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一梦


    十月尾,盛意罕见的主动约辰晏去海边。


    出海那日辰晏飞机晚点,盛意泊着电动快艇在码头等他。这段时间辰晏很忙,两人总凑不到一处,连这次约会都是他临时改了行程才腾出空的。


    耳边渐渐能听到一些杂音。


    “这快艇,太漂亮了!”“这该不会是哪个网红要拍视频吧?”“拉倒吧,就她一人,也没见着有团队啊。”“我看像是模特……”“顶级快艇和顶级美人……”“我看应该叫梦中情艇和梦中情人……”


    盛意听得皱眉,在人群中一扫,想找出声音来源,视线却定在不远处走来的人身上。


    周围人静下来,不自觉让开一条路。


    她唇角上翘,坏心情一扫而空,摘了墨镜直勾勾盯着他。


    “抱歉,久等了。”他行至码头,语气是一种与气质相撞的温柔。


    盛意轻哼,抬手示意他上艇,而后一拉油门就冲了出去。她开船的风格同开车一样,势头猛,且海面比马路宽阔,驶出泊船区后更是空旷,快艇一条直线奔到底。


    天又高又蓝,云都散了,余下一只稀薄白日挂在空中,小艇像太阳的倒影下的一尾银鱼,白亮亮地刺开海水,往深处去。


    她今天穿群青色高领丝绒长裙,脖颈一圈澳白珍珠链,墨镜遮住大半张脸,鼻梁高挺,嘴唇猩红。海风一吹,大裙摆便向后荡,蓝贝壳似的。


    待远离了海岸,盛意放缓速度,“最近好像很忙,是不是上次盛老头说了什么,掀起你事业心了?”


    “在埋怨我最近陪你少了?”


    盛意笑了下,熄了火任船在海面飘荡。她摘下墨镜,俯身靠近他,“盛老头跟你说了什么?”


    她又问一次,尾调扬着,带点撒娇意味。


    那天盛承华去家里,辰晏给她发过求助短信,可她当时正在现场布展,抽不开身,只能回一句「自求多福」,等她晚上到家盛老头已经走了,问及谈了什么,辰晏不肯说,但肯定没说什么好话。


    “你是真想知道?”


    她点头。


    辰晏败下阵,叹气:“伯父叫我入赘。”


    盛意笑得肚子疼,盛承华的要求很有盛家的风格,当初关星野要闯荡娱乐圈,她也开过养他的条件,可关星野跟受了莫大羞辱似的,男人的自尊心叫他无法接受。


    “那你怎么回的?”她饶有兴趣。


    辰晏盯着她,少见地认真:“如果你同意和我结婚,我非常非常愿意,入赘。”


    她心一跳。


    这话说的……倒像在求婚了。她魂灵随着海浪飘了下,很快恢复理智。


    “想得美。”她推开他,连关系都没确认,就想着结婚了?哪有这等好事!


    “你不愿意?”他乘胜追击,抓着她一点破绽不放。


    她没答。


    有的人相处渐久,关系越拉越近,不必走口头仪式自然而然便在一起,这是日久生情水到渠成。


    可他们不是。他们跳过了正常顺序,反倒需要个仪式感的程序来确定。


    否则即便是像现在,亲密无间地融入彼此生活,也是雾气弥散,不清不楚。


    这回不同于盛意前几次恋情,是荷尔蒙上头和日久生情的结合,爱情来的猛烈,冲昏头脑,眼前男人在她评判标准里堪称完美,让他们之间牢固而黏腻,融在一处,分不开了。


    都说爱情保鲜期只有六个月,盛意不大信,她预感到这应是她生命中最长久、浓烈、炙热的一次情感。


    “你指的什么?”她笑吟吟反问。


    这次却换他不说话了,他敛了神,表情从戏谑转为严肃,似乎在做什么重要决定。


    盛意轻笑,怎么一句打趣把这黑狐狸弄得如临大敌?


    她用猎人般的姿态盯着他,耐心等。管他的呢,若他退,那她便进。反正她已经剥开他内里最深一层了。


    想到这,盛意低头看了眼手机,还有三分钟。


    海岸线已经离得很远,只能瞧见一条细细窄窄的线,天空经过几日阴雨,洗刷的湛蓝清爽,是最漂亮的幕布。


    盛意不禁想到三十年前他出生的那天,也该是这样一个好日子。


    在这样的好天气、好期盼、好氛围之下,他终于开口:“我有件事想和你——”


    铃铃铃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他却像松了口气,“你先接。”


    盛意皱眉。


    “喂,哪位?”因被搅扰,语气不大好。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盛意陡然把脸转向辰晏,眼微瞪着,带一点愕然,但很快又转了回去。


    辰晏这会儿正望着海面兀自出神,全然没发现身边人的异常。


    很快盛意挂了电话,却盯着手机看了许久。


    “怎么?”他问。


    盛意摇头,她知道这会儿自己面上表情应该很不自然,正想借口时,空中炸开一声巨响,接着又是成片连绵起伏的爆炸声。


    两人同时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只见海岸线窜起几百米高的彩色烟雾。因是白天且离得远,烟粉炸开时的火星几不可见,随后浅粉、橘绿、雾白数种颜色交织于空中,形成一幅浪漫的彩色画卷。


    辰晏被引去注意力。他不喜欢火焰,十三岁之后,再没全心全意欣赏过烟花。但这样的白日焰火他不会恐惧。


    烟花瞬间爆炸的造型随着海风缓缓变化,辰晏近乎贪婪地望着,他很快认出烟粉勾勒出的图案。


    “这是……一梦?”


    从海面看过去,这组白日焰火版的“一梦”盛大、浪漫。是他们初次邂逅的场景、最适合告白的场景。


    盛意微笑:“辰晏,生日快乐。”


    她表情和状态在刚才烟火绽放的几分钟内完全调整过来。于她而言,伪装并不困难,她只需在脑海中创作出一个角色,再将自己当成饰演者便可。这是她在学校里学到的,还有数年的表演经验。


    她演的都是话剧,没有NG的机会。即便有微小失误,也能凭借丰富的舞台经验挽救。


    更何况眼前人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失了平日的敏锐。


    “谢谢。”他从不可置信中醒悟,“从没有人……”为他出生这样祝福过。且这样大型烟花秀需要提前申请。更何况烟花的造型是他们初遇的那个名为“一梦”的艺术装置,其中花费的心血可想而知。


    “盛意,谢谢你。”他声音几乎发颤。


    “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没什么,”他决心将某个话题永远藏在心底,他舍不得此刻来之不易的情谊,“我有很多话很多事想对你说,但我想在未来慢慢讲给你听。”


    这话含着对两人关系长久的期盼。盛意很想脱口而出去回应,但忍住了。她忽然问:“那次在新加坡初见,你说我睡了你两次,是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问这个?”


    “看到‘一梦’,突然想起来了。”她温柔地笑着,看起来是真好奇,“是你记错了还是我真忘了?”


    辰晏凝着她慢慢说,“那次是在伦敦的酒吧,你喝多了……”


    盛意一怔,眉头微蹙,像在认真回想,“那是……什么时候?”她常去切尔西花展。


    “2021年。”


    盛意松口气,同时更疑惑了:“可那么久的事了,你怎么确定是我?”


    “我记忆力好。”辰晏心情颇好,“何况是这么漂亮的女人。”


    “那当时在新加坡美术馆的展厅——”


    “我的确认出你来了。”辰晏料到她要问什么,“也许是命中注定。”


    “也可能是你蓄意接近。”她半开玩笑。


    辰晏身体一僵,同时飞快地瞥了她一眼,视线相撞时,他闪躲了下,“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还被我说中啦?”盛意胳膊圈住他脖颈,贴过去幽幽问,“我哪里吸引你?”


    “你的爱是最纯粹的。爱就是爱,没有任何条件。”辰晏看着前方缓缓说。无论是他母亲亦或是父亲,甚至是叶小姐的仰慕,都是有条件的爱。


    “那你对我的爱呢?”


    辰晏极轻地说,“你是救命稻草……”他快烧死时泼下的一汪清泉。


    “什么?”


    她还要追问,海面的浪却变得大了些,扭头,一艘豪华游艇朝他们开过来。刚才他们谈话都太过投入,没注意到有船逼近。


    辰晏松口气,今天这样的巧合救了他太多次。他不知是幸运还是又往潘多拉魔盒里扔了几枚子弹。


    “妈妈,妈妈——”远远的有稚童的叫喊循着海风传来,是白墨抱着今祉站在船头甲板。


    游艇在离他们十几米处停下。仰头望去,游艇布置得很漂亮,栏杆和甲板上缠着气球和鲜花,还有乐队演奏着乐曲。听到今祉的喊声,有几个人陆续探出头,辰晏看到于宁宁一家、云梦云,甚至还有林南皓。


    “怎么这么久啊?”于宁宁暧昧地笑,“还以为你俩私奔去了呢。”


    盛意笑笑没说话,把快艇开到游艇附近,踩着甲板登船。


    “意姐,刚才那‘一梦’看到了吗?”云梦云兴奋着,“效果太好了!”


    游艇很大,除却数名侍者和船员,只有这几个最亲近的亲友。辰晏又看一眼林南皓,全明白了。今天这盛大的游艇party是为了谁准备的。


    他甜到发涩。


    /


    游艇带着他们又开出十几海里。


    “一梦”烟火的烟雾早已消散干净,这会儿海面平阔,太阳高悬,辰晏带着今祉和云梦云、凯凯在客厅玩你画我猜,几人围着块涂鸦画板坐成一圈。


    “这明明是桃子!”凯凯指着林南皓的简笔画,歪歪扭扭一坨。


    “不对,这是李子!”


    “桃子!”“李子!”


    “要我说这就是个猫咪屁股,还是被压扁了的。”云梦云嘲笑。在工作之外,她根本是个孩子王,带一股令人头疼的疯劲。


    “哈哈哈哈林叔叔画了个懒懒的屁股!”


    林南皓嘴角抽搐,他本科学的金融,在艺术方面着实没任何造诣。但他很清醒的把自己摆在一个供小朋友娱乐的位置。


    辰晏继续出题。


    又是一阵吵闹。


    盛意捏了捏太阳穴。她靠在甲板的休闲椅上,目光一直凝在辰晏身上,连于宁宁说了什么也没察觉。


    “嘿,收敛点。”于宁宁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虽然我磕的CP好像成了,但好歹也不要这么的明目张胆吧……”


    “宁宁,”盛意很平静地问,“你觉得今祉和辰晏长得像不像?”


    “像啊!”于宁宁想也没想,“五月份在沙滩,老白第一次见到他俩的时候就觉得像,我还跟你说过呢,你忘啦?”


    盛意变成了那遇难的海船,船底被这话凿出一个大洞,海水漫延。


    “很像吗……”她沉住气。


    “偶尔看觉得神似,现在看多了反而没那么像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于宁宁凑过来贱兮兮地问,“难不成他是止止的生父?”


    盛意被开水烫到似的,飞快瞥了眼于宁宁。


    于宁宁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嗨,怎么可能,你做AI的时候还是我陪你的呢……”


    盛意眯起眼,是啊,怎么可能?!


    ……


    夕阳沉入海面,将波光染成绚丽的金红色,一艘墨绿色的小艇从绚烂的水色中刺来。


    盛意驾驶着快艇靠岸,踩上码头的那一刻,脚底终于踏实了。盛意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短信界面里赫然是几张亲子鉴定报告的照片,最后一页鉴定意见写着——


    依据现有资料和NDA分析结果,支持辰晏是盛今祉的生物学父亲。


    52.事发


    盛意联系了达霄有资助的医疗研究实验室,把带来的样本交了过去。


    样本分析最快也要三小时出结果。她就在实验室外等。


    “一梦”盛开前,她接到的是辰鹭恒的电话。对方亲切地在电话里自称是今祉的伯伯,“小晏是今祉生父这事怎么能瞒着我们?”


    她第一反应是对方不怀好意的恶作剧。


    韩芳母子和辰晏的关系有多么不堪她亲眼见识过,可挂了电话辰鹭恒立马发来了亲子鉴定报告,她虽不信,但也起了疑心。


    这小半年,她听到过很多次今祉和辰晏长得像的言论,但从没在意过。世上有太多长得相似的人,最重要的,今祉是她在国外AI生的孩子,怎么偏偏七十亿分之一的概率会被她碰到?而且辰晏有什么理由会去供精?


    可辰鹭恒也没必要拿这种造假的信息来挑拨,太容易被识破了。


    但让她起疑心的是辰晏下午说的话——他说他们之前在酒吧见过,并且那次在新加坡见,他就认出她了。


    以辰晏的性格,完全做得出不符合常理的事。


    所以在游艇上,她一直观在察辰晏和今祉,竟越瞧越像,疑心瞬息间从幼苗长成参天大树,最后浑身血液、毛孔、细胞都变为了她的猜疑。


    ……


    不知等了多久,穿着研究服的人终于出来,“基本确定,是父女关系。”


    她浑身血液凝固,双腿发软,只能暂靠在实验室走廊的墙壁,墙壁沁着凉意直渗入骨髓。从前在她脑海里忽略的疑点变得清晰,那些画面一帧帧被调出来,每次辰晏有所隐瞒的表情,别人说今祉和他相似的无心之谈,此刻都被放大了数百倍浮现在她眼前。


    “盛总您没事吧……”实验室研究员担心。


    盛意极力咬着牙,她脑海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样的无措茫然她没体验过,从小到大她都是出格的,有主见的,遇到事情都是身边朋友来找她拿主意,但这次,她不知该怎么办了。


    实验室的人对她说了什么她完全听不见,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抽出万分之一的神智,侧头横了眼喋喋不休的人。对方立即噤声。


    盛意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引到了休息室,她像个眼盲心瞎的老妪,弯着孱弱的身躯扶着沙发背缓缓坐下。


    她望向墙上挂钟,看那秒针滴滴答答转了大半圈才辨认出现在是晚上九点半。


    晚上九点半……晚上九点半……九点半……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深呼吸数十下,换得一分清明,满脑子都是刚才研究员得出的结果。她不可置信但又不得不信。


    辰晏怎么会是今祉的生父?怎么会……怎么会……她呢喃了无数遍,口干舌燥时,她终于顺着这话抓到一些重点。


    今祉,对,今祉……


    她拿出手机要给阿姨打电话,手指颤巍巍的,在通讯录上点了四次才成功拨通,让阿姨把今祉送到爷爷家。


    她无法面对今祉——


    属于她的孩子,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个生父?


    她自以为剖开了卷心菜的最后一层,剖开了黑狐狸的内里,剜出一颗遍布旧伤的心脏,没想到那心脏里还藏着一枚炸弹,一个潘多拉魔盒。


    \


    辰晏是在夜幕降临后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游艇灯光亮起,他发现盛意仍不在。


    “盛意还没回来?”


    “哎呀辰总一会儿瞧不见她就想了?”于宁宁喝了不少酒,开起玩笑来,“止止还没想妈妈呢。”


    “就是!我还没想妈妈呢!”今祉咯咯笑。


    辰晏也跟着笑了两下,心却往下沉。


    临近傍晚时他就发现盛意不见了,今祉说妈妈有事要离开一会儿,他当时就觉得奇怪,但没太在意,现在仔细想,能有什么事会让她这样着急离开?


    ——是下午那通电话?


    他忽然回过味,从那之后,盛意看他的眼神似乎就多了几分不明意味,还有她当时的几个问题,似乎都有些没来由,怎会突然问他之前的一夜情和接近她的目的?


    某种预感逐渐成型,他无意捏着酒杯,指尖伤口一阵钻心的痛,惊出一身冷汗,猝然想起下午盛意笑着撒娇,非要他削苹果,还因此弄伤了手指……


    辰晏险些摔了酒杯。


    他不敢深想,白日焰火和游艇party麻痹了他,竟叫他疏忽至此!他联系盛意,却只等来辰鹭恒的一条信息:


    「弟弟,生日礼物还喜欢吗」


    如坠冰窟。


    他精心呵护、费心隐藏的秘密,竟以最致命的方式暴露!


    他的世界末日就这么来了,更残酷的是,末日来了,他却还活着。


    他没敢惊动其他人,等游艇party结束,今祉被阿姨送到爷爷家,才发疯了一样找遍了工作室、盛意家,以及她心情不好时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没见到她。


    接近凌晨时,辰晏终于回家。


    开门的一瞬,他看到落地窗边站着一个人影。


    屋里是黑的,但月光很明亮,他一刹便认出那个背影,开灯的手顿住,犹豫片刻,只打开一排射灯。


    他滞缓地走过去,“盛意……”


    窗前的人影晃了下,却没回身,“今祉和你的关系你知不知道?”


    这话成功将他定在原地。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可真到这一刻,还是慌乱的不知所措。


    这个事实太叫人心惊。


    他紧绷着神经,“知道。”


    盛意猛地转身,“今祉怎么会是你的女儿?”


    辰晏不语,他的沉默是对惊恐的表达。


    “怎么可能……”她说出口的瞬间又笑了,是啊,她亲自去做了鉴定,还有什么不可能?可笑她到现在还不肯信!


    “我明明是在精子库选的,你做了什么?”


    “我买通了医生——”


    “你怎么敢?!”盛意低吼着,一巴掌打断他,“辰晏你怎么敢?!”


    他的眼镜从鼻梁脱落,砸在地板上,咯噔两声脆响。


    辰晏低头不言。他根本是百口莫辩,无从解释。错了就是错了,他自诩能言善辩,现在竟找不出一点辩白的说辞。


    盛意从他表情中猜到些什么,声音颤抖,“……所以你一直都知道,还刻意接近我,如果不是今天被我发现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她越说越快,一口气说完后竟险些窒息,身体晃了晃。


    辰晏伸手想扶她,却被一把推开,“为什么接近我?”她退到岛台边沿,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似乎唤起她一点理智。她深吸一口气,想以一种更从容姿态追问,但话一出口语调就脱离掌控——


    “为什么?!辰晏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接近我,因为今祉是你的孩子?!”


    “你别激动——”


    “别废话!”她低吼。


    辰晏痛苦地垂头。


    他可以编造一个谎言,说一切只是巧合,或者说他有莫大苦衷……总之一切能掩盖他不堪行为的理由都可以,他甚至能感觉到盛意期盼他这样做。但他不能。


    “我……”他难以启齿,极低极沉地说,“因为我觊觎你。”或者说是爱。


    “觊觎??”盛意瞪眼,“什么意思……”


    辰晏张了嘴,又闭上。


    他甚至不敢说爱这个字。把爱用在自己的行为上,太卑鄙,太令人厌恶。他糟蹋了这么美好的一个字。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咬着牙,极力压着怒意,一字一句地问。


    辰晏绝望闭眼,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很早就喜欢上了你。但你太耀眼了,我连靠近都不敢……”他那时太自卑,太懦弱,只敢在暗处默默看着她,“后来鼓足勇气想要接近你时,你已经有男友了,所以我放弃了。再之后,得知你和关星野分手,我很高兴,以为终于有机会了,但没想到你却准备要个孩子,而且选的机构和我家有生意往来,我冲动之下就买通了医生,万一真的——”


    “疯子!”盛意尖叫,“疯子……疯子!!”


    这算什么?独属于她的孩子怎么成了他阴暗欲望的产物?盛意已经不想去探究过去细节,无论有什么理由,多久的暗恋都不足以消解她心头之怒。


    她抄起手边花瓶就砸过去。辰晏没躲,花瓶砸中他脑袋,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他感受到一阵钝痛。这是他搬到对面时今祉亲自挑选的乔迁礼。


    辰晏身体随花瓶碎片往下坠,半跪在地。有一块擦着他太阳穴过去,在他左边脸颊留下一道淡淡血迹。


    “你和辰雍果然是父子,卑鄙,无耻……”盛意疯了一样在屋里乱走,把他从酒店买回来的花瓶、今祉送的标本、曾经她送他的各种礼物,统统砸在了地上。


    她赤脚踩在陶瓷碎片上,脚心被刺破,却不觉疼,因为有更令她痛苦的事——


    她的尊严,骄傲,自豪,三十年来的倨傲都在今天土崩瓦解。


    就因为他奢望,便处心积虑的让她成了笑话。


    “小心脚下……”


    “你闭嘴!”她怒瞪他,“辰晏,你把我当什么?啊??你把我当什么?!”


    她被玩弄,戏耍,她的骄傲被他打倒在地。她什么都不在乎,怎样的失败都可以接受,但偏偏是今祉。


    “恶心。”盛意从嗓子眼里压出几个气声,“你让我觉得恶心!”


    “对不起。”他眼尾泛红,本想说他那会儿太年轻,只是一时冲动,像被夺了魂一样,但现在看来这些都是最最苍白无力的借口。


    他痛苦内疚到极点,想要安抚她:“盛意,今祉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


    “你闭嘴!”她又扇了他一巴掌,攥着怒意,说出的话气多音少,“……你没资格提今祉!”


    如有可能,她恨不得他从此消失在这世上。她恨他,也痛恨自己竟爱上了他,这爱恨交杂的情感在冲得她胸膛四分五裂,五脏六腑浸满窒息的痛。


    “你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她摇着头往后退,“我凭什么要被你这样耍弄?你这样让我今后怎么面对今祉?……你无耻,无耻,无耻!!”


    她可以接受撩拨时的小心机,但恐惧这么多年的筹谋隐忍,她浑身失了力气,胸口闷痛地喘不过来气,只好捂着心口,脊背抵着岛台冰冷的大理石缓缓往下滑落。


    两颊滑下几道热意,顺着下巴砸到小腿,盛意才惊觉自己哭了。


    辰晏似是想过来扶她,被她呵住——“别碰我!”


    她恍神间,被脚腕一圈金色晃了眼。是辰晏当初送她的那条脚链。她厌恶地扯断链子扔到辰晏脸上。


    她此时难受极了。猜疑、检测、质问透支了她所有精力,身体和意志早已到达临界点。她从没觉得这样累过,身体累,脑袋更累……


    她强迫自己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稍好些。


    “滚。”


    她止了泪,“搬出这里,不准再出现在我和今祉面前。”


    辰晏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盛意眼一黑——


    53.失意人


    盛意瞪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里是医院。床头花瓶里小苍兰的幽香冲散了冷淡的消毒水味。


    眼珠转一圈,看到旁边陪护着个年轻的小护士。


    “盛小姐您醒啦?您昨夜晕倒,是辰总送过来的。”


    辰晏。


    听到这两个字,她瞬间火气上涌,浑身僵直,麻木着做不出任何动作。


    小护士柔声安慰,说她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情绪激动加上未进食造成的低血糖,突发性晕厥,静养就好。


    盛意吃了点东西,稍恢复后就去了海边,骑着摩托艇冲出去十几海里,胸中郁气才消散大半。


    靠岸时码头的工作人员送来浴巾,又絮絮叨叨地说她那艘电动快艇昨天泊在公共码头,现在已经运回船库。


    盛意往淋浴室走,“拖出去报废吧。”!!


    工作人员瞪大了眼:“可是那快艇——”瞥见她面色不善后立即噤声,老老实实地点头,回了句“是”。


    随后盛意给辰鹭恒打电话,问他是怎么拿到今祉的基因样本。


    对方先是一愣,哈哈大笑,“当然是诈你的!我这个礼物送的怎么样?辰晏那小子居然真——”


    盛意直接挂了电话。


    只要确定辰家的人没对今祉做什么就好。


    她给阿姨放了假,又把今祉送到爷爷奶奶家,工作室那边项目都交给团队,处理完所有事后,盛意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见,连今祉睡前的视频电话都拒绝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今祉,也不想见到那张与辰晏酷似的脸。


    说来奇怪,从前今祉和他站在一处都不觉相似,可现在光是凭脑海中一点想象,都觉得二人是同一张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神态都像的可怕。


    心里作用的影响会这样大。


    这样与世隔绝了几天,于宁宁担心她,来家里找她,一进门,就被玄关到客厅摆着的二三十樽瓶花震住了,“……你没事吧?”


    于宁宁瞧她。


    她穿一套芋紫色晨服,素着面,更显得肤色苍白,长发用鲨鱼夹随意挽着,下颏更尖了,但也称不上颓废——屋里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盆栽修剪的整整齐齐,连小三花的毛都格外柔顺,大围脖像一片泛着珠光的珍珠绸缎。应该是刚洗过澡梳过毛。


    于宁宁知道她在面对重要抉择时就会不停做家务,梳理思绪。但这样的状况,她认识盛意的十几年来只见过三次——大学退学重考、单身生女,和现在。


    “出什么事了?”


    “被狗耍了。”盛意淡淡,“吃过饭没?”


    于宁宁扫一眼流理台,上面只一盅清粥,她看不过眼,捡冰箱里仅有的食材给她做饭。


    盛意没和她客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大多是于宁宁问,盛意答,每问到关键处总是被她三两句话带过去,于宁宁以为问不出个结果时,听她轻描淡写地说,“辰晏是今祉生父。”


    “哈?!”


    于宁宁惊掉了下巴,而盛意走到旁边酒柜,“喝红的还是白的?”


    一顿饭从太阳西斜吃到月上中天,菜没吃几口,酒喝了四五瓶。


    盛意醉的厉害,把辰晏所有谋算都说了,从他如何处心积虑利用K&E接近自己,万般讨好,再到怎样一步步靠近今祉……


    她愈想愈恐怖,一个人竟能为另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


    “我还是太大意了,就这么轻易地让他和今祉接触,以为他是真心对孩子好……”她自嘲一笑,“谁说不是真心呢?毕竟是她的生父,哈哈哈……可笑……”


    于宁宁抱住她,“不怪你,意意,不怪你。”


    同为母亲,她太知道今祉对盛意来说意味着什么了,况且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突然有天发现最引以为傲的事掺杂了这样的成分,不发疯才怪。


    “这就是个比狐狸还狡猾的狗男人!谁能想到会有这种事?怎么这么多伎俩?!卑鄙!”


    于宁宁酡红着脸同她一起骂,“真不是个东西!”


    盛意捏着酒杯,“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的孩子,养了这么几年冒出来一个生父?还跟止止那么亲近……”


    她一直以为两个人是偶然邂逅,干柴烈火,到头来一切都是他处心积虑,自己却像个傻子,“笑话,我就是个笑话!”


    盛意心头火在酒精的窜投下直升脑门冒,攥杯就要砸,于宁宁忙拦住,“那他怎么做到保证你一定会选中他的?”


    “买通医生调换精子又不是什么难事。”


    她当初要求是亚洲宝宝,随机调换就是了。


    盛意越想越气,最后踉跄到辰晏家,踹开门把玄关处的花瓶抬手就砸了。


    于宁宁跟在她身后,登时酒醒大半。


    “意意……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有火就要发泄出来,不然长结节的。”盛意口舌浸了酒精,音调高高软软的,她不解气地又把餐桌椅踹到一旁,“砸了他敢说什么?”


    “那,这……辰晏不在?”


    “我叫他滚了,他不敢回来。”


    “……”


    “叫他滚他还真滚?!账还没算清就跑了,什么人啊……”盛意说。


    “如果敢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叫他不得好死!”盛意接着又说。


    “……”于宁宁无言半秒,“好好好,我跟你一起弄死他!”


    盛意哼了声。


    怒火发泄后,随之漫上来的是无尽痛苦,心脏像被数琴弦此起彼伏地攥着,又疼又涩。


    她抿唇默然转向窗外。夜空挂着一轮弯月,苦橙子色。


    ……


    而此刻林南皓家的露台上,坐着个醉酒的失意人,也在看这苦橙子的月亮。


    夜很凉,他却毫无察觉似的,只穿件薄衫枯坐。


    林南皓客厅的玻璃门里对灯梳理文件,“辰总,K&E这边的项目已经基本处理好了,年底几个项目应该都能按时完成。”


    辰晏只盯着那轮月。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会不会想不开?”


    林南皓神色如常地收起合同,从客厅里拿了条毯子扔过去,“不是叫于宁宁去看她了吗,怎么说?”


    辰晏一僵,绝不说于宁宁晚上在微信上给他臭骂一顿,然后把他删了。


    他裹着毯子哼道:“那于宁宁也不能一直在家陪着她,等人走了之后呢,盛意吃什么?会不会饿——”


    “不会,”林南皓打断他,“还能点外卖,而且还有阿姨。意总是个有分寸的人,知道怎么消化负面情绪。”


    辰晏眉头一拧,觉得他话里有话。


    “荣湾的房子这两天我可以帮你低价卖了,按照行情,你可以在我这个小区买两套大平层精装,需不需要帮你看看?”林南皓面无表情地问。


    他皱眉,“你赶我走?”


    “你再不走,我女朋友要有意见了。”


    辰晏不满地哼了声,“那你去她家不就好了。”


    林南皓冷静地说:“酒精对大脑的损伤是不可逆的,虽然辰总您很聪明,但长期这样醉酒,会让大脑变傻,思维呆滞,而且重点是,变笨了就挣不到那么多钱了。”


    “挣不到那么多钱了?”辰晏眯眼。


    林南皓不慌不忙地转移话题:“失恋的确痛苦,”他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次数多了就习惯了。”


    “你很有经验?”


    “比你有经验。”


    “……”


    这经验谁爱要谁要,反正他不想要。辰晏灌了口酒,从未得到过和得到过又失去哪个更痛苦?


    未得到时是高不可攀的爱慕,尚能收起贪恋。


    而得到又失去,却是在剜他的心尖肉、心头血。过去每一次心动、喜悦、甜蜜,都急转直下变为锋利的刀子,一次次扎在他身上。


    除非失而复得……他停了半晌,“要怎么追回来呢……”


    “你还不死心?”林南皓吝啬的面部终于肯放出点别的表情,他惊讶地挑眉,“我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看意总的反应,那肯定非常恶劣。按照她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原谅你。所以我的建议是,不要肖想了。”


    辰晏寒下脸。


    林南皓默默拿起桌上快融化的冰激凌舀了一口。


    辰晏低声嘟囔,“……但你说得对,”是他太无耻了。怎么会做那么卑劣的事?卑劣到自我厌恶,最后只能把它抛在最阴暗的角落,可还是被人挖出来了,摆到了他最在乎的人的面前。“……是我活该——”


    “我建议你等她气消之后诚恳、郑重地道歉检讨。”


    辰晏不说话了。他何尝不想去好好道歉?可盛意让他滚,还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他知道以盛意的性格,在气消以前贸然出现,只会让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所以盛意让他滚他就立马滚,不准他回家他就流落到林南皓家,先做个乖宝宝,再伺机而动……


    他冷静了些。


    林南皓热心建议:“也许可以换个思路,不管怎样,你都是今祉的生父,这个关系没办法断的,可以利用这点去……”


    辰晏猛地抬起头:“你比我还无耻。下流!卑鄙!”


    “……”


    这时辰晏手机响了两下,是家里监控发来的提示。他醉眼朦胧地点进去一看,瞬间酒醒一半:褪了色的旧照片一般的监控画面里,盛意忽然闯进来,把他家里的大小摆件、杯碟碗筷砸了个遍,最后还踹倒了餐厅的椅子,人匍在地上喘气。


    林南皓瞟了几眼,辰晏家的摆件讲究一个低调,不是出自艺术大师之手就是拍卖会所得,盛意这一顿砸……他又瞥了自家老板一眼,见对方含情脉脉,翘着唇角反反复复地看着监控视频。


    他只能说:“看来意总真是……生龙活虎,非常精神。”


    “把房子掀了都无所谓。”只要她能消气。


    林南皓无言,默默陪他静了一会儿,忽然坐直了身子转向辰晏,“辰鹭恒那边选的是弘业。”


    54.逃离


    辰晏摩挲酒杯的动作顿住,陡然清醒。


    他和辰鹭恒的积怨很深。


    他们是对手、仇敌,偶尔情况下是战友,但绝不可能是兄弟。


    辰晏知道,在辰鹭恒的世界里,自己是一个闯入者,抢夺属于他的父爱、地位甚至财产等原本独属于他的一切,更何况这个人比他健康、有头脑,更优秀。


    即便辰晏没有任何争抢的意思,但他存在本身对辰鹭恒而言就是一种威胁。


    而现在,辰鹭恒母子终于找到了能够制衡他的把柄——他和今祉的关系。


    韩芳以此为要挟,和辰晏达成协议,让他退出辰氏放弃继承权。但辰鹭恒为了报私怨,不管不顾地在盛意面前挑破了。


    既然这样,那他也不用遵守约定了。


    ……


    十一月底的容海夜风,是融化了的雪,浸得人皮肤发寒,辰晏却毫无察觉地倚着露台栏杆,咽了一杯加冰威士忌,下了某种决心,“明天一早去霖城,我亲自和弘业建筑谈并购。”


    林南皓知道他是要和辰鹭恒彻底撕破脸了,犹豫了下,“好。”


    辰鹭恒因病常年在国外疗养,没怎么打理过集团事务,这次做完手术修养回国后,韩芳有意让他进辰氏管理公司,但董事会并不信任他,要求他在两个月内收购一家有资质的建筑公司,才肯把公司决策权交给他。


    辰雍对此态度暧昧。


    原本在韩芳的辅助下,这不算难,但辰鹭恒偏偏为了给辰晏找不痛快,把今祉的事捅出来了。这让辰晏意识到,如果避让,对方只会得寸进尺。


    他叫人盯着辰鹭恒的动作,一旦定下来他最终决意收购的公司,他就会更快一步拿出更优解的方案和辰鹭恒抢。


    哪怕牺牲自己的利益——失去盛意的辰晏,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现在的他必须争,必须抢。


    *


    又挨了几日,盛意状态终于好了些,有勇气回父母家见女儿了。


    盛意一进门,小姑娘就蹬蹬朝她跑过来。


    “妈妈妈妈——好想你。”她们母女已经小半月没见过了,甚至连视频通话都没几次,她环着母亲的脖颈轻轻蹭,“妈妈这次出差去了好久哦!”


    盛意胸中酸涩,说不出话。


    她抚着小姑娘软软的身体,闻到孩子身上那股熟悉的像是阳光晾晒过的奶香味,才获得一点安慰,找回今祉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女儿的实感。


    但还是极力避免去看孩子的脸。


    可光靠拥抱能逃避多久?


    一秒,两秒,三秒……超出小别重逢所需的时间后,今祉从她怀里挣脱,格外开心地仰头盯着母亲。


    于是就这样,母女二人对视了。


    盛意便看到一张带着婴儿肥,漂亮可爱却又和那人有几分相似的脸庞。她花了小半月做的心理建设瞬间瓦解,含着点惊惧仔细打量今祉,力求从小姑娘五官、轮廓乃至神态中分辨出哪些来自于她,哪些又遗传自辰晏。


    今祉有双清澈有神的大眼睛,眸子极亮,睫毛密而长,将上眼皮撑出深而长的褶皱,像他。眉毛尚未完全长成,颜色淡淡的,但眉型未经修饰,是天然的剑眉,中和了婴儿肥的幼态,显得英气,也像他。鼻子小巧挺立,嘴唇薄厚适中,随了母亲。


    五官里最像的就是眉眼,盛意讥笑,难怪他不近视却偏要带一副眼镜。什么戴眼镜更好看?分明是心虚!


    盛意面上肌肉一阵阵发紧,可偏还要做出一副见到女儿欣喜模样。


    曾经在舞台上完美的演技到了今祉这里,无论如何也难以伪装。于是笑的像走调的音符,丝毫不令人愉悦。


    “妈妈?”今祉察觉到母亲在自己面上停留时间的异样,也感受到母亲目光里的陌生情绪,“妈妈……为什么这样看止止?”


    盛意看到落在她瞳孔中自己的影子,才发现那双浅棕的瞳孔也和辰晏如出一辙。


    辰晏。这两个字是迟钝的刀,磨在她和今祉的纽带中间,隐隐作痛。


    她极力作出笑容,“妈妈只是觉得止止又长大了些。”她摸了摸今祉的脑袋,起身走到餐厅给自己倒了杯水。


    “真的哇!”小孩子总是喜欢被夸长大了。她猫咪一样跟着盛意,“昨天爷爷跟我量了身高,我现在九十八厘米啦!”


    盛意心底一痛。从肚子里生出来的小婴儿已经长这样大了。是不是越长大,属于那个人的特征就会越明显?


    她端着水杯顿在半空。


    李欣茹在旁看了会儿,失笑着说,“怎么失魂落魄的。”母亲总是能敏锐察觉到女儿情绪的不对劲。


    “哪有?可能工作太累了吧。”盛意灌了口水。


    “难怪,我看你瘦了好多……”


    盛意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爸呢?”


    “他呀最近迷上了下象棋,在外面下棋呢。”


    直到晚上吃饭盛承华才回来,李欣茹见盛意瘦了,特意让阿姨做了几样她爱吃的,盛意胃口不好,浅浅吃了几口,总是不自觉去打量今祉,但她将异样掩饰地很好,今祉毫无察觉,指着其中一道菜说:“这个没有辰叔叔做的好吃。”


    她手一顿。


    “辰叔叔做饭那么好吃呀?”盛承华附和。


    “好的,我最喜欢了……”


    “那爷爷可想尝尝。”


    爷孙俩叽叽歪歪说着,盛意夹了一筷子苦瓜。她从不主动吃这个,嫌苦,这会儿却寄希望于这清热下火的食材能降降她心底的燥。


    心绪惨淡时吃苦味反倒成一种慰藉,自我惩罚的慰藉。她慢慢咀嚼,让味蕾充分接收凉瓜的清苦,故意忽略亲人席间谈话。


    盛承华饮了一点酒,兴致高,给今祉使眼色,“止止改天请他来爷爷家做客?”


    “好啊好啊,”今祉欢快地转向盛意,“妈妈,我们叫辰叔——”


    “咯哒”一声,盛意把碗重重地搁在桌上,“我吃饱了。”忍耐到了极限,趁着理智尚存时离席。


    祖孙三人错愕地望着她的背影,今祉呆呆喊了声“妈妈……?”


    盛承华瞪眼,“这小妮子是做什么?!”


    “意意累了,”李欣茹安抚地摸摸今祉,给她盛了碗汤,“止止想吃什么下次奶奶亲自给你做。”


    “不要不要……”今祉皱眉,“奶奶做的和妈妈一样!”


    盛承华笑了。


    /


    晚上睡觉前,今祉非缠着盛意给她洗澡,不然就闹脾气,盛意无奈只得应下。但她心不在焉的,今祉的每寸肌肤每个动作仿佛都在提醒她辰晏的存在。


    盛意越洗越气,手里动作不自觉重了些,今祉疼得叫嚷了几句,“妈妈,疼!”


    她怪小孩子皮肤太嫩,承不住普通的力道,几乎就要严厉地吼出来:才用了这么点力道就喊疼,娇气!话要说出来时险险收了回去。


    “别吵了。”


    她深吸一口气,把浴巾往旁边一丢,把阿姨喊进来继续给今祉洗。


    今祉喊了几句妈妈,盛意却头也没回的走了。


    她还是没办法面对孩子,甚至迁怒于她。


    那可是她的今祉啊……


    浴室传来孩子的哭闹声,盛意也被自己气的想哭,干脆回了卧室,坐在小阳台的沙发上吹冷风。


    李欣茹敲门,端了安神茶进来,“怎么心情不好?”


    母亲哄孩子似的轻声细语叫她鼻尖酸涩。她嗯了声,含着些许哭腔,“没什么,就是工作太累了。”


    李欣茹挨着她在小沙发上坐下,“是不是和那个叫辰晏的孩子吵架了?”


    盛意从鼻腔里哼了声。


    “你跟男朋友吵架,怎么迁怒到孩子了?”李欣茹牵起她的手,“发生什么了?跟妈说。”


    盛意咬着唇,静默不语。


    这要如何告诉父母?辰晏是今祉生理学上父亲这件事,跟于宁宁可以说,跟不认识的陌生人可以说,但独独没办法和父母开口。当初她跟母亲说,自己去做人授生了个孩子,李欣茹是自豪的、骄傲的。


    同为母亲,李欣茹最能明白今祉于盛意的意义。她的骄傲她的世界被人损毁,怎么能连带着母亲李欣茹一起?


    这件事需得在父母面前瞒得死死的。


    盛意过了片刻开口,“没什么,我能处理好。”她本想让音调高一点、松一点,好听起来叫人愉悦些,可开口被低沉的情绪拉了下来,变为一种僵硬的平淡。


    “你啊,就是太要强了些。”李欣茹叹气,“两个人相处,哪能没什么磕磕绊绊?我跟你爸还不是三天两头的吵?有什么事还是要说开了。”


    盛意眼眶酸涩得发疼。


    “辰晏那孩子你爸见过,说是还不错,盛老头看人多准,眼光多高……”


    母亲的话逐渐成了一种柔柔绵绵的背景音。盛意冷笑,他可真行,让今祉同他亲近也算了,连父母都被讨好了!


    可她实在没办法说出实情。自己招惹的孽,打碎了牙也要和着血往肚里咽。


    她恨他。


    李欣茹似乎还想再劝,盛意抢在母亲开口前低低地打断她,“妈——别说他了。”带一点祈求,再说下去,就像她被家人孤立、责怪了一样。


    李欣茹一怔,把女儿搂进怀里。


    盛意默不作声地流泪,哭了很久。


    *


    之后盛意借着团建的名义,逃到了西班牙东部的小岛。她头脑很乱,属于她的秩序被辰晏撞得轰然崩塌,无时无刻都有断壁残垣在她脑海中叫嚷,扰得她不得安宁,难以重建,也不知该往哪儿走。


    这次团建她本来是计划带今祉一起去的,却发现终究没办法面对女儿。


    也怕自己伤害今祉。


    逃跑了。


    12月的lbiza并非旅游旺季,但景色依旧很美。还和前两年团建一样,盛意没给工作室安排统一行程,在酒店办理入住后,就让大家自由活动,想逛老城的逛老城,愿意出海的出海,晚上爱蹦迪的蹦迪,总共有一周的时间供大家挥霍,甚至有人想去其他城市游玩也随意。


    盛意打定主意就在lbiza度假,白天乘船出海浮潜,晚上蹦迪。这天傍晚,她和云梦云黄梓等四五人去了家有名的沙滩餐厅吃饭。


    这会儿夕阳铺在海面,海鸥在天空滑行,是最漂亮的时候。盛意却忽然没了食欲。


    这里让她想起五月的容海,她和今祉、辰晏也在这样的落日中吃过一顿海鲜大餐——


    盛意止住念头。


    “意姐,这个红虾很好吃,是Roses运来的,我提前定了好久的……”云梦云贴心的把虾送到她盘子里。她知道盛意最近心情不好,“晚上跟我们去Hi lbiza啊?”


    “你们去吧,人多。”盛意没了兴致,轻碾着脚底细软的灰白色沙子,还带着日晒的温度,她端着杯白葡萄酒,看到不远处坐了一家人,有两个三四岁的孩子赤脚在沙滩上,母亲模样的人把剥好的龙虾递过去……


    盛意咽下微酸的葡萄酒,收回目光。


    “意姐,你猜谁联系咱们工作室了?”云梦云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谁。”


    云梦云把手机伸到她眼前。


    盛意兴致恹恹地瞥了眼,怔了两秒,继而讶异、带着一点惊喜:“他怎么,他怎么会冒出来?”


    55.黄玫瑰


    手机界面是一条LadySiren官方账号的私信。是盛意喜欢的那个消失已久的、名为‘Kaleidoscope’发来的合作问询。


    真的是他?她惊疑着点开对方头像,看到熟悉的主页界面,才最终确认。


    有种记忆里的人突破次元壁来到现实的奇幻感。这个从天而降的惊喜盒子,终于让她展颜。


    云梦云邀功似的:“那我把你联系方式推过去?”


    盛意应了。对方回应的速度意想不到的快,一顿饭还未吃完,她就收到备注为‘Kalei/万花筒’的好友申请。通过后,盛意开门见山地询问了合作事宜。


    Kalei说只是偶然在网上看到她的作品,很喜欢,他自己也在筹备一个环境交互的艺术项目,如果有机会,可以合作。


    「好啊,你在哪里,等我回国后可以见面详谈。」盛意回。


    Kalei应下,而后问,「看你们团队这两天在度假,会不会打扰?」


    「当然不会」她回复。原本以为度假能散心,但脱离工作完全投入生活后,却更将注意力集中在某些人某些事上了。


    有的坏情绪光靠自己是走不出来的。


    「在Ibiza?你们去吃kismet那家店了?」


    「你怎么知道?」她讶异。


    「哈哈,工作室刚发的动态。」对方回复完,接着又补充一句,「那家店我也去吃过,海鲜做的很不错。吃完饭可以沿着kismet左边往沙滩深处走,如果捡到彩虹色的贝壳,就会有好事发生。你可以试试。」


    「真的?」


    「讨个彩头嘛」


    盛意笑了笑,收了手机。


    吃完饭天已完全暗下来,岛上大大小小的夜店都进入状态,云梦云和黄梓几个年轻的嚷着要去Club玩,盛意谢绝了,出了餐厅,左转沿着沙滩漫步。


    沙滩有乐队演奏,即便是冬天也热闹,盛意低着头往稍远些的地方走,大约走了几百米,才惊觉自己竟真的信了Kalei的话,在沙滩上寻好运气。


    她失笑,但有何不可呢?又寻觅了一会儿,还真叫她捡着一只蓝紫色的贝壳。


    盛意拂去贝壳上的砂砾,这时一个十一二岁的金发女孩走过来,用英语惊喜着和她打招呼,“你捡到了幸运贝壳!”


    她从手里的花束中抽出一支黄玫瑰送给盛意,笑嘻嘻地跑了,一眨眼就隐入了人群。


    盛意攥着玫瑰,浅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心情也轻快起来。


    这是一朵盛开的瓦伦西亚,明亮的鹅黄色。盛意不知想到什么,怔了下,旋即猛然朝四周望,却只看到激情的沙滩乐队,和沉浸在音乐酒水中的人群。


    盛意目光落在舞动的人群中,在这里找一个亚洲面孔很容易,但乐队和跳舞的人群中都没有,只剩不远处有篝火还围着一群人。


    那群人几乎挨着火焰。


    盛意稍解了疑心。思索片刻,把贝壳和玫瑰拍了照发给Kalei,并附上一句:「谢谢你,捡到了好运,还得到了一朵黄玫瑰」


    等了一会儿,对方没立即回复。盛意转身朝另一头走。


    ……


    辰晏躲在围着篝火跳舞的人群中。有漂亮女孩贴过来想拉着他跳舞,被他僵硬的身体和额头冷汗吓了一跳,“Oh! Are you ok?”


    他摆摆手,步伐滞涩地退出人群,在一棵棕榈树下伫立。他看着手机界跳出的消息,泛起苦涩笑容。


    他目光越过篝火,从人群扭动的缝隙,瞧不远处那个穿着风衣的窈窕身影。


    真好。


    还能和她说上话,还能在视线里瞧见她,真好。如果她能一直这样开心,他永远隐在暗处,也并无不可。


    他回了个“幸运”的表情包和一句话:「黄玫瑰代表幸运」


    还有对爱人的歉意。


    /


    凌晨一点,辰晏接到林南皓电话,说韩芳和辰雍定了后天飞三亚的行程。他瞬间清醒,有什么事能让他们这对假面夫妻一同去海南旅游?


    辰氏也没有在海南的大项目,他只知道今祉这两天和爷爷奶奶在三亚玩。


    辰晏当即定了次日回国的航班。


    经转机,他到三亚已是第三天下午。林南皓来机场接他,说韩芳和辰雍中午已经落地三亚,入住了和盛承华同一家酒店。


    辰晏点头,这再明显不过了,是冲着盛承华来的。“有碰上面吗?”


    “目前还没有。今祉一大早就和爷爷奶奶去岛上玩了,董事长和韩总暂时还在酒店。”


    辰晏点头,让司机先去酒店。“环山的项目进行的怎么样?”


    “不太顺利,还在谈判中。”


    那就是了。环山的项目出问题,找盛承华也许能走通里面的关系。但按照辰雍不择手段的做派,说不定会用他和今祉的关系说出来,攀交情——他到抽一口冷气,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只怕会死的更惨。


    “直接去找今祉。”他改了主意,现在顾不得盛意对他下的“禁令”了,守在盛家爷孙身边才最保险。


    林南皓继续汇报这几日的工作事宜,“和弘业的收购条款已经基本谈妥,等那边过完合同就能签订了。辰鹭恒那边追加资金想追加资金,以更高价收购,但被辰董事长阻止了,董事会那边对辰鹭恒不满,也有几位董事在询问我您的计划……”


    辰晏沉默地望向车窗外。


    冤冤相报何时了。辰鹭恒报复他,他报复回去,韩芳和辰雍再一招打过来,他和辰家纠缠了十几年,现在反而牵连到今祉和盛家了。


    “你说我选择报复回去,是错了吗?”他似问非问。


    林南皓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


    辰晏在岛上找到盛家爷孙时,辰雍夫妇已经提前一步接触到了他们。他神色一凛,看辰雍拉着盛承华在漫步道上交谈,韩芳则弯腰和在今祉说话,可小姑娘显然对她不大亲切,戒备地躲在奶奶李欣茹身后,韩芳毫无察觉似的,抬手去摸今祉的头。


    辰晏阴沉了脸。


    林南皓在旁喊了下他,他才回过神。大致瞧了眼情形,以目前几人相处氛围来看,辰雍应该还什么都没说。


    他整理好表情走过去,离他们几步远时,听到辰雍热情邀请盛承华去他在三亚的别墅度假。


    “正好咱们一家人——”


    “父亲。”辰晏微笑着朗声打断辰雍,“找了您好久,原来在这里。”


    几人这才瞧见他。


    韩芳错愕,迅速和辰雍对了个眼神,还未来得及答话,今祉就从奶奶身后钻出来,惊喜地喊了声“辰叔叔”,小姑娘跑到辰晏身前仰着头,“你怎么来啦?”


    辰晏没理会几位长辈,蹲下拥住今祉。


    怀里的小姑娘穿一件奶油黄的亚麻花苞裙,领口一圈褶皱的荷叶边,右边发上戴了只浅粉绒布的蝴蝶发卡,小小的身子还和从前一样又软又香。


    辰晏从喉咙里压出一句沙哑的“好久不见”。


    韩芳和辰雍对视一眼,笑着说,“看来今祉和小晏真的投缘。”


    这话是在给他敲警钟。辰晏松开今祉站起身,礼貌和缓地对爷爷奶奶打了招呼。


    见到辰晏正脸时,李欣茹怔了下。盛承华露出爽朗笑容,“哦,辰家二小子。我们刚才还聊到你呢。还说有时间叫你去家里吃饭,是吧?”


    说着转过头面向李欣茹,似是要寻求老伴的肯定,但李欣茹只静默微笑,温和冷静的盯着辰晏。


    简短客套几句后,辰雍这才问起辰晏来意,“小晏,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和蔼的令人发麻,显然是要在盛家父母前做足父慈派头。


    “报喜。”辰晏眼微垂,“大哥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弘业的项目有进展了,也许这两日就能有结果。”


    这话是说给韩芳听的。言下之意是——如果她现在能配合自己,那么辰鹭恒收购弘业的案子就有的商量。


    韩芳会意,“是吗,那太好了!”她转过头对辰雍说,“如果弘业的案子顺利,咱们也能舒口气……那边也没那么急了。”


    她接着又把话题转到闲话家常。盛承华只热切地拉着辰晏说话,甚至把辰雍夫妇晾在一边,辰晏嘴涂了蜜似的,专挑讨喜的话讲,把盛老头哄得满面红光,有时辰雍想提项目,都被他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韩芳见插不进去话,只好拿出长辈的架势,“我家这孩子,向来讨长辈喜欢。”


    李欣茹不咸不淡地笑,“是吗。”


    似问非问的,反倒叫韩芳不知如何接话,于是又尴尬着转了话头,“我听雪初说,你喜欢滑雪,这样好呀,我家在辰山有个雪场……”看样子这次来是做足了功课,还找李雪初打听过姑姑的喜好,见李欣茹兴趣缺缺,又将话题扯到圈里的小辈身上。


    李欣茹只面带微笑,礼貌地听着,偶尔应和上一两句,暗地里观察着辰晏。


    今祉听了会儿,很快就不耐烦了,她打了个哈欠,四处张望。这里是一条种着王棕的步行道,对面草地空隙处还有些其他热带植物,今祉瞥见散步道对面的一株海枣,眼一亮,松开奶奶的手就跑过去。


    等李欣茹反应过来时,今祉已经跑到了对面草地。


    李欣茹喊她小心,今祉指着树,“奶奶这里有小果子!”她说着伸手就想去摘。


    辰晏从盛承华的对话中抽出空瞥了眼,今祉要摘的是一株一米多高的布迪椰。他目光顺势上仰,不经意瞥到上空,惊出一身冷汗——


    今祉站的王棕附近,正有一片树叶连着树皮颤颤巍巍地要落下。王棕的叶子有三五米长,十几斤的重量,从二十米的高空坠下来……


    小姑娘还在跳着去够杏黄色的果实。


    辰晏身体比意识更快,动物应激般的速度奔向今祉,一把将小姑娘圈在怀里,同瞬间,王棕的叶子砸到他后背,重击的惯力让他踉跄着滚到马路,“滴滴滴!!”三五米外一辆高速行驶的电动车正撞过来——


    56.歉意


    辰晏刚有意识时,还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但很快,呼吸都牵扯的疼痛把他拉回人间。


    他扭了下头,恍惚时听见林南皓的声音。


    “你醒了。”林南皓从窗边矮几起身,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今祉没事,只是受惊吓昏过去了,有点发烧。”


    辰晏从嗓子眼里含糊的“嗯”了下,撑着手臂想要起身,但上半部躯体钻心的疼让他躺了回去。


    “你五根肋骨骨折,最好平躺,”林南皓提醒,“肺部和腹部撞击受了伤,但已经脱离了危险,需要静养。”


    辰晏这才想起来,在路边用全力把今祉推出去后,自己被电动车撞了。


    林南皓喊来医生给他做了检查,诊断一切正常后,取了氧气罩。


    第一个来看他的是韩芳,几乎医生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进来了。第一句话就是说他竟没死。林南皓在她进来时就已经避出去了,病房门也关着,没第三人在场,她也不用再掩饰对这个私生子的厌恶。


    是私生子也就罢了,还处处压着她儿子一头。


    “瞧你也是够拼的,果然是亲闺女,舍得豁出命去救!”


    辰晏微笑着打断她,“做个交易吧。”他不愿和韩芳费口舌,更何况以他现在的状态说话也是勉力。“你保证不再骚扰盛家,我退出辰氏,并放弃继承权。”


    韩芳微瞪眼,“就为了她们母女?”不可置信的口吻。哪有人愿意为了这么个讨不到好的条件放弃掉这么大集团的继承权?就算最后没当董事,分得的股权也会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


    辰晏只平静地盯着她。


    “当然,你也别想再拿今祉的事威胁我。”他缓了缓,以极慢极冷的口吻说,“我救了今祉,就算你把我和她的关系告诉盛家我,也晚了。相反,如果你再靠近今祉,我不保证辰鹭恒会不会出什么事。”


    韩芳脸色几经变换,最后露出一抹讥笑,“好啊,好,好。”


    ……


    韩芳走后没多久,盛意父母来看他,老两口一夜之间沧桑很多,面容憔悴,眼里盈着血丝。辰晏心情复杂,听林南皓讲,这一天一夜盛家老两口没阖眼,在他和今祉的病房外轮流守着,到了清晨见他体征稳定下来才歇了会儿。


    他撑着胳膊想起身,被盛承华拦住,“哎,别动。”老干部弯腰摸了摸他额头,“嗯,烧退了,感觉怎么样?”


    “我没什么事。”辰晏露出一个笑容,接着问起今祉,“止止怎么样,醒了吗?”


    李欣茹叫他安心,她态度比昨天下午初见时要柔和许多,“就是吓着了,现在又睡着了,小孩子抵抗力差,也是正常的,倒是你——”她顿了一顿,“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对,哪里不舒服就说,想吃什么就开口,家里给你做。”盛承华也附和。


    辰晏心头一阵阵地热。他垂眼遮掩,“我很好。”声音发嗡,“我身体好,不碍事。”


    “欸——”盛承华叹了声,郑重向他道谢,“你救了今祉,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就算是环山项目的事,我也答应——”


    “伯父,”辰晏温和地打断他,“项目的事您不用理会。我有一个别的请求。”


    “好,你说,你说。”


    “不要把我救了今祉,因此受伤的事告诉盛意。”


    盛承华愣了下,“你这小子……什么意思?”他着急地瞪眼,“你救了止止,应该叫她好好谢你,怎么还要当雷锋,做好事不留名?”


    “请答应我。”


    盛承华皱眉。


    “我不想让她觉得亏欠我。”


    盛承华像是听了什么无法理解的话,摆着手在床前走来走去,嘟囔着,“欸,这什么话,本来就是亏——”


    “好,我们答应你。”一直沉默的李欣茹忽然发了话,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替丈夫做了主。盛承华错愕地盯着她,被对方一个眼神逼回来。


    “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去解决吧。”李欣茹说。


    她很清楚自己女儿的性子,倔强、有主见、坚强。上小学后,盛意就没再在她面前落过泪了,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挫败她,就连生今祉也没哭过。可这样倔强的孩子那天竟在她怀里哭了那么久……女儿的每段恋情都没瞒过她,失恋最多是出去散散心,也许这次,不单只是因为感情。


    在昨天下午见到辰晏时,李欣茹隐隐有了点猜测。


    她不愿再往下想。


    “你与意意之间的事我们不管,但做爷爷奶奶的,总是要谢的。”她微笑着说,“我和承华欠你一个人情,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


    盛意接到孩子住院的消息,从西班牙赶到三亚已经是第三天傍晚。今祉刚退了烧熟睡着,夕阳从窗户探进来,惊动了小姑娘。盛意把窗帘拉了一半,坐在病床旁凝着她。


    今祉脸颊嫣红,眉头微皱,头发在枕头上揉得皱皱巴巴。这张小小的脸,这是过去的四年中,占据盛意视线最久的事物。她回忆着,从襁褓到牙牙学语再到如今……今祉面庞在她脑海不断变幻,她顺着回忆找回了她们母女之间的羁绊,没什么能破坏她们这层关系。


    她踏实下来。


    盛意伸手拂去今祉鬓角的发丝,孩子的头发也是柔软的,像黑色蚕丝。她碰了碰今祉的脸颊,软软的,有点热,像加热过的奶油布丁,轻易就唤起她的怜爱。


    盛意陷在这样的柔软里,愤怒一点点消除。


    在今祉平缓的呼吸声中,盛意也趴在床沿睡过去。


    这段时间她睡得都不安稳,害怕自己再也无法面对今祉,常常在半夜惊醒。现在孩子的病痛让她抛下之前和自己过不去、走不出的困局。


    她握着今祉的手,异常安心。


    忽然,盛意被今祉的惊叫惊醒。她闭着眼,手在空中胡乱拍打,嘟嘟囔囔地叫着。盛意急忙拥住她,“止止没事,不怕不怕,妈妈在这……”


    “妈妈!”今祉猛地睁眼,从床上坐起来躲进母亲的怀里,浑身颤抖,边哭边叫,“辰叔叔,辰叔叔——”她哇哇地哭了好一会儿,“辰叔叔,辰叔叔为了救我,他,他被车——”


    “今祉,”门口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辰叔叔不是好好的在这吗?”


    母女俩同时一怔。


    今祉从母亲怀里起来,看向病房门口,愣了下,她眨巴眨巴眼,泪珠子簌簌地掉,又眨巴眨巴眼,哇的一声又哭了:“辰叔叔!”这次带着喜悦。


    辰晏走进来,步子很慢,很稳。他停在病床前,柔声说,“你看,叔叔在。叔叔没事。”


    他递过去一只手让今祉摸,今祉却直接进他怀里,两只小胳膊抱着辰晏闷闷地道歉。


    “我好着呢。止止是不是做噩梦了?叔叔只是被轻轻撞了下,什么事多没有。”辰晏抚着小姑娘后背,“今祉也要快点好起来。”


    在他的安抚下,今祉渐渐镇静下来。


    两人说话时,盛意始终抿唇不语,只把头扭向窗外,去看黑漆漆的夜色,今晚阴天没月亮,她将注意力放在外面一棵高高的椰子树上,逼着自己出了会儿神。


    辰晏没多逗留,哄着今祉彻底冷静后就离开了。盛意拿热毛巾给今祉擦汗,又喂她吃了点东西,母女俩玩了一会儿,一个睡前故事讲完,今祉迷迷瞪瞪地叫她,“妈妈,是不是止止,做了错事?”


    盛意一怔。想起上次见面给她洗澡时自己发了脾气。她还未说话,听今祉又说,“如果止止哪里做的不好,妈妈告诉我呀。”今祉钻进母亲怀里,“我想妈妈,好想好想。”


    盛意红了眼,“是妈妈最近情绪不好,迁怒了止止。”她道歉,“是妈妈的错,止止原谅妈妈好不好?”


    “好,那妈妈不准皱眉。”今祉爬起来亲了她左边脸颊一口,“要跟止止一样开心。”


    盛意低头亲吻女儿额头,应了。


    /


    今祉睡着后,她去外面透气,一出病房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身影,盛意顿住步子。


    他们之间势必会有一场对话,用来清理怒火燃烧后的现场。


    她原以为自己能冷静地面对他了,但一见到他,各种复杂的情绪,爱恨,相处时的点滴感动还有最后发现被欺骗的愤怒都一股脑装进来,在她心里,胸腔,脑海,耳畔,甚至是皮肤的每一寸吵闹。


    情绪过载了。盛意浑身紧绷,快要喘不过气。今祉遭受的意外,辰晏的出现,都让她难以承受。


    但她必须承受。


    他们沉默着来到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已是深夜,四周很近,只能听到海风吹过棕榈树的唰唰声和一点微弱的虫鸣。


    盛意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雨林般的味道,或者说是感受到这近一年来他对自己的无孔不入。那是如空气包裹着她的,从肌肤一点点渗透,融入血液刻在骨子里的情愫。


    在愤怒消褪后更明显。


    她冷漠地品味着这种滋味,尽力把自己抽离出来,以旁观者的态度静观二人的关系。


    终于,她调整好状态,能看他了。


    “谢谢你救了今祉。”她瞧见他红润的面色和浅粉色嘴唇。人虽瘦了些,但气色尚好,盛意想他应该没什么大碍,冷漠着说,“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


    辰晏摇头,“我没做什么,反倒是我吓到今祉了。”今晚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低柔,“我只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盛意料到他不会提任何要求,“辰晏,我希望你知道,即便你是她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但今祉和你也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越界,做不该做的事。也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今祉面前。”


    “……好。”辰晏苦涩着应了。


    盛意扭头要走,又被他喊住。


    “盛意,对不起。”


    她顿住步子,并没转过身,仍背对着他。


    辰晏低软、苦涩的声音缓缓传来,“我是个背负了太多不光彩的人,在孩子的事上没任何资格和理由辩解。一切都是我太过自私,做了这么无耻的事……希望你不要因我的过错惩罚自己,我——”


    “辰晏,你更没资格说这番话!”盛意扭过头打断他,愤怒地望着辰晏。


    他不为所动,盯着她的眼认真道,“盛意,我和今祉如果有任何关系,那也是由你在中间连接。今祉,是你一个人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过三次,在盛意坦白今祉由来、在她发现被欺骗,还有现在。


    但只有这次盛意才听进去,听明白。她安静下来。


    “我第一次见到今祉的时候,惊了下,因为她和我很像,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所谓的父女天然的亲切。但我对她的感觉的确和见到别的小孩子不同,但这是因为,她是你的孩子,是你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她来源于你,所以才在我这里显得不同。”


    他顿了下,继续说,“我对今祉的喜欢、讨好,也只是因为她是你的孩子。而对于今祉而言,我只是一个陌生人。”他又顿了顿,再开口声音又低了许多,带着厌恶,“我是一个卑鄙的爱慕者,”用他可怜的经历换来的怜悯心,敲开了她的心门。自己都觉得卑鄙。“盛意,对不起。你不用原谅我。”但一定要原谅自己,他在心里说。又停了片刻,“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静了两秒。


    盛意沉默着转身离开。


    辰晏直到她拐进住院部大楼,身体猛然一颤,就要倒地。林南皓推着轮椅过来扶住他,难得的严肃,“刚能下床就出来折腾,不要命了?”


    辰晏笑了笑,“我没事。”他靠在轮椅上喘了几口气,拿纸巾擦冷汗,腮红连带着被擦掉后,面上呈现出一种泛着死气的惨白。


    他吐出的字几乎全是气音。“林南皓,去办转院吧。”


    林南皓怔了一怔,“可是你现在的状况……不能太折腾。”


    辰晏只盯着远处,“冬天来了,太冷了。”


    57.男伴


    梦境再次被吞噬。


    黑白寒冷的世界被橙红色的、燃烧的、跳动的火焰填满。他想退但动不了,连抬腿都很费力,火势很快蔓延到脚下……


    一盆冷水忽然泼过来。


    辰晏惊醒。


    刺目的光。是早晨的太阳。他缓了一会儿再次睁眼,擦掉额头冷汗。


    手机屏幕显示八点三十七分,屏保是一张杏花美人图,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黑掉,再点开,黑掉……


    直到外面的孔雀开始叫,他才爬起来冲了个澡,给它们喂食,然后挪了张靠椅躺在蘑菇小屋的廊下。


    春节这段时间大多是阴天,好不容易今天太阳露了个头,他把羊绒毯搭在身上晒太阳。


    前面小花园里养着盛意送的一雌一雄两只孔雀,之所以用“两只”而不是“一对”,是因为雄孔雀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对着雌孔雀开屏,但无一例外都被无视。


    辰晏丢过去一捧玉米粒,“没关系,还没到发情期,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孔雀吃了两口,忽然警戒地藏到灌木丛后。


    林南皓拿着一沓文件从院门口走进来,是过年积压的一些合同文件和公司新年战略计划。


    辰晏才意识到今天初八正式上班。


    他咳了两声,低头签字,林南皓在旁汇报近期状况,他思绪飘忽,只想着已经有两个月一十三天没见到盛意了……过了会儿林南皓停住声,辰晏揉了揉太阳穴,“就这么办吧。”


    林南皓顿了半秒,语气平淡:“我刚才是在问,罗氏珠宝的开年晚宴,你是否要去。”


    “哦,不去。”


    “罗总说请了盛总。”


    辰晏抖了抖毛毯站起来,“什么时候?在哪?订机票。”


    *


    罗氏珠宝的开年晚宴在正月十三,容海梧桐大道的苏公馆。那是一栋民国时期留下的西班牙式洋房,前面带一个数百平的花园,腊梅和山茶开得正盛,空气里飘着冷冽的香。


    晚宴六点半才开始入场,辰晏四点就到了,公馆上下还只有工作人员,晚宴的主策划把他引到二楼休息室。他站在六角大格子落地窗前盯着下面的小花园。


    花园那儿有个入口,参加晚宴的人都会从那进来。


    到了七点,辰晏还没看到盛意,他逐渐没了耐心,端着酒杯在窗前走来走去。


    “你来这么早?不下去转转?”身后传来罗尔的声音,“还是说在等某人?”


    辰晏没回头,依旧盯着下面花园,“怎么还没到?”


    “哎呀,我只是邀请了嘛,来不来还不是得看人家的?”


    辰晏眯眼,“她没说来?”


    “也没说不来。”


    他气结,要发作时,罗尔拍了拍他肩膀,用下巴指着前面小花园,“诶,来了来了,那不是?”


    辰晏往前走了两步,一扫便从七八个人影里认出盛意,一喜,随即又一僵——!!


    她的确来了,可她还挽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


    辰晏目光凝住。


    今天盛意穿一身月光白的塔夫绸礼服长裙,披着男款的长西装大衣,身边男人穿着熨烫妥帖的燕尾服,配一方米白色领结。


    两人身长玉立,气质出众,一进花园就引来不少人瞩目。


    知道的是来参加珠宝晚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举办婚宴的。


    辰晏心似拴着千斤重的大石头般沉入地底,胃却苦涩地往上泛着酸,他咬牙死死盯着二人,目光几乎能杀人。


    盛意不知是察觉到什么还是纯粹欣赏这座洋房,她顿住步子,仰头朝二楼望,辰晏脑袋嗡地一声,躲到绿丝绒窗帘后。


    罗尔惊诧地扭过头,迎接住了盛意的目光,他举杯打了个招呼。


    “诶,人走了,出来吧。”罗尔戏谑,“心心念念等了三个小时,人一来倒躲起来了?晏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


    “跟在她身边那男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啊。”罗尔摆摆手,“那么亲密,只能是男友吧?”


    “不可能!”他咬牙,“不知道你就放他进来?这晚宴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地方吗?”


    罗尔嘿了声,“那是盛意带过来的‘男友’,我有什么理由不放人进来?”


    趁着辰晏要打人之前,溜了,“我去招呼客人了,你自便。”


    休息室的门嘭地被带上,辰晏攥着长背柚木椅的扶手,深呼吸了十几次,才勉强平静下来。他走到门口,对着镜子整理了头发、衣领、袖扣,确认浑身上下完美无缺后,转去楼下宴厅。


    这会儿晚宴还没正式开始,来宾们端着香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聊天,宴厅内鲜花簇拥着几十樽玻璃展柜,里面是各类钻石首饰。


    这次晚宴私人性质很强,只邀请了三十几位来宾,但都非富即贵,展示的珠宝也是罗氏的顶级私藏,只在这种宴会或是拍卖会上流通。


    辰晏四处逡巡,没寻到心上人,反而在人群簇拥中见到打扮闷骚、身戴珠宝的关星野。


    才想起来关星野是罗氏的品牌代言人,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


    也就是说,在场觊觎盛意的人,又多了一个!辰晏眉头往中间又靠拢了两分。他绕开人群沿着走廊往另一侧餐室走。


    老洋房内部结构,细小、装饰繁复,带着上世纪的复古森然。


    弯弯绕绕后,终于在餐室看到了盛意。


    他忙隐在一处红木花架后,借着瓶花婆娑阴影去看她。


    这会儿进到室内,她脱下了先前的外套,里面是一件抹胸长礼服,白瓷般的锁骨处戴了一条粉钻项链。头发挽起,有两缕发丝精致地垂在耳边。


    他吸了口气,才敢将目光落在她脸上。面庞比以前瞧着更美了。辰晏觉得这是出于得不到的更骚动的心理,绝不相信是因为她有了新恋情的滋润,才使得人比以前更美了。


    可两人举止实实在在超过了普通男女该有的界限:那男伴的手不知死活地搭在盛意腰间,盛意不仅没介意,反而抬手替对方拢了拢头发。这是他都很少有过的待遇!


    辰晏一口闷了杯中酒。


    盛意男伴是一个活泼性子,扬着明媚的笑容和盛意轻声细语地聊天。辰晏极不善地盯着他。这会儿离得近了,辰晏才看清那张年轻面庞,最多不过24,一身乳臭未干、未经社会捶打的气质。


    她现在喜欢这种类型了?


    他正琢磨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贱兮兮的声音,“小奶狗,现在姐姐们都喜欢这款。”


    辰晏转过身,见关星野面上挂着爽朗的笑容,“你当初勉强还算,现在嘛……也老了。当然是越年轻越好。”


    “关星野,我觉得你这张脸蛋儿上,加几道淤青更好看。”


    特别是在嘴巴那儿,他恨不得把男明星这张嘴撕烂。


    “别气别气。我知道你这爱而不得的心情,相信我,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像我对你这样感同身受了。可以意意什么时候吃过回头草?”关星野自嘲一笑,“咱俩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


    “谁跟你天涯沦落人了?”辰晏沉下脸。


    “不是吗?”关星野一脸奇怪,“作为盛意的前男友们……”


    辰晏压低了声,“小声点,难道被盛意甩了很光彩吗?”


    “被意意甩,是我的荣幸。”


    “有病。”


    “放轻松,等再过个一年半载就习惯了。”关星野真诚安慰,“我可是花了五年才勉强能这样谈笑风生……”


    五年?辰晏冷哼,给他五十年都不够。


    得到了再失去,就是花一辈子的时间去追悔,去重温。


    “晦气!”他皱着眉走了。


    ……


    整个晚宴,辰晏都没往宴桌去。他提前叫人撤了自己的铭牌,躲在一处隐蔽角落看盛意。


    宴桌周围有很多工作人员和各位来宾们的助理、或是品牌方的宣传公关,他的视线夹杂在众多关注里,就显得不出众了——至少没引起她的注意。


    辰晏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很不是滋味:这种相见不能相认,爱而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怀里的酸苦味,太难受了。


    他咳了声——呸,太酸了!


    更叫人难受的是盛意对关星野的态度——两个人坐在一处,言笑晏晏,像是亲密熟络的老友。若说他和关星野并非同是天涯沦落人,那的确是有两点不同:他和盛意从没正式在一起过,连前男友都算不得,最多是个情人;还有就是,盛意对他绝不可能再露出这样的笑容。


    心更碎了。


    /


    这边,盛意一顿饭吃的意兴阑珊,她的男伴于森倒是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很快就和陈茹墨、关星野打成一片。


    “姐姐,我看刚才那条项链你很喜欢,”于森转过头问陈茹墨,“雪茹姐,我想定那条。”


    “送给盛意?”陈茹墨暧昧地笑,刚要应下,听旁边一个男声插话道,“抱歉,这位先生,这款已经被我们一个客人定下了。”


    几人扭头,是罗尔端着杯酒站到了几人身后。


    陈茹墨微睁了眼,“可这——”不是提前预约的款式……


    “抱歉了,盛小姐。”罗尔朝妻子使了个眼色。


    “这样啊。”于森可惜,但很快又恢复笑容,“那姐姐再看看别的,有喜欢的再给你买。”


    陈茹墨会意,微笑着对盛意说,“意意,二楼有几条也不错,带你去看看?”


    “算了,”盛意没了兴致,一指不远处陪着几个富婆聊天的男明星,“关星野戴的那款胸针喜欢吗?我送你。”


    于森摇头,“太花了。”


    盛意挑着他下巴瞧了瞧,“也是,那款不太适合你。”


    她和于森又转了一圈,最后选中了一款几何形的帕拉伊巴胸针,要定下时,罗尔再次凑过来,还没说话,盛意便挑了眉,“这款也被人定了?又是刚才那位客人?”


    罗尔犹豫,点头。


    她笑了,“要不罗总请那位客人过来,我与他商量商量,这款呀,我实在喜欢。”


    “这……”罗尔为难,“我去问问。”


    盛意点头,“就告诉他,这个,我要定了。”


    没一会儿,罗尔回来说客人忍痛割爱,让给她了。盛意笑了笑,视线往尽头走廊瞥了眼,又极快地收了回来。“是吗。”


    十点多晚宴结束,盛意挽着于森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她被人喊住递过来一个精致丝绒盒,“盛小姐,有人想把这个送您。”


    她打开,是先前于森想要买给她的那条红宝石项链,盛意冷笑一声,转头柔声让于森先去车里等她。


    “送我的?”盛意慢条斯理地说,“谁送的?这么大礼我可受不起。”


    “是……是罗总。”


    盛意冷着脸,“现在送礼都藏着掖着了吗?”


    “您如果不收,这珠宝……”公关面露难色。


    盛意接过来,随手往旁边杂物桶里一扔,“行了,回去复命吧。”


    她拢了拢披肩,离开了。


    ……


    罗尔拿着项链怒气冲冲地闯进休息室,“这可是——C.J的设计,有市无价的东西!不是给你们小情侣打情骂俏用的。”


    辰晏笑了。


    “送礼物被拒绝了,你笑什么?”


    “她不愿收我的礼物,说明还在生气。她对我还生气,这说明她还在意我。”


    罗尔气得要死,“辰晏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嗯?”


    “小水沟里阴暗爬行的虫子!”


    辰晏不为所动地笑了笑,披上外衣离开了休息室。


    “对,我就是。”


    /


    夜里下起了雪。


    辰晏没让司机送,他今晚喝了太多酒,想走走。


    穿过公馆翠竹甬道,要往主路上拐时,一辆黑色轿车从旁边拐过来。暮冬很冷,轿车的后排车窗却是摇下来了半扇。辰晏个子高,恰巧他站的地方还有一盏路灯,轿车后排的旖旎春色便被他收入眼底。


    是穿着晚礼服的女人亲昵地靠在男伴怀里。


    女人背对着车窗,只露出一个细长的脖颈和弧线优美的肩胛骨。但辰晏记得盛意身体的每一寸,也很熟悉她在亲密之人面前的放松姿态。


    他完全僵住。


    车子开过去很久,他才从一阵猛烈的咳嗽中醒来。胸口像是被呛进了数万片雪花,又冷又疼。


    他咳了很久。


    之后阴沉地立在路边,直到肩头铺了层白霜,他才拿起手机拨通林南皓的电话,“之前盛伯父说的那个项目,是什么?”


    58.情人节


    元宵节后,盛意接到了父亲递过来的一个工作,是容海枢棠区的城市更新项目,这种项目盛意不太愿意接,因为和相关部门打交道很麻烦,但这次盛承华姿态摆的很低,“是我之前,人家说喜欢你的设计,你就当帮爸还个人情嘛。”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不好再拒绝,可总觉得盛老头来的这一出有点莫名其妙,等她带着L.S的人去和这次项目的主设计方开会时,瞬间明了——


    站在会议室尽头的人不是辰晏还能是谁?


    云梦云也怔住,担忧地望向盛意,“意姐……”


    两人“分手”的事早传遍了,这两个月大家都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个名字,可没想到会在这碰见,而且看这架势,倒像是辰晏事先有预谋的。


    她缩了缩脖子。


    当初自己可没少撺掇他们,而且这俩都不是好脾气的主,万一在这呛起来——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而盛意只是客气地微笑,坦然地迎上辰晏目光,礼貌点头后,走向了会议桌的另一边,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小帅哥极自然地为她拉开座椅,又接过她脱下的外衣。


    会议桌对面某道目光一凉。


    原野抱着盛意的呢绒外套打了个寒颤,俯身问,“意姐冷不冷啊?”


    盛意摇了摇头。


    原野“哦”了声,把外套替她挂好。他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看一眼中央空调,是开的暖风啊……他坐下后,端着桌前热茶暖手。


    “这位是?”林南皓替某人发问了。


    “你好,我是意总的助理,原野,叫我小野就好。”原野乖巧地站起身微微鞠了鞠躬。


    辰晏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面上僵硬的要死——


    他死死盯着这小助理很久。他知道云梦云今年成为了L.S的独立设计师,盛意又招了一个小助理。这几天他都一厢情愿地认为,上次陪盛意参加罗氏晚宴的那个小奶狗就是她的新助理,这样他心里会好受些:只是陪老板参加商务晚宴。工作罢了。


    可那个男伴和面前这小助理明显不是一个人。


    在他心拧得生疼时,旁边K&E的某位成员客气寒暄:“LadySiren的诸位真的是俊男美女,不知道的还以为颜值也是一道标准呢。”


    辰晏眼睛眯了一下。


    原野又一哆嗦,“要不把空调再调高点?”


    “觉得冷还是要多锻炼,”辰晏微笑,“年轻人身体这么虚可不好。”


    “是是是……”原野冒出一把冷汗。


    盛意瞥了眼辰晏,对方咳了声,“那么开始吧。”


    L.S合作的项目是老商业区的更新,需要在入口处和两边做艺术装置,再结合绿化要求进行整合。这正好是L.S擅长的。


    本来按照正常流程,艺术装置是要到街区改造尾声再定设计方案,但文旅局要求和改造的设计方案一起呈报。双方只能通过会议先定下概念、风格等信息,之后再逐步修改方案。


    会议进行的很顺利,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最后定了过两天L.S去实地勘测,再出设计图。


    散会时,云梦云嘟囔,“K&E不是只承接艺术类场馆设计的吗……”


    “行业不景气,今年K&E也拓展了下业务。”辰晏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们身后,温和地解释。


    云梦云哦了下,极有眼力见地拉着原野等人先出去了。


    “盛意,”辰晏走到她面前低声说,“抱歉,是我食言了,我不知道合作方是你……”他之前并不确定,但也想赌一把。赌赢赌输都不叫人如意。如今看来,是赌对了。


    盛意微笑着:“那就请您以后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辰晏一痛,像被刺猬扎了。他还吞咽着苦果,又听盛意极客气地说,“还有,请辰总不要对我的人指手画脚。”


    说完走了出去。


    林南皓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不见老板出来,进去一看,辰晏正沉着脸站在原地。


    “辰总。”


    “我的人……”


    “什么?”


    “她说那小子是她的人!”辰晏恨恨,“她的人!”


    “……”


    /


    勘测场地那天恰巧是情人节。


    LadySiren定的两点来现场,盛意等人准点到的时候,K&E有一组人已经等着了。破旧的老街入口停着一辆薄荷绿的咖啡车,应和着情人节的气氛,车头和窗口装饰着粉白和浅黄色的玫瑰。


    “意姐,这车好可爱!”云梦云和原野几个年轻人欣喜地叫。这条老街在二十年前很繁盛,但到了今天,已经没什么年轻人会来,逢着情人节,路口连个卖玫瑰花的都没有,更别提这样一辆鲜明漂亮的餐车了。


    盛意远远扫了眼,餐车还精心装饰了玫瑰花,主要是红雀舌和弗洛尔两个品种,还有些其他配花,都是星鸢农场独立研发或独家进口的品种,情人节能卖到天价的玫瑰,跑这装饰餐车了。


    她站着没动。


    “这是KE为老街开发做的一次市场调研,”林南皓走过来,一本正经的说瞎话,“这里有咖啡甜点,还有些热茶,你们累了可以喝。”


    “哦!市场调研——”云梦云拖长了音。


    “好啊,谢谢合作方!”原野什么也不知道,单纯地感谢,扭头扬声问,“意姐,咖啡还是牛奶?”


    盛意瞧也没瞧这边,“都不要。”她已经拿着测量仪,和云梦云对着老街入口处量了起来。


    “哦,那我拿一杯热巧。”原野对餐车里做饮品的咖啡师说。


    “没有!”从餐车里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原野被吓了一跳。站在窗口里的咖啡师明明是个年轻姑娘,怎么能冒出来个冷冰冰的男人声?他踮脚从小窗口朝里面望,想找出声音来源,被工作人员挡住视线。


    他只好又问,“那牛奶?”


    “抱歉,也没有。”那咖啡师已经很明白某人的意思了。


    原野也品出点由头,干脆直接从窗台拿了杯饮料,“那我随便喝点吧。”他拿着美式兴高采烈地朝盛意小跑过去,“意姐,小心,别磕着头!”


    辰晏从小窗口探出一张咬牙切齿的脸。


    同为男人,他早在前两天的会议上,就看出原野望向盛意的眼光不纯,冒着星星,要说这小子对她什么都不图,他才不信!


    最重要的是——盛意说他是她的人!她的人!


    可瞪了会儿原野,他目光很快被盛意吸引过去。她这会儿正指挥着原野用尺子测量数据。今天她穿了件羊绒大衣,卷发披散着,巴掌大的脸裹在米色羊绒围巾里,像朵盛开的白玫瑰。


    天上还飘起雪花,玫瑰盛雪,美得他挪不开眼。


    林南皓默默站到餐车旁,和他一起看了会儿,“意总是个大美女。”


    “?”


    “所以她身边永远不缺男人。”


    辰晏哼哼两声,随便端起一杯热饮灌了一口。甜的,甜到发苦。是刚才原野没喝上的热巧。


    “这什么巧克力!”他把杯子往旁边一放,“太苦了!”


    咖啡师一愣,拿起另一杯尝了口,很甜啊!她想辩解,但开口的瞬间就被辰晏身上一股寒冷怨气逼退——


    对方正沉着脸盯着L.S的那几人。


    盛意要个尺子,原野就送过来,她手一指,原野就知道拿相机拍资料,配合默契,丝毫不受天气影响。


    “年轻人就是有朝气。”林南皓真情实意的感慨。


    视线那头,原野被盛意指挥地跑来跑去,测量数据,没几分钟就热了,脱了羽绒外套,里面穿一件浅蓝色宽松套头毛衫,配上那张满脸讨好笑意的狗狗脸,当真是活力十足的阳光大男孩!


    辰晏不阴不阳地眯起眼,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受伤之后,虽然恢复了,但比往常更怕冷了些。


    咖啡师对在场几人关系瞧出点门道,见坐在身旁的辰晏魂不守舍地盯着盛意,宽慰:“这种大美女身边,肯定是不缺男人的。”


    这他当然知道!只是……辰晏默不作声地扭过头问,“现在真的很流行小奶狗吗?”


    “那是啊!”咖啡师开始细数小奶狗优点,“纯情、阳光、心机少、年轻,体力好。就算没钱,但漂亮姐姐有啊,两人在一起的物质基础就不成问题了,更何况还能提供姐姐需要的情绪价值。”


    辰晏脸一黑。除了最后一样还能靠锻炼拼拼,剩下的的确都是他不占的。


    林南皓冷不丁开口,“不得不承认,30岁的精力的确不如20出头的年轻人。”


    辰晏怒道,“那是你,不是我!”


    林南皓扭头白他一眼:“我又没说你。”


    咖啡师咳了声,默默把视线转向一边。


    她可什么也没听见!


    /


    很快盛意就完成了现场工作,准备离开时,一辆漂亮的蓝色小跑穿雪而来。她扶额,果然见于森从车上下来,还拿了一束粉玫瑰。


    “姐姐!”他把玫瑰送给盛意,“情人节快乐!”


    周围一阵艳羡。云梦云凑到她面前,“意姐,可以啊,这又哪来的小奶狗?帅的帅的。”


    盛意笑了笑,“他叫于森。”


    “我想喝杯热饮。”于森拽着盛意撒娇。


    原野瞧得一阵酸。


    更酸的是藏在餐车阴暗角落里的某人。他悄悄探出头瞥了眼,看到对方灰色卫衣上挂着的那枚浅蓝色胸针。更酸了——那是盛意送的。


    盛意曾经也送过他很多东西,但后来全被她砸了。


    势要与他一刀两断。


    “有男友了。”林南皓下定论。那天罗氏晚宴他不在,没见过于森。


    咖啡师点头,像是真的替某人可惜,“真帅啊。年轻帅气,还有钱。”


    她说着声音逐渐激动,是一种见到帅哥靠近难以抑制的兴奋。


    辰晏探头望了眼——那抱着玫瑰花的得意小子正朝咖啡车过来,盛意也和他一起走来,笑盈盈捧着那束粉玫瑰。


    面上笑的真美呀。


    “俗气!”他忿忿避到餐车角落,“我也给她送过花!整个农场的花都是给她种的。”


    林南皓点头,“但意总现在不要了,你又不准卖给别人,再这样下去,星鸢就是一笔负资产了——”


    “不卖。”


    ……


    于森要了杯拿铁,等咖啡的时候两人聊起了天。


    盛意瞧着他身上卫衣,“这是我上次给你买的?”


    “对啊,还是姐姐眼光好。”于森炫耀似的,“看,胸针。”


    “臭美!”盛意又笑着问,“冷不冷?也不多穿点。”


    “没事,就下来一会儿,车里暖和。”


    “怎么突然来容海了?”


    “这不来陪姐姐过情人节吗,我可是大老远从南城赶回来的,午饭还没吃呢。”


    盛意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餐车窗口,年轻的咖啡师正把牛奶倒进冲好的咖啡里。她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转过头对于森说,“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这天气当然是回家吃火锅了,我跟阿姨说晚上吃猪肚鸡,一会儿咱们去接今祉,然后去我家,请问姐姐有没有意见?”


    “好啊,依你的。”


    “姐姐,我们在这里拍个合照吧。这花车卖相还不错……”


    ……


    两人细细碎碎的对话透过餐车的大窗口传到辰晏耳中。


    他板着脸,说不上是失落或是悲痛,只是在听到今祉的名字时略抬了头——带着点不可置信。


    这才多久?就发展到一起接今祉去家里吃饭?他当初可是用了小半年呢!


    他不愿相信,可他们之间的谈话和相处状态分明又是放松而亲密的,甚至超过了当初的他和盛意。


    意识到这点后,辰晏不仅是吃醋了,而是从骨子里渗出一股强烈的毁灭欲——那是他的嫉妒心。


    他紧攥着拳在餐车角落,一直到盛意和于森离去,林南皓上来喊了他三次才勉强回过神。


    “辰总,如果没什么事我也走了。”


    辰晏朝外面望了眼,L.S的人已经收拾好东西连续走了,今天是2月14,都赶着去和亲爱的人过节。


    老街一片冷清。只剩这辆薄荷绿的餐车陪着洋洋洒洒的雪。


    还有个孤苦伶仃的他。


    “……我也想要和她的合照。”


    “是。”林南皓好脾气的应了,“那我走了。”


    “去哪?”他终于仰起头,“不跟我去吃火锅?”去吃猪肚鸡。


    林南皓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今天情人节。我要陪女朋友。”


    辰晏黑下脸。


    “金主爸爸如果没事,我也回家了——”年轻的咖啡师见他面色不善,补了句,“陪我家小猫咪过节。”


    没几分钟,人撤得干干净净,就只剩他一人临街而立。


    他抬头看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他眉梢、面上,冰冰凉凉的,落进了眼眶,又成了湿热的氤氲雾气。


    良久,他掏出手机打给星鸢农场,“下雪了,给那两只孔雀的窝弄暖和些。”


    顿了下。


    “太冷了。”他说,“别冻死了。”


    59.阴暗爬行


    夜里雪落得大又急。


    盛意和今祉从于森家出来时,地面已经铺了层指节厚的雪,今祉玩了会儿,双手冻得通红,趁着盛意给她系安全座椅时,把两只手探到母亲怀里。


    “妈妈,今天是情人节哦。”


    “是呀。等止止长大了,就可以过情人节了。”


    “那我要和妈妈过!”


    盛意笑着搂了搂她,“你以后有喜欢的男孩子或者女孩子,到时候,就不想和妈妈过啦。”


    “那不会!”今祉停了一会儿,忽然问,“妈妈和辰叔叔分手,是不是就没机会过情人节了?”


    盛意一怔,视线上抬,错开了今祉的目光。


    小姑娘睫毛上刚才沾了几片雪,现在融化了,湿漉漉的。


    她擦去上面水珠,“你想他了?”


    今祉点头,又摇头。


    “妈妈。”


    “嗯?”


    “不要不高兴。”


    盛意一愣。


    “辰叔叔很好,我很喜欢他,但我更喜欢妈妈。”


    盛意低头,慢慢地用鼻尖蹭了蹭今祉,没说话。


    雪花簌簌地往下飘,打到道路旁,打到车窗上,打到她心底,打出一点不是滋味的滋味。


    ……


    到家已经过了十点,把今祉哄睡着后,才顾得上拿手机,看到几条Kalei发来的消息:


    22:48


    Kalei:「今天看到德国的Dule研究所研发了一种混合材料,感觉用在装置的支撑结构上应该不错,轻便但结实。」


    23:07


    Kalei:「就是这种。」


    下面附了张新材料的分析报告和样品图。


    23:36


    Kalei:「有兴趣吗?」


    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但三条消息的内容和时间,不知怎的,透出一股微妙的急切,还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盛意蹙眉,从去年秋天两人加了微信之后,原本的合作因Kalei时间原因没有达成,但偶尔会像这样聊几句,大多是关于建筑艺术方面的话题,极少数情况下也会分享一些日常。


    她回:「看起来不错,就是不知道实物搭配起来会怎样」


    对方几乎立刻回了消息:「预计下月上市,如果合适可以试试。」


    又跟上一句:「最近工作怎么样,忙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但Kalei之后不知在做什么,消息回的比之前慢些,常常七八分钟才发来一句。就这么磨到了十二点多,那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发了句抱歉:「忘了今天你们那边是情人节,不会打扰到你吧?」


    盛意挑了眉,觉得他今天莫名热情。


    她回了句「没关系」,忽然想起来对方在新西兰,这会儿应该是凌晨五六点。


    她慢慢地打了一句:「你不用睡觉吗?」


    /


    另一边。


    辰晏一根弦绷直,冷静地回:「今晚失眠。」


    对面没再回消息,过了十分钟,他又发过去一条:「你那边也很晚了吧?」


    再没得到回复。


    他举着手机在在客厅来回踱步。


    茶几上一杯冰激凌已经融成了一团乳白色的黏稠流质物,他嫌恶地扔进垃圾桶,胃里又酸又涩,一阵阵的绞痛。


    她一定是睡着了。


    这个念头刚落音,另一个想法又冒出来:她在于森家,这个点也许两个人——


    “要死。”辰晏咬出这么两个字。


    看眼无任何消息提醒的手机,又不甘心地点开和盛意的对话框,随后面色阴沉地盯着窗外。


    情人节——


    他发狠地踹沙发:


    谁发明的这种玩意儿?!


    /


    他泡了杯咖啡,点开Sketch up。


    清晨六点半,天空刚溜出一点鱼肚白,辰晏把连夜做出的设计草图导出,给林南皓发去消息,「前期草图已出,通知城市更新项目组和L.S的人,今天上午紧急会议。」


    七点林南皓回复:「出什么事了?」很快又跟一条,「会议主题是?」


    辰晏想了想,「实地勘测后方案的初步讨论」


    林南皓:「……」这是原定的下周再沟通的。


    「行」


    一直到九点半,辰晏才在办公室等到L.S那边的回复。“那边说太临时了,问线上会议可不可以?”


    “她参加吗?”


    “应该就是意总提出的要求。说,昨晚太累了……”


    辰晏的心咯噔两下:昨晚太累?!!


    他把咖啡杯往桌上一掼,黑着眼圈,紧咬着牙,“行,就线上。”


    /


    十点线上会议准时开始,以K&E新出的设计草图为基础进行讨论,草图中把几处需要做装置的地方留了出来,让L.S这边的设计师更直观地看到整体思路。


    这次改造思路是保留原来的老建筑,突出怀旧复古感,贴合现在流行的中古风,而艺术装置承担了整个老街改造中“艺术感”、“现代感”等要求的重任。


    盛意这边的想法是做朋克风融合科幻元素的艺术装置,以未来科技感碰撞老街的年代感,后蒸汽朋克风。


    难度很大,双方讨论了半个多小时,正热情时,盛意却盯着K&E的设计草图出了神。


    “盛老师,您这边是有什么问题?”K&E的建筑师何岛仟在视频另一端小心翼翼地问。


    他们开的视频会议,盛意面部的疑惑就很容易被看出来——


    特别是何岛仟应Boss要求,他的电脑界面里,是把盛意的视频框单独放大的……


    当然,这话也是在某人的指示下询问的。


    “这设计图是你出的?”盛意问。


    何岛仟拿不准她意思,迟疑地点了下头。


    “是吗。”盛意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何岛仟额头一热,几乎冒下冷汗。下一秒终于听到她开口,“和你们辰总的风格很相似呢。”


    “这,这当然也是在辰总的指导下做的……”


    盛意嘴角的笑容愈发大了:“那他人呢?”


    “他……”何岛仟余光一斜角落阴暗偷窥的某人,“有一个会,抽不出空。”


    盛意故作惊笑,“所以就让你们在他办公室开会?”


    何岛仟满头大汗,只好说,“我去叫。”


    原野也终于瞧出不对劲,小窗问云梦云:「啥情况啊,意姐这态度……感觉有点不妙,这样对合作方真的可以吗……」


    云梦云回:「乖乖看戏,不用理」


    原野只好对着屏幕乖乖微笑。


    没一会儿辰晏上线,对大家说了句抱歉,“不好意思,刚才有会议耽误了。”


    他气色不大好,透过镜片能瞧出他顶着两个大黑眼圈,面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即便隔着屏幕也叫众人不敢轻易直视他。


    只有盛意除外,冷淡地、毫无掩饰的打量他。


    “是吗。”又是那副似问非问的语调。


    会议室里微妙的静了一秒,两秒……在第三秒到来之际,云梦云打了个哈哈,“辰总辛苦。那咱们继续?”


    ……


    双方进入工作状态,很快定了初版方案。十一点半会议结束,何岛仟见老板没进一步指示,冒着冷汗退了出去。


    办公室只剩下辰晏和林南皓。


    辰晏捏着太阳穴,刚才对着盛意高度紧张,再加上一夜未睡,他脑袋突突的疼。但心情略好了些——看背景盛意是在自己家,全程也没见到盛意身边那个小白脸。


    他沉声问,“有查出些什么?”


    林南皓说了句“稍等”,从几份文件里抽出一个,“对方名字叫于森,初中就出国了,今年刚回来,任职于方海科技,技术总监——”


    “技术总监?”辰晏蹙眉,“他才几岁?”


    “今年24,牛津大学计算机科学毕业。”


    辰晏哼了下,没说话。那小子头发茂密的很,哪里像个程序员?还打扮的那么骚气……“其他的呢。”


    “一切正常。”


    林南皓顿了下,“方海科技有一名董事和咱们有业务往来,要不要我们去做些什么?或者找个漂亮姑娘去勾引——”


    “要勾引——”也是他去勾引盛意!


    辰晏咳了声,“你这都是什么卑鄙主意?”


    林南皓诧异,“难道这不是你的风格?”


    辰晏喝了口咖啡,冷静了些。“这些手段对别人可以,但对她不行。”盛意太聪明了,什么算计都瞒不过她,再耍这种手段只会把人推得更远。


    想到这,他暗暗叹了口气。


    “以前可不见你这么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林南皓嘲讽。


    辰晏冷着脸没说话。


    猛虎被拔了牙,老鹰被磨了爪,有浑身主意却什么也使不得。肆无忌惮耍手段的人有了桎梏,进退两难,畏手畏脚!


    他听到林南皓平静的声音——“想靠正经手段追回意总没问题,但辰总,工作上可不能也这么伟光正,”他顿了下,似有些担心,“不然就真挣不到钱了。”


    辰晏眯眼,“你最近很缺钱?”


    他原本只是开玩笑,哪知对方极认真地点了头,“要结婚了,得养家,缺钱,很缺。”


    “……”辰晏噎了许久,“你不是,刚谈半年多吗?”


    林南皓奇怪地望着他,“我今年33了,想结婚,半年还短吗?”


    “短,太短了!”辰晏冷着脸。


    *


    之后K&E和L.S又几次线下会议,云梦云试探,“意姐,要不线下会议你别去了……”担心再撞上辰晏。两人之间气氛着实不大好。


    盛意挑眉,“为什么不?”该躲着的是他。


    但接下来的几次会议中,辰晏一直没出现。可又如影随形——


    每次都会准备盛意喜欢的东西,盛意脚受伤了或者磨破了,会有人贴心送来拖鞋,盛意生理期的时候,就会有热的姜汁红糖……


    盛意每次都会让于森来接她,特意让他上到K&E前台会客区等她,而后亲热地挽着于森离开。她知道,自己每出现在他面前一次,都是对他的深切折磨。偏执狂的爱而不得,该有多难受!每每她想到这心里都会觉得痛快,但很快就有别的情绪掺杂进来,让痛快变得粘稠,成了挂她心骨的刀子。


    她深吸一口气,凭着这报复的快感在对抗心底某种蠢蠢欲动的情绪。


    那种背叛自己的情绪。


    ……


    辰晏藏在暗处,一次又一次地目送盛意挽着于森离开。阴沉着脸,无可奈何。


    他们感情看起来可真要好。


    终于有一天,于森没来,那天会议也耽搁了很久,结束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辰晏带着林南皓从另一间会议室走出来,“恰好”和盛意碰上。


    几人站在一处等电梯,林南皓知趣地往旁边退了两步。


    四周安静的只剩了辰晏的心跳。他缓缓开口,“你那……”复又顿住,始终说不出那几个字,“今天怎么没来接你?”


    “辰总对我家森森很好奇?”盛意盯着电梯触控板上跳跃的数字,“如果你想对他做什么,我劝你最好不要。”


    “盛意——”他蹙眉,“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最好不是。”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盛意抬脚走了进去,当即转身微挡在门口,按了开关,“那么辰总,再见。”


    电梯门无情地关上。


    辰晏盯着银色的金属门。


    “林南皓,她刚才跟我说再见。”


    “是。”


    “所以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出现在她面前了?”他似乎找到了安慰的理由,温柔地笑了下,忽又冷下脸来,“那个天杀的小白脸,居然还缠着不放。”


    林南皓没接话。


    辰晏心情甚好的随口问,“快一个月了。于森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有。”


    “哦,”他陡然转向林南皓,“你说什么?!”


    林南皓不紧不慢地调出手机相册。


    “疑似劈腿。”


    是一组于森和一名短发女生拉扯的照片,两人先是在街上,最后于森把对方一把搂进怀里。


    明显是小情侣闹别扭。


    辰晏一字一句地从唇齿间压出声:“他怎么敢?”


    电梯门在他们面前开了又合。


    “这么一来,辰总你的机会又多了。”林南皓一如既往的以冷静态度分析情势。他把电梯再次按开,做了个请的侧身,“这次需不需要我做什么?”


    辰晏眯眼走进电梯。


    要。


    当然要。


    60.别丢下我


    于森觉得自己最近诸事不顺。


    工作上,总有莫名其妙的项目临时加过来;生活里,和盛意约会定好的餐厅频频出现状况,还有好几次和盛意在一起的时候差点被浅浅撞上……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放下筷子拿起手机一通捣鼓。


    对面盛意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抬头的迹象,逐渐不耐烦,“干嘛呢?饭不好好吃……”


    他们此时正在一家私房菜馆用餐,是盛意提前定的,因为于森说想吃容海的特色菜。往常两人出行都很贴心,但今天这小子却不知怎么了,一直心神不宁。


    于森抬起头,眨眨眼,“最近我是不是水逆啊?要不就是招小人,我得找大师算算。”


    “……”


    盛意无语半晌,“确实,今年你本命年,是得小心点。”


    这时她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原野发来的消息:「意姐,K&E那边说想下周四项目组的人聚餐。」


    真是突如其来的应酬。


    盛意想了想,那天倒没安排什么行程,正要回复时,她鬼使神差看了眼日历,问对面人:“下周四,农历二月十四,是不是你生日?”


    于森点头:“对呀,姐姐要给我准备什么惊喜?”


    盛意合上手机,微微笑了,“给你在奥尔拉酒店办场生日趴吧。”


    “不用了吧姐,我这年纪一大把……”


    盛意手上动作一顿,瞥他。


    于森及时醒悟,改口:“要,我这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办,而且必须大办!”


    /


    好巧不巧,K&E定的聚餐地点也是在奥尔拉,甚至跟于森生日宴的场地在同一层。


    盛意直接加钱、疏通关系,把于森的生日趴体换到顶层的花园露台。生日当天,她先去53楼的宴厅包厢跟项目组的人打招呼。


    推门的一瞬,小宴厅被抽去了空气般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被吸过去——


    她今天穿一身绿绸缎拖尾裙,头发盘起,细长脖颈上一条珍珠套链,妆容也格外精致温柔,像油画里走出的美人,神光奕奕。


    如果是工作聚餐,这副打扮可谓是过于……隆重了。


    十几道视线中,有惊艳的有欣赏的有看直了眼的,唯有一道姗姗来迟却粘稠如蜜的落到她身上,如狼似虎。


    盛意不动声色地避开那目光,微笑颔首,说了句抱歉,“今晚是我很重要的人生日,在顶楼花园,欢迎大家上去玩。”


    她婀娜地走到宴厅中间的圆桌前,举起酒杯。


    项目组的十几个人也举了酒杯,唯独主位上的那男人没动。K&E这边的七八个员工瞧见,胳膊僵在半空,不知是举是放。


    终于那人缓缓开口,“哦,什么人啊,比工作还重要?”


    明明是微笑着的,语气也风轻云淡,但众人听出一股诡异的阴森。


    唯独盛意丝毫不受影响,讶然:“辰总竟不知道?”


    辰晏冷冷一哼,“这裙子颜色,选的正好。”


    盛意没理会他莫名其妙的情绪,敬了酒后,直接离开小宴厅。在等去顶楼的电梯时,某人从后面追过来。


    “盛意。”他拽住她手腕。


    两人一僵。


    阔别数月的肌肤接触,唤起无数画面碎片,温暖的,柔软的,潮湿酸涩的,喘息的……


    他手一如从前干燥温暖,而她的手腕冰凉细腻,极透极脆的白瓷,不足一握。


    辰晏下意识松了些力道,盛意趁机抽身躲进轿厢,企图像上次一样用两扇闭合的金属门将他隔绝在外,但这次他直接拦住了电梯门。


    “我有话跟你说。”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关于于森的。”他顿了下,开口又变了另一句话,“这次生日宴,是你替他办的?”


    盛意皱眉。


    “他不配。”


    盛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才不配。”


    这话把他刺在原地。金属门终于合上。


    电梯上行。


    盛意左手僵着,腕骨处,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轿厢里也有他的味道,夹杂着酒气的雨林气息。盛意攥紧银色的金属扶手,恨恨咬了唇。


    /


    月亮不见了。


    电梯下行。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下起春雨。顶楼花园终于安静,于森烂醉如泥,被人搀扶着走出酒店大堂。要上车时,他瞧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一身黑,阴森森的。他登时一个激灵,扶着司机站直了。


    “那那那——有个人!”他指着前方,“你看见没?”


    司机点头,“看见了。”


    于森舒了口气,看来不是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心刚放下,立马又汗毛倒立——那人一步一顿地朝他走来。


    待走进了,他醉意朦胧地认出来对方,“你你,你不是上次在树下瞪我的那人吗!”


    辰晏摘了眼镜,从西装口袋里抽出手帕轻轻擦拭镜片上的雨水,没说话。


    “哦,我知道你是谁了,姐,姐姐说有个人缠着她——”


    这话引起了辰晏一点注意力。


    “哦,她还跟你说什么了?”他慢慢眯起眼,“有没有说过我和她之前,是什么关系?”


    “神经!”回答他的是个慵懒的女声,比夜里的雨还冷,但成功从辰晏手里解救了于森。


    盛意示意司机先把于森扶进车里,“你怎么跟个癞皮狗一样,死缠着不放?”


    辰晏极不悦,“你怎么能为他办生日宴?”


    扑面而来的酒气。比之前在电梯前拦住她时又多喝了不少。


    “关你什么事。”


    盛意也饮了酒,语调软颤,她说完就要上车,被辰晏一把拉住,拽进怀里。盛意低骂,让他放开自己,手想要推他,对方却纹丝不动。


    “别动。”他极温柔地低声说,“你知道,克制嫉妒心并不容易。”


    她被蛊惑半秒。


    他对她依然存在着致命的吸引力。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两人离得近,盛意的身体在他怀里以极快的速度柔软了下来。


    身体背叛了她。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连嘴都张不开。


    瘫在车内看戏的于森瞧见这一幕急了,他踉跄着扑过来——


    “放开她!”


    “别碰她!”


    辰晏拽着于森胳膊把他往旁边一甩,因烂醉,于森没站稳,身体晃悠着,脑袋一下撞在了车框上。


    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敢打他?”盛意扬手扇了辰晏一巴掌。


    辰晏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你为了他,你竟然为了他打我?!”他阴沉着脸,一字一顿重复:“你竟然为了这么个劈腿的玩意儿打我!!”


    “什么个玩意儿?!”于森扑过来,顿了一秒,“不是,你说啥,谁劈腿?!”


    话音刚落,旁边突然冲上来一个人,啪地扇了于森一巴掌。


    盛意、辰晏和于森都愣住了。他们同时看向从旁边冒出来的人,是个穿粉色风衣的漂亮女孩,满脸泪痕,“于森你混蛋!”


    “不是,浅浅你听我说——”


    女孩没给他机会,转身跑进了雨夜。


    于森转头追了出去。


    “盛意,你现在总该相信我了吧。”辰晏似乎出了一口恶气,“那小子就是脚踏两只船,跟你在一起还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


    “辰晏。”盛意声音似冰。


    “你闹够了没?”


    “你怎么还有脸跟我说这些?”


    “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别人的不是?”


    她话一句一句压下来,“跟你相比,他就算劈腿,又算得了什么?”


    辰晏胸腔最口一口空气被积压干净。


    酒醒大半。痛苦从镜片后渗出来,像磁般,吸出了盛意骨血里的恨。


    “辰晏,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像什么?没脸没皮,在阴暗处偷窥,连自尊都没了……”她喘了口气,声音微颤,“不要当没事人一样接近我了,你做得到,我做不到!”


    她甩开他的手上了车。


    “盛意——”辰晏下意识拽住她,“别丢下我……”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冰冰的车门关上的声音。


    车子开出去。


    辰晏被伤得没了主意,只失魂落魄地往前追,可人无论如何也跑不过车。还是在凌晨的雨夜高速行驶的轿车。没片刻,盛意乘坐的车辆消失在他视野镜头。


    他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


    有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他头顶、身上。早春夜里的雨不粗暴,是另一种阴冷的缠绵。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对感情忠贞不渝,也将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也是如此。更何况盛意是这样一个骄傲、理智清醒的人。


    怎么会输给一个三心二意的小子?


    他不愿面对真正原因——自己犯了绝不可饶恕的错。


    胸口绞痛。


    他不能没有她,可他已经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