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向好皱了下眉,没有立刻回应。


    她不知道为什么祝亦年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很可能意味着一场游戏因为她不欢而散。


    “……慧敏?”文向好试图向他人确定发生了什么事。


    门外是沉默,刚刚还说会候在外面的曾慧敏并没有回答。


    “阿好,让我进去。”


    祝亦年又一次拍门,比适才那阵急切,铁门撞得砰砰响,但声音却毫无起伏,如同冬日里无一丝波澜的海面。


    一门之隔,文向好并看不见祝亦年的神情,盯着前方的眼眸只能看见铁门上擦不掉的锈渍。


    “……我没事,一些小伤。”文向好沉了口气才解释,然后状似不经意道,“飞盘游戏结束了吗?”


    门外一时又没有声音,好一会文向好才听到祝亦年开口。


    “阿好,你是不是不想见我。”祝亦年忽然问,带着难掩的落寞,语气如同轻得如同蝴蝶离开花瓣的最后一次振翅。


    文向好觉得心脏一紧,不知道是被点中心思还是祝亦年说话的语气过于陌生,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让祝亦年不开心不是她此次的目的不是吗?


    文向好咽下口水,无声地呵了下把发紧的嗓子放松,才故作轻松道:“如果不想见你,怎么会跟你在曼港玩?”


    听到回答,祝亦年一时沉默,在文向好本以为已经让祝亦年放心之时,祝亦年又一次敲门。


    “让我进去。”祝亦年又回到刚刚的语句,带着不容置喙,“我现在想见你,看看你的伤。”


    “不可以。”肌肤上的水珠混着不知何时出的汗,分明是冷水,文向好却觉得浑身燃起一股局促的热。


    文向好怀疑是被祝亦年逼的。


    这般穷追不舍的催促让文向好觉得自己受伤好似一件十恶不赦的事。


    究竟为什么非要进来?是听见她所说的小伤,便一定要来亲眼验证,她究竟是不是没有严重到搞砸一场社交游戏的程度吗?


    文向好回过神后敛住神情,擦干身上的水,只围着浴巾,将膝盖的伤暴露无余,然后很干脆地拉开门把手,将自己暴露在准备再一次敲门的祝亦年面前。


    “好,你想看就看吧。”文向好敛眸先看着自己腿上的伤,才慢慢将目光移正。


    祝亦年的动作一下停住,在怔愣片刻后握住门把,动作很快地偏身进去,双眼盯着文向好,手一推把门关上。


    淋浴间只有微弱的顶光,在这午后时分,甚至比不上外面光亮,被冷水撒过的湿濡空气在昏暗光线里游动得很慢,慢得文向好一时不敢呼吸,只一动不动与祝亦年对视着。


    祝亦年也一眨不眨看着文向好,许久才动了动目光,从文向好微皱着的眉头,到拿在手上被肌肤上残留水渍打湿的浴巾,再到膝上血痂凝固的伤口。


    那种目光像是在肌肤游走的蛇,文向好觉得内心莫名惴惴不安,下意识欲往后退一步。


    只是下一刻就被祝亦年伸手握住膝盖上缘的大腿。


    肌肤的冷水渍被祝亦年掌心所覆,窒息的温热让本浸在清凉的毛孔应激,沿着神经在文向好四肢百骸绽开无数个战栗。


    文向好一下子心里没底,就好似从前每次面对即将到来的打骂时一样,越没底,却越是只能用怒火为自己支起一个百毒不侵的躯壳。


    需要计较到如此地步吗?


    “够了吗?”文向好强硬着态度,一把擒住祝亦年的手腕,“我确实受伤了,但只是小伤,你现在回去,你的朋友们肯定都在等你。”


    文向好握住祝亦年的手腕往外拉,可触到那不知何时变得冰凉的肌肤时不由一惊,恰好与祝亦年抬头时的目光撞上。


    湿漉漉的,通红的。


    文向好忘了放手,错愕地看着那双很快错开的眼睛。


    祝亦年哭了吗?为什么?


    刚筑起的躯壳一下子瓦解,文向好放开祝亦年,手足无措一会,想要去抹祝亦年红得过分的眼尾,又忘了手中还持着浴巾。


    还是祝亦年眼疾手快,抓住那块掉到一半的浴巾,双手一抱,将文向好裹好。


    文向好没让祝亦年顺利收回手,手臂抬起半揽住祝亦年的肩膀,没有使力度,但能让祝亦年一时无路可退。


    “为什么哭?”文向好问。


    于情于理,文向好都觉得自己应该问这一句。


    文向好觉得自己就算并非真的关心祝亦年如何,这也是扮演一个合格朋友所必需的。


    被文向好揽着的祝亦年听见这句话,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倒整个人僵着,一双还红着的眼里全是不可置信,下一刻已硬是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铁门上。


    文向好的手还未放下,见祝亦年这副好似遇到什么洪水猛兽的表现,很不自然地想勾了勾唇,却忽然觉得膝盖上的钝痛传来,痛得抓心挠肺,以至于什么表情都做不出。


    祝亦年站在离文向好仅两步远,可灯光的错落让那张瓜子脸的神情晦暗不明。


    “朋友之间是不是不应该哭?”祝亦年的声音很轻,不知在忍耐些什么。


    又是一个怪问题。


    文向好从前听过文向好很多奇怪的问题,也不厌其烦解释过很多,可此刻却一下子哑言。


    因为实在不知道祝亦年在顾忌什么,既然还是朋友,那么哭了又如何?既然不算朋友,那么哭了又能怎样?


    “我知道了。”


    不等文向好回答,祝亦年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自顾自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一下被关上,外面的光线还未来得及照亮里面那片阴湿就被挡住,刚刚近乎闹剧的场面来去如风,只剩下仍未平静下来的内心述说着余韵。


    文向好站在原地好久,才重新打开花洒,却冲得魂不守舍。


    穿好衣服打开门,文向好发现曾慧敏已不见踪影,唯有祝亦年在门旁低头发呆,不知站了多久。


    “我背你。”


    祝亦年见到文向好出来,先是很快地扫了文向好的伤口一眼,然后很浅一笑说,看起来面色无虞。


    文向好眨了眨眼看向周围,发现曾慧敏还是不在,只余她和祝亦年两人。


    适才祝亦年在潮湿的淋浴间里还针锋相对,眼神动作似蛇似虎,如今却很快能带上社交面具,在大庭广众下粉饰太平。


    不知为何文向好觉得有些可笑,却没拒绝祝亦年,直接伸手抱住祝亦年的脖子,同时忍不住嗤道:“朋友之间可以背吗?”


    祝亦年似是被这个问题问住,可还是不忘动作,把文向好背在背上,稳稳当当站起来才回答:“你背过我。”


    文向好背过祝亦年,在十年前。


    所以祝亦年可以背文向好,在十年后。


    很弯绕的推理,文向好却觉得这就是祝亦年心里的公式,即使这条公式并不通用在横亘两个人之间的所有矛盾上。


    或许又只是如同承诺兑现一样,只是对过去的一笔勾销呢?


    “你还记得,那今天换你背我。”


    文向好应承,看见祝亦年很明显地松口气笑笑。


    看着祝亦年微微屈下的背影,祝亦年微不可查地皱皱眉,然后很慢很慢地走去。那样缓慢流淌的时间里,可祝亦年都没有回头,只等着文向好走近。


    文向好弯下腰,用手慢慢揽紧祝亦年的脖颈,等面颊贴上背时,才开口在祝亦年胸腔留下共振。


    “那我想你走慢点。”文向好故作任性地耍诡计。


    祝亦年嗯了声,没有任何犹豫,似是那场沙滩上的飞盘游戏早已结束,一切不急,又回到只得两人的露营。


    趴在祝亦年背上很稳当,刮在耳边的海风又实在过分惬意,让此刻的文向好一时不想再深究下去,只想放空思绪,尝试留下即将布满欺骗和抛弃的七天中值得留念的部分。


    即使祝亦年的手臂小心而僵硬得过分,不曾碰到文向好的腿窝一分一毫,看起来毫不亲密。


    “我们去附近的便利店吃饭,好吗?”祝亦年问。


    “eris和慧敏她们呢?”文向好看着远方的海浪和玩乐的人群,下意识问。


    “你要跟她们一起吗?”祝亦年停住脚步一会,问完才继续往前。


    不等文向好回答,祝亦年又忽然道:“eris找你,有话说。”


    不知是不是前路有石子,祝亦年蓦地收拢手,将文向好的腿窝紧紧拢在臂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