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绯闻


    七月,K&E迁至容海,辰晏也搬到了盛意家对面,今祉看到对面有搬家公司进进出出,悄悄对盛意说她们要有新邻居了。


    她们家这栋楼每层只有两户,都是南北通透的大平层,对面那户常年空着,今祉从没见过邻居。这次对面终于有了响动,她兴奋的很。


    盛意给小姑娘留了个惊喜,没说搬来的是谁。


    第二天晚上,盛意正和今祉一起剪绣球花时,有人敲门。


    今祉攥着两只蓝紫色绣球走过去,从可视门铃里看到敲门的人,声音一下扬起:“妈妈妈妈!是辰叔叔。”接着又问,“我可以开门吗?”


    盛意点头应允,收了花剪往门口走。


    辰晏递来一只小蛋糕,“你好呀小朋友,我是对面新搬来的邻居,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今祉眨眨眼,过了一秒:“对面搬来的是辰叔叔!”


    “哦,是吗。”盛意走过来露出惊喜的笑。妹妹也冲到门口,围着蛋糕打转。今祉接过蛋糕,开心地请辰晏进来坐。


    辰晏看了盛意一眼,婉言谢绝了,“叔叔刚搬过来,还要收拾家里。”


    他分别跟今祉还有妹妹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今祉捧着小蛋糕,“妈妈我想吃蛋糕。”


    盛意看时间还算早,就允了。


    辰晏送来的是青柠芝士巴斯克,酸甜冰凉的口感,消暑正好。


    今祉被激出好口味,一下吃了两块,直睡觉前还没消化完,她揉着肚子格外认真地对盛意说:“妈妈,我们应该请辰叔叔来吃饭。”


    “为什么?”


    “他送了我们蛋糕,”今祉说,“还是新邻居。”


    盛意笑。


    过了两天,还没等今祉发出邀请,辰晏就先来请她和盛意去做客。


    今祉把这当做一件很庄重的事,选了前两天刚烧制好的孔雀色花器作为乔迁礼,又特意换上小裙子,还为盛意选了条银色礼服,母女俩盛装打扮穿过电梯厅,敲响辰晏的家门。


    盛意忽然有种被今祉带着过家家的童话感。


    但辰晏的家并不像童话小屋。地板墙面和房屋结构仍是沿用上一住户的,重换的软装家具承袭了原屋的装修风格,沙发茶几、桌椅家具等都是出自设计师之手,靠近阳台的客厅区域被做成儿童区,阳台东边有一面两米宽的绿植墙,彩叶芋、龟背竹、秋海棠数十种绿植昂扬生长,一下打破了过于简洁冷硬的风格。


    今祉把手里捧着的蓝绿色花瓶送给辰晏:“孔雀叔叔,搬家快乐!”


    是之前盛意和今祉做的一只陶罐,听辰晏的建议涂成了孔雀色,今祉还在上面画了浅黄色的小花。


    盛意笑着,目光落到摆在岛台电磁炉旁的那只陶罐大肚花瓶。她觉得眼熟,想起来是她之前在北京花市买的,最后那樽瓶花送给酒店了,花瓶怎么会在他家?还是说只是巧合?


    她倚在岛台,拨弄花瓶里前几日今祉送他的绣球,慢悠悠抬眸凝着辰晏。对方看明白她的意思,面不改色:“我从酒店买回来的。”


    他坦然得让盛意无语,像个明目张胆的跟踪狂、她一切的收集癖。


    今祉参观了一圈,最后说想看电视。


    盛意家没装电视,平常今祉在家不是跟她一起打理花花草草,就是母女俩一道儿看绘本、制作种子标本,电视对今祉来说是个不算有吸引力但新奇的玩意儿。


    得了应允后,辰晏把电视打开,给今祉找儿童频道时,换台到了某卫视。里面正热播着关星野和当红女星周然的言情剧。好像是最近热度最高的一部现偶。


    辰晏正准备调开,被今祉喊住:“我要看这个!”说完下一秒小姑娘指着屏幕里的关星野对盛意说:“妈妈,这个叔叔也好帅!”


    辰晏眉头跳了两下,“小花痴!”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盛意火上浇油:“电视里的叔叔和辰叔叔,哪个更帅?”


    今祉看了半天,最后钻进盛意怀里,在她耳边悄声说:“我选不出来。”


    辰晏眯眼,盘算着找时间把电视拆了。


    ……


    辰晏亲自下厨,菜端上桌时,他以“吃饭应当专心致志”为说辞,让今祉关了电视。


    耳畔总算听不到关星野聒噪的声音了。


    盛意笑:“关星野和周然炒CP呢,顾不上我。”


    这话跟哄小孩似的,但对他管用。


    辰晏面色缓和下来,“炒CP而已。”


    “那不一定,他俩戏外绯闻也满天飞呢。”


    辰晏由阴转晴,“最好是假戏真做。”


    “小心眼。”


    *


    关星野和周然这次情侣营销做的猛,不断有娱记和代拍抓到二人同进同出的照片,两位当事人对此态度含糊,更增加了粉丝和大众的遐想空间。


    剧和演员的热度直线飙升,即便盛意不去关注,也不断在各处刷到相关消息,但没想到,她和关星野从前交往过的事空降热搜。


    紧接着前两个月她和关星野在茶馆拍到过的绯闻被翻出来,更有好事者梳理了LàCHER秀场她和关星野辰晏交谈的照片、机场辰晏关星野同框视频,还有茶馆她和关星野被拍的绯闻、夜晚辰晏和不明身份女子接吻照片……等等,甚至杂志拍摄那天她和关星野接触的物料也被扒出来,吃瓜众人梳理出一场雄竟大戏。


    秀场和拍摄的现场照都没有外流过,盛意意识到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之前关星野一直单身,传传八卦影响不大,但现在他正在和周然营业情侣,爆出他和盛意的事后,周然粉丝、CP粉还有关星野的粉丝吵得不可开交,还有少部分粉丝磕破镜重圆。


    是他对家做的?盛意很快否了这个想法,她觉得倒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一部分人执着于寻找关星野、盛意、辰晏之间的蛛丝马迹,努力拼凑一副四角恋。


    一部分人疯狂营销哥哥谁也不爱。


    被强拆CP的粉丝对关星野一路转黑。


    唯一逆流而上努力替她洗清和关星野嫌疑的是顾红茵,但她的微博很快被冲了。粉丝连着她一起骂,不过作为拥有小百万粉丝的网红,顾红茵粉丝的骂战能力也不相上下。


    顾红茵久违地给她发来消息:「盛意,这次为了你我可是豁出去了」


    盛意冷笑,顾红茵分明是看不惯别人把她和关星野说成一对。但这次顾红茵的发言很客观,没阴阳怪气的落井下石,也没把脏水往她身上引。


    她回了个握手的表情:「一起上热搜」


    盛意其实不在乎这些绯闻,网上被人讨论也无所谓,只要不影响到她生活。


    可关星野很快出来回应:希望大家不要波及素人。


    算是正面回应了他和盛意从前的事,可又引发了一波热度,破镜重圆的CP粉很会找盲点:他对和周然的绯闻从没在意过,但涉及盛意立马就回应了,说明哥哥对前任实难忘。


    周然的粉丝更激动了,甚至跑到LadySiren的官方账号下面骂。


    盛意扶额,这条回应一定是关星野没和公司商量,擅自发的。


    关星野打来电话道歉,语气很凝重:“盛意,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我会处理好的,热搜已经在撤了。”


    “不要轻举妄动。”盛意提醒,“有什么和倩姐还有公司那边商量着来。”否则以他的性格只会好心办坏事。


    那边沉默片刻,“我喜欢你,会给你造成烦扰吗?”


    盛意怔了下。如果是普通人,那随他喜不喜欢,可他是公众人物,且已经屡次因为这个对她造成了影响。


    而她凭借着她对关星野的了解,对方似乎要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她隐隐觉得他想要公开什么。


    她点头,“会。”


    那头再次没了声响。盛意等了一秒、两秒……直到她都以为对方是不是已挂了电话时,终于听到关星野发颤的声音:“好。”


    他又停了会儿,“我知道了。”


    电话那头,关星野坐在片场的房车里,握着手机的手微发颤。


    喜欢是没有办法主动停止的。


    但可以隐藏。


    他想。


    ……


    挂了电话,盛意看到消息列表的小红点不断叠加,索性丢开手机去仓库折腾新材料。刚走出办公室,就看到云梦云和青子一起对着手机口吐芬芳。


    不用看也知道应该是L.S的官方账号,私信塞满了情绪激动的留言。


    盛意让她别看了。


    “骂的都太难听了,简直是精神攻击。”云梦云气的眼晕,一抬眼看到盛意在笑,她眨眨眼,“不是意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不笑那我哭呀?”盛意捏了捏云梦云的肩,“没必要跟这帮人浪费时间。”


    “那这热搜怎么办?”云梦云不情不愿地收了手机。


    盛意慢悠悠往仓库走,“不用管,一会儿就撤了。”她舅舅李正良不会坐视不理,只是这事千万不能捅到盛老头那儿去,他要是真发起火,关星野只怕……


    想了想,她还是给舅舅打了个电话。


    “放心意意,已经安排下去了。不过你告诉舅舅,你和这关星野?”


    “您认为可能吗?”


    李正良在那边哈哈笑,“懂了,那就是辰家那小子,怪不得上次给你介绍韩家那个,你没兴趣呢……”


    盛意无奈,她又强调了一次别告诉盛老头,挂了电话。


    她和云梦云、青子几人一头扎在材料的制作里,他们要把螺钿拼接在彩色铁丝网上,之后再作为巨型花朵的花瓣,拼接螺钿是一个工程量大且需要耐心的活,盛意好几个小时才勉强做好一匹布大小的。


    这时前台过来说辰晏来了,盛意活动了了肩颈,往接待室走。


    员工们悄悄盯着自家老板,期待着她和辰晏的接触。毕竟是今天绯闻的主角们。


    其实热度已经压下来了,相关词条也已不见踪影。


    “一直没联系上你,所以过来看看。”辰晏说。


    “哦,”盛意给他倒茶,“刚才在下面弄材料,没带手机。”


    正说话时,前台送来一个快递,看样子是生鲜一类的,用泡沫箱子装着。盛意奇怪,她没买这类的东西呀。但还是说了声谢谢,让她放在茶几上。


    要拆快递时被辰晏按住,“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是小心些。”


    他是怕今天的绯闻,有人送来恶意快递。


    “应该不会吧?”盛意被说的也起了疑心。


    “小心为上。”


    辰晏让林南皓找来手套,口罩等物,做过简单防护后拆开了——


    里面是一箱蛇。


    42.麻烦


    在场人一惊。


    箱子里那几条缠在一处的冷血生物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因低温在冬眠。


    林南皓迅速把箱子合上,拿走,报警。


    盛意胃里泛起一阵恶心。不是因泡沫箱里的死蛇,而是送这包裹背后之人的恶意。


    这恶意更让人嫌恶。


    盛意让司机去学校把今祉接到父亲家。虽然今祉幼儿园的安保不错,但她不敢拿孩子冒险,由于盛承华的身份,她父母家会安全许多。


    警察出警速度也很快,检查过后,确定是无毒的蛇,做完记录后离开了。这次恐吓没造成伤害,只做了警情登记。盛意打电话叫人来查。


    “意姐,最近你要不要避一避?”云梦云担心。


    “不避。”她沉着脸,“我还怕他们了?”


    辰晏给她倒了杯热水,顿了两秒后说了声“抱歉。”


    “绯闻的事,应该是我父亲做的。”他也注意到绯闻热度不寻常,查过之后发现源头指向辰氏,之后又没联系上盛意,今天他才会来L.S。


    盛意蹙眉,“为什么?”


    “他想让我和叶可琳联姻,为了辰氏。”辰晏说,“但现在叶可琳彻底断了和辰氏联姻的想法,破坏了辰雍的计划。”而且他手段一向不光明。


    盛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即便是要拿儿子婚姻做利益交换,一般做父亲的,也不会用这样极端的手段,况且把利刃对准她,谁也讨不到好处。


    辰晏不会因此放弃她,她也不会就此被吓退,而辰雍只是多树了一个敌。


    她弄不懂这对父子的关系。


    辰晏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这件事情我会解决。”


    盛意看着他:“他是他,你是你。”


    /


    热度很快被压下去,但盛承华还是听到了消息,打电话叫盛意晚上回家。盛意揉揉太阳穴,问云梦云有没有需要今晚就立刻出差的项目。


    云梦云摇摇头,默哀似的说了句“助你好运”。


    盛意叹气,天黑后她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走。到盛承华家时已经过了八点,今祉和奶奶在小花园纳凉吃西瓜,盛意走过去准备拿一块,刚碰到西瓜,果盘就盛承华端走——“闹了这么大的事还有心情吃!”


    盛意委屈,语调很嗲:“爸,我晚上都没吃饭呢!”


    盛承华冷冷哼了一声“谁叫你不吃的?”


    话刚说完就转身,“我去叫人给你做点。”


    盛意拦住他,“别折腾了,我不饿,吃两口水果就行。”


    “不吃好好吃饭那怎么行?胃受得了?”盛承华昵着她,似乎又找到什么罪大恶极的证据,“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李欣茹原本和今祉在旁边吃瓜看戏,这会儿忍不住笑出声:“刚才还不让意意吃,这会又嫌她瘦了,”她问今祉,“你说爷爷奇不奇怪?”


    “奇怪!”今祉扬声说。


    盛承华哼一声,“那能一样吗?”


    他和家里三个漂亮祖宗瞪了会儿眼,最后败下阵,一指盛意,“你,跟我来。”


    两人走到不远凉亭,盛承华问她和关星野的绯闻。


    “纯工作。”


    “纯工作能拍到那些照片?!”盛承华拉下脸,“我看这小子对你是贼心不死。”


    “是是是。”


    “光长了一张脸,招来的全是麻烦!”


    “您说的对。”


    盛意低头听训。


    盛承华气不打一处来:“你真是不省心,隔一两年的就弄一出大的,以前我就不说了,现在……”


    盛意想起上学的时候挨老师训,也是这样喋喋不休。她听得无聊,偷偷打了个哈欠,这两天没睡好,盛老头催眠似的。


    余光瞥到和母亲在一起吃瓜的今祉,她在背后悄悄对今祉勾了勾手掌。


    这个手势母女俩都很清楚——专门在盛承华训斥时来解救对方的。


    当然,大多时候是今祉救盛意。毕竟小孙女太可爱,盛承华实在舍不得多训。


    “那你对关星野呢?”盛承华突然问她。


    “妈妈不喜欢电视叔叔!”今祉找准时机插话,她捧着一瓣西瓜跑过来,“妈妈喜欢的是邻居叔叔。”


    盛承华瞪着眼想了会儿,推测电视叔叔应该是关星野,“邻居叔叔是哪个?”


    盛意松口气,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和辰晏的事。


    “是会送我种子的花孔雀!”今祉冲爷爷招招手,拉着他到凉亭另一边,“辰叔叔是我的好朋友,可帅可帅啦!”


    “帅有什么用?!”盛承华弯腰把今祉抱到腿上,“止止爷爷跟你讲,看人不要光看他长得怎么样,重点是会做什么,人品怎么样,特别是男人!”


    今祉啃着西瓜,似懂非懂地点头,她慢慢咽了果瓤才说,“辰叔叔会好多,他送我种子标本,还给我做了苹果花园,做饭也特别特别好吃!”


    盛承华脸色这才好了些。他看一眼站在不远处优哉游哉的盛意,“你不是不打算结婚吗。”


    盛意抽了纸巾过来给今祉擦滴到腿上的西瓜汁,一面说,“是不结啊,谈谈恋爱又不碍什么事。”


    “那哪天带来我见见。”盛承华哼了声。


    “见您干嘛?”


    “我帮你掌掌眼。”


    “掌眼还是吓唬人呢?回头我把人往这一带,您要是没瞧上,那还不当场给人吓跑了?”盛意戳穿他,“再说了,还没在一起呢,也不考虑结婚,见什么家长。”


    “又是这种话。你看当初我和你妈如果只是谈恋爱,哪儿还有你,哪儿还有止止!那人人都跟你似的,社会不就乱套了吗?人类还有怎么延续?!”


    “人类灭绝了,那地球不是会更好吗?”盛意不解,“没人破坏环境了,更没人侵占动物植物的栖息地,牺牲人类一个族群,还地球千千万万生物一个美好家园。”


    他要上升高度,那她就再往上升一级。反正盛承华年纪大了,辩不过她。“您不是总念叨,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嘛……”


    “你!”盛承华噎住,他干瞪眼片刻,突然转向亭子外的李欣茹,“你听听闺女说的什么话?!”


    “意意说的也没错。”


    “哪里没错了?!全是歪理。”


    李欣茹笑吟吟,“盛将军啊,时代变啦。现在孩子们有这些选择,就让他们随心去嘛,反正咱们孙女也抱上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就惯着她吧。”


    “闺女可不得惯着……”


    话题终于揭过。


    晚上盛意给今祉洗澡,问她在学校有没有遇到什么事,她担心孩子被人盯上。


    今祉歪头想了想,“今天在学校做了泥娃娃,还给她们做了个花园,露露老师夸我啦。”


    盛意稍放了心,又听今祉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住?”


    “嗯?不想住爷爷奶奶这里了吗?”她还打算让今祉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直到事情彻底弄清楚、平息之后再回去。


    “想跟爷爷奶奶在一起呀,”今祉说,“可辰叔叔一个人住,肯定也想跟我玩!而且他做的饭好好吃哦!”


    盛意捏捏今祉小脸蛋儿,“你个小馋丫头!”


    /


    而此刻今祉口中做饭很好吃的邻居叔叔,正在给别人送“夜宵”。


    辰晏的人用了些非常规手段,查出下午往L.S送包裹的人和具体住址,叫林艾,住在容海荣华区。


    这是最早规划的老城区,有许多几十年的旧居民楼,林艾所在的小区就是其中之一,统共四五栋楼围起一个小院子,院里停满了车,辰晏的车开不进去,司机只能停在院门口。


    他带着林南皓从车上下来,往最里面一栋走。


    这都是五层的楼梯房,带着上个世纪的闷热气味,像被时代抛弃的角落。院里路灯仅提供一个不至于在黑暗里撞到障碍物的亮度,尚不如挂在天边的那轮月色透亮。


    白底绿色碎玻璃的马赛克墙壁,有的厨房窗户下挂着几条浓稠的黄褐色油渍,旁边空调外机稀稀拉拉滴着冷凝水。


    林南皓提醒他注意脚下。院子里地面坑坑洼洼,蓄着不知名的水。


    辰晏神色如常地踏进楼道,身后单元门刺啦地关上,震亮了楼梯灯,比外面的路灯还要暗。


    都不能用亮来形容的光。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瓦数这么低的灯泡了。


    他们一直爬到五楼。夜里很静,他们的脚步声平稳而安静,连呼吸也是不疾不徐,怕惊到住户似的。直到林南皓节奏有度的敲门声惊响。


    笃笃笃三声。


    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三声,里面才姗姗来迟。


    开门的是个年轻小姑娘,二十出头的模样,穿体恤和宽松短裤的家居服,头发用鲨鱼夹胡乱夹着,像是刚睡醒的乱糟糟,黑眼圈挂在脸上。


    她看到门口的两个西装革履、面容英俊的男人下意识拢了拢头发,却忽然顿住——她眼里因形象不佳的窘迫转为惊恐。


    “你是辰,辰——”


    “辰晏。”


    林艾瞬间面色煞白要关门,被林南皓一把拦住。辰晏走进客厅,“别吵着邻居。”


    林南皓会意,把门轻轻带上。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林艾慌乱地往后退,撞到餐桌椅,在地板上划出刺拉拉的声响。


    辰晏漫不经心扫一圈。


    这是个不大的一居室,墙壁上贴着关星野的海报,茶几上搁的几本杂志也是关星野的封面,快递箱子在门口的地上堆成一座小山,原木色的旧柜子里关星野的周边摆放的倒是整整齐齐。


    “关星野如果知道有你这种粉丝,真是晦气。”他刻薄地评论。


    “你们强行入室,我报警了!”她慌乱地去找手机,却撞到地上快递箱,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林小姐,今天下午你往我朋友的工作室送了一份包裹。”辰晏用下巴指着林南皓手里捧着的泡沫箱,“警,我们已经报过了,但现在也不介意再报一次。”


    林艾满脸惊恐地退到墙边,“你们要做什么?!”


    “我想这包裹是寄错了,特意给你送回来。”


    “我,我……不要!”她反应过来,尖叫,“你把它们拿走!!”


    “看来你很清楚里面是什么。”


    辰晏挥手。


    林南皓打开泡沫箱,往林艾身前倾倒。


    林艾尖叫着捂住头,林南皓面无表情地捏起她下巴,让她看。


    林艾全身哆嗦,胳臂胡乱挥舞,林南皓皱着眉松开她。她听到有什么东西一个个地掉落在地上,很重,不像是蛇……她从指缝中看一眼,见地上只是几块石头。


    她身子一颤,一下哭了出来。


    辰晏眯眼:“如果还有下次,我不介意让你家里,爬满蛇。”


    “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求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去自首,删除污蔑的帖子,在网上公开道歉,否则我会告你恶意诽谤和传播谣言。”辰晏淡淡说。


    林艾点头如筛糠。


    辰晏低头凝了她一秒,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忽然转过头:“还有,请你搞清楚,盛意和关星野,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林南皓为他开门的手顿了顿。


    他怎么感觉,最后这句话才是辰晏亲自来的重点?


    43.要疯了


    翌日清晨,辰晏接到辰雍的电话,质问他和绿野谈好的合作为什么突然终止。


    那是一个绿野旅游区度假酒店的开发项目,因为是在风景保护区,当初辰晏费了很大功夫疏通人脉,才批了下来,现在辰氏正在和绿野走合同,预计下月就能正式签订开发。


    “是我做的。”他直接说。既然辰雍不同意他退出辰氏,那不妨碍他用这层身份做些什么。


    “什么?!”那边音量陡然拔高,“你知道现在终止这个项目,辰氏会有多少损失吗?!简直是胡闹,你现在立马给我回来,当面解释清楚。”


    辰晏不疾不徐地踱步到阳台去拉窗帘。


    暖金色的朝阳照进来,辰晏面上有了温度。


    电话那头辰雍等了几秒没得到回应,不耐烦了:“听到没?我叫你马上——”


    “父亲,”辰晏平静地打断他,“这是辰氏因为绯闻需要付出的代价。”


    那边愣了下,沉着声缓缓问:“你说什么?”


    “您不满辰氏和叶家的联姻落空,策划绯闻,牵连了其他人。还是说,您以为这样做就可以破坏我和盛意之间的关系?”


    “难道不是?如果盛意知道这次是我在背后捣鬼,那她还会不会接受你?”


    “您这样做断绝的不是我和她,是我和辰家。”他似是被日光刺得微眯起眼,“去年对菡泩的并购,还有辰氏股价的异常这几个案子,恰巧我手里有些东西,您应该不想让它们公之于众。”


    “好,好好,现在学会威胁我了。”辰雍在那头气的顿了一秒,“我给你这么大的权利,你就因为一个女人,这样回报我?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以为我真不拿你怎么样?!”


    “如果是打算把我赶出辰家,那求之不得。”


    “孽子!”


    手机里传来茶盅摔到地板四分五裂的破碎音。


    辰晏讥笑,“您以为为血缘关系是最牢固的,但兄弟相争、父子相残的事您见的还少吗?”


    亲缘是唯一躲不过、逃不了的最亲密的关系。也正是这样,才叫辰雍放松了警惕,让他有了可乘之机。也因为这样,他永远无法彻底摆脱这个名为父亲的人。


    “绿野项目的损失辰氏还担得起,只希望辰董事长下次再想做什么时,好好想想。”


    他挂断电话。


    *


    又过了两天,绯闻的事被彻底压下,即便有粉丝在网上讨论,舆论导向也偏向盛意,关星野和周然联合发表声明,澄清彼此并未交往。


    CP粉心碎一地,关星野脱了一批粉,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风波将平时,盛意却收到一条短信,是今祉被偷拍的照片。


    盛意寒气临背,浑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她一向注重今祉的隐私,从没在社交媒体上发过孩子的照片,即便是朋友圈最多也只是背影。对方发来的是今祉的正脸照,看场景和穿着,应该是前几日她带今祉去看话剧被偷拍的。


    这说明一直有人跟踪她。


    盛意回拨,是经过处理的号码,无法接通。


    对方很快发来要求:「如果不想孩子被曝光,就把钱打到这个账户。」一看就是经过网络处理,开在海外难以查明的黑户。


    盛意火蹭得窜上来,先前因绯闻的事正憋着一肚子气没处撒,这倒好直接来了个踩她底线的,真是不要命。


    她冷下脸,要求见面交易,买断存储卡,签合同。


    对方没了音信。


    她在办公室转了两圈,浑身燥的冒汗,她进卫生间用凉水冲手。


    清凉柔润的水流持久、柔和地落在掌心,稍驱散了浑身燥意,夏天的自来水不算太冰,但淋久了也觉发寒。


    盛意终于镇定,同时察觉出一丝不对:她只是一个素人,就算有家世做底,但曝光今祉能威胁到她什么?


    可对方既然费这么大功夫拍了照片,还用网络地址给她发了短信,俨然不是开玩笑,且和上次送恶意包裹的行事不一样。


    她蹙眉,迅速盘了下这几天的事,冒过一个念头。


    她立马关上水龙头,擦干手后,拨通了关星野的电话。


    响了足够半分钟才接通,传来久违的声音:“喂,意——盛意,怎么了?”


    他那边听着嘈杂,应该是在片场之类的地方。


    “找个人少些的地方。”


    “哦,你等下。”


    接着盛意听到一串快频率的脚步声,大约过了十几秒,关星野微喘气的声音透过电流传回来,“我现在在房车了,只有我一人,怎么啦?”


    “有没有人拿今祉威胁过你?”


    那边瞬间安静。


    “说话。”


    “有,他又去找你了?”关星野声音沉了下来。


    盛意心底一惊,险些骂出声,她克制着怒气,“他找你要了多少?”


    对面吞吞吐吐不肯说,等她烦了才说,“就……差不多一部戏的片酬。”


    盛意险些没背过气。即便这两年演员片酬降得厉害,那他一部戏起码也有几千万。“你给了?”


    那边闷闷地嗯了声,“我以为他拿了这些钱就该满意了,可没想到他会去找你——”


    盛意压着怒意:“关星野你现在挣钱容易了是吧,这么多钱说给就给?!”


    关星野更委屈了:“我还不是怕他把今祉爆出去,影响到你们……”


    “可盛今祉跟你有什么关系,需要你自告奋勇的去当冤大头?!”她怒斥着打断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凡事跟公司还有倩姐,或者跟我商量一下?那是你的钱我不管,但你想过后果没有?他拿着今祉去威胁你,而且成功了,那他会怎么想?你有想过你这么做是向他传达了什么信息?还是你坚持认为,今祉是你的孩子?!”


    “我绝对没有——”关星野说到一半顿住,“啊”了声,“意意我没想那么多……”


    “别叫我意意。”盛意挂断了电话。


    下一秒关星野又打了回来,她直接把手机摔在沙发上,站在窗前深呼吸了四五次,才冷静下来。


    这会儿不适合再和这个蠢货进行沟通,不然真的会被气死。


    她改为发消息,让关星野把和对方接触的所有信息还有相关流水等资料整理好发过来。


    又过了半个小时,盛意终于收到威胁者的回信:「地点我定」


    天闷得厉害,像是要下雨。


    知了的声音像一捆捆的铁丝,又硬又直又长地刺到耳边。


    盛意烦躁地不行,叫云梦云取消了下午和一位设计师的会面,让司机送她K&E。


    因为没事先预约,她到的时候辰晏正在开会,秘书把她引到办公室,端来咖啡和茶点,“您在这稍等,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盛意点了头,这会儿刚两点半,会议应是刚开始,不知还要等多久。


    她喝了口咖啡,后悔不该这么急匆匆找过来,但涉及到今祉就很容易让她乱了方寸。加上关星野被成功勒索,既荒谬又令她不安。


    她不知道对面那人是谁,还有什么手段,但对方隐在暗处让她如芒在背,皮肤下生出千万根尖刺。


    办公室冷气很足,她忽而感到寒意,从沙发站起身走到窗边。


    K&E占据了这栋写字楼最顶端的三层。辰晏的办公室位于顶层,落地窗旁的阳光极好,只是有些刺眼。盛意扭头避开直射的日光,视线顺势落到旁边的办公桌上。


    他办公桌很大,摆放的东西也不算多。除了必备的电脑、台灯几样物品,再无其他。左边有几份未处理好的文件有序地码着,另外一侧放了几本建筑类的图册。


    旁边陈列柜放着个玻璃罐子,里面是之前和今祉交换的种子标本。她唇角微翘,很快又被桌上一个黑色的金属球小摆件引去注意力。是个两寸高的黑色陀螺玩具,一碰就会转动,但中间有个弹丸大小的金属球体像是凭空悬浮。


    一个利用视觉错觉的解压小摆件。


    盛意坐到桌前托着下巴玩了会儿,心不自觉静了下来,连办公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都是滞了两秒才听到。


    她抬头,看辰晏走了进来,看眼时间,她不过才等了十分钟。


    “怎么了?”辰晏走过来再次拨动了桌上的小陀螺摆件。


    盛意坐在老板椅上没动。


    林南皓抱着一摞文件进来,礼貌地点头叫了声“盛总”,把文件搁到桌上,“那辰总,我让他们继续开。”


    说完退了出去。


    这时办公室里只剩了他二人。


    辰晏耐心问,“出什么事了?”


    她把手机解锁,调出短信界面递过去,又将关星野已经被勒索的事说了。


    “蠢货!”辰晏比她还气愤。


    关星野心甘情愿地花千万元买单今祉的一张照片,只能在勒索者心中坐实关星野果然是今祉生父的猜测。


    想到这辰晏恨得牙痒痒。他解开西装扣子,脱了外套,又扯松了领带。


    盛意全身心都在如何对付勒索的那人那里,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她问:“能不能想办法查出来?”她知道之前辰晏很快就查出了给她寄威胁包裹的人,这次也许他也有办法。


    其实她也可以去找盛承华或是舅舅李正良,但这次涉及到今祉,再加上关星野在其中裹乱,她不想再让盛老头知道。


    辰晏却没答行不行,而是神情怪异地问:“为什么不报警?”


    盛意理所当然地说:“关星野被勒索,要是他在这个节骨眼报警,警察找他询问,再设法抓人,那岂不是会闹得更大?”


    “所以你是担心他再被卷入风口浪尖?”


    盛意错愕:这男人的关注点怎么能这么偏?


    “这是重点吗?”


    “是重点之一。”辰晏阴恻恻咬牙,她竟然叫他替关星野那个蠢货擦屁股!


    凭什么!!


    晦气!


    盛意闻到满办公室的醋意。


    她眼尾一扬,拽他手腕,“好不好嘛?”尾音也扬着,比她家小三花喵喵叫时还要娇俏。


    明明是三十多岁生过孩子的人了……怎么还能露出这副小女人模样?盛意按捺住不自在,为了两个操心的人,她真是牺牲太多了!


    可辰晏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为了他来求我?”还是头回对他撒娇,竟然是为了关星野!他咬牙切齿,又爱又恨,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盛意终于从老板椅上站起身,贴近了他,两只胳膊软蛇一样环住他脖颈,“好不好嘛。”


    辰晏低头凝着她。女人眼里的柔情娇俏几乎要把他骨头淹软了。


    心跳加速,浑身绷着。


    撒娇怎么这么难叫人抗拒?


    辰晏恨恨别开目光,咬着牙低骂,“要疯了!”


    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嗯?”她没听太清,更凑近了问,“什么?”


    她微热的气息落在他耳侧,勾得他心痒难耐。此时她音调软,身段也软。


    他叹口气,把她两只细软的胳膊从身上拿下来。


    “我会叫人去查。”他承诺,“海外那边也有些门路,我尽力试试。”


    盛意踮脚亲他。


    小猫鼻子轻嗅似的,在他唇角点了下就离开了,余韵又香又软。


    辰晏喜欢她亲他,但在欣喜之余仍觉得怪怪的——


    喜欢的女人为了另一个男人奖励了他?


    他努力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强调:“是为今祉。”


    “嗯嗯嗯!”


    44.柔软


    勒索者有恃无恐,把见面的地点选在容海东区的一家私人会所,并要求盛意独自去。


    盛意带着律师,依照事先约好的来到会所最里面的包厢。


    进门是一套沙发卡座,却不见人,视线往侧边一扫,和里间台球桌旁的男人对上视线。


    男人中等个子,穿着簇新西装,戴一只镶钻机械腕表,正举着球杆,不悦地打量她俩:“不是让你自己来吗?”


    “我不签署没律师在场的合同。”


    盛意从容坐下。


    她身后的黑西装女人平静开口:“你好,我姓刘。这也是保护你们双方的利益。”她语速适中,音调平稳,绝不对任何一方带有偏袒或偏见的态度,听起来十分客观公正。


    男人面色稍好了些,不过两个女人,怕什么?


    “过来坐。”盛意下巴一指旁边沙发。


    他却站着没动,“不急,会玩吗,来两局?”


    “抱歉,盛女士时间宝贵,还请你配合尽快达成这次交涉。”


    男人和她对视两秒,笑了:“说的是。正事要紧。”


    他把相机储存卡递过来,“合同呢?”


    “我们先确认下。”


    刘律把储存卡放进度读卡器,连接笔记本打开文件,把照片一张张点开给盛意看。


    里面除了之前短信发过来的今祉正脸照,还有几个不同场合中偷拍的今祉和她的合照。


    盛意面无表情。


    “看完没?”男人已经开始不耐烦。


    “这些构成犯罪事实了吗?”她问律师。


    刘律似乎没料到她会直接问,有些意外地顿了半秒,“跟踪、私闯民宅,偷拍侵犯肖像权,再加上勒索,已构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但隐私没大范围传播,勒索未遂,难以追究刑事责任。”


    “如果加上关星野的巨额勒索呢?”


    “至少十年起。”


    男人暴起,抓起台球杆挥过来,“你们他妈的敢玩我?!”


    刘律早有准备,侧身一避,另一手拽住台球杆,“意总,避出去!”


    盛意直接抓起边几上的青瓷花瓶,朝男人后脑砸去。


    “哗啦”,花瓶应声而碎,男人捂着脑袋晕晕乎乎地转过来,盛意趁他不备又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终于爽了。


    她深吸一口气。


    “妈的你敢打老子?!”男人挥着拳头冲过来。


    刘律脚一勾,把他绊倒在地,又往他背上狠狠踩了一脚。


    盛意居高临下昵着他,“谁给你的胆子去拍我女儿?”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极冷静,但压低了声音,音色听着比平常厚,令人发寒。


    男人垂地挣扎,但刘律极专业地把他手反剪在后背。


    “你个娘们……”男人不住挣扎。


    嘭地一声,包厢门被撞开,辰晏急匆匆带着人闯进来,看到这场面,怔了下。


    “不是说好先不发难的吗?”他低声问盛意。


    “没忍住。”她看到今祉被偷拍的照片,就失了理智。


    “好啊,好啊你们!”男人蹬着两只腿,“如果我有意外或者今晚回不去,绯闻就会自动爆给各家媒体,到时候你和关——”


    “爆吧。”盛意打断他。


    “哈?”


    “反正关星野跟我女儿没任何关系,到时候也就是给你再加一条造谣传谣、诽谤的罪名,也许还能多判两年。”


    “怎,怎么可能?!”他瞪大眼,“不是他女儿他为什么……”为什么给他钱?


    “因为他蠢!”辰晏阴恻恻说。


    林南皓从男人身上搜出两台手机,还有他包里各类证件,递给旁边黑帽衫。


    “那这样,给你两个选择。”辰晏说,“要么乖乖被我们送去警局,要么我发发善心,把你送到赌场。喜欢哪个?”


    男人一惊:“你们怎么知道我……”


    辰晏没答。


    事实上,从男人进入这家俱乐部,就已经在他的监视之下了,包括他的娱记身份,赌博前史也都查出来了。


    这男人专拍明星绯闻用作威胁,在业内名声极差。


    男人心如死灰。


    关星野是他威胁的最大一笔,随口说的价格对方竟然答应了,他的好骗让他找到了信心,更加有恃无恐地过来威胁盛意。


    可他没想到一个女人会这么难对付。


    /


    盛意和辰晏从警局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


    辰晏带来的黑帽衫小哥破解了男人的手机,翻出大量勒索证据和来源不明的资金,关星野打过去的那笔钱还没拿去还债,还在他名下单的海外账户,警察接下来会和瑞士那边对接,按程序追回。


    审问后,男人拿今祉威胁纯粹出于个人利益,背后未有其他人指使。


    盛意安下心。


    司机把他们送到楼下。


    南方七月的夜晚又闷又热,像钻进了桑拿房,皮肤瞬间黏腻无比,盛意快步迈上台阶,想早些进到单元门厅,却看身旁人步子一顿,摘了眼镜。


    盛意瞥过去,见他手中镜片白蒙蒙一片,想来是刚才车里冷气开的足,这会儿下车被外面暖湿的空气激出来的。


    她刚要提醒他注意脚下,他就已经泰然自若地上了台阶,和盛意一起穿过门厅,转进侯梯厅。


    辰晏绅士地按了电梯,精准且没犹豫。


    “你度数应该不高?”盛意很多次看到他即便摘了眼镜也行动自如,不受任何视力不清的影响。


    辰晏眼尾一扫,进了电梯才说:“我想你应该更喜欢看我戴眼镜的样子?”


    “自恋!”


    盛意按住他要戴眼镜的手,“让我看看。”


    他转过身以正脸对着她,好叫她仔细瞧个够。


    盛意微微仰头。其实他的脸她看过很多次。白天的,黑夜的,工作场景里的,生活中的,还有……戴眼镜的,不戴眼镜的。


    从前觉得他带不戴眼镜差别大,可现在接触太久,太过熟悉,反而叫她分辨不出多少差别了。


    此刻轿厢内明亮的光线打在他面颊,高眉骨在眼窝处投下淡淡阴影,一双眸就藏在这乌灰色的阴影后,瞧着她时会自然地敛去平日锐利的锋芒,换为一种更幽深沉静的目光。


    盛意目光细细扫过他面颊,又转回他眉眼。


    再怎么打量,都只觉得他五官面庞都恰到好处,组合在一起,好看极了。


    电梯缓缓上行,他们的对视已经超过了正常社交该有的时间,也越过了男女能保持理性的极限。


    盛意看出他眸里含着的情绪变了,她也一样。


    心鼓着,咚咚咚,跳的极快,极用力,像是炸在她耳边。


    她和他常有这样的眼神交汇,但她还是头回这样局促,害羞。


    盛意皱眉,这不是她。可理智唤不回来,想亲他。


    并非单纯的出于生理欲望,而是夹杂了更多的情感色彩——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旋即她被这念头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抵在轿厢的扶手杆上。冰凉的触感激醒她,终于能挪开视线,她微低了眼帘。


    “今天……谢谢你。”突兀地换了话题。


    辰晏仍扬眉凝着她,没戳穿她的局促。


    “其实我很开心。”


    “嗯?”


    他俯身贴过来,在一个极近的距离说低声说,“因为你有困难会来找我帮忙了。”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盛意不解抬头,睫毛擦着他下巴扫过去。


    男人在她半秒的疑惑间挨得更近了。


    “因为这代表着,你终于在我面前开始柔软下来了。”


    盛意被他逗笑。


    辰晏搂住她的腰,低头凝着她。


    “我很喜欢。”他顿了下,吻落下来,“非常喜欢。”


    45.我帮你洗


    电梯上行带来极轻的失重感,密闭狭小的空间混杂着他的气息,盛意觉得浑身都被他包裹着,耳畔是他粗重的呼吸和自己急促的喘息。


    她被亲的发软,渐立不住,只能松松地靠在扶手上,身子仍要往下滑。


    辰晏扶住她的腰,把人带到怀里。


    盛意余光看到红色的数字一直往上跳,接吻的窒息感和愉悦感叫她失了对时间的感知,眨眼间就跳到了他们所在的27楼。


    电梯门开了又关,反复几次,辰晏终于抱着她出了轿厢,一手托着她后脑,把她抵在电梯厅的墙壁上。


    “去你家?还是我家?”他问。


    盛意推开他,“今天很累了。”


    的确累,和勒索者见面对峙,不仅是精神上的紧张与厌恶,还有体力上的,那花瓶砸人她使出不少力,连右边肩膀都抻到了。刚才只是亲了几下,她就累的不行,怕是没力气再和他折腾了。


    “没关系,你不用动。我来就好。”


    “辰晏,”她罕见露出几分局促,“……节制些。”


    这两天今祉在爷爷奶奶家,这黑心狐狸更没顾忌,夜夜来报道。


    他停了动作,蹙眉,“那少来两次?”


    盛意无语,这是少来两次的事吗?她弯腰准备从他胳膊下钻出去。


    “我要回家洗澡睡觉——”


    “好啊,我帮你洗,我陪你睡。”辰晏直接抱起她,往自己家走。


    盛意拿脚踢他,没用,只好攀上他脖颈。


    算了,去他家也好,免得弄乱了一大早还要收拾。


    辰晏抱她进了浴室,转身去拿卸妆了。刚才进门前还急不可耐,这会儿倒正经了。


    盛意好整以暇地坐在盥洗台上,看他在掌心乳化卸妆膏,然后涂在自己脸上揉搓,力道正好。


    “大小姐,还满意?”


    她惬意眯眼。


    他用沾湿的卸妆巾擦去她面上卸妆膏。这会儿她完全素着,皮肤格外透亮,毛孔在强烈的灯光下也几乎瞧不见。


    像德化白瓷雕出来的美人。


    卸妆后的她面目清纯的像学生,但独独一双眸子媚得不像话,天然含着那种能让人瞬间失了理智的东西。


    何况这会儿还眼眸半垂,媚眼朦胧。


    辰晏没再忍耐,搂着她的后腰把人带到怀里,低头含住她唇瓣。舌尖就这样卷进来,蛮不讲理地在她地界肆虐。


    亲了好一会儿,辰晏才抬起头,微微皱眉:“苦的。”


    盛意挑眉,谁叫他火急火燎的,不等她把卸妆膏彻底洗干净就亲?


    她推开辰晏,走进里面淋浴间,要关上玻璃门时,他强行挤了进来,“不是说好的我帮你洗?”


    “明明是你单方面建议,我可没答应。”


    嘴上这样说,却没阻止,反正已经到这个地步,阻止也没用。


    花洒打开,水淋下来,他不确定温度,询问她体感如何,需不需要再热一些。


    其实没到她最喜欢的温度,但他身体很暖,比水流要舒适。盛意贴近他,仰头和他拥吻。


    盛意明确自己现在和他触碰、交欢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多了什么,是从心里激荡出来的男女之间的情愫。


    辰晏似感知到她的变化,这次格外温柔。


    但这温柔又成了陷阱,盛意从未洗过这么久的澡。最后出来时,两人的肌肤都被水汽熏得微红。


    辰晏用浴巾裹住她,给她擦干,涂身体乳,又耐心地给她吹发。


    当真是完完整整地遵守了“帮她洗澡”的诺言。


    那接下来的陪睡——


    盛意趁他换衣服时想要溜走,被看穿目的,一把捞回来,直接扔到床上。


    ……


    睡过去前,她浑身酸软着趴在辰晏怀里,想,明天一定要把今祉接回来。


    *


    七月中旬的天气闷的厉害,说是有台风要来,听预报说这次台风强度极高,人这会儿也感受到了了——


    极低的气压,空气潮成了河,喘不过气,浑身也燥。


    盛意穿着小礼裙和云梦云下了车,一起往会场去,刚走了两步,身上就要冒出汗。空气里的水分和皮肤渗出的汗珠子,她像只溺在水里的猫,处处都不痛快。


    这是一个艺术盛典,她被邀请为颁奖和表演嘉宾,会场设立在一座花园后,车子开不进去,需要步行一小段距离。


    有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为她举伞遮阳,但起不到多少作用。


    也是有风的,但吹的盛意眉头更紧了:是热的,根本是夹着水腥味儿的蒸气。


    入场前,家里阿姨突然打来电话,说今祉忽然发起烧,到了39度。


    盛意一惊,上午她出门时看今祉就不大精神,只以为是天热,怎么这会儿就高烧了?她让阿姨立刻送今祉去医院。


    阿姨应了,又问她能不能赶过去,说,“止止闹着找您呢。”


    电话背景音里一直有孩子哭闹的声音。今祉一生病就格外黏她。


    盛意听得烦躁又揪心。


    她看会场入口处乌泱泱的人群和围了一圈的摄像机,算了下时间,这会儿离她上台做花艺表演还有一个半小时,肯定来不及赶去医院,只好在电话里安抚今祉。


    挂了电话后,盛意静站了会儿,想着要不要让母亲去医院陪着今祉,又怕老人家着急……正思量着,旁边传来熟悉的清雅声音问她怎么了。


    盛意扭头,见辰晏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她将今祉生病的事说了。


    他沉吟片刻:“我去看看今祉吧。”


    “什么?”她怔了下,“那你呢?”


    “我只是邀请过来的观众,不在也没什么影响。”


    盛意瞥着他没说话。


    这男人真是明晃晃的讨好,算盘打的震耳欲聋——想趁着她因为工作走不开时,在今祉那边更进一步。


    她缓缓眯起眼——要给他比暧昧关系更进一步的权利吗?


    辰晏等了一秒、两秒、三秒……


    他一开始弄不明白这女人心里在想什么,明明对他的态度已经变了,现在怎么又反复起来?但很快他从盛意的眼神里瞧出那么几分探究和了然。


    她对他还是没彻底放下心防。


    他不介意先退一步,于是放低姿态,哄着一样:“今祉也很喜欢我。”


    盛意默不作声地哼了下,什么叫也?除了今祉还有谁喜欢他?


    “盛意,”他用一双眼柔柔地凝着她。


    挨得近,又站在阴影处,很容易看清他镜片后的眼神。


    带点委屈,又十足温柔。


    她不由得想到那天他在电梯里,说到她有困难会找他帮忙时的开心表情。


    盛意别开目光,说了医院名字。


    “替我告诉今祉,我很快就会过去。”


    /


    完成表演,阐述完创作灵感后,盛意简单回答了几个采访问题,就下台了,云梦云拿着她的包过来,说司机已等在门口。


    盛意点头,跟主办方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说了抱歉没法参加后续的晚宴后,就离开了。


    刚上车,就收到花孔雀发来的消息,说检查结果出来了,疱疹性咽颊炎引起的发烧,不用太担心。


    又配了张今祉的照片,靠在他怀里,小脸儿泛着病态的红,但没哭没闹。


    盛意稍安心,回了个:「好」


    「结束了?」


    她回了个嗯,还要打字,花孔雀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接通后,却是今祉在那头喊了好几声“妈妈”,小孩子讲话本来就稚声稚气,这会儿高温烧着,那小奶声听着可怜极了。


    “妈妈在,妈妈现在就过去找你。”


    今祉在那头迷糊嘟囔:“想妈妈,好难受!”“妈妈,头晕晕!”


    辰晏在电话里说,“医生不建议输液,开了消炎药和退烧药,让家长带回去养着,如果不放心在医院住一晚也可以。”


    刚说完就听今祉在那头喊,“妈妈我要回家,要回家!”


    小孩子天生不喜欢医院。应该说没人喜欢在医院待着。


    盛意应了,让辰晏带今祉回家。


    她赶回小区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昏下来,压低到极点,绷着最后一根弦似的。已经开始起风,小区行道树的巨幅树冠在风中摇摆,像被吹风机凌虐的长发人。


    她压着裙摆,匆匆进了楼。


    到家后,客厅昏暗着,阿姨正往冰箱里塞东西,听到动静转过身,看她模样吓了一跳,“呀,你怎么了?”


    盛意在玄关处的镜子一照,才见自己面色灰黄,眼带疲意,头发也乱着,是刚才在楼下被风吹的。但今天状态一直不大好。


    她说了句“没事”,低头继续换鞋,“止止呢?辰晏回去了?”


    阿姨低笑,“辰先生在哄小小姐睡觉呢,小姑娘可黏他了。”


    盛意点头,先去洗手,阿姨跟在她身后边走边说,“今天也多亏了辰先生在医院忙上忙下的,帮了大忙。我看他是真喜欢止止,也有耐心。”


    阿姨说回来之后喂今祉吃药、吃饭都是他在做。


    盛意笑了笑。


    “我去看看她。”她走到今祉卧房外,从虚掩的门缝看过去,窗帘拉着,也没开灯,昏暗的房间里只有那只苹果花园散着微弱的光。


    今祉躺在床上,小三花妹妹挨着她趴着,辰晏窝在床头矮凳上,屈着两条给小姑娘讲故事,声音很轻。


    忽然小三花喵呜了声,抬起小脑袋往门口看。辰晏也顺着懒懒的视线看过来,对盛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今祉已经睡着了。


    盛意缓步走进去,借着苹果花园里微弱的亮光,能看到女儿小脸挎着,眉头紧皱。她摸了摸今祉,还有些烫。


    辰晏指了指旁边温度计,低声说,“已经退了些。”


    上面显示38.2.


    两人从今祉房间出来,盛意掩上房门,对辰晏说了句谢谢,“辛苦了。”


    她知道照顾小孩子有多耗费精力,况且还是生着病的孩子。


    辰晏盯着她看了几秒,皱了眉,“你没事吧?”


    46.进一寸


    盛意呆了下,她脸色有那么差?


    “可能是今天太热了。”也许有点中暑?


    他们走到客厅,阿姨给她泡了姜茶。


    盛意让她赶紧回家,“一会儿雨下下来就不好回了。”今晚台风登录,会有暴雨,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阿姨说:“那我把晚饭做了吧。”


    说着要开冰箱,辰晏叫住她,“不碍事,您先回去吧,还有我。”


    他讲话虽客气,态度却是不容置疑,阿姨下意识点头,“那我先回了。”


    盛意勾着唇,沉浸在辰晏那句“还有我”里,眼波流转间,正好撞进身侧人视线里。


    心跳蓦得加速。


    她眼神闪烁着避开,“那个……谢谢了。”


    辰晏揶揄:“刚才已经谢过了。”


    “再谢一次不可以?”


    “口头谢一次就算了,谢两次就太没诚意了。”


    “那你想要什么?”她把姜茶放在岛台,身子半倚在大理石边沿,幽幽瞧他。


    他低声说,“想要你开心。”


    盛意怔了下,她以为会是更亲密的要求。


    “你以为我想要什么?”他忽然贴近,气息喷在她耳边,心痒痒。


    盛意第一反应是想抱住他,尚存的理智拉住了她的动作,脸皮下面的血肉像今祉一样烧了起来。


    她罕见的不知该回什么,局促间,辰晏捏了捏她脸颊,“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


    想吃他。盛意咳了声,“都好。”


    借着洗澡的理由逃开了。


    /


    洗澡时来了月经。她想起今天的异常,仰头叹气:“伟大的激素!”


    水流淌过全身,把力气也抽走了,在浴室的水汽熏染过后更乏。


    洗完澡出来她先去看了眼今祉,小姑娘睡得很熟,眉头舒展了些,盛意用耳温枪给她侧了下,体温已经降下来了。枕头旁边放着个小汗巾,应该是不久前辰晏刚给她擦过。


    小三花在今祉旁边,睡的四仰八叉。


    盛意刮了刮今祉的小鼻子,又揉了揉妹妹的小肚子,返回客厅,吞了一片止疼药。


    辰晏正站在阳台打电话,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另一手无意识地翻动着香料瓶。


    “南苑山庄的项目我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嗯……可以……”


    那小小的玻璃瓶在他掌心忽上忽下的,似乎没拿稳要掉下来,被他敏捷接住,“嗯,辰氏那边不用管,我来处理……”


    声音又是一本正经。


    盛意噗嗤笑出声。


    辰晏侧头看过来,面容严峻,是沉浸在严肃工作中的状态,但视线在接触她的瞬间变得柔和,在她面上一点,又对着窗外讲起电话来。


    盛意靠在高脚凳的椅背上,慢悠悠擦发。


    暴雨给盛夏的傍晚六点换了副深黑的幕布。外面狂风焦躁,但他极静地站在窗前,一下她的心也静了。


    空气里飘散着食物的香气,有稻米的温暖清甜,还有黄油混着薯类的奶香。


    盛意扫一眼料理区,灶台没开火的迹象,只烤箱和蒸箱都嗡嗡运作着。她正探究时,辰晏已经挂了电话走过来,“怎么不吹干 ?”


    “懒。”她随口答,注意力仍在料理台。


    “我蒸了多宝鱼和秋葵,”辰晏给她解答,“看你晚上吃得少,就没做主食,烤了一份黄油土豆。”


    盛意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你会做的还挺多。”


    他慢慢地、意有所指地说:“我做饭向来很好。”


    盛意擦发的动作顿了下,瞥他一眼。


    辰晏低笑着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玻璃碗,里面黄黄绿绿,放到岛台,才看清那是一份菠萝拌黄瓜。


    她啧了声,回应他刚才那句自夸,“花样也很多。”


    辰晏瞥她,这次眼里的意欲倒毫不掩饰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飞速相撞,又各自挪开。


    盛意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擦发。餐厅一时沉默,只听到外面风声雨声呼啸着砸在落地窗,更显得这片刻寂静微妙了。


    不知谁先笑了一下,空气里撞出的暧昧凝成水花。


    盛意翘起嘴角。


    ……


    两人放松地吃饭。


    辰晏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那道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菠萝拌黄瓜格外清爽,酸酸甜甜,正适合这样潮闷的夏日。


    她虚心请教做法,想着这道凉菜简单,今祉应该也爱吃。


    “先把菠萝和黄瓜切成差不多大小,”辰晏耐心地讲,“菠萝切成小块就好,黄瓜切成滚刀片或直接切片都可以,然后用白醋和白砂糖腌制……”


    盛意表情逐渐迷茫。


    滚刀片?还要腌?这岂不是非常麻烦?已经顾不上听要如何腌制了,正思考要不要记下来给阿姨看时,对面人停下来,好笑地瞧着她:“等下次做的时候再教你。”


    她讪讪哦了声,实话实话说:“我确实不太擅长这些。”


    饮食起居从小都有阿姨照顾着,生了今祉后心血来潮买了一堆可爱的婴儿小碗小锅,兴冲冲的给今祉做辅食,但不是把食物糊了就是锅烧了。甚至有回没注意,烤箱的电线戳到了煤气灶上,发现时外护层的塑料已经被烤得融化。


    厨房没炸实属是她命好。


    这些事都不好意思讲出口,有的已经超出“不擅长”的范围之内了。


    辰晏像是猜到她在灶台间会是怎样一副模样,“下次我们一起做饭吧。”


    “好,好啊。”她难得结巴了下。


    “但你把今祉养的很好,”辰晏主动帮她找回面子,“这次她生病,我以为你会更焦虑些。”


    盛意默然笑了会儿。


    “一开始非常焦虑。”她用叉子挑着菠萝,“从怀孕就各种查资料、看科普,她小时候生病,我急得什么也做不了,那么一点点大,真是捧在手心都怕化了,所以对月嫂也严苛,我大概是最难搞的那类客户。”


    她偏着头回忆,“后来今祉一岁左右的时候,学会了走路,开始走的磕磕绊绊的,总摔,那会儿我忽然醒悟过来,孩子是很坚强的,不要小瞧她的生命力。我才慢慢把所有精力从她身上抽离。”


    辰晏听得很认真。他目光极轻柔地落在她面上。


    盛意被他视线笼着,很惬意。


    懒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今祉房间跑了出来,在她脚下蹭。盛意弯腰把她捉到怀里,软软一团贴在肚子那儿正舒服。


    她继续说:“我适应了做一个母亲,也有点知道了该怎样去做一个母亲。也许是受激素影响,从前一心扑在孩子身上,从母职中抽离出来不大容易,那是一种本能。”


    但在成为母亲之前,她先是个人。


    辰晏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


    “抱歉,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她后知后觉,自己怎么跟一个未婚未育的男人讲起养孩子、做母亲了?


    也许人在状态不好或气候恶劣的环境下,容易放下心防,吐露心声。


    辰晏没说话,把她抱进怀里。


    外面风似乎小了些,没再呜呜地叫。雨仍是噼里啪啦的。


    盛意透过薄薄的衬衫听到他胸腔里强有力的跳动,她竟觉安心。男人的躯体温暖、厚实,还带着他特有的气息,那种雨林里清润的木质香气。


    她渐渐沉溺于这样的怀抱中。


    除了aftercare,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过这样温情的拥抱。


    而现在她想吻他。是那种生理欲望和情感互相交杂的亲近。


    仿佛听到她的渴求,辰晏低头吻下来,先是轻轻柔柔地相碰,而后短暂离开,再覆下来。他们的唇齿都太过了解彼此,依着本能纠缠。


    她很快软的不像话——因为浑身乏力,全靠他托着,辰晏手从她上衣摆滑进去,她居家服里没穿内衣,男人掌心滚烫,握在她胸前十分舒服,盛意惬意地眯起眼。


    月经时她身体比平常凉一些,很贪这份温暖。


    他指尖触碰的地方,让她迅速泛起一阵颤栗,他手要往下滑,盛意惊醒,从漫天情欲中抽出一丝理智拦住他,“今天不行。”


    他停住动作没说话,手停在她腰侧,呼吸尚急促着,一双眸幽暗地凝着她。


    不知什么时候他把眼镜摘了,衬衫纽扣也松散着,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盛意垂了眼,“生理期。”


    辰晏一怔,忙松开她,仿佛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有点不知所措地问,“那这样不要紧吧?难不难受?”怪不得今日她面色这样难看。


    盛意失笑,生理期慌什么?“没交过女朋友啊?慌什么。”


    辰晏抿着唇,没答。


    她示意他在自己身侧坐下,“吃了止疼药,没事。”不一定每次生理期都疼,但为了省事,发现月经来了之后,她就会吃一片止疼药,免得疼起来难受。


    “那我……还能做什么?”辰晏小心翼翼。


    “离我远些就好了。”她半开玩笑。


    他困惑,又有点受伤,“为什么?”


    盛意叹口气,示意他过来。辰晏乖乖靠近,盛意灵巧地翻身坐在他腿上。


    她几乎能感受到男人身下那团火热。在刚才的接吻中还没完全消褪,现在被她一勾,大有再次醒来的趋势。


    但盛意故意蹭了两下,两只胳膊圈住他,贴到他耳边幽幽地说,“因为很想要。”


    她轻轻呼出热气,唇瓣也似有若无地擦着他耳垂,她知道男人这里也敏感的紧。


    又得寸进尺地咬了他一下。


    果然他气息加重了。


    盛意清楚地感知到他身体变化。她恶作剧地笑,极快乐,“懂啦?”


    辰晏闷哼一声,把她抱起来放到一边,“什么时候结束?”


    “现在第一天,起码也要五六天……”


    他皱眉,“有办法叫它提前走吗?”


    盛意挑眉不语。


    他叹气,“知道了。”不碰她就是。


    他重新把她捞回怀里,把手搭在她小腹,“这样会好些吗?”


    盛意懒懒地嗯了声。


    外面雨哗啦啦啦,舒适的白噪音。她惬意地几乎要睡过去,这时沙发后面传来一道软软的、奶呼呼的、含着几分疑惑的声音:“妈妈……?”


    两人同时僵住。


    47.万花筒


    盛意从没在今祉面前承认过她和辰晏的关系,更没让今祉看到过二人有任何超出礼貌界限的亲密举动。


    两人被这一声“妈妈”喊得冻结半秒,而后迅速分开。


    辰晏条件反射般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你,你妈妈项链掉了,我帮她戴……”


    盛意系扣子的动作顿住,摸了摸脖子,哪有什么项链!眼刀扫过去,见辰晏双手一会儿攥攥衣角,一会儿又想要插兜,最后放弃挣扎一样垂落在裤缝边。


    这人怎么比她还慌?


    盛意从容利落地整理衣衫。


    今祉迷迷糊糊地揉眼睛:“哦!”


    她打着哈欠就往沙发区走,被辰晏拦在半路,问她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喝点粥吃点饭,絮絮叨叨半天,见盛意完全整理好仪容才放小姑娘走到母亲面前。


    “妈妈,我想喝椰子水。”今祉嗓音沙哑,像风干了的奶油蛋糕。


    盛意摸了摸女儿的额头,不算烫,只是背里有点潮,应该还没完全退烧。


    “椰子水呀……”她打开冰箱看了眼,家里的正好喝完了,“先喝点别的好不好?”


    今祉不满地拉长了音:“不嘛——”


    小姑娘生起病来惯会撒娇,脾气也比平常大。可外面狂风暴雨,别说外卖,超市还开不开门都不一定……


    “叔叔去买。”辰晏说。


    “雨太大了。”盛意阻止。


    “不碍事,开车去,淋不到。”他摸了摸今祉的脑袋,“等叔叔回来。”


    他给盛意打了个安心眼神,往门口走。


    “你就惯着吧。”盛意无奈,跟到玄关处,从柜里拿出一柄雨伞递给他。


    辰晏却笑了,无比明媚,像是刚享受完日光浴的那种。


    盛意被他这样的笑容感染到,一怔。


    ……


    辰晏单独给今祉熬了白粥,还留了些小菜,也有切好的水果。盛意把它们摆到小餐桌上,哄今祉吃饭。


    “是辰叔叔做的?”小姑娘一下就尝出来。


    “这你都能吃出来。”


    今祉点头:“阿姨做的好吃,辰叔叔做的好好吃。妈妈做的——”她停了下,“最不好吃。”


    盛意不为所动:“妈妈跟今祉一样,负责吃就好。”


    今祉咯咯笑。她睡了一觉精神许多,两只眼滴溜溜地转,“妈妈,辰叔叔,会成为我爸爸吗?”


    盛意舀粥的动作顿了下,“那你觉得辰叔叔可以做你爸爸吗?”


    小姑娘扬着脑袋:“我爸爸可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


    盛意意外,她以为今祉会很高兴的同意,现在看来小姑娘可没那么好应付。“那要怎样才行?”


    今祉十分严肃地说:“要看他对妈妈好不好,对我是不是和妈妈对我一样好,是不是跟别的小朋友的爸爸一样。”


    “好嘛。”盛意刮刮她的小鼻子,“我们止止真是个有原则的小姑娘。”


    一顿饭快吃完时,辰晏回来了,他利落的给椰子开了小口,插了根吸管进去递给今祉。


    今祉开心地道了谢,捧着椰子坐到旁边逗妹妹玩去了——懒懒闻到椰子的气味,喵喵喵地围着今祉打转。


    “你不能喝哦,”今祉用胳膊挡住妹妹蹭过来的小鼻子,“小猫咪,不能喝。”


    懒懒的叫声变得急切,小爪子搭在今祉胳臂上。


    今祉是个严格的小主人,没心软,有模有样地教育妹妹。


    盛意笑着收回目光,见辰晏发梢被雨打湿,又见他侧边衬衫和裤子也被雨稍到,洇着一小片一小片的水渍,“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辰晏怪异地看着她:“不要我来了?”


    “还来做什么?”盛意奇怪,吃喝都解决了,今祉状态也好了,他在这待着做什么?况且她还来了月经,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辰晏眼帘微垂,面色稍沉,“我在你这里就这点用处?”


    盛意点头又摇头。


    “也不全是吧……做饭好吃,擅长家务,做事靠谱,长得不错,身材也好,床品不错,”她顿了下慢悠悠,“器大活好。”


    辰晏神情复杂。


    他先是被夸的很愉悦,但很快这愉悦被另一种情绪压倒了——


    她每个词都是在肯定他,可怎么越听越不是滋味?


    “所以我的意思是,”盛意笑吟吟地望着他,“如果哪天你混不下去了,我可以考虑收留收留你。”


    辰晏气得牙痒痒,这女人怎么能这么恃宠而骄,对他的好视若无睹?!


    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他堂堂八尺男儿,海归精英,仪表堂堂,能力优秀,追了她这么久,怎么还在她这混成了家政小哥?


    接着盛意一句话打消了他所有怨气——


    “不嫌累的话,洗完澡再过来。”


    /


    辰晏洗过澡,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妥妥帖帖后,带着小蛋糕和白葡萄酒敲响了盛意家门。


    家里很安静,今祉应该是又睡了。客厅只亮着一圈灯带,最静谧温柔的亮度。


    盛意坐在靠窗的长桌旁,桌侧一盏高挑落地灯,将她影子投在森林图案的刺绣墙纸上,那影子随着她呼吸时身体轻微的颤动,摹出一副树影婆娑的意境。


    她神情专注地盯着桌上图纸,面容比平日瞧着严肃,是专心工作时的状态,此刻许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两道眉头挨得稍近,手中铅笔也几度犹豫。


    “怎么了?”


    辰晏扫了眼图纸,认出这是和K&E合作的儿童公益项目,他把酒和蛋糕放到一旁走过来。


    盛意用笔指着设计图的其中某处,“我在想,如果把装置的这个部分从图书馆的东面主体延伸出来,可不可行?”


    他思考着没说话,盛意以为他没理解,于是从手机里调出一张展览馆的建筑模型,递过去,“类似这种。”


    辰晏扫一眼,怔住。


    那是一栋展览馆的建筑模型,纯白的山形建筑,十二根罗马柱撑起整个圆顶,最巧妙的是从主体延伸出来的阶梯,既是承重柱,又兼作了装饰,还将展馆分成了内外结构。


    这副模型图对他施了定身术,甚至让他连呼吸都凝住了。


    “怎么了?”盛意察觉到他的异常。


    他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会找到这么小众的作品?”


    盛意笑了下,以为他只是好奇。于是把手机界面调回对方的主页,“他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建筑师。”


    听到这句话,辰晏又是一阵眩晕。


    手机界面是个叫kaleidoscope的博主,最后一条微博停留在2016年。辰晏没看具体微博,视线一直停留在最下册一栏的“已关注”三个字上。


    原来她那么早就关注了。


    他第一反应不是欣喜。他没有因为喜欢的女人欣赏自己作品而感到欣喜,而是意外。继而变成了夹杂着欣喜的错愕,而后变成懊恼。


    这个心绪渐变过程是迅速的,像一层层拍过来海浪,但又因全身沉浸而把这些情绪拉的格外长。


    他毫无意识地点开了刚才盛意翻出的那组模型照片,视线并未聚焦,大脑一片空白。


    盛意以为他在仔细欣赏。


    “我想在公益区的图书馆做一个类似概念的艺术装置,以植物装置的形式将大自然引入室内,做成类雨林的景观,让孩子们在图书馆阅读的同时也能亲近自然……”


    他混沌着,盛意说了什么他全然没听进去,她的阐述像倒进了花盆,在透气性过分好的土壤里走了一圈,又全部从盆底的水孔漏了下来。


    他现在的感觉介于失神和惊厥之间。


    思维休克。


    盛意轻柔的嗓音把他叫醒。他缓慢呼吸,稍微能听见一些东西了。


    “……但这可能需要调整馆内的主体结构,拿不准是否会超过承重界限,而且也需要和场馆装修设计提前做沟通。”


    盛意终于察觉不对,从图纸上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


    辰晏先她视线一步敛神,还好她刚才太过沉浸的介绍,错过了他面上闪过的种种情绪。


    “承重的事可以计算。”他恢复往常的姿态,把手机还给她。


    “怎么样?”她用下巴一指kaleidoscope的主页,带着伯乐般的自豪。


    辰晏嗓音发哑,“这只是一个不算成型的概念模型,虽然还可以,但有点太稚嫩了。”


    “现在看来的确稚气了点,听说他设计这个的时候还在上学。”盛意托着下巴叹气,“后面就消失了,这些年都没出来过,可惜了。”


    辰晏咀嚼着她的话,仿佛那是什么很难以消化的东西,需要用尽情绪和脑力去思考。她越夸kaleidoscope,他就越会多一些悔恨的情绪。


    许久,他才艰涩地吐出一句,“是可惜了。”


    “什么?”盛意直觉出他跟她说的不是一种可惜。


    他低头露出一个苦涩荒谬笑容。已经不敢想象他错过了什么。懊恼自己这么多年,怎么没把她的关注列表都看一遍?


    如果当初看了,他是不是会早几年就得偿所愿?


    他轻轻叹气,懊恼的情绪占满四肢百骸。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个信息,也让自己尽力不去想‘如果当时……’


    哪有那么多如果!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这个项目并不急,怎么还要现在加班?”他苦叹一声,转了话题。


    “想匀出一些时间带止止出去玩,”盛意熟练地整理着桌上几份图纸,头也没抬地答,“本来定的下周去,但今祉生病了,也不知会拖多久,趁着有时间就先做了。”


    说到这,盛意终于抬眼看他,“还是甲方爸爸可以把这个项目再延期?”


    辰晏已经整理好所有情绪。


    他安慰自己,好在现在也不算太晚。他开起玩笑:“既然这样,那甲方爸爸只能发发好心,协助盛老师尽快完成方案了。”


    “诶?”


    “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是否可行,但我可以帮你先算一算,推导下可行性。”他挪了张椅子过来,“至于进度,我想双方主设计师一起工作,有想法随时沟通,效率会高很多。”


    盛意讶然:“你是这个项目的主设计师?”她清楚设计这些工作量有多大,以为他最多只提提意见。


    辰晏笑了笑,打电话叫林南皓发来项目的最新资料。


    现在是周一的晚上九点,五天工作日的第一天,几乎是离休息日最遥远的时刻。后面还有整整四天的繁重工作。


    但他乐于在这样一个时间点投入到繁重量大的工作中。


    因为她喜欢他的作品。


    曾经因懦弱错过的机会、损失的时光,他要一点点地弥补回来。


    他想通了,没有什么比这点更让他愉悦了。


    48.赔罪


    夏天在暴雨、高温和偶尔的晴朗中过去。


    LadySiren和K&E合作的儿童公益园区的装置设计最终定稿,八月底L.S前往垂云市布置装置,盛意下了飞机,直接奔高铁站和云梦云等人汇合。


    云梦云眨眨眼,说她瘦了,还晒黑了些,“不是度假吗,怎么跟渡劫似的?”


    盛意露出一副刚经历完“苦难”的惨淡笑容。八月今祉病彻底好了之后,中旬她腾出空,带她和父母出国玩了半个多月,直到昨天才回国。


    “有孩子度假和没孩子度假,完全是两回事。”她叹气。


    小姑娘再可爱懂事乖巧听话,也是个四岁的小孩,有无限精力需要消耗,平常放学后夜晚的短暂接触是抚慰心灵的良药,但24小时在一起,持续半个月,那良药里三分毒的属性就完完全全地发挥出来了——


    小孩子的任性、哭闹、情绪化不断暴露叠加,即便是盛意这种高能量的人,也被磨得瘦了三斤。


    人和人之间多么的不相通!即便曾经她曾经在她的躯体里,也无法完全理解对方,更遑论大人和小孩,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嘛!


    云梦云幸灾乐祸地笑了会儿,兴致盎然地问:“对了意姐,先锋艺术展的邀请咱们去不去?”


    先锋艺术展每两年举办一次,会邀请国内外top级艺术大师或工作室,也是LadySiren努力的目标。但L.S还太新,连门褴都不算入。


    “不去。”


    “为什么呀?”云梦云不大乐意,“那不一直是咱们的目标吗,你是不知道,接到邀请时,大伙高兴的像中了大奖一样。”


    盛意笑笑,“大家接到邀请,却觉得是像中了大奖。这说明什么?”


    云梦云一怔,郁闷了一会儿,嘟囔:“可意姐,说不定人家就是觉得L.S够格了呢……”


    最后半句话越来越低,几乎咽进了嗓子里。


    盛意拍拍她脑袋,“放心,咱们以后一定能去。”


    先锋艺术展入围标准极高,除却展览作品本身,对艺术家的名气也有要求。不论是LadySiren还是‘盛意’这个名字,都尚未在国际有足够影响力。换而言之,还达不到入围展览的标准。


    盛意瞥了眼邀请函——


    这届的赞助商有莱美,如果没记错,那是辰晏名义上的继母,韩芳名下的公司。且韩芳在她出去旅游的这段时间和辰鹭恒回了国,辰晏也因此回了北京,至今都未返回容海。


    这个时候对面抛来的橄榄枝,她不接。


    ……


    拒绝了先锋艺术展后,韩芳亲自发来邀请,说欣赏盛意的作品,邀请她参加辰氏的商务活动,盛意以工作抽不开身为由谢绝,但很快韩芳通过陈茹墨发来邀请,这次是纯私人交情的晚宴了。


    韩芳三顾茅庐,又请了陈茹墨做中间人,她不好再拒绝,忙完垂云市儿童公益项目的前两个艺术装置后,飞往北京。


    韩芳派司机来机场把她接到了郊区的环湖别墅。


    车子停在草坪前。司机下来为她拉开车门,盛意没立即动。若早知来的是辰家府邸,她应该提前与辰晏说一声的。


    但现在已经晚了。


    她下了车。


    九月傍晚的北京凉爽怡人,这会儿太阳刚落山,借着残存的天光,能看到草坪中央摆了张长桌,白色绣金线的桌布上摆一组陶瓷花瓶的桌花。


    微风送来姜花的香气。


    不远处有一队西洋乐队,侍者端着酒水饮料穿梭在音律中,户外休息区的沙发附近,七八个盛装男女端着酒杯或坐或站,三三两两聚着聊天。


    她轻扫一眼,最先认出陈茹墨和叶可琳,两人一站一坐凑在一处,她们周围还有几位年纪稍长的妇人,但瞧着应该都不是韩芳。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优雅低沉的问候:“盛小姐?”


    她回身,见到一位穿紫色礼服的贵妇人,头发挽着,颈项一圈浑圆完美的珍珠,保养极好,面上几乎不见皱纹,给人伶俐精明的印象。


    “辰太太。”盛意摘下墨镜,语调带一点墨镜遗留的冷淡。


    韩芳点头,同时借着点头那微小幅度,将她上下不动声色地扫了一遍。


    她今日穿着休闲的西装马甲,配一条同色系阔腿裤,戴一顶南法草帽,倒像是来度假的。盛意不卑不亢地说:“刚从布展现场赶过来,希望辰太太不要介意。”


    “盛小姐随性就好,如果愿意,你可叫我一声伯母。”韩芳微笑,人却藏在那笑容勾出的和蔼迷雾之后,窥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盛意不咸不淡地拨弄两下帽檐。


    “呀,看来不需我介绍了。”陈茹墨这才瞧见盛意,端着酒杯过来打招呼,盛意同她点了头,余光扫到不远处的叶可琳,两人视线交汇,微笑致意后又飞速挪开。


    韩芳没错过这短暂的视线交锋,“我很好奇,是怎样的女人能让小晏放弃叶家那丫头。”


    盛意觉得“放弃”这词用的实在巧妙。


    “我想他只是在利益和自我之间,选择了随心。”


    她没上韩芳的当,没将自己置于和叶可琳的竞争场。


    韩芳笑笑,邀请她沿湖散步。


    “先前先锋艺术展的邀请,多谢辰太太好意,但LadySiren尚年轻,还当不起这样重要的展览。”


    “盛小姐小看自己了。”韩芳客气道,“那只是想对盛小姐表达一点歉意。看来是我唐突了。”


    盛意意外。


    韩芳应是在为此前绯闻一事道歉。在辰家眼里,她破坏了辰、叶两家的联姻,除此之外,不会是什么太重要的人,否则辰雍也不会轻易对她使出绯闻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了。


    可这事不提也算过去了,最多结下点梁子,韩芳为什么三顾茅庐一般的非要见她来道歉?


    难道是因她是辰晏喜欢的人?这想法尚未成型就被盛意从脑海划出去。辰家何时在意过辰晏的想法?难不成是辰雍悔过自新,才叫妻子过来缓和关系?她笑,这可不是辰家的作风,除非——


    她钻出某个念头。


    “绯闻的事的确造成了一些困扰,好在有辰晏在,没出什么太大的岔子。辰太太不用在意。”


    她说的毫不客气,甚至可以算是阴阳怪气,但韩芳只极有涵养地微笑,“还是我家那位做得不对。一会儿他会亲向盛小姐赔罪。”


    辰雍亲自赔罪?盛意暗自挑眉,果然,该是辰氏有求于她。她盛意一无权二无钱,如果是冲着她背后的达霄集团,那应该去找李雪茹兄妹才是,可偏偏是冲她。


    她背后有谁呢?那只剩盛老头了。


    盛意摘下草帽,微笑不语。


    “希望盛小姐也不要介意,小晏和叶家联姻是双方长辈早就定了的,”韩芳叹口气,“可谁知他有了女友还瞒着,我家那位气的也是这点,白白得罪了叶家,弄得两家面子上都不好过,还好叶小姐大度,没计较。”


    盛意暗自冷笑。这会儿天色已晚,两侧路灯和草坪小宴会附近的灯也都亮起。晚风习习,格外惬意。前方的路被一丛木头挡住,瞧样子该是有篝火晚会。


    她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那辰太太可误会他了。”


    “哦?”


    “没在一起呢,他要怎么告诉?而且就算在一起了,也没必要告诉家长,不是吗?”她意有所指,“又不是小孩子了。”


    两人对视片刻,韩芳笑了,“那盛小姐可别错过了,小晏也是很受欢迎的。”


    她偏头的方向站着叶可琳。盛意默然微笑。


    “看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韩芳换了话题,“今晚是我特意带回来的法国厨师……”


    盛意转身,却险些和一个男人撞了满怀,她低呼一声,手里攥着的草帽掉落在地,人也跟着晃了两下。


    她没抬头去看来人是谁,因为身体比她更快一步认出对方,他的气息也暴露了身份,熟悉的雨林的味道,让空气里漂浮的姜花香气都更润泽了些。


    “你怎么来了?”她借着他手臂的力道站稳。下飞机后她问过辰晏行程,他要参加辰氏的董事会,盛意便就告诉他自己来见韩芳的事。


    辰晏捡起她掉在地上的草帽:“我担心你,来看看。”


    他冷眼扫过韩芳,气氛骤降。


    “盛小姐今晚是我的客人,有什么可担心的?”韩芳笑吟吟,“不过既然都来了,那一起吧。你父亲今晚也在——”


    “不必了,”辰晏打断她,“我想父亲现在不太愿意看到我,就不扫他老人家的兴致了。”


    韩芳沉下脸,“小晏,我只是想认识下盛小姐,和她交个朋友,你何必这样戒备。”


    “是吗?”


    辰晏不轻不重地吐出两个字,“我看没必要。”


    他拽着她胳膊就要走。


    “辰晏你试试!”韩芳急了,提高嗓音。


    他没理。


    “辰晏你敢?!”


    随着韩芳气急败坏的嗓门,周围忽然一亮,有佣人拿火枪把篝火点燃了。热气循着晚风熏过来,辰晏被烫到似的,猛地撒开盛意手腕。


    49.小死亡


    “辰晏?”盛意讶然。


    “这样才对嘛,盛小姐应我的邀请过来了,你这样直接带走可不行。”韩芳恢复笑容,催促她,“盛小姐,晚宴开始了。


    她没理,又轻轻叫了声次辰晏,依旧没换来任何回应。


    他跟抽了魂似的,僵着眼瞪着篝火,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腿极轻地抖动,像是想要抬脚,却因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只能做出微微颤抖的幅度。


    盛意瞧他手握成拳、小臂、脖颈……所有皮肤裸露的地方,青筋都爆着。


    她慢慢蹙了眉。


    韩芳轻笑,“盛小姐,不必管他,一会儿便好了。”


    空气燃烧着,扭曲了对面精致贵妇人的面庞。跳动的火苗把韩芳用笑营造出的暧昧氛围烤化,显出本来面目。


    她目光隔着火焰落在辰晏身上。


    在微笑。


    盛意毫不犹豫地拎起旁边的消防用水朝篝火泼去。


    篝火滋啦狂响,橙红色的火苗抖动几下,不甘心地灭了,灰白色的烟雾夹杂着水汽向上冲。


    不远处陈茹墨等人都停了聊天,惊愕地望过来。


    辰晏长出一口气。终于能动了。


    他艰涩地转动脖颈望向盛意,见她傲然仰着下巴,恍惚了下,想起十几年前的少女,也是这样盛气凌人的用一盆水将他从火焰里解救出来。


    过去这么久,她一点也没变,泼水的动作都和当初一样。


    韩芳不悦:“盛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盛意把铁桶随手一扔,“这里是草地,很容易点燃,而且我看天气预报,今晚有大风,以防万一还是不要点火为好。”


    韩芳和她对视片刻,涵养极好地笑了:“说的是。”


    “辰太太,我有些累了,这晚宴我看也没必要了。”她说完直接牵起身旁人的手,“辰晏,能送我回酒店吗?”


    她带着他离开。


    没人敢阻止,正在众人惊愕时,不知谁提前点燃了烟花,夜空被照亮,引去了注意力。


    盛意把所有声音都甩到身后。


    现在她的感官里只有她握着的这只冰凉、湿冷、似失了所有筋骨的男人的手。


    她和他有过上百次肌肤触碰,但头一回感受到他这样冰冷。


    在刚才烟花炸响时,这双手的主人颤了颤,那身体上难以克制的惊惧通过微小的幅度传到她掌心。


    盛意怜惜地捏了捏他的手掌,换来更急迫、近乎渴求般的回握。他用的力气很大,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把她四根手指捏得挤成一捆。


    但这还不够似的,最后干脆顿步抱住她。


    不,是让她抱住他。


    盛意轻抚他后背,就像今祉哭闹伤心时、妹妹闹脾气时那样耐心安抚。指腹感受到滞涩的湿意。


    在刚才与火焰的对垒中,他濡湿了全身。


    盛意能闻到轻微的汗味,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那是最原始吸引到她的,专属于他的气息。


    她想自己身上应该也有某种他能接收到信号的信息素。否则他怎么会在她这样亲密的安抚中,一点点柔软、镇静下来?


    辰晏把头埋在她肩头,两只胳膊锢着她上半身,要把她揉进身体一样的姿态。


    他们这样拥抱了很久。辰晏忽然动了,他稍抬起身体,唇擦着盛意的脖颈、掠过她的下巴,最终吻住她唇瓣。


    盛意察觉到这个吻是沙哑的、急促不安的、富有侵略性的,像深陷沼泽的人能抓住的唯一救命稻草。


    他失了往日的风度,急切的在她这里索求什么,是个惊惧且亟需发泄的,最脆弱的躯体。


    盛意抬手摘去他眼镜,柔情回应,以镜湖般的沉稳不惊和包容,承接着他浓烈急迫的情绪。


    唇齿触碰、纠缠、相交又相离,你来我往地追逐着。生理欲望在这个炙热、深切的吻中显得微不足道。此时他向她索取的是另一样东西,另一样能够抚慰到他精神的甘露。


    这救命良药也许是气味,也许是肌肤触碰,抑或仅仅只是她。


    盛意不知道烟花是何时停止的。可能一直没停,她被亲的眩晕,烟花移到了她的脑海。由亲吻带来的荷尔蒙和多巴胺在她脑海里绽放出的盛大烟花。一丛一丛,久久不停歇。


    辰晏在怀里人将要窒息的一瞬猛然清醒,松开了她。


    他们对视着喘息,呼吸进大口的、夹杂着淡淡硝石味道的空气。


    辰晏似乎在等她追问,但她只说:“回家?”


    她没打算问他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已经表现的够明显了,不是吗。


    司机把车开到了庄园里面,停在离他们最近的位置。


    盛意请司机下车,让他打车回去,自己上了驾驶位。


    她知晓辰晏不愿让其他人看到自己这样的一面,也以一种对爱人的占有欲认为接下来的行程应该是属于他们两个的。


    车子安静地在油柏路上滑行。


    辰晏在副驾驶又缓了很久,冷静了些。


    “你……”他开口,吐出一个沙哑到近乎无声的字,又闭上了。


    盛意知道他要问什么。


    “第一次觉得奇怪是在你带我见Jacquez的时候,”Jacquez用松木片点雪茄时,那会儿其实没看出来,他伪装的很好,只是后来确定后再回想时才看出的疑点,“之后很多次看到你做饭从来不用天然气。”她顿了下,“然后我……去查了你母亲的事。”


    是死于火灾。


    一切都明了了。只不过她并不打算提起,这种事该由他自己讲出来,或是永远不讲。


    今天纯属意外。但这种意外是注定会到来的。


    两个人只要相处的足够久,就不会再有秘密。


    他整个人很安静,连呼吸都几不可闻。盛意以为他睡着了,侧头瞥过去,见他只是垂眼沉默。


    路灯一盏盏掠过车窗,昏黄的光影在他面上明暗交错,一切都是流动的、变化的,唯独他此刻成了没温度的雕塑,轮廓深邃、面庞俊美,神色因悲伤或悔恨等情绪更显神圣。


    盛意陪他静着。


    她也在消解心头愤怒——


    韩芳是故意用篝火激他,对付他,好叫他退缩。


    最卑鄙的手段。


    等红绿灯时,她伸出一只胳膊,轻轻覆盖住他的手。辰晏静了半秒,反掌握住她,盛意很自然地将地五根手指插入他指间缝隙,同他十指相扣。


    他身体稍回温。


    盛意开的很快,几乎一路都保持在最高限速——


    她要带他回家。


    进门后,灯刚打开,就被他揿灭。


    辰晏将她抵在玄关墙壁,胳膊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滞涩地解她马甲背心的纽扣,盛意没阻止,顺从地配合。


    背心马甲被脱下的瞬间,她感受到这套公寓的疏冷。也许是因他搬去了容海,这里不常住人了,凝结出空荡荡的冷硬。


    但这种空冷正在被他们一寸寸填满,男人的体温也在一点点回升,他埋首在她前胸,用鼻尖蹭她身体最柔软、丰腴之处,以贪婪的姿态,掠夺她的气味。


    他不是想要做,他只是单纯的想想靠近她,从她这里得到安抚。可这种事很容易在触碰中就发生变化。他湿热的呼吸喷洒在盛意肌肤,激起一阵阵的颤栗,她放任着感官,轻吟出声。


    辰晏抱她进了房间。依旧没开灯,但她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能瞧清楚彼此的每一个动作,那么渴望、亲昵。


    月很亮,通过长长的玻璃窗透进来映在床头,是一种与火焰、太阳完全相反的光芒,清冷静谧,不带任何温度。但这样的光亮让他感到安全。也提醒着盛意,他们在做的是一件多么自然、回归本能、人性的事。


    她察觉出辰晏需要她,也需要她这具身体的抚慰。


    盛意没拒绝。她一向喜欢与他肌肤相触、唇齿相缠,无论是温柔的、贴心的、极富占有欲的,亦或是如现在这般纯粹的发泄。


    她愿意承受他此刻的情绪,也为他能将某种恐惧借由自己发泄而感到愉悦。


    她允许自己做一次良药。


    她解开皮带,拉下拉链,手灵巧地滑到他最炙热的地方,他呼吸陡然粗重,唇角溢出喘息,像是遭受了难以承受却必须承受的幸福,或是痛苦。


    盛意的手柔软、修长,如丝绸细腻,也似水温柔,她由浅到深的力度,紧密地贴合每一寸肌肤,从而感受到他在她手心的跳动、颤抖,任何一丁点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她的观察,她是一位极专业、耐心的猎手,老道的依据猎物的状态调整引诱陷阱。


    他被这温暖轻柔的幸福感包围,几乎要忍不住,但在最后一刻竭尽全力地克制了——他不愿脏了她的手。


    辰晏套上保护措施后,终于进入她体内。


    毫无滞涩,畅快通行。


    他们同时发出一声喟叹,以最古老、保守的姿势交融。


    两人从始至终都未说一句话,所有交流都在彼此的默契中完成。这两具身体已经过上百次对彼此的探索,早已熟悉无比、亲密无间。他们遵循着本能进行动作,任由肢体驱使欲望。


    但这是建立在相互信任、依恋的基础之上,一次不由欲望驱使却酣畅淋漓的欢愉。


    没任何花样,只凭借本能。


    情趣、挑逗、撩拨都被抛弃,回归最原始、最野性。


    屋里没开空调,空气被他们搅得黏腻湿润,四处都是他们相交的气息,盛意每一处毛孔、每一分感官都被填满,她用这满足反哺着埋在体内的炙热,承受着他每一次的震颤,在他到达临近死亡般的快感之时,又温柔地将他唤回到人间。随后他们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为何开启、因何纠缠都不再重要,现在只有彼此,一起通往极乐,迎接小死亡。


    /


    外面开始落雨。


    先是稀疏几滴砸在玻璃上,很快转为淅淅沥沥的大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恍惚让人以为是下了冰雹。


    她在辰晏怀里,被这粗暴的雨点砸回人间。


    “辰氏有个项目,需要和军方合作。”他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嗓音哑着。


    盛意懒洋洋地嗯了声,她猜到了,韩芳找她的确是想通过盛承华疏通某些关系,可惜不仅打错了算盘,还把她激怒了。


    “但不用理她,这边我会处理好。”他嗓音柔软了些。


    盛意又嗯了声,从鼻腔里发出来的。


    她应该接一些话的,问一问是什么项目,要怎样疏通关系,好叫对话进行下去。但她不语,因为一旦搭腔,话题就会转到别处。


    于是卧室里安静下来。若非外面雨点急切地撞击玻璃,前赴后继地求个水花四溅,发出啪嗒声响,他们会以为时间被定格。


    沉默开始变得微妙——


    从共赴云雨后的沉静,变成了她在等待,等他更进一层的剖白。


    她花了一晚上的时间耐心安抚,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他们的关系发展到如今的地步,盛意说不清现在是情感多一些,还是对他最初始的好奇更占上风。


    她只知道他身上还有很多秘密等待她探索,她还需要做这挖掘的人。这属于隐私,本不该刺探,但始终有某种潜意识鼓动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往前探索,再探索。


    她到底在寻求什么,连自己都不清楚。也许只有扒开最后一层才能知晓。


    在长久沉寂后,他终于开口,“我母亲死于火灾。”


    说了这么一句后,又停了。


    盛意轻轻握住他搭在自己腰侧的手。他们以侧卧的姿势拥抱着,她的后背贴着他胸膛,她稍侧脸,就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沉稳、有力。昭示着主人此刻的镇定。


    “她本来可以活下来的,但为了救我又返回去了。”他语气太过平静,近乎冷漠,“当时是夜里,楼里起火,我正睡得好好的被她叫醒,跟着人流跑出去的时候被绊倒,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她了。周围都是烟,什么也看不见,我只知道要往下跑。”


    他平稳、毫无起伏地讲述,胸腔随着他吐出的字符颤动,在贴的这样近的距离里形成一种肃穆的混响。


    盛意掉过身子同他面对面,用双臂搂住他,将额头轻轻抵在他胸膛,安静地听着。


    “我被后面的人推出去,那会儿已经昏迷了,等醒了有人告诉我,她本来已经走出火场了,结果发现我没出来,又冲进去了。”他一度停顿,“再也没出来。”


    盛意想起他说过,母亲生他是为了钱,可最后却为救他葬身火海……她感到难过,陪他一同沉重着,但无法对此做出任何评价。


    即便她已为人母也为人女,即便她和他处于这样亲密的关系中,她在那段很早就已经停止的母子关系中也只是个外人。这是属于他过去的一部分,只能自己面对的事,但不妨碍她做他的小小的一个出口。


    “那你因此原谅她了。”他以前说恨过她。


    他沉默片刻。


    “我说不上来。”又顿了一会儿,“恨并没因为她救我而消失,只是在那个基础上萌生了愧疚和后悔。后悔没在那之前对她好一点,以至于有一部分恨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他的声音成了这寂夜中唯一的响。


    “我不太能理解她,不知道我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但应该也是爱我的吧。就像我对她一样。”


    盛意在心底说,一定是爱的,否则不会再冲进火海。


    “我想她活着也很痛苦。也许死亡是种解脱。”辰晏的手无意识地在她掌心摩挲,“她是因迷烟窒息而死的,没被火焰吞灭。她是个漂亮女人,也爱美,最后走时也是干干净净、漂亮体面的。”


    盛意仰头在黑暗中看他,手指抚过他眉眼、鼻梁,唇角,最后落在他耳廓,“你像她。”


    他笑了。


    “还好像她。”辰晏歪头蹭了下她掌心,“才这么帅。”能入得她的眼。


    盛意骂了句自恋,过了会儿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又问:“那你对火焰应激,一直都这么严重吗?”


    “现在已经不算严重了。”他缓声说,“最开始会惊厥,接受过心理治疗,现在看到小火苗还能控制,但像今天这样的篝火反应会大些……吓到你了吧。”


    “我是生气。”她眉毛一拧,不悦,“拿篝火来吓唬你算什么,亏她还是长辈,卑鄙!”


    顿了下:“我都舍不得欺负,她怎么敢。”


    他心一跳,低声问:“为什么舍不得?”


    “我养的花孔雀,”盛意理所当然地说,“叫别人欺负了可怎么行?”


    辰晏被逗笑了,低头去亲她。


    他想起初中时在夏令营,她扑灭了篝火又把欺负他的人臭骂一顿的场景,他爱极了她这样霸道恣意的模样,想同她分享少时之事,但话到嘴边被一股突然涌出的强烈不安扯住。


    有的事一旦开了口,就会牵扯出太多秘密。


    他短暂迷失在爱情的陷阱里,失了警戒。他庆幸刚才没脱口而出,他觉得需要寻求一个更安全、保险的时机慢慢袒露。


    那或许是很久以后。


    “怎么?”盛意察觉他微妙的变化,“想说什么?”


    “我想说,”他以一贯平静的语气,微笑着说,“我们先去洗个澡,再吃些东西?”


    他抱起她往浴室去。


    50.潘多拉


    那之后,辰晏往盛意家跑的更频繁了。


    身为对门邻居,他从前登门还会以送吃送喝做借口,现在只需敲门,阿姨就会把他放进来。盛意乐得有人帮着带孩子,她最近在尝试将烧箔画运用在装置中,忙得很。


    这天,好不容易回来早些,进门就看到辰晏和今祉坐在地毯上折腾木蝴蝶。


    果荚里的种子薄如蝉翼,像翅膀。今祉想从里面找出两只对称的,做成蝴蝶形状的标本。


    看这架势,他俩该是找了很久,连懒懒在旁趴着,都等的快睡着了。


    “从下午五点多到现在,三个多小时了。”阿姨偷着乐。


    盛意倚在岛台喝果汁,看两人拿着镊子夹着种子一片片反复对比。


    果汁是辰晏给今祉榨的,盛意顺便蹭了一杯。猕猴桃和啤梨再配一点点柠檬汁,酸甜清爽,她想着一会儿该去称称体重,如果胖了太多,得限制辰晏来家里的次数。


    今祉这两个月倒是长高了不少,这会儿小姑娘正瞪着眼,十分认真地对比辰晏挑出来的种子,摇头,“这里太窄了,不一样。”


    辰晏也不急躁,应了声,又用镊子去翻下一片。


    即便有千百片种子,想找出两片对称的也很难。况且今祉在这类事上格外执拗,非要肉眼看不出的差别的才行。如果是盛意,早该没了耐心,跟今祉用“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一类的话敷衍过去,但辰晏不厌其烦。


    盛意注意到他好像快一个月没飞过北京了。从前他每周至少往返一次处理辰氏集团的事,平常休息时间也是电话不断,这会儿像是有无限时间供他挥霍。


    “我看你最近不太忙,辰氏那边没事了?”


    辰晏动作几不可见地一顿,他嗯了声,“暂时没什么事。”


    盛意意外。好歹也是辰氏的小公子,之前那么多重要项目都在他手上,怎么韩芳母子一回来……


    辰晏放了镊子走过来,“别多想,韩芳母子现在忙着处理辰董事长身边的莺莺燕燕,暂时还顾不上我。”


    他突然凑过来话锋一转,“可说不定过一阵,矛头就转向我了……之前你说等我失业了,考虑收留我,还算数吗?”


    盛意悠悠挪开目光:“那要问止止了。”


    今祉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木蝴蝶中抬起头,眨巴眨巴眼:“什么?”


    “我们收留辰叔叔,愿不愿意?”


    “好啊!”今祉想也没想,“辰叔叔做饭好吃!”


    辰晏蹙眉,怎么他在母女俩心里,就剩这点用处了?


    但之后像奉了圣旨,不仅常上门带娃,偶尔还会去学校接今祉回家,再做饭、陪玩,一直等盛意回来,娘俩要睡觉时才离开,或者……等今祉睡着后,抱着盛意钻进房间。


    然后大半夜被踹回自己家。


    ……


    这天下午,辰晏从幼儿园接了今祉回来,正给懒懒梳毛时,门铃响了。


    阿姨一开门,就听今祉扬声喊了句“爷爷”,小三花喵呜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门口。


    晏一愣,他飞快瞥一眼门口,预感不妙。


    在他迅速盘算退路时,盛承华已经走了进来。


    “爷爷你怎么来啦!”


    “好久没见止止了,爷爷来看看乖孙女!”


    “这是什么?”今祉指着盛承华手里的盒子,“我知道了,是小羊角!”


    她伸手就去够,盛承华把盒子往上一抬,“诶,这可是爷爷好不容易才——”话说一半突然顿住,指着今祉身后的辰晏,“这谁?”


    辰晏犹豫几秒,“你好我是今祉的……育儿叔?”


    盛承华脸一黑。


    他立马改口:“邻居。”


    “爷爷,他是我的好朋友!”今祉拽着盛承华的指头,“辰叔叔可——”


    “哼,盛意呢?”盛承华没心情听,打断孙女,“叫她过来!”


    阿姨在旁低声说:“小姐还没……回来。”


    “她不在?!”盛承华瞬间炸了,“她不在家还敢让今祉和来历不明的男人单独在一起??”


    阿姨浑身一抖,嗫喏片刻,还是闭了嘴。


    盛承华目光像是透过瞄准镜望过来,扫得辰晏头皮发麻。


    屋里气压低的叫人喘不过气。连懒懒喵呜一声跑到柜子后面躲着了。


    今祉生气了:“爷爷!你吓到妹妹了,凶巴巴!”


    “诶——”盛承华要去拉她。


    今祉后退两步:“爷爷好凶!不喜欢爷爷了!好吓人!”


    “诶止止,爷爷——”盛承华蹲下要哄,可孙女已经拉起辰晏的手,“辰叔叔我们走,爷爷凶凶,我们不跟他玩了!”


    盛承华抓了个空,更气了。


    辰晏小心翼翼地把今祉小手放到老人家掌心,“爷爷特意来看止止的……”


    盛承华瞪一眼他:要你说?!


    辰晏果断闭嘴。


    “辰晏是我的好朋友,爷爷不准吓唬他。不然我就不理爷爷了!”


    “嘿你这小丫头!”盛承华气呼呼把今祉抱到怀里,“爷爷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哼,就是有!”


    盛承华瞪眼,决定不跟孙女吵架,于是把带来的盒子递给今祉,“爷爷给你带了小山羊角。”


    今祉打开一看,咯咯笑了:“好丑!这哪里是山羊角哈哈哈哈,这就是个大牛角嘛!哈哈哈爷爷笨蛋! ”


    盛承华面上挂不住,“这可是爷爷做了好久的。”


    “小山羊角”是用糖棕的雄花序做的,要先泡再煮,等煮软后再从中间切开,卷成圆圈后再绑起来风干。盛承华在家捣鼓了三四次,弄断了两三根,才勉强有一个成型。


    孙女喜欢这些,盛老头一辈子粗手粗脚惯了,做这个很费了些功夫。


    他不服气。今祉跑到标本隔断墙,从其中翻出个漂亮的“山羊角”,举到盛承华眼前,“爷爷看!”


    “诶,这个的确比爷爷做得好,”盛承华爽快承认不足,“是止止做的吗?”


    今祉点头,一指辰晏,“是邻居叔叔,陪我做的!”


    盛承华哼了声,不说话了。


    辰晏咳了声,“既然爷爷来了,那我就先走——”


    “回来。”盛承华把他喊住,又使了个眼色,叫阿姨找理由把今祉带到旁边去玩了。


    客厅只剩两个男人。空气更凝固了,连盛懒懒都觉情况不对,跟着今祉跑了。


    辰晏乖乖站了会儿,主动给盛承华沏了杯茶。


    盛承华没接,“你对这里很熟啊。”


    辰晏把茶放到边几上,斟酌:“偶尔盛意忙的时候会来帮忙照顾下止——今祉。”


    盛承华盯着辰晏没说话。


    怪不得最近盛意就算工作忙,也不怎么把今祉送到他这里来了,害得他想看今祉还得亲自过来。


    女大不中留!


    盛承华又暗自叹口气,她甚至默许了他和今祉在自己不在场的情况下单独接触……


    “你是辰家那小子?”


    “是。晚辈辰晏。”


    “长得和你父亲不一样,倒是一表人才……”盛承华点头,“辰氏前段时间的那个项目,你怎么没叫盛意来说动我?”


    辰晏平静地说:“那个项目我评估过,并不适合现在的辰氏,如果为了利益强行疏通关系拿下,并不是个理智的选择。更何况您已退休,为了这种事出面不大好。”


    “还算懂事。行了,别傻站着了。”盛承华一指沙发,“坐。”


    辰晏乖乖做到旁边单人沙发椅上。


    盛承华盯着他又琢磨许久,忽然单刀直入——


    “以后入赘我盛家,愿不愿意?”


    辰晏错愕,看盛承华又不似开玩笑,便重新站正,“伯父,我和盛意……还没到这步。”


    “不愿意?”


    “不,不是这个意思,”他顿了下,“如果她答应——”


    “我在问你。”


    “愿意。”


    他没开玩笑。


    盛承华哈哈笑了三声,心情颇好地从沙发站起身,看到岛台处摆着的几样菜,“这是你做的?”


    辰晏点头,邀请他一起吃。


    盛承华摆摆手,“我今天来就是看看今祉和意意,年纪一把了不蹭饭了。”他说着往门口走,“今祉,爷爷走啦!”


    今祉抱着懒懒从儿童房里出来,“爷爷不陪止止吃饭了吗?”


    “奶奶还在家等爷爷呢。”盛承华俯身揉揉今祉小脑袋,“下次今祉去爷爷家玩好不好?”


    他说这话时,极快地扫了眼辰晏,“可以带你的好朋友一起。”


    “好哇!”


    辰晏泛起喜悦。他把盛承华送到电梯厅,“我送您。”


    “不用,司机在下面。”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盛承华准备进去,又顿住回过头盯着辰晏,“你把眼镜摘了。”


    辰晏一僵,屏住呼吸地摘了眼镜。


    他不近视,因此盛承华面上神色、眼中情绪便瞧的一清二楚。对方饶有兴趣地以研究般的态度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


    他捏着镜框的手慢慢缩紧,努力屏着呼吸,强迫自己做出磊落的姿态。


    “听说你今年初刚回国,那之前在哪?”盛承华问。


    “新加坡。”


    “一直在新加坡?”


    “在英国和瑞典也待过几年。”


    “哦!”盛承华突然抬眼问,“你是不是今祉的爸爸?”


    辰晏瞳孔猛然一缩,但他快速眨了下眼便快恢复正常,惊讶:“怎么会?”


    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放松身体,“您是不是哪里误会了?”


    “哈哈,开个玩笑,我就随口一问。你们的事我老人家不管,也管不了喽。”


    盛承华拍了拍他肩膀,走进轿厢。


    辰晏僵站原地,看电梯红色的数字不断跳动,从27到1层近半分钟,他身体紧绷连呼吸都不敢。


    这种惊惧比看到火焰时的应激反应更叫人窒息,像刚从死门关爬出来,怀中揣着颗随时会引爆的核弹,是最精美的潘多拉盒子。


    丢不开。也失了安全引爆的时机。


    他被无力感淹没的快要窒息,也因这秘密进退不得。


    他不敢说,怕说出来就会失去她,也无法藏着这秘密若无其事的和她在一起。


    “辰叔叔?”


    今祉的小奶声把他拉回现实,“快回来吃饭呀。”


    辰晏艰涩转身,低头看站在家门口,这个刚刚四岁的小姑娘。


    她和他的眉眼、鼻子真是像极了,这张脸和他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盛意在这件事上的粗心与自信让他失了警惕,而小姑娘越长大,暴露的也会更多。


    手一暖,是今祉走过来,用软乎乎的小手握住了他,“辰叔叔怎么了?”


    这样的温暖是他能拥有的吗?


    辰晏惊恐着想抽手,但今祉抓得很牢,“你的手好凉,爷爷又吓唬你了?”


    “没有。”他挤出一个异常温柔的笑容,“叔叔只是饿了。”


    他牵着今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