的路也有修得像模像样后,法尔法代勾掉了一份份待办事项,他的礼仪不允许他瘫在座位上,就抻了抻手——
    “殿下。”
    吉特娜合乎礼仪地先敲了敲门,后边才推门而入,正襟危坐的领主手里抓着笔,桌面上却没有书写品,他挑挑眉:“有什么事?”
    但凡有关斐耶波洛人的事情,通常是由西采来汇报而非吉特娜,他还以为是后勤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啊,说来也是,在界碑建立后,人口的涨幅波动也起来了,维持日常秩序的勤务队可以拉起来了,服装上是要做出点区别,督察系统也要跟着上线才行……
    等他带着这些考量站到山丘空地上,而非缝纫室时,法尔法代才反应过来,这大概、好像,不是一回事儿。
    猜错了的法尔法代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他注意到吉特娜难得没有梳发髻,也不是那身灰暗单调到略显得刻板的裙装,而是脚踏靴子,手戴护腕,一身猎装。这让她瞬间显得年轻、鲜活了不少。
    和她一起的还有那位不太受宠的公主,名字是波娜尔玛,她拘谨地行了个礼,在重复的山丘上,在相似的风中,法尔法代第一次见识到了斐耶波洛的驯鹰技术。
    “鹰隼是骄傲的生物。”吉特娜说,随着她的哨声,一只盘旋的飞禽不知从何处而来,锋利的爪子勾到了她的护臂上,那是一只张开翅膀时,能制造出一整片阴影的大隼。这是一种围场特有的鸟,体型庞大、性情凶猛,能适应多种气候。
    她是从何时开始、又是在何日驯服这只大隼呢?法尔法代对此一概不知,吉特娜就这样稳稳地举着那只鹰,另一只手贴紧胸口:“在斐耶波洛,贵族女子的成人礼是独自驯养一只鹰,否则,就不算成人,也不得参与婚丧嫁娶这类大事。”
    “哼?”法尔法代看着那只大隼,他能猜想道:“这种习俗太过艰辛,想必已经凋敝得差不多了吧?”
    他的话尖锐又直接,波娜尔玛吐了吐舌头,这位前公主摊开手:“训鹰这种事太过艰辛,是不好让王公贵族们来做的……所以都是交给家仆、甚至是婢女来做。”
    她还特别强调道:“从找鹰开始,这就是一项九死一生的任务……很困难很困难,而且如果失败的话,还会遭受严厉的惩罚。”
    “惩罚?”
    “这时候的训鹰人不是以自己,而以主家的身份在驯鹰——这是斐耶波洛所默许的,当然,挑选的驯鹰人也得最好要和主人同龄、最好同一个出生月,这样一来,驯鹰成功,就等于主人成功;驯鹰失败,就等于主家失败,约等于丢了主人的面子,轻则被处罚,重则可能会丢了性命。”
    法尔法代听完,嗤笑一声,真是可笑,脏活重活都被别人代劳了,还有脸面去挑剔别人做得好不好。
    “那你呢?”他歪过头,一举一动里是少年人特有的、对一切虚伪所成就的权威的不尊重,领主红彤彤的眼睛里游弋了一片似云的情绪,解读起来,无非就是对篡位之人的鄙薄。
    “我没成年就死啦,”波娜尔玛说:“本来,我这种婢女所生的公主也不会有人安排替身……所以,所以我在和吉特娜学这个,虽然才开始……”
    她的话越来越小声,而这边,吉特娜延续了以往的不卑不亢:“……我可否将这只隼献于您?”
    她一直低伏着,但法尔法代分明记得,吉特娜是个严厉到有些刻板的女管事,在织工中,也有不少人不喜欢她——和个教导主任似的,在小事方面的要求也很严厉。他恍然间明白了——那些与“无忧无虑”一词无缘的数万万人中,就有着青年时期的吉特娜,驯鹰是一件与险境为伴、与艰苦为邻的差事,他在望向吉特娜时,窥探到了那张更年轻也更疲惫的面庞。
    出身吉拉桑切,随着家人南下到王都生活,为了前程而主动进入宫廷,初入勾心斗角、危机四伏的王庭,就凭借智慧,争取到了给一位即将成人的公主驯鹰的机会,并不负众望地驯服了一只金雕,从而被一路提拔……
    同样是——头颅、脊背都是如此顺服,她从前的模样和现在的模样相吻合的刹那,那位公主在晨曦落下之时,满怀欣喜地接过了那只金雕,铅色天空下的少年却如此说道:
    “抬起你的头,吉特娜。”
    他认真而郑重地说:“我不能要你的鹰,你从前的鹰是为了换取权势,这没什么好指摘的——”
    “但就像别人有一份成人象征一样,你也应该保留一份属于自己的。”他说着,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谁都没听清的话:“这么说是不是太理所当然了一点……”
    那张严厉的面容在抬起时,闪过了一抹惊讶,诚然,她刚开始并没有——并没有想过这个,就像她所自嘲的、像每一个自以为是的长辈那样,在法尔法代抱怨通讯不灵敏,听到他说想要什么“手机”的时候,并不明白“手机”是什么的吉特娜断定那是一种鸟类,而她正好有着驯鹰的经验……
    这倒是让她想起了那个不成熟的自己——是啊,与公主同年同月而生的驯鹰婢女,公主的成人礼,何尝不也是她们的成人礼?人与人有高低贵贱之分,付出再多心血的鹰,她注定是留不住的,本来是这样,本来应该这样才对……
    她深深地把头一低再低,余光只看得到那身绸缎所织的垂裙。
    她抬起眼睛,终于能平视眼前的少年,随即,吉特娜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腰,不像话!她的经验挑剔道。咆哮道,国王不应对仆人宽容,仆人也不应对国王抱有任何希望。
    ……真是太不像话了。
    她想。
    原来在她已经把如履薄冰一词镌刻入本能的年纪里,她依旧,依旧——
    没能忘了那只曾经从她手上起飞的、美丽的、在天空翱翔时,羽翼能反射出漂亮光辉的鸟儿。
    “您需要通讯手段……”她稳着心神,开口说。
    “啊?我也不是很需要啊?”法尔法代奇怪道,他可以走契约发通知,不过其他人之间确实很需要吧,尤其在克拉芙娜和维拉杜安第四次没找到对方交班的时候,法尔法代真的觉得他们之间至少得需要一个对讲机。
    “您不需要鹰吗?”
    “可以有。”他想了想:“古话说授人以渔,你把方法交给我,要鹰,我自己驯,我不拿你的。”——
    作者有话说:小魔鬼→心动,但是感觉人家好像对这个事情有心结,不拿人家的
    第88章 尘世幻影
    在与吉特娜以及波娜尔玛约定好后,法尔法代转头就继续投入了日常事务之中——是的,他答应要学的东西有很多,统统被挤在了空闲时间里,而他法尔法代偏偏就是个没什么空的领主。
    在财务部门清算本年度的税收时,其他部门要么如临大敌似的焦虑着两个月之后的年终报告,要么淡然处之,等到年末才不悔当初,各式各样的人构成了风格迥异的公务部门,而冬季的到来也意味着平时连夜校都懒得去的人要被关起来上差不多两个月的通识课,年年都有,期末还有考核,没通过的第二年还得继续学业。
    他这招也太狠了。阿达姆曾经私下抱怨过,没见过非逼着人识字的领主。
    没人接他的抱怨,而这位盗贼呢,也就耸耸肩,然后对那些愁眉苦脸,需要上学的人报以幸灾乐祸,他生前可就是识字的,不用去苦哈哈地上那劳什子夜校!
    庄园一年到头都在动工,到了不方便劳作的白雾季,反而叫人浑身都不舒服起来,于是除了上活动中心和学校,或成日呆在火塘旁琢磨事情就成了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有人找到画匠,提出想学习绘画,有人购买凿与锤,试图雕刻些什么,闲暇时间找点事情干嘛!而这不过是通往日后某个结局、达成某种事件中微不足道的一环,领主在这无所事事的氛围里,光顾了很久没去过的植物园。
    在经历几次扩建后,有限的场地已经装不下如此之多的珍奇异草——在庄园里,一样作物的推广通常是有如下的流程:探险队发现植物,确认功效后带回植株并由队伍里的文职人员撰写报告,这份报告最后会一式两份地交到档案部门和负责草药的部门,然后再由植物园选育,来决定适不适合推广。
    说起来,他是有打算日后让藏书馆出人来将那些报告编册——关于这个,法尔法代倒是听说过,好几个学者在听闻他的意向后,为了得到这份编纂的……荣誉,而大打出手,甚至提出要决斗。
    至于为什么是听说呢,以维拉杜安的性格,这种放到现在算小事的情况他是不会汇报上来的,这让法尔法代目前为止也不清楚中个细节,专门调契约来找这件事显得他对面前成山的待办事项不太尊重,于是他一直将其作为一桩不知真假的逸闻。
    他跟着带路的少年,走马观花地在偌大的、静谧的植物园中穿行,收藏在其中斑斓妖异的花朵在花圃中卷曲又复而伸展,人们用石头铺了一条方便行走的小径,在疏通城堡的供水后,蓄满水的池子里长满了被移栽过来的柔光水莲,此刻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这种花只要有水就能活着,用来当夜灯很不错。”少年腼腆地介绍道,他领着领主从这个区域走到那个区域,在法尔法代的余光里,一株沙漠玫瑰正趁着身边的长蛇网藤不注意,一口咬掉了那藤蔓的一大半。
    法尔法代:……
    虽然让孩子来照看植物已经是传统,但这种生活索然无味吃个同事开胃的场景是否还是过于诡异。
    “您怎么有空过来?”
    兼职在植物园干活的药剂师斯托尔霍曼走过来,他先行了一礼,法尔法代抬抬手,意示长话短说:“之前让你们养那些植物情况怎么样?”
    “还可以,”药剂师说:“明年就可以移到庭院栽种了。”
    “那有什么发现吗?”
    “这个……恕属下无能……暂时没有什么进展……”
    植物具有愈疗作用,这是世界公认的常识,不过,人一贯是爱将自己的好恶、感情投射到不相干的事物身上,就存在了所谓的“愈疗草药”和“巫术草药”,在大部分时间里,这两者的混淆程度很高,而在药剂师看来,植物的药理性要大于神秘性……喔,虽然现在他们也得考虑神秘性质了。
    法尔法代在之前委托过他专门培养了一些新发现的草药,比如忘白芷、呼喊紫丁香、车前草和离散香蜂草,这些都是芳香植物,另外还带来了芦橘的种子让他栽种。斯托尔霍曼的助手,被孩子们叫做爱琳婆婆的老太太在看完清单后和草略的说明后,眯着眼睛对他说:“这些植物全部是用来治疗疾病的……芦橘泡水可以止咳呢。”
    “婆婆,”斯托尔霍曼犹豫着说:“我有听说过,那位大人自己就是主宰疾病的魔鬼……”
    “疾病的魔鬼?嗯,以前我们也做仪式来驱逐这种魔鬼,那按理说他不应该让你们药剂师有工作才对。”
    “说得也是,也许是我听错了。”
    迄今为止,还有许多人不晓得魔鬼法尔法代的具体情况……甚至也有单纯将他看作冥神、地狱之主的。
    “他还说了什么?”
    “他让我们……在保证养活后,尽可能摸清楚药性。”
    法尔法代还承诺之后会有更多植物被带过来,希望他们在理清楚药性后,组合出药剂——诚然,这也在炼金术士的业务范围内,不过,专门委托给药剂师的,就还是以“治疗”为主。
    要问法尔法代为什么要他们研发药剂,除了方便居民,还有就是他记得他想要一些有“解除”作用的东西……他隐约感觉,这不一定是草药、药剂,还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但毫无头绪的他只能尝试先在一个领域盲狙一下,他不好外包给本来也忙的维拉杜安或赫尔泽,也暂时敲不开圭多的门,就先决定自己把握大体走向。
    大不了就当给鹅怪提供香料了。他想。
    “你们觉得,”在确认今天也毫无所获后,他突然问:“如果我想再于南面加盖一个植物园,你们觉得怎么样?”他顿了顿:“……用玻璃盖?”
    他印象里的植物园似乎就该这样,郁郁葱葱,被玻璃所笼罩,尽管没有阳光,很多植物也还是需要晒晒月光的。
    “玻璃?像教堂那样的彩绘玻璃?”
    “不,全透明的。”
    药剂师想象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这是个疯狂的主意,全玻璃的植物园……”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领主自己给否决了:“还是算了。”
    作为下属,他本来应该闭嘴不去打探,而法尔法代毕竟以和善闻名……即使他好像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法尔法代想,他不想再被财务部烦了,搞公共垄断的好处与坏处已经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些源源不断的掉入领地的、不会死亡、也能解决生病问题的人口能给他提供税收,矿石、铁器和权力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同时他得把大部分财政都拿来搞一下基础建设……
    那些狂妄的建筑师也许会双手双脚地赞同他的决定,还是以后有钱再说吧。
    他用毫无波澜的红眼睛看了他一眼,用公事语调说:“缺人手。”
    本年的白雾季节很快就在平平无奇与鸡飞狗跳两种叠加的状态下悄然从人们面前溜走,在考核里,这么说吧,许多人都是认真而富有热情的,这让呈现出来的成果颇丰,在所有人都大大舒了一口气之时,法尔法代把报告合上,冷不丁地说:“以后还会有这样的状态吗?”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等到日后有了倦性,也会欺上瞒下吧?”
    “人性是如此。”维拉杜安说:“但不必悲观,以后或许还会有更好的时候。”
    他温和的、冷静的湛蓝眼睛里心不在焉了一瞬:在很多时候,国家与国君是高度绑定的……严厉的君主会导致欺瞒严重,放浪的君主会让上下沆瀣一气,软弱的君主则被高高架在王位之上,不论哪一种,都不过是在加速王国的毁灭。
    “但愿如你所言。”谁让他一直就是被这么教导的,法尔法代捏了一下眉心。
    在过完年会后,春潮湿润了新垦的地。从世俗而来的人——从天涯海角汇聚的死者,隐隐勾勒远离冥界的尘世恩怨,芬色与斐耶波洛陷入战火,阿那勒斯袖手旁观。领主和大贵族们,明面上支持各自盟友,暗地里不过是在两头吃好处。芬色的大君鲁斯塔意欲亲征,更多的战争,更多的死亡,讽刺的是,连边地这种偏僻之地都受益了。
    “……但这不太对吧?”
    法尔法代左看右看,名单翻来覆去,怎么死了群艺术家下来?哪个画廊烧了?
    【起码不是死了群僧侣下来。】克拉芙娜安慰道,结果没一个月,在斐耶波洛霍霍芬色的画坊后,芬色似乎屠了一个斐耶波洛的修道院,面对这一群哭丧脸的僧侣祭司,法尔法代眼不见心不烦地让西采带着他们滚出城堡区域。
    奇怪的是——是的,现在归资源部门管的、已经快能组建行会的渔夫们捕捞上来的幻影越来越多了,那些金银财宝、雕塑绘画顺流而下,一件,两件,无用的漂亮宝物再次堆积如山,那些流光璀璨的物品勾出了一条条贪婪之犬,绕着,嗅着,本来,渔夫们都会将这些东西就地销毁——咳,谁让这些易碎的东西遇上了一帮满眼只有鱼的钓鱼佬,他们只在乎鱼有没有被吓跑……
    可太多太多的幻影最终还是走漏了风声,眼看有人蠢蠢欲动,法尔法代冷笑着让人把这些东西全部丢在广场,想拿的就拿,教皇的王冠、王女的项链、绣着金线的布匹、绘有神像的彩蛋……如此之多!煮汤的老人站在窗前,叹着气,让理发匠儿子去把门关上。宝物啊,被人欢欢喜喜地抱回去,没过多久就损坏、化为乌有!一模一样的象牙念珠,复制品的份数越多,其幻影就越脆弱,一滴眼泪、一次磕碰,都能轻易将其损毁。
    乱象就在这种绝望中败兴而归,法尔法代轻轻一握,把某只银杯捏碎在掌心中。
    是为什么?因为战争引发的烧杀抢掠?被损毁的宝物会流落到冥界?听上去有点牵强,还是说……和人的异想有关……这里面有什么关键是被他忽略的呢?——
    作者有话说:补充一下哦芦橘是枇杷……嘿嘿,枇杷……
    第89章 火山石
    盐的问题解决后,饲养蜜罐蚁这件事也被逐渐提上日程,而被赐予同等重视的还有其他事务,诸如油类的生产、葡萄、野橄榄的种植,挖出一个供蛇木生长的地下洞穴、保证交通和散到各地——比如山谷、沙漠等地区的人——依旧能够参与集市和其他经济活动,这不免让人犯嘀咕,看不出领主的偏好是农业还是商业。
    在还有无边无际的土地等着人们去拓荒和建设的当下,遇上森林就将其砍伐,遇上沼泽就想办法填平,从地上传来的尽是悲丧、痛苦和惨绝人寰的故事,这与熙熙攘攘、一派祥和的琴丘司形成了一种滑稽的对比,好像地狱被搬到了人间去,而在死后,他们才能真正地活一回。
    就是这不包括那些偶尔落到这里的权贵们,法尔法代是一点耐心都不想分给这群人,在遇上不知第几个试图从血统到信仰全方面验证高贵论的贵族时,法尔法代沉吟半天,对佩斯弗里埃说:“他们是否有些太急功近利了?”
    有时候,自己经常卷出新高度的法尔法代也会对着报告陷入沉思……他其实许诺出去的更多是承租权,不过,在这种时代,能有承租权和私有房屋就已经算顶好的了,何况法尔法代承诺不畜奴、也不许宠仆的存在,除了一些惯享清闲的家伙,没有人对此事有异议。
    这才第五年,初来凋敝不堪的城堡就已经重新焕发生机,发展出了一个拱卫在山坡脚下的小城,并且持续不断地向外扩张着。另外,经过赫尔泽的走访,那些个最为不知疲倦,最殷勤做事的——
    “生前是奴隶?”
    "不……"黑发女人说:“他们生前是……有缺陷的人,不光是后天致残的,更多的是天生就畸形之人,比如连体人、侏儒、阉割伶人……”
    在脱离那一副残缺的□□后,灵魂是否也能恢复如初?这个是不被世人所知的好问题。但从调查的结果来看,奇迹,亦或是恩赐,灵魂在落入冥土之时——变化不是当即产生的,而是慢慢的、潜移默化的,粘连在一起的兄弟与兄弟分开了,从不会成长的矮人在一点点长高,盲人复明,聋子被第一声雷鸣吓到尖叫,复而欣喜、大笑,直至泪流满面。
    赫尔泽承认,她调查这件事有些私心……所有鞠躬尽瘁地给法尔法代打工的人,都不会被领主过分苛问私下的事。法尔法代也猜得到她是为了克拉芙娜,这迄今为止还保持着透明状态的女士。
    “和人的状态有关。”最终,法尔法代透了点口风:“也和人的心灵有关,不过,她是特例……”
    他语焉不详,赫尔泽只能知趣地不再询问。
    “保持吧。”最终,他撂下这句话,“热情,希望,善良,随便什么都好,只要是你们人类所认为的天真德行。”
    拦别人干活是拦不住的,只好继续增订一些节假日和庆典,而他本人,也在新增加的夏假中喜提三天休息。
    法尔法代:……
    真的假的?批假不应该我自己给自己批吗?被别人反向批假这合理吗?
    被维拉杜安半哄半劝“请”出办公室后,少年无奈地扯掉防止蹭上墨水的手套,还没走几步,蜂拥而上的侍女一下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松松垮垮的发带被重新替换,身上零碎的挂饰也被全部取下,等他走出城堡时,换了装饰品的领主就像换了一身衣服似的,有说有笑的侍从们正挎着篮子,往小径而去,他屏息凝神,不一会儿,喧嚣的欢乐从他的心湖荡漾来开……
    “今天他们有做什么吗?”他随手扯住一个——应该是哪个部门的跑腿,问道。
    “今天有人牵头举办了竞赛,殿下。”
    “竞赛啊。”少年想,竞赛,不论是诗艺还是角力……说这是贵族的特权,也不尽然,不过,至少那些一年到头都被束缚在地里的人,是不会有多余的精力去参加竞赛的……
    “我去看看。”
    他这话一说出口,那名跑腿似乎受到了惊吓,他抱紧了手里的文件:“喔,这,殿下,您没有庶务要……”
    “我休息。”
    听闻此言,对方更是把“见鬼了,他怎么还会休息”这句话写到了脸上,这算是一种冒犯,法尔法代转动眼睛,他上前一步,就吓得对方后退了一步。
    就在他快把这可怜蛋盯得快跪下前,倒是路过是西采“大发慈悲”地将领主叫走。
    “竞赛啊。”西采温吐地说:“这件事您应该有批准。”
    “之前征集活动的时候,我让他们放手去做,怎么?”
    “这类的比赛,大概是会有一定的赌注作为彩头,他们并不一定想让您知道。”
    ……啧,已经知道了。
    别太赌什么过分的东西就好,他略微领先西采几步,没什么感情地开始思索这三天应该去做些什么……在这几年里,他的剑术已经足够在特定时刻反戈一击,距离够格还很远,起码不算太难看了,而维拉杜安在给他批假的时候,也被他强制批了两天假,所以目前在休息……去猎鹰的话,吉特娜最近也没有什么空。
    阴差阳错地,他看到了菲利贝尔——也在往人流汇聚的方向走,他大抵也是去参加比赛的,看到这家伙,他就想起了菲利贝尔曾经提到的漆黑山脉。
    有什么山脉会是通体漆黑的吗?不如说,好像很多山都是黑压压的一片,若非长满树林,覆盖白雪,不然好像哪里都是一个样……
    “通体漆黑的山脉?”
    西采说。法尔法代这才意识到他好像不小心把思考说了出来——啊,比起这个,更像是这位神职人员没有什么存在感。
    “我想想……我印象里见过最黑的山脉,是一座火山。”博物学家给出了他的答案。
    听上去也有几分合理,火山岩在色泽上是会呈现黑色。菲利贝尔他们上次是步行,而盐矿那边已经投入开发,不是所有盐洞都有吞噬和传送功能,用石板堵了那些气流浮动的盐洞就可以。另外,他们在那边搞了个可传送点界碑。
    不消一分钟,法尔法代就决定了他的休假内容,带上一条飞行蟒蛇,通过界碑去盐矿,从盐矿飞去看看那漆黑的山脉究竟是做什么的。
    当然,除了他之外,不会有任何人认为这是休假。说走就走的法尔法代让西采忙自己的去,他则转身上猎人们放装备的地方拿了一套护具,去牵了一头蛇,为了防止维拉杜安又到处找人,他走前还贴心地贴了一张纸条在骑士的门前。
    谁都知道,领主不是个任性的家伙——即使他真的准备做点什么的时候,谁都拦不住他。
    半个小时后,他顺利地到达了盐场外围,为了不惊动那边正吃着午饭的员工,他让蛇绕了一圈,与菲利贝尔所说的一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确确凿凿有那样一座山脉,延绵不绝的、没有规律可言的漆黑山脉,那是不是他不知是凭想象还是印象所构造的山脉形象,而是……无比深沉的黑,好像那不是一座山,而是匍匐在那儿的一个噩梦。
    越是接近,他越是感觉到奇怪,在一头撞进一阵热气里——就像当初他们行至沙漠时那样——的一瞬间,翻滚他正下方的,正是藏在山口的橙红色熔岩,真正的地狱之火,从隘口溢出、流淌,不时冒起来的岩浆听上去像某种恐怖的嗡鸣,法尔法代降落在了其中一块稍微有一定宽度的石面上,火山的红与眼瞳的红、宝石的红互相呼应。
    他蹲下在岩浆流旁,披风在灼热的空气中无助地扬起,而后分解、消散,少年苍白的手就这样没入了浓稠的熔岩流里,他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反而觉得非常温暖,就像他可以不借助灰烬苔藓,徒手接住火兰花一样,他也可以触碰这团地狱之火。
    “火山……”
    法尔法代团起其中最粘稠的一块,触感很像他以前接触过的史莱姆泥,还能随便拉长。
    有点好玩。
    在捏了半天后,法尔法代才蓦地回神,他手里的熔岩快在凝固、冷却,由于他有抗性,而他的衣服没有——他就将岩浆团丢回了火山口。拍干净手上的凝固起来的细渣滓后,飞快地回到了盐场的营地——把所有人都吓了个正着不说,他大张旗鼓地来,结果只是提走了一桶水。
    “领主这什么意思?”
    “搞不懂……总之不是我们会受罚的意思吧?”
    “有空揣摩这个,你不如去检查一下洞口的盖子有没有盖牢!”
    当他再次把他团的史莱姆泥浸入水中——刺耳的、宛若油锅炸开的声音滋滋作响,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蒸汽,咕噜、咕噜,滚烫的火和水碰撞出的尖啸逐渐减弱……
    等熔浆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就成了另一种物质,他隐约记得这应该是火山石,能作为建筑材料……但好像他手里这块和以前见过的不一样。也许又是围场与尘世那千千万万的差异之一。
    最重要的是,建筑师们找不到的城堡石料,此刻就在他的手中——
    作者有话说:卡了一下文,发的晚了一点私密马赛(倒下)
    可看作小孩在玩史莱姆……(?)
    第90章 影马
    在他还未来得及把这好消息传递出去前,一阵嘶鸣,混合了岩浆气泡持续迸裂时产生的声音,火浪冲天而起——那像极了一条卷起来的火舌,一次小喷发,岩浆顺着崎岖的表面攀爬而下,埋葬了沿途的一些植物,法尔法代吹了一声口哨,蛇应声张开翼膜,赶在被岩浆淹没之前起飞。
    嗒哒、嗒哒,那是蹄类动物的奔跑时发出的声音,他遥遥向下看去,随着岩浆一块涌出的——准确地说,是被岩浆过分明亮的光明所照亮的,是本不该被观察到的影子,一匹又一匹,贴合着山脊,从一块石头到另一块石头,法尔法代牵起缰绳,绕着山边飞了一圈,那薄薄的影子也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居然从地上一跃而起——
    这是影马。
    法尔法代确定地想。
    一种生活在黑暗环境下的野生马,顾名思义,其形态以影子的状态呈现,只有在无比炽热、明亮的光线下,才能脱离地表,跃至地面。自然,在常年灰扑扑、只有月光照耀的围场,影马很难从地面出来,除非遇上一场明亮的森林大火,亦或者是壮观的火山喷发。
    群马跟随着那横冲直撞的岩浆,在大地上飞驰着,它们紧紧地追随着光芒,因为一旦掉队,身形就会变得模糊、不具体,最后重新跌落回影子的形态。法尔法代略作思索,假如说,他抛下一枚火种,一路点燃,就能将马群引至他处……
    还是算了。
    他没有留念地掉转蛇头,先带着石头回了营地。
    ***
    实质上,维拉杜安是个睡眠很浅的人,兴许是军旅生活带来的习惯,又或者他活着的那几年实在算不上太平,这种浅眠在稳定的冥界生活似乎渐渐有了好转,劳心费力的依旧纠缠不休,当你是个生前死后都是以献出忠诚才能维系生存的家伙时,这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尽管如此,当补觉补到傍晚时分的维拉杜安推开门,还在回想着微不足道的梦时,一张纸条飘落至地……他顿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在城堡附近的山丘间,人们在看角力比赛,当阿达姆挑衅地在桌子上压上了三个银币,并准备先大放厥词一番之前,他被人一把扯住了衣领,生生从人群中拖了出来。
    “你大爷的是谁拽的老子?!”
    “你觉得还能有谁?”
    冰冷的、低沉的声音,盗贼啐了一口,只能先大喊一句“我压三号”,然后跟着不知道发些什么疯的、用帽兜挡住脸的男人退出人群的包围。他倒是脑子还没坏,知道挡一挡脸再来,不然这可没法玩了。
    “正精彩着呢,你到底有什么屁事儿?”
    “殿下没和你在一起?”维拉杜安冷冷地说。
    “他干什么非得和我在一起?”阿达姆反问。
    “他说他出去玩了。”
    这个城堡只有一个人不仅没事的时候会拐着他出门玩,有事他也照干不误,还特别爱添乱,有时候连赫尔泽都忍不了他,抬手就给他扣了一个月俸禄。
    “嚯,都那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不能出门玩?平时他遛狗遛猫不也挺勤快……”
    “剩下的两条蛇少了一条。”
    阿达姆张张嘴,如果是去沙漠或者山谷,走界碑传送就行,合着这小殿下是跑去别处玩了啊。
    他青色的眼瞳中倒映着骑士半掩在帽兜下的半张脸,身边是飞扬的旗帜,色彩斑斓,比试时发出的喧嚷一浪高过一浪,但此时此刻,他却能听到随着对方调整姿态而发出的、掩盖在斗篷下的剑与剑鞘磕碰时发出的响动,他的耳朵一向灵敏,看人也是,骑士那点微妙的不高兴太明显了,谁察觉不到谁就是瞎子。
    看吧看吧。他半是好笑,半是不耐烦地想,在小殿下不在的时候,维拉杜安就是这样的人——和温柔啦、怜悯啦耐心啦完全不沾边,在他眼里,这是一种趾高气昂的态度,这是一种——只有你习惯了用刀和剑将别人捅个对穿,或者和谁互相砍杀时才会油然而生的——傲慢,特别有意思的是,他阿达姆呢,恰好也是这种人。
    只是他没有维拉杜安那么爱装,一天天在这装狗屁好人,装任劳任怨的下属,装完爹又装妈,而他呢,品格也许还行,脾气实在是没有装出来的那么好。
    “你不演啦?”他漫不经心地问:“我再重复一遍,他没和我在一块,问完就快滚,你真当老子怕你啊。”
    维拉杜安转身就走了,没和他废一点儿话。
    阿达姆重新挤回人群,找其他摊位抛了两把骰子,他不觉得小殿下跑出去玩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喔,除非他真的是去玩的,以此魔鬼成天就爱干正事的性格,没准他又去给自己找事做了呢。
    思来想去,他在赌输了几个银币后,解开腰上的钱袋,往桌子上一扔:“不玩了。”
    “输不起啊你?”
    “手气差的时候别上桌,不懂吗?”他半嘲讽地说道:“赌超了钱可是会倒霉的,我可不干。”
    “又没人告状,怕什么……”
    “就是……”
    “他可是魔鬼,谁说得准呢。”
    法尔法代在回到盐矿营地归还铁桶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又被塞了好些类似供奉的东西,盛有热汤的钵,还有被编进绳子的漂亮石头,有人牵着蛇上附近的溪边喝水去了,而最年长的盐矿负责人特鲁费特误以为他是来微服私访的,刚开始毕恭毕敬地介绍了好一会儿矿上的情况。最后被法尔法代用一句“做得不错”给封印住了剩下的废话。
    他注意到特鲁非身边垒了一摞书,打听了才知道,这是外借出来识字的课本——不是他的,这里所有的初级官员几乎都是一开始就认字。开采盐石辛苦又危险,但这和生前一对比,可好受太多了。
    “我们可以随便在汤里加盐,再从野外摘一些香料,也能凑合过。”特鲁费特乐呵呵地说:“夜晚不用干活,但冬季校考不通过的话,要损失一部分……啊,补贴,所以他们拜托我帮忙……”
    法尔法代记得,冬季的补贴无外乎就是物资,柴火或者食物,以及当季度找到的什么好东西,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认字,但是人多多少少都忍不了别人能拿的免费东西自己不能拿。
    黑月亮不知不觉中替换了白月亮,人们要么回了帐篷,要么在搭建起来的凉篷下继续烤火,在一年三季都是寒夜的围场,人已经非常习惯与焰火相伴。围着篝火,特鲁费特给人们讲起了流传在芬色的著名爱情传说,也就是希林公主和霍斯劳的爱情故事:“……希林最后终于被霍斯劳打动,她同意与霍斯劳结为夫妻……”
    “呼,真是太好了……”一旁的阿那勒斯少女正准备带头鼓掌呢,特鲁费特却继续道:“但是他和前妻——也就是凯撒大帝的女儿生下的儿子,却也爱上了美丽善良的希林,他从小就爱慕父亲所追求的这位女子,加上他日益年长,父亲日益年老,不仅软禁了自己的父亲,还将他杀死——最后,他要求希林嫁给他,希林明面上答应,却在霍斯劳下葬的当天,借口要见他最后一面。”
    “她将刀柄埋入死去的恋人的胸口,自己拥抱了上去,于是刀尖刺穿了她的胸口,就这样,她如愿以偿地与爱人一同死去,故事的最后,人们将二人合葬。”
    本来还想评价一句俗套爱情故事的法尔法代:……
    这到底是什么胃疼爱情故事?你们中古人不应该将故事断在幸福快乐的那一刻吗?
    在一片伤心和感叹中,他喝下了那碗汤,以掩饰自己古怪的表情,恕他不能理解一点儿,特鲁费特讲故事的水平倒是值得夸赞……
    “故事讲完了,哎呀,别伤心嘛,年轻人。”特鲁费特说:“这样吧,你们之后,随便用什么文字,把这个故事默写一编,或者写个感想,最后交给我或者阿德安娜,如何?”
    法尔法代差点没呛到,他不禁想起一句话——别伤心,之后还有你们伤心的呢!
    果然此举一出,还在悲伤春秋的人们立即陷入了另一重哀愁之中去了,法尔法代把碗一搁,他还在考虑是呆到明天——毕竟他有三天的假——还是今晚就回去时,刚才还在笑着给人布置作业的特鲁费特突然看向了他的身后:“维拉杜安大人。”
    他侧过头,没起身,而是继续烤着火。
    “你来做什么?”
    “您出门的时候,至少得先说一声您上了哪里。”维拉杜安温和而无奈地说。
    “我没说吗?”法尔法代想了想,哦……他只说自己出门,是没说他上哪去了,这点小事不足挂齿。“好吧,下次我会注意的。”
    在摒退所有人,也就是让他们回去睡觉后,维拉杜安提出来了一盒竹编框,里面窸窣作响,是法尔法代的口粮。“赫尔泽说,您已经快三天没怎么吃饭了。”
    是三天吗?法尔法代记不清了,赫尔泽一向细致,她说三天,那就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本文虚晃一枪作文爱情胃痛小故事出自波斯爱情故事席琳和霍斯陆
    非常胃痛,不想胃痛的可以不用去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