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越界


    车子驶向市区,辰晏家的方向。


    车里飘着似有若无的酒气,盛意先以为是自己身上的,但又想她晚上只是小酌,还不至有这样浓烈的酒气,能溢到车里。


    “你喝酒了?”


    辰晏抵在座椅上嗯了声,语调懒散,带几分醉:“很多。”


    盛意挑眉。她记得辰晏酒量不错,得是什么情况才能让他灌下这么多酒?正想着,忽然听他低声说:“我其实对猫毛过敏。”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她扭头,见他唇角紧抿,脸也绷着。虽侧面看不清具体神色,但能直接看到镜片后眼帘微垂,眼尾紧着。


    辰晏转过脸。


    这会儿车子匀速驶在五环路上,两侧路灯每隔几秒就探进来,一截一截地照亮他的脸。


    盛意在明灭的光影中,感受到他眼底因酒气熏染的愈发浓烈的某种情绪。


    “我喜欢吃甜的,讨厌酸的,对啤酒和猫毛过敏……”


    辰晏盯着她说了一大串,不知是染了酒气还是有其他情绪,声音克制,但语调却始终别扭的上挑。


    盛意觉得这语气莫名熟悉,思索两秒,发现很像今祉受委屈时瘪嘴说话的调子。


    她想起下午在摄影棚阻止关星野吃坚果甜点的事,“……辰晏,你该不会是因为关星野,在吃醋吧?”


    他从喉咙里极细微地哼了声,将头扭向前方,不答。


    隔板默默被司机升起来,车厢陷入短暂寂静。


    盛意追问:“因为我了解他?还是因为我晚上和他一起吃饭?干脆是因为我吃他那一套?”


    辰晏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带:“因为你对他很不客气。”不客气有时候是因为关系更亲近、更熟悉。想到这里,他声音更沉了些,“我不想你和他再有太多接触。”


    盛意皱眉。按照辰晏的性格,如果是不想,就绝对会有所行动,她想起关星野晚上接的那通罗氏的电话,有什么串联到了一起——


    以辰晏和罗尔的关系,他想在关星野和罗氏的合作上做些什么轻而易举,况且只是改时间这种小事。


    她明白过来,“这次拍摄关星野临时改行程,还有今晚他接到的电话,都和你有关吧?”


    辰晏闷闷哼了声,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盛意面色微沉。她其实并不清楚今晚罗氏和关星野谈了什么,但前后推测来看,应该是辰晏不愿让关星野和她有交集,所以故技重施,临时给他加了行程。


    可他是怎么知道关星野要在后天约她的?“辰总对关星野的一举一动真是,了如指掌。”她讥讽。


    辰晏淡淡道:“不难,找倩姐问的。”


    盛意冷笑。在这件事上他和倩姐倒真是能达成联盟。


    “所以晚上关星野那通电话是什么?”


    辰晏没瞒她:“罗尔约他后天谈合作,如果不去,那罗氏的合作就没有机会了。”


    “辰晏,”她语调彻底沉下来,“你的手是不是伸得过长了?”


    辰晏的呼吸滞了下,缓缓眯起眼:“你因为他,在跟我生气?”


    这时车子已经驶出了四环,被主路红灯拦下,没了行驶的噪音,车内静谧。


    更静的是盛意,她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辰晏被她目光逼的清醒了些,他压下怨气,转向前方慢条斯理说:“我没想对他怎么样,关星野在业内没有靠山,想掐死他很容易,我只是让他选择。这次拍摄也是,他可以选择和罗尔商议时间,但他没有,选择了让你这边来调时间。”


    盛意皱眉,尽量冷静地说:“可他这次拒绝了罗氏。”


    “因为他再不选你,就真的没机会了。”辰晏散漫抵在座椅靠背,“他不亏。如果他去了,就能拿到罗氏的代言和品牌大使,这是关星野现在级别还够不到的。”


    盛意冷笑一声,“这就是辰氏的手段吗?高高在上的施舍。”


    “这不是施舍,”他温和无比地纠正,“这是补偿。”


    盛意没听懂。


    辰晏这时终于肯转过来看她,“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如果关星野放弃了和她的约会,一个代言远远不够补偿。


    她冷嗤:“不过一次约会。”


    “值得的。”和她的一次约会,十个顶级代言都值。


    盛意忽然觉得跟这人讲不了道理,特别是他喝了这么多酒的情况下。外表看着正常,但脾气和脑回路都叫人难沟通。


    “可你怎么保证我不会去?”


    这次辰晏没立即说话,他张了嘴,又很快抿上。


    犹豫的功夫,盛意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眼手机。


    刚才聊天的时候,云梦云的消息回了过来:「辰总不是把开会的时间改到后天了吗?我以为你们在一起,意姐你不知道吗?」


    果然是这样。她冷笑两声,降下隔板让司机靠边停车。


    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随他往前。


    司机等了一秒,见后面人都没动,极有眼力见儿地下了车。


    车门轻轻关上,现在熄了火,车内是死寂的静。


    “辰晏,”她极淡地问,“对你来说喜欢是什么?好奇、胜负心,还是占有欲?”


    他微蹙着眉,满脸疑惑,似乎不理解哪里做错了,招致她这样的对待。


    眼里酒气一点点弥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沉的某种情绪。


    “我吃醋了。”他选择先解释自己的行为。也是不止是吃醋,都到嫉妒了。嫉妒什么,他说不清,但只要见到盛意和别的男人,特别是和关星野走得近,他就格外难以克制住情绪,行为也不听使唤。


    占有欲。


    他意识到是这个情绪在作祟。


    辰晏揉了揉太阳穴,今晚喝了太多酒,有些决定做的失了理智。不该这样去触怒她的。


    “小醋怡情,但不能失了分寸。”她缓慢而压抑着说,“辰晏,你越界了。”


    他不满:“你尝过吃醋的滋味吗?”


    盛意拧眉,思绪也无意识顺着他的问题走——她好像还真的没有。围在她身边的男人,她要么不够喜欢,要么就是那些男人不敢让她吃醋,把身边莺莺燕燕清理的一干二净。


    她脾气大,从来也不是非谁不可。小醋也许有过但浓烈些的,没体会过。


    又听他低低说:“很难受。胸口闷得慌,胃也不舒服,像被扔进了洗衣机在里面搅,酸涩、潮湿,搅尽最后一滴水份却不见干……”


    似在讲给盛意听,又似自言自语。


    直到现在,盛意才察觉他醉的厉害,否则是不会吐露这样的心声。可她不是知心姐姐,没有义务替他纾解情绪。


    “辰晏,不要解释你的情绪。”她沉声说,“吃醋也不是你做这些事的借口。你为了达到目的动别人我管不着,但你擅自改了我的行程,就是越界了。”


    “我和云梦云确认过了,白天也问过你,把会议改到后天不会影响你任何行程——”


    “那你也不能擅自替我做决定。”盛意寒着脸打断他,“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擅自更改时间,替L.S做安排?”


    她说到最后顿了下,“辰晏,你是谁,以什么身份?”


    辰晏张了嘴,又合上,最后唇抿成薄薄一条直线。他烦躁地扯下领带,又松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


    他被凶得垂眼,露出罕见地挫败模样。


    “我……”他似乎想解释,但只发出了这一个音。


    盛意已经恢复了平静姿态:“是不是你想要的东西,就会用尽一切手段得到?”


    这种事情不止一次,从上次在海边的游艇、到关星野杂志拍摄的日期,再到今天擅自做主改了她的行程,变本加厉。


    “我做的这些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或是利益。”他终于为自己找到一句辩解。他有分寸,不会真的伤害道别人。只是用些小手段,给关星野提供不同的选择。可他所有的谋算都被盛意看穿,并在这里毫不留情地揭露。


    这个女人太聪明了,也容不得被人戏耍。


    盛意寒声道:“有些事不是不伤害别人,就可以做。你行事太过依赖手段,即便没有恶意也会让人感到……”可怕。


    最后一个词到嘴边,及时刹车。


    “什么?”辰晏抬头,他还是从她眼里捕捉到了警觉和戒备。这类情绪他很熟悉,不会看错。


    盛意错开视线,降下半扇车窗。


    五月的夜晚非常凉爽,冷空气钻进车内,她清醒了些。


    辰晏眼神犀利,像猎豹,抓住了对方什么弱点,就不肯轻易放过:“盛意,你戒备我?”


    她呼吸几不可见地一窒,但很快恢复正常,随即挑眉冷笑:“有什么可戒备的?”


    辰晏像被反问到:“我也想知道。”


    他一只胳臂肘撑在中间的扶手箱,上身倾斜过来,在离她三寸的距离止住,垂眼看她,面上带着不解。他其实还想问,如果真的这么警备害怕,为什么还要和他接触下去?但他忍住了,怕一旦问出来,她就真的走了。


    他隐约能感觉到盛意对他不一样,但太少太少了,拿不准,也没安全感。


    盛意被属于他的雨林气息包裹,寒着脸没说话。


    静了两秒,她说:“最近不要再联系了,你冷静一下。”说完就要下车,被辰晏一把拉住手腕。


    “放开我!”她发怒抽手,却反被他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拥进怀里。


    她挣扎,他却愈用力。


    辰晏这时忽然意识到,也许是最近和她走得太近,产生了她属于他的幻觉……


    的确是他最近沉在进展顺利的错觉里,以至于昏了头,失了分寸。


    之前从未得到过,也从不觉得盛意会属于他,醋意与嫉妒心尚且都能克制住。而现在有了希望,占有欲反倒被激得占了上风。


    但其实他原本什么也没得到,他对盛意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一个追求者。


    想到这,辰晏不顾怀里人抗拒低头去找她的唇,却在将要触碰的一瞬克制住——


    不能这样!她是盛意!


    脑海里有根弦拽住他决堤的理智。


    “辰晏。”几乎同时,盛意叫了他的名字,极冷极平。


    辰晏被冻住两秒,低声说了句“抱歉”,随后以极柔缓温和的姿态,抵着她额头静了会儿,“我让司机送你回酒店。”


    他下了车。


    32.冷静


    辰晏站在路旁,目送车子调头离开。


    空气里有馥郁的香,是隔离带的月季,被艳阳晒了一天,入夜后香气逼人。


    他沉在月季的芬芳里。盛意喜欢花,以至于他每次瞧见好看、芬芳的花都会想到她,现在这香气叫他情绪平稳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林南皓打来电话,辰晏接起,开口就让他去找夜间网球场。


    电话那头林南皓平静无澜:“如果我没记错,辰总你晚上喝了两瓶高度洋酒,血液酒精浓过高,不宜运——”


    辰晏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等林南皓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家甜品店外的秋千椅上,怀里捧着超大杯的冰激凌。甜品店已经打烊,余门口一圈彩色装饰灯,忽闪忽闪。


    他极快地瞥一眼林南皓:“我还没醉到要人来接的地步。”


    林南皓指着腕表,面无表情:“现在是凌晨一点半,明早八点半还有合作会议,作为你的工作助理,我必须保证你明天状态完好。”


    他皱眉,“我很好。”


    林南皓“哦”了声,看了眼他怀里的超大杯冰激凌。


    辰晏喜欢吃甜,但平常很克制,只在醉酒和心情特别差的时候才会放纵。他晚上接到司机电话,也是循着附近甜品店一家家找,才找到了人。


    心里有了个大概。林南皓忽然谈起公事:“美盛那边今晚发来了新修改的合同,,对方在原报价的基础上增加了8%,这超出了我们的预算,但他们研发的新复合环保材料长远看,是合理且保值的。您看怎么处理?”


    辰晏舀了一勺冰激凌,送到嘴边又停住,“对方提出了合理但不符合我意愿的要求,但她作为甲方拥有绝对话语权。我要顺着她的意思处理吗……”


    林南皓顿了顿,“辰总你说过,在商业谈判里,绝不让步,除非对方拿其他进行交换。”


    “交换……”他若有所思,“我这里有什么可以拿出来交换的呢……”


    林南皓说:“如果是和美盛的话,我建议您这样做。我们是甲方,不需要让步。”


    辰晏点头:“对,我不能让步。””……“林南皓无言半晌,“但盛意是个独立清醒的女人,她边界感很强,不会被这些手段拿捏,按照情感关系配置来看,她最适合的是听话小奶狗类型。所以想追到她,就必须严格听她的话。”


    辰晏颇觉有理地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我没说她。”


    “嗯,我知道。”林南皓严肃道,“但我是在给你爱情建议。”


    “谁要你建议!”


    辰晏吃完整整一份冰激凌,又问,“靠谱吗?”


    “好歹我也谈过几次恋爱。”林南皓一脸正经。


    辰晏噎住。


    *


    第二天,盛意让云梦云和黄梓代表L.S去了峰会,自己留在酒店。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不知怎的想起昨晚在车里,辰晏和她额头相抵的情景。


    盛意拥紧了被子。都说刚睡醒朦胧时是最脆弱的,介于梦和现实之间,她这会儿仍分不清二者界限,因为一晚上的梦里全是那双熏着酒气的眼。


    人还沉浸在昨晚的车座后排,最后还是那句“盛意,你戒备我”让她猝然惊醒。


    “中了邪了……”她撑着脑袋嘟囔,明明是他失了分寸,现在却惹得她一晚浑浑噩噩。


    /


    傍晚,云梦云从峰会回来,看到套间客厅摆的一樽极夸张的瓶花,愣住,“意姐你……”


    盛意插花的风格肆意张扬,颜色大胆热烈,很好认。这尊瓶尤其热烈,重瓣银莲、深紫色的铁线莲和瓶子草叠成积雨云一样的花山,中间点缀着带果实的桑葚枝和竹叶,右侧一串一米多长的秋色蝎尾蕉冲破繁复的花山刺下来,暗红色的闪电一样。


    云梦云觉得眼睛落进了打翻的调色盘,又像是站在了夏天暴雨天的乌云之下。


    “手痒了。”盛意淡淡说。


    云梦云“哦”了声,不大相信。她知道盛意烦躁时就会用插花来平复心情,而这樽瓶花表达出的情绪……她没敢多问,掏出手机拍了几张。


    “这樽瓶花叫什么?”


    盛意想了会儿,“如露如电。”


    /


    之后一天和K&E的会议辰晏没出席,只由原本的项目负责人和L.S对接。


    这次会议只是就容海永乐港的装置结合翻修方案再进行一次沟通,不过一个小时就把各方细节商议完毕,会议结束后,云梦云去了趟卫生间,路过辰晏办公室时,看到林南皓正引着个打扮精致的漂亮女孩儿进去,看穿衣和气质也不大像来业务往来的人。


    云梦云一怔,原来辰晏在公司?因为马上还要赶飞机回容海,她来不及多看,去机场的路上总觉得不大对劲,踌躇几次,碍于送她们去机场的是K&E的司机,一直忍着,直到飞机起飞,才试探:“意姐,你和辰总……还好吧?”


    盛意正靠在座椅背上养神,听到这话没睁眼,但觉得蛮有意思,慢悠悠问:“你以为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难道……”云梦云迟疑,“没在一起?”


    盛意哼笑一声。


    云梦云松口气,又恍然:“我今天看到林南皓往辰总办公室引了个漂亮姑娘,看那人的打扮不大像合作的对象。”


    盛意直觉那女人应该姓叶。


    她缓了两秒睁开眼,“收收你八卦的小脑袋。”


    落地时,手机连接网络,微信哗啦啦冒出来十几条未读消息,除去工作群里的消息,还有母亲李欣茹问她几点回来、于宁宁分享的裙子链接、关星野忙里抽闲的嘘寒问暖和幼儿园班级群里老师艾特家长提醒最近阴雨的注意事项。


    盛意把消息列表往下翻了两页,一个消息也没回,最后烦躁的熄灭了屏幕。


    /


    外面晚霞堆得浓厚,辰晏让林南皓送走最后一波合作商,拿出手机翻了翻。他看一眼时间,想这会儿飞容海的航班应该落地了,他点开微信看着置顶那个漂亮头像,想发消息,又犹豫住。


    这时微博的特别关注弹了出来,是LadySiren的官方账号发布了一条新动态:


    《如露如电》


    配图是两张不同角度的瓶花。


    下面还有一条官方账号的评论:「这么美的插花不能带回去太可惜了~留给酒店前台啦。」


    辰晏点开大图细看,从浓郁暴烈的插花里捕捉着什么情绪。


    林南皓送完客人回来汇报工作,“罗总那边已经打好招呼,按照正常程序和关星野接洽,已排除我们这边的干扰。”他顿了下,“晚上叶小姐的生日宴是否要去?”


    辰晏此刻注意力都在那樽瓶花上,他随口答:“下午已经拒绝了,一会儿以KE名义送份礼物过去。”


    说完罕见地犹豫了下,把手机递给林南皓:“能看出什么?”


    林南皓认真看了一会儿:“挺愤怒的。”顿了两秒又补充,“看得出来意总还是很生气。”


    辰晏挑了眉,不置可否。


    他又把注意力放到这樽瓶花的名字上:如露如电。


    是《金刚经》里那几句:一切有法为,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辰晏反复喃喃着“梦幻泡影”几个字,而后问林南皓:“你说这名字是云梦云起的还是盛意起的?”


    “我去问问。”


    “不用。”


    “看样子意总气没消,她应该还不想看到你。”林南皓认真说。


    辰晏从胸腔里哼出一声,摘下眼镜捏捏鼻梁,又焦躁地在落地窗前踱了两步,忽然定住:“你去酒店把这瓶花带回来,多少钱都可以。”


    林南皓应了正要走,又被叫住——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


    *


    容海的五月中下旬被绵延阴雨侵占。


    盛意和云梦云在工作室的仓库里挑选材料。先前为北京那家永乐湾设计的“城市共生”艺术主题装置是以金属作为骨架,把地点改为容海后,盛意重新更换了更适宜南方的植株,而主体骨架也想替换为更柔和的木材,但南方潮湿多雨,如果用木材则必须考虑防潮变形的问题。


    她比对着桌上几种不同方法处理过的竹材,一边盘着工作室的几个外地项目,从上周回容海,雨就下个不停,想挑个天清气朗的城市逃离。


    云梦云故意说:“去北京吧。北京好,听说下雨都赶在傍晚或夜里,云彩也不错。”


    盛意摆弄着两只细长竹条测试柔韧度,“你挺清楚啊。”


    “辰总朋友圈发的,”云梦云看热闹不嫌事,“意姐你没看到?”


    她手上动作顿了下,“老干部一样。谁要看?”


    云梦云得寸进尺:“不看怎么知道是老干部风?”赶在盛意一巴掌拍过去前跑开了。


    手机里传来微信消息,打开是和K&E的项目沟通群里,辰晏在询问进度。


    她不耐烦地嘟囔一句“催什么催”。云梦云贴心解读:“这种项目哪用得着辰总亲自催?根本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合着是在工作群里跑我面前刷存在感,”盛意把手里竹条往桌上一丢,“当自己是小孩吗?”


    云梦云毫不留情戳穿:“刚还说老干部呢,这会儿又嫌人家是小孩了。”她一边在群里汇报进度,一边幽幽叹气,“你就是现在看人家不顺眼,怎么都有的吐槽。”


    盛意比对着手里的材料:“怎么,还替他鸣不平?”


    “那哪儿能,我虽然不知道你俩到底咋了,但肯定是他的问题。”云梦云指着左边的竹条,“感觉这个稍微好点,在水里泡了一周,涂层还都在,重量也没增加。”


    盛意抱着臂没说话。的确左边的防潮性更加,但这样处理过的竹子总有股僵硬感,她蹙眉,如果实在选不出来,就要考虑其他替代材料了。


    她缓慢地来回踱步,在脑海里搜寻相关的材料信息,云梦云的讶异低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33.渗透


    “意姐,这个好像还不错诶。”云梦云把ipad递过来,“辰总说他之前在新加坡合作的过的一家研究所开发出了新材料。”


    盛意粗略看了眼,是一种新型的仿真材料,从照片来看观感不错,“可以要来样品看看。”


    云梦云挤眉弄眼:“意姐你看看,辰总还是很为项目着想的嘛。”


    盛意看一眼群里辰晏和云梦云的聊天记录,没说话。


    从那晚之后辰晏就没再私下联系过她,当真是,冷静的很。


    ……


    工作结束后,盛意和云梦云一起下班、今天司机生病请假,盛意自己开车来的,两人快走到停车场时,她注意到附近新装了几盏路灯和监控。


    “这附近什么时候装了摄像头?”


    她隐约有某种预感。


    “哦这个啊,装了有一阵了,好像是五一之后吧。意姐你居然不知道?听说那阵子园区有变态尾随小姑娘,之后物业就装了。意姐你不是还给我们买了电弧手电还有这个小零钱包嘛?”


    说着云梦云晃了晃包上挂着的皮质零钱包,里面放了硬币,平常地铁火车飞机都能带,展开就是个小拍子,打人很疼。


    盛意挑眉,变态的确有,但小姑娘却受之有愧,“看来物业是良心发现了。”


    云梦云摇头:“那可不是,听他们说好像是有人专门拿着园区的建筑图还有消防条例去和物业谈的,而且还很大方的赞助园区升级了所有的安保和消防设施。”


    她说着凑过来,“意姐,你说这是哪家霸总做了这么一出?”


    盛意冷哼一声,没说话。


    出手大方,恩威并施,除了那只腹黑花孔雀,还能有谁?


    /


    之后于宁宁约她吃饭,喝着小酒,愁眉不展,最近两口子在为凯凯上小学的事发愁,在市一线的公立学校和私立之间纠结。


    重点公立不好进,好一点的私立学费又贵,一个费妈一个费钱。


    “凯凯不才六岁吗,还有一年呢,现在就开始急了?”盛意讶然。


    于宁宁叹气,“时间过得也快,好学校的名额都紧张,关键是这事也不好定。我和老白是想把孩子送去私立,但他家老人觉得凯凯还小,而且私立一年小十万的学费,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一年学校这边的开支就要近二十来万。”


    说着她闷下去一整杯酒,“要是供不起就算了,大不了多费点爸妈,现在是供得起,但又不是拿出这些钱眼都不眨的状态。”


    盛意给于宁宁倒酒。她知道于宁宁并非是想找她拿主意,更何况这种事外人也没办法去给出更有用的建议。


    于宁宁转向她:“今祉呢?你未来什么打算?”


    “她还不到四岁呢!”盛意笑,“至少还有三年才涉及到这个问题,现在只想她在幼儿园好好地玩。”


    “也是,以你家的状况只用考虑学校好坏,到时候直接去国际学校。”于宁宁贴过来挽着她手臂,“说一百次羡慕!”


    盛意提议:“要不把凯凯送到胡尔西,达霄在那儿有股份,学费可以谈,我的关系进去的,也不敢有人欺负。”


    于宁宁埋头在她怀里笑:“意总,再这样我都要对你心动了。”


    “那你跟老白离了,咱俩带着孩子过。”


    “哈哈哈哈……我看行。”


    两人笑作一团,又聊了会儿话题绕到辰晏身上,云梦云很积极地问他最近忙不忙,什么时候再来容海。


    “你怎么比我还关心他?”盛意奇怪。


    于宁宁嗳了声,“这不是老白上次玩得挺开心,喊着哪天再一起出去玩呢。”


    盛意警觉,“难道他去找你或者老白了?”


    于宁宁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那肯定没有。老白这人你知道的,辰晏要是真去找他了,不会瞒着我的。”


    盛意安下心,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同时又一次涌上某种难以言说的奇怪感觉。直到晚上回家,今祉捧着翅苹婆的果实出来,说苹果花园不小心被她弄坏了有没有办法修,盛意才反应过来,这一段时间围绕在她身边那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是什么——


    从工作到生活,同事、朋友、她爱的人,都在不经意间反复向她提及同一个人。


    辰晏。


    这个名字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渗透到了她世界的方方面面。即便本人在她眼前消失,他也总在她面前以各种形式出现,提醒着他的存在。


    这个身上带有雨林气息的男人,就像现在的雨一样,从窗户里、门缝里、是下雨时潮湿能侵蚀一切的空气,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用气根紧紧缠住了她。


    *


    之后盛意接到舅舅李正良的电话,叫她第二天去参加一个慈善酒会,盛意奇怪,舅舅这个大忙人,怎么忽然有闲心喊她参加这类应酬了?


    她以为是有事要谈,就应下了。


    次日来到酒店,很快在宴厅搜寻到舅舅的身影,很好认——被人群簇拥着的儒雅老头。李正良是达霄集团董事长,六十八岁,但保养得好,看着才六十不到的模样。


    李正良同时也看到了她,招了招手:“意意,来。”


    她走过去的空档,李正良又喊来一个西装革履、身材挺拔的英俊男人。


    盛意看着面熟,但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直到李正良介绍了对方的名字,才想起来是上月盛老头给她发过资料的一个相亲对象,叫韩奕言。


    她礼貌客气地和对方握了手,对李正良低语:“舅舅,是我爸托您叫我来的吧?”


    “你小丫头鬼精鬼精的。”李正良笑呵呵。


    盛意不满:“您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爸的话了。”


    李正良欸了声,“我也觉得这个青年很好,接触接触没什么坏处嘛。你们聊,好好聊。”


    说完笑呵呵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了。


    盛意无言半晌,这才转头认真看面前男人。三十岁上下,头发剪的短,定制西装,价格不菲的腕表,气质里带几分沉稳的肃杀气。


    不像是商场里历练出来的,更像是在某种更野蛮残酷的地方。盛意想起盛承华那天像是提过一嘴,说是他部队同僚介绍的。


    在她看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她,目光里带着纯粹对美丽事物的欣赏,但礼貌地没有半分越界。


    盛意分得清这界限的微妙区别,于是瞬间明白这人对她同样没男女之间的兴趣。


    “盛小姐见谅,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有这么一场会面。”韩奕言先开口说了抱歉。


    “没关系,”盛意微笑,“我想韩先生跟我一样,事先也不知情。所以我也直说了,我目前对相亲没兴趣,韩先生呢?”


    韩奕言笑了下,递给她一杯香槟:“所见略同。”


    两人客套聊了几句,纯粹应付完舅舅的好心后,盛意就寻了个借口离开,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时,听到不远处有人提到前不久参加某千金生日宴的事,她机敏地捕捉到“叶小姐”三个字,放缓了步子。


    “听说是叶可琳亲自去请,都没来呢……”


    “不就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犯得着可琳这么上赶着追吗?”


    是在说辰晏?盛意止步扭头,透过紫黑色的马蹄莲桌花,看到不远处半人高的黑色小圆桌前围着四五个年轻男女。


    “好歹他现在也是名正言顺的辰氏小儿子,”有个成熟女声说,“样貌好,可琳喜欢也很正常。”


    刚才议论辰晏身份的年轻男人又开了口:“雪初姐你还不知道他妈那点破事儿吧,为了点钱上赶着给人当小三儿,听说孩子也是偷偷生下来的……”


    “怪不得辰太太那么不喜欢他……原来生下来就是个讨债鬼!”另一个年纪小些的女生轻笑。


    “可不是嘛,可琳真是鬼迷心窍,居然拒绝了我……”


    盛意算是听明白了,她冷笑着走过去。


    “呦,一段时间没参加这种活动,怎么,现在流行起在背后非议别人了?”她端着杯威士忌,上上下下打量了出言不逊的男人,“条件不如别人,开始在出身上找优越感了?你喜欢人家姑娘就去追啊,在这侮辱别人算什么?”


    那年轻男人被她说的落了面子,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最后红着脸梗着脖子问:“你谁啊?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说话。”


    盛意一脸不耐烦地把酒杯搁在桌上。她平常不怎么在这个圈子里露脸,但这么副桀骜模样和骇人气度,让年轻男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说错了话,还不能让人说了?”她似笑非笑。


    “你……”男人梗着脖子,另外几人见他受欺负也要开口,被站在中间的成熟女人笑着打断——


    “哎呀,这是我妹。”


    李雪初热情地拉着盛意向诸人介绍,“她在我家可是小霸王,连我爸都只能宠着。”


    一听这话,诸人立马热情地向她打招呼,刚才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在这一群人中,还没人惹得起达霄集团。


    李雪初开心问:“意意,好久不见,你怎么会来这?”


    “被舅舅叫过来的。”盛意在场间搜寻,一指另一边被几个人围着的韩奕言,“喏。”


    李雪初失笑:“我爸真是年纪大了,没事就当月老。但说实话,这韩公子当真不错,按照他的条件,就算离过婚,也非常抢手。”


    “我还生过孩子呢。”盛意浑不在意地笑。


    李雪初忙说,“我不是那意思。”她贴在盛意耳边说了对方家庭背景。


    盛意笑笑,的确很显赫。先前盛承华发给她的资料里只简单提过,她也没仔细看,原来是几代从军从政的百年世家。


    “看你就没瞧上。”李雪初见她表情叹了口气,“可惜我结婚了,不然我就抢着和他相亲了。”


    “那姐夫不得气死?”


    “那就让他气着吧,谁管他!”李雪初笑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意意,你这么替这辰家小子说话,不会和他有什么吧?”


    盛意挑眉,慢悠悠说:“有兴趣,算有什么吗?”


    34.欲


    月底,关星野成为罗氏珠宝全球代言人。


    盛意刚到工作室,云梦云就迫不及待地过来分享了这个消息,她嗯了声,让小助理代表L.S发一份祝贺。


    “还有,自从上周关星野花冠造型的照片发出去后,咱们收到了好多合作邀约,我初步筛出来12个,但还是有点多……”


    盛意想了想,让云梦云挑出赚钱多的和有挑战性的,其余的直接拒掉。


    云梦云点头,又说,“上次辰总提到的那个新材料,他已经让人快递过来了,放你办公室了。”


    快递应是刚到,包装拆了还没来得及扔,拿出来的新型仿木头材料长长几条,搁在矮茶几上。


    她点开微信想要感谢,却发现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在两周之前。从那晚她要他保持距离各自冷静后,他当真没再联系过她。


    没由来的烦躁。


    这烦闷持续了很久,下午雨停了,盛意索性去海边骑摩托艇。


    驶出码头后,她就把油门加到最大。上次辰晏带着她迎风踏浪直接把她的阈值拉高,这回她挑战了几个极限动作,肾上腺素飙升后,在一个低空旋转时摩托艇侧翻。


    盛意也落入海中,但她没立即将艇翻过来,而是伏在艇上,任由救生衣的托力在水里荡了会儿。


    心头烦闷倒也全倾在了海里。


    她缓过来劲儿,游到摩托艇尾部寻找翻转标记准备把摩托艇扶正时,远远的有个小船似的东西开过来。


    盛意眯眼一看,是艘极漂亮的快艇。超跑般流畅利落的身形、浅墨绿的油漆,很像保时捷和福豪盛联合制造的那款电动快艇。


    小艇上只有一个人,仅远远的一个身影,是那只骚气的花孔雀。


    电动快艇在她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快艇上的人见她没事后,面上露出揶揄笑容。


    “怎么还翻艇了?”


    盛意叹气,怎么被这男人看到这么狼狈的一面?


    辰晏已收了嘲笑,“我来帮你。”


    说着就站起身要跳下海面。他今天只穿着休闲私服,也没穿救生衣。


    盛意笑了下,在他下水前,一手抓住摩托艇底部的进水格栅,另一手和膝盖压着压浪板,稍一使劲,摩托艇就漂亮乖巧地翻了过来。


    辰晏要跳下来的动作生生收了回来,十分遗憾:“真是一点英雄救美的机会都不给。”


    “您演偶像剧呢?”盛意已重新骑回了摩托艇,这会儿在高处,才看清他这艘快艇的全貌,流线型尖头船身,全套保时捷内饰,的确是之前她心动过的那款。


    和这几百万的电动快艇比起来,盛意忽然觉得自己这艘几十万的摩托艇像个破烂的小玩具。


    她哼一声。


    辰晏邀她上艇。盛意没搭腔,他又说:“如果不上的话,为了避免刚才的事故,我只能跟着你了。”


    盛意这才看他一眼:“你这速度跟得上,但续航不大行。到时候在海上没电了——”


    “那你就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海里喂鲨鱼吧。”他带了一丝委屈。


    盛意不为所动,把钥匙插进摩托艇准备点火,快艇瞬间开过来,轻轻撞上她的摩托艇,一阵颠簸。


    “你干什么?!”盛意身子摇摇欲坠,最后伏在手柄上才稳住。


    辰晏却慢悠悠地将快艇贴着她的摩托艇停住,而后走到船边,胳膊一伸,就环住了她的腰。


    盛意挣扎。


    “别乱动,”他一使劲,将人从摩托艇抱在怀里,在她耳畔低声说,“一会儿船翻了。”


    盛意本不想搭理他,但小艇停在海面本就不稳,还是下意识搂住了他。人就跟布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身体接触的一瞬,她觉得有密密麻麻暖意的从心底钻出来,像被雨滋润过的青草一般茂盛,继而是一阵令她不可思议的安心感。


    和他的接触竟叫她觉得这样踏实。这段时间积攒的燥郁一扫而空,心跳莫名地微微加速。


    她放弃了挣扎,任由辰晏把她放到驾驶坐后面的沙发。


    “你怎么会来这?”她板着脸,看他胸口被洇湿的白衬衫,是刚才抱她时沾湿的,隐隐透出几分肉色。


    “想你了。”


    他柔声说,三个字里含的情绪叫盛意一怔,她罕见地避开了视线,抿着唇没说话。


    海面起了一阵风,她浑身泡了海水,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海风一激,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驱散了刚才险些暴露出的不自在。


    辰晏翻出一条浴巾包裹住她,主动提起上次的不欢而散。“我也反省好了。”


    盛意瞧他。


    “第一,我不该背后做小动作。第二,我不该失了分寸。现在是我追你,只能对自己有要求,不能对你有要求。”


    她擦着发,依旧没说话。


    辰晏态度诚恳地继续说:“关星野的事我没再插任何手了,他和罗氏的代言是完全商业考量的结果。上次擅自改了会议时间的事,是我越界了。”


    “抱歉。”


    盛意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眉松开了,她盯着辰晏,竟想问个完全不相干的:为什么半个月都没来找她?


    在要问出口的前一瞬止住了。


    “怎么不说话?”辰晏却像是看穿她心思,“你叫我不要找你,冷静一下。我冷静了半个月,也差不多了。”


    他声音低了些:“再久,我也忍不了了。”


    阴沉沉的天竟被太阳撕了个口子,浅金色的光从云层露出来。船泊在海面,随着波浪悠悠荡荡,盛意的心也被这几句诚恳且包含情谊的柔声细雨拨弄的摇摇摆摆。


    他状似随口道,“听说你去相亲了。”


    “还听说什么了?”


    和韩奕言见面的事也只有舅舅和表姐李雪初知道,总不能是舅舅跑过去大嘴巴嚷嚷,应该是表姐和陈茹墨说了什么,而且看他今天的模样,也不大像气急败坏吃醋的状态。


    “还有,”他嘴角微勾,“你那天当着好几个人的面,承认对我有兴趣。”


    盛意似笑非笑。这人该是听到了这话,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直接跑过来见她。


    “这次不吃醋了?”问的是她和韩奕言相亲的事。


    辰晏叹气。


    “吃醋这个问题,只要我喜欢你,就没办法改,”他顿了下,“看来我只能努力提高自己竞争力了。”


    她笑出声。


    辰晏松了口气似的,他不知想到什么,很快又敛神认真地说:“可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戒备?”


    盛意笑容凝固。她惊醒过来似的,发现周围空空荡荡,只有一望无际的海水,也许直径好几公里都荒无人烟。


    她现在切切实实就是漂浮在海面的一叶孤舟。无法呼救,无人救援。


    偏抓了在这么个地方问她。


    “别怕我,”辰晏动了下,一只腿半跪在油木板上,主动把自己放在一个低姿态的位置,放软语气,“我只是觉得,如果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或是其他,应该说清楚。”


    “我不想你对我太过警戒。”


    “盛意,你如果怕我,我也很……难过。”


    盛意凝着他看了许久,叹口气,“因为你总是让我感到危险。”


    辰晏不解,眉头微皱,似在思考她为何会这样说。


    她轻吸一口气,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我所有的一切你几乎都知晓,连止止也…接触了而且很喜欢你。但我对你却一无所知。你像卷心菜,剥了一层还有更紧密的一层…我怕那里面有什么我无法接受的东西,你能明白吗?辰晏。”


    他沉默不语。


    她将手轻轻地放到他胸口,感受到里面强有力的跳动,一下一下,似要通过她掌心的触碰,进入到她胸膛。


    “我等了很久,可你始终不肯剥开这层壳。”


    盛意想起在酒会上听到的关于他的议论,隐约能猜到他过去面对过什么,那一定不会太好过。


    过了许久,他抬头:“……那为什么还和我接触,给了我机会,不直接推开我。”


    她是个聪明人,且有野兽般的警觉,应该最懂得趋利避害,及时收手。


    盛意低头,目光在他脸上擦过,最后落到他一双眼上。


    “显然我也不是个轻易退缩的人,”她抬手摘下他的眼镜,毫无阻挡地看到他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越危险,就越勾起了好奇心……”也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她抬起他的下巴俯身吻下去。


    辰晏仰头,以双腿跪地的姿态热烈地回应着她,带着压抑了半个月的想念和不知熬了多久的欲望。


    盛意被他冲得头脑发沉,觉得海浪似乎大了些,船身轻微摇晃。


    她身体隐藏的某种情愫被点燃,手指插进他发间。他头发的触感清爽硬朗,像雨后的青草。


    辰晏分开她的腿,身体贴到她胸前,一手扶着她的腰,另一手伸到她衣领处,将她冲浪服的拉链一拉到底,吻顺着她的唇向下,流连过细长的脖颈、锁骨,最后被紧身的运动内衣阻挡。


    于是他抚在她腰侧的手上移,灵巧地解开后背排扣,又顺着松落的缝隙滑到前面,握住盛意一团柔软。


    夕阳落在她身上,在白莹莹的肌肤上镀一层浅金。那两个绯色的点也成了金粉色。


    他的唇终于毫无阻挡地落在那里。


    盛意仰头眯眼,看海平线尽头,天空和海连成一片,被极淡的晚霞衔接着。周围空荡,只能听到又轻又浅的海风,身下快艇和海水荡出的细微翻滚水声,还有跪在她身前男人低沉的喘息,和她唇角溢出的绵软的哼吟。


    后背一凉,是辰晏彻底脱下了她外面的冲浪服,又轻巧地摘下了她里面的运动背心。


    她有种在荒郊野外赤身裸体的不安,但同时也被刺激的发软,激荡出一股暖流。


    辰晏安抚似的抚摸她后背,他臂膀足够厚实有力,瞬间给予她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之后他又将冲浪服披在了她肩上。


    他似乎只是嫌刚才的运动背心太过碍事。


    盛意也扒了他的上衣,俯身埋在他脖颈前。他身上还沾染着沐浴后的清香。


    “你来之前洗过澡?”她又软又颤。


    他嗯了声,“见你,想干净些。”


    她立即会意:“你该不会早就想在……”


    辰晏的吻绕到她耳后,低声问:“可以吗?”


    盛意咬他脖子,“我说不可以,你会停?”


    他笑了下,终于得到首肯,把她两条腿分开,头低了下去。


    盛意一颤,浑身发软,身体仰靠在沙发上,指甲陷进浅绿色的沙发皮子上,指尖泛白。


    电流般的快感经由那处传遍全身。她没忍住叫出声,这嘤咛又助长了他的攻势,来来回回,就是不肯给个痛快。


    她浑身颤抖,轻轻拽他,求饶。


    他终于满意。从某个储物盒里拿出安全套,抱着她坐到自己身上。


    嵌合的一瞬,不知是真实发生亦或是她生出的幻觉,她觉得船身颠簸了下,而后是愈来愈剧烈的海浪和水花。


    船身晃悠悠,荡漾漾,摇篮一样,又似秋千。


    盛意觉得自己一会儿在海面,一会儿又荡到了云端。身体、意识、小舟和水面都是软绵绵。


    唯有与她赤裸相对、肌肤相亲的男人,结实、坚挺,炙热,叫人欲罢不能。


    35.礼物


    他们靠岸时天已经全黑了,辰晏开着快艇一路跟着盛意进了私人码头。


    她慢悠悠说:“我家停泊费可不便宜,按照你这艘规格,一年起码二十万。”


    辰晏啧了声,“坐地起价。但看在是礼物的份上,能不能打个折?”


    “什么?”


    他把快艇钥匙交给她:“这艘是你的。”


    盛意低头,借着码头灯光看见钥匙盒上用激光刻着她的名字。“平白无故送我这么贵的礼物,怪吓人的,图什么?”


    “图你开心,我开心。”他神情愉悦,“况且这个对你来说也不算贵。”


    礼物选择的分寸就是,对方买得起但不一定会买,在接受范围之内,就不会让惊喜变成压力。


    盛意讥他:“你肚子里装的是不是全是蜘蛛丝?送个礼都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我就是这么个人,”他有恃无恐,“这些手段瞒不了你,也不想瞒。最重要的是,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盛意想,这可是她之前就看中但犹豫没买的,因为闲置率大,除了好看完全无实际用处,但也许这就是礼物的意义。


    她摩挲着钥匙上的英文字母,觉得他时机拿捏的也好,若是下午一见面他便说出这是送她的,那这只是他投机取巧,换取她消除怒气的工具、原谅的条件。


    可辰晏是在她完全消了气后才说出这是礼物。


    最纯粹的心意。她也确确实实感受到收到礼物的惊喜。


    他精于算计,可在礼物这件事上,又处理的这么妥帖。


    她扬起笑容:“如果说礼物的作用是给人愉悦的话,那它做到了。”


    /


    辰晏要赶夜里的航班回去,吃过饭后,他先将她送回小区。


    “每次都这么匆忙。”盛意这话像埋怨,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实属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心疼我,舍不得我还是没要够?”他看上去心情极好,少见的轻快语调。


    她托着下巴,“你猜?”


    辰晏笑:“明天一早有会,必须赶回去。等过了这段时间会好些。”他拿出一封邀请函,“下个月星鸢农场有露营活动,想邀请今祉去。”


    她展开,里面还夹了一份制作精良的宣传册,列了具体的活动流程和项目,除了常规的果子采摘、手工制作等常规活动,还有一场种子交换和义卖。


    明目张胆的算盘。


    “本来想亲自给今祉,但怕你不愿让我再接触她。”他特意补充。


    盛意没搭理他的试探,“我会帮你转达。”


    *


    星鸢农场的露营活动精准地戳中了今祉。


    露营那天,小姑娘天一亮就跑到盛意房间喊她,盛意只好让司机提前来接她们,到星鸢农场时九点刚过。


    车子从几根粗壮树干和木牌组成的大门进去,又沿着小路开了十分钟才到达露营地。


    星鸢盛意以前来过,只是个面积很大的花园农场,有两排砖瓦屋舍、温室大棚,以培育市面上流通较少的植物品种为特色。但现在,农场的曾经砖瓦屋舍变成了一栋奶白色建筑。


    “妈妈,这栋房子好漂亮!”今祉仰着脑袋。


    的确很好看。流畅的半圆造型,简单的结构,冲破了农场田园环境的限制,像搁浅在田野里的一颗流光溢彩的大珍珠。


    这种风格盛意很喜欢也有几分熟悉,很像……她在记忆中搜寻,快扯住那根线找到到答案时,有人走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盛老师,好久不见。”是星鸢农场的前任主人高高,他顺着盛意的目光一同打量,“好看吧,是辰总设计的。”


    辰晏?她意外,但转念一想,这只花孔雀本科学的建筑设计,也不算奇怪。这么一来,她给那几分熟悉感找到了来源。不过这是她头回见辰晏的作品,不免多看了会儿。


    今祉歪头等了等,见妈妈还没进去的打算,拽了拽她胳膊,盛意这才回神。


    一楼半露天式大厅里或站或坐着十来个人,其中有三四个和今祉差不多大的小孩子。


    司机把装种子的箱子拿进大堂,里面标本一下吸引来大家目光,这次露营主题是“植物探索”,参与的几组家庭都是相关爱好者,也纷纷拿出珍藏的种子互看。


    一下就熟络了。


    上午趁着不太晒,他们去园里摘果子,六月成熟的有树莓、樱桃和杨梅。


    树莓是低矮的灌木,小朋友自己就能摘,杨梅和樱桃的果树略高,需要家长帮助。有两个家庭父亲也一起来了,直接让孩子坐在肩头,其他几个孩子一阵艳羡。


    其中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不服气:“我爸爸也很高,但今天没来,他工作可忙了。”


    几个大人笑。孩子们攀比似的,聊到各自的父亲,多么优秀多么慈爱,只有今祉挎着小竹篮认认真真地摘黑莓,她递给盛意一颗又大又饱满的:“这个给妈妈!”


    刚才夸自己父亲的小男孩听到,扭过头问今祉:“我爸爸是律师,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今祉说:“我没有爸爸。”


    “不可能!”那孩子说,“每个人都有爸爸,没有爸爸的小孩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我是妈妈生的!”今祉有些着急,“不是石头。”


    “有妈妈怎么会没爸爸!”那孩子不依不饶。


    “就是没有!”今祉涨着小脸,手里那颗大树莓被她捏得变了形,紫黑色的汁水染上指尖。


    旁边那孩子的母亲呵斥了两句,转头对盛意和今祉低声道歉,看她那副紧张和讳莫如深的模样,大概是以为盛意是离婚了或者干脆是未婚生育,被抛弃了。


    盛意没在意,拿出纸巾给今祉擦手,更没解释今祉父亲的问题。就算大人能明白,但小孩子不一定会理解。即便是离婚或者去世了,总归会有个生理上的父亲的。特别是家庭和睦、和父亲母亲一起长大的小孩,更不能明白了。况且这几个孩子都还小。


    盛意暗自叹气,没有爸爸的问题,是今祉成长中会被反复提及、避不开的。


    话题很快揭过。


    “妈妈——”今祉钻到盛意怀里,委屈巴巴地抱着她。


    “妈妈给你把最好看的那颗果子摘下来。”


    盛意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慰,她示意高高拿来梯子,利落地爬了上去,把树顶最红最大的那簇樱桃摘了下来递给今祉。


    今祉却没接,她昂着头,宣布:“看,我妈妈是超人!”


    大家一愣。


    今祉又说:“别人不行,但我妈妈可以给我摘最好看的果子,还可以一个人生下我,妈妈是超人!”


    盛意心一软,轻轻搂住女儿。


    /


    下午孩子们一起编艾草花束、做驱蚊香囊,临近端午,正好可以带回去当门挂。今祉在盛意的辅助下很快做好了四个艾草门挂。


    “这个带回去给爷爷奶奶,这个送给宁宁阿姨,这个放我们家。”他指着最后一个,“这个要送给辰叔叔。”


    盛意讶异:“你这么喜欢他呀。”总共只见过两次,就在这里排上号了。


    今祉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跑到旁边放种子标本的大木头架上,拿出自己带过来的几株火木梨的种子枝条,“妈妈,我想把这个也放到花束里。”


    上午在果园和今祉说爸爸的小男孩忽然指着火木梨:“这个不是要跟我交换的吗?”


    去果园采摘之前,他们进行过一轮种子标本的交换,谁跟谁换,哪些拿去义卖基本都定了,这几支火木梨的确被小男孩定了。


    “我不想跟你交换了。”今祉把火木梨往身后一藏。


    “可是你答应了的!”小男孩声音陡然拔高,“你说话不算数!”


    今祉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妈妈,这是她答应了的。”小男孩被她激急了,转向母亲,“妈妈妈妈她答应了的!她说话不算话!”


    孩子母亲难为情地看了眼盛意,盛意低头问今祉:“这是你之前答应人家了的,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


    今祉还是不说话。


    “今祉,我们要遵守诺言。”她耐心问,“那你告诉妈妈,为什么不想交换了?”


    今祉撇着嘴:“就是不想换了。”她不知想到什么,更急了,又重复一句:“我不要和他换!”


    盛意其实隐隐知道原因。


    今祉不是个小气孩子,她既然答应了交换,就不会食言,但另一方面,她又是个爱恨分明、极真性情的孩子。喜欢的会非常喜欢,不喜欢的就会非常讨厌。


    这小男孩上午在果园采摘时,触碰了今祉最介意的地方。


    她思忖片刻,觉得还是需要遵守诺言。于是试着跟今祉讲道理:“止止,这样不可以,出尔反尔不——”


    “我就不!”今祉难得这么不听话,她打断盛意,再次强调,“妈妈我不要!”


    眼睛瞪得圆鼓鼓,还泛起泪光。


    小男孩也来了劲,原地就哭了起来。


    一见他哭,今祉更气,她哼一声,硬生生把眼泪吞回去,格外认真地说:“我就不换。”说完又补一句,“我才不要跟好哭包换!”


    那小男孩一愣,哀嚎的更厉害了。


    大家纷纷放了手里的艾草过来劝。


    “今祉,你不能由着性子。这是你答应了的事——”


    “妈妈坏!”小姑娘也憋红了脸,“我不要跟妈妈玩了!”


    说着跳下凳子要往外跑。


    这时门外传来车子的声音,一辆紫色大G开进视野,孩子们被这又酷又骚气的车子吸引去注意力,连小男孩也张着嘴忘了哭。


    今祉也是。


    她怔了下,看到车上下来的人,蹬蹬蹬跑出去——


    36.爱你的人


    “辰叔叔!”


    辰晏见她小脸和眼眶都红着,蹲下问她怎么了。


    今祉反问:“辰叔叔怎么来了!”


    辰晏听着,不知怎的有种“你怎么才来”的不满。他揉了揉今祉的脑袋,从车里拿出一个足有四十公分长的粉酒椰的果实,“你看我带了什么。”


    “哇,这个好大!”今祉瞬间转了注意力,“我要叔叔这个!”


    辰晏却把手往上一抬:“诶,那我要看看你带了什么,有我想要的,我才会和你交换。”


    他牵着今祉走进去,眼一扫,看到小男孩挂着泪珠子的脸和诸人神态,就明白了刚才应该是今祉和他起了争执,但他没问,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般,站在放标本的展示柜旁,和今祉挑选起各自带来的种子标本来。


    盛意没什么表情地望着他们。


    坐在她对面的母亲抛了个暧昧的眼神,“男朋友?”


    她似笑非笑:“像吗?”


    对方愣了下,半开玩笑道:“但是他和今祉可真像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父女呢。”


    盛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瞧了许久。辰晏和今祉的模样她都很熟悉,但她从没觉得两人哪里像。


    她依旧是刚才那两个字:“像吗?”


    对方拿不准这话的意思,笑了笑没再说话。


    展示柜那边,辰晏终于问到今祉刚才手上拿着的火木梨。今祉把刚才自己出尔反尔的事说了。


    他为难:“那可怎么办,叔叔很想要他的标本。”


    今祉把头扭到一遍,“那叔叔自己去换。”


    辰晏偏头,看她眉毛轻蹙,眼神倔强,简直和她母亲生气时一模一样。


    他指着她怀里的火木梨,“可他只想要你这个。止止是不愿意和他换,还是舍不得这个标本?”


    “我才不要和他换。”


    辰晏点头:“那好,叔叔知道了。”


    他用自己带来的粉酒椰跟今祉交换了火木梨,又拿火木梨和小男孩做了交换,今祉在旁边看着,想说什么,但最后只哼了声。


    小男孩也没再抓着今祉不守信不放。


    两个孩子各退一步。


    风波平息,辰晏见今祉依旧不大开心,提议带她去看小羊。今祉眼睛一亮,但没立即答应。他继续加码:“是刚生下来一个多月的小羊羔。”


    这下小姑娘再坐不住了,她略不自在地朝盛意看了眼,犹豫几秒,才迈着小步走过去,“妈妈。”


    她先叫了声盛意,见母亲一双眼温温和和的,才又说,“妈妈跟我一起去。”


    她似乎知道刚才自己说错了话,主动求和。


    盛意柔声应了。


    而后抬头面无表情地睨着辰晏:谁让你过来的?


    辰晏摆摆手,“我的农场,还不能过来吗?”


    “无赖!”


    /


    三人沿石板小路往小牧场走。


    辰晏牵着今祉,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和那个小男孩交换。今祉却反问:“辰叔叔你信不信,我没有爸爸,是妈妈自己生下来的?”


    “我当然信。”辰晏目光瞥向身边人,“你妈妈可是个非常非常厉害的女人。”


    今祉不服气地说:“就是!可他不信,还说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辰晏同仇敌忾:“怎么能这样!那是他没见识。”


    盛意被俩人逗笑了。


    今祉哼了声,又说:“还一直在说他爸爸!爸爸爸爸,就他有爸爸!”


    四处静了两秒,盛意笑容里带上些许无奈。


    “告诉你一个秘密,”辰晏低声对今祉说,“叔叔小时候也没有爸爸。”


    “诶?”今祉来了精神,侧身仰头看他,“叔叔跟我一样?”


    辰晏说:“叔叔13岁以前都是和妈妈住在一起,没见过父亲,也奇怪过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后来长大了才发现,没有爸爸反而是件好事。不是所有人拥有父亲就会更幸福。”


    今祉似懂非懂,五根小指头不自觉攥紧了母亲的食指,在努力消化辰晏刚才的话。


    “最重要的是,有爱你的人。”他停住脚步问今祉,“止止有爱你的人吗?”


    “有!”今祉这次听懂了,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有妈妈!爷爷奶奶,舅舅舅妈,还有舅爷爷舅奶奶他们,还有宁宁姨姨……”连着说了一串人后,今祉停住问,“那辰叔叔呢,喜欢止止吗?”


    盛意险些被呛了下——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张口就来?


    辰晏反问,“止止觉得呢?”


    今祉却直接扑进他怀里,辰晏温柔回抱住她。


    过了会儿,今祉才说:“我只抱我喜欢的人,比如妈妈、比如懒懒。”她有理有据地推断,“所以叔叔肯定也喜欢我!”


    两人笑。


    盛意瞧见这一幕,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天在海边于宁宁说过的话。她一怔,敛了神色,让今祉看花丛里的蝴蝶。


    石板小路两侧用鼠尾草、大飞燕、络新妇和铅笔松等花草铺成了花境,空气里染着青草和花朵的气息,有四五只浅黄色的小蝴蝶在花境穿梭。


    今祉很快松开辰晏,挥舞着胳膊跑进去抓蝴蝶,没一会儿又被嗡嗡嗡的蜜蜂逼回来。“呀,蜜蜂!”


    她以前被蜜蜂蛰过,指尖肿了个大包,疼地哇哇哭。但听盛意说小蜜蜂蛰了她,自己就活不成了时,就一下止了泪,委屈巴巴地向小蜜蜂道歉。之后再看到蜜蜂,她总是会先一步避开。


    这时小路尽头钻出一只大鹅。


    今祉欣喜,“大鹅!好漂亮!”


    的确很漂亮,羽毛白白的,优雅的长脖子,圆鼓鼓的肚子,再加两只橙黄色的脚丫子。但那大鹅看到他们后,扑着翅膀嘎嘎地往这边奔,来势汹汹。


    今祉被吓得只能说出“鹅,鹅鹅——”背诗一样。


    “这鹅好像是真会咬人。”盛意记得鹅喙里是一排密密麻麻的锯齿。


    辰晏不紧不慢嗯了声,“听高高说,这只脾气不好,常追着人咬。”


    盛意急了:“那还不跑!”


    话音刚落,她手腕就一紧。是辰晏捞起今祉,另一手拽着她就往回跑。


    大鹅看他们跑,更来劲了,怪叫着朝他们跑过来。


    “快跑快跑!”今祉这会儿被人抱着,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只白鹅,倒不怕了,她兴奋地喊,“追过来啦追过来啦!”


    盛意回头,见那鹅扑棱着两只翅膀,蹼爪跑的飞快,忽然觉得荒谬——


    她盛意是谁?是狼狗看到她都要绕道的人,怎么能被一只大鹅追着跑?!


    可辰晏紧紧抓着她手腕,甩也甩不开。


    只能慌里慌张地跟着跑。


    跑了半分多钟,终于甩掉那只大鹅。


    盛意弯腰扶着胸口喘气,脸色涨红,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身旁某人发出极轻的一声闷笑。


    她抬头,见他满眼作弄笑意,明白过来那大鹅并不会真的咬人。


    “你故意的?!”


    “什么?”他气定神闲,“是你叫我跑的。”


    今祉伏在他肩头咯咯笑。


    狗男人!盛意瞪他。


    *


    看过小羊吃过晚饭后,八点没到今祉就嚷嚷着困了,小姑娘今天起来得早,白天也没睡,这会儿终于把精力消耗干净了。


    盛意把她哄睡着后,洗了澡,坐在蘑菇屋廊下的藤椅上赏夜。


    蘑菇屋是下午他们去看小羊羔的路上看到的,散落在草地上有四五栋,今祉挑了其中最鲜艳的一栋,紫粉色的大屋顶,上面种着苔藓和夏雪草,这会儿正开着浅白色的小花。


    盛意支着下巴听六月初的虫鸣,嗅院里混杂的各种驱蚊草的香气,看庭院斜侧方的石板路两侧亮着的地埋灯,像一排散着浅黄色光芒的钢琴键。


    石板路尽头有个人影在琴键上极慢地踱步,是辰晏在打电话。


    他还穿着白日里的休闲装,手机贴在耳边,另一手插着兜,一副游刃有余的谈判姿态。偶尔有零星几个词飘过来,隐约能听出“合同”、“利润”这样的字眼。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辰晏往这边侧了下头,没一会儿就挂了电话走过来,问她要不要喝一杯。


    她讶异:“这里有酒?”这房子打扫的干净,但平常无人居住,应该不会存放酒水。


    辰晏走进一楼客厅,“刚叫人送过来的。”


    她扭过身子往里面望,见中央岛台上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个大冰桶,里面镇着几瓶酒,另一边的瓷碟里还放着新鲜的柠檬、树莓、黑莓和樱桃等浆果。


    她起身跟进去。


    “想喝什么?”他问,没等她答又提议,“龙舌兰?”


    盛意一瞥,冰桶里有红白葡萄酒、威士忌、朗姆,他偏选了个这么辛辣的。她无所谓地点了头,拈起一颗黑莓送进嘴里,看他从消毒柜拿出调酒器和玻璃酒杯。


    盛意没问他要调什么,只倚在岛台吃果子,顺便看他。


    他今天穿件月白色摩尔纹宽松衬衫,搭一条浅色牛仔裤,往常的细金丝眼镜也换成了黑棕色方框眼镜,褪去往常精英男人的成熟感,添了几分柔和的少年气。


    他这张脸盛意反反复复瞧过许多次,因为长得好看。她心情颇好地想起今祉见他第一眼,就叫了“帅叔叔”,母女俩的审美竟这样一致。


    “怎么?”辰晏察觉到她过于长久的打量,一面往玻璃杯里放冰块,一面轻声问。


    “今祉非常在意你,非常黏你。”盛意拈起一颗樱桃,似有所指地说,“和对别的男人都不一样。”


    辰晏手一抖。


    37.剖心


    “嘭”地一声脆响。


    冰块从夹子滑落到玻璃杯底,又不甘心地滚了两圈。


    辰晏镇定拧开酒瓶:“为什么?”


    盛意盯着吧台上的酒杯,看杯底一层捣烂的黑莓,看上面冰块叠累,看透明色的烈酒倾进去,冲散扭结在一处的果肉。


    她这才抬眼,“因为你是他接触的第一个,与我年龄相仿、关系暧昧的男人。”


    这是于宁宁的原话。这话今天在她心里幽幽折折地打转,像被风不断吹起的柳絮,扰得她不安。但现在对辰晏说出来,才终于找到出口,静了些。


    她松口气的同时,又察觉有什么在向着不可预料、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想了很久,才觉得说出这句话,代表着她开始在意和辰晏的关系,也在思考辰晏于今祉的意义。


    这是她的一种示弱,也是把问题抛给他,对他的一次试探。


    于是她盯着他,想从他表情中得到些什么。可他只是低着头安安静静调酒,最后把一杯紫黑色的浓烈酒水递到她面前。


    “先尝尝?”


    她抿了一口,险些呛出来,有龙舌兰的辛辣、莓果的酸甜混在一起,灼烧舌尖。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永远不再出现在今祉面前,”他终于开口,“但这不是解决办法,我想,也不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她怔了下,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想要孩子所以生了今祉。


    她捏着玻璃杯,冰冷的酒气激着指尖,“我生她好像只考虑到了自己。那会儿从来没想过一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会面对什么。”


    “那你后悔吗?”他平静地问。


    后悔?盛意瞪大了眼,“当然不。今祉太可爱了。我很庆幸有一个这么美好的孩子。我一直很感谢她。”


    感谢她来到她身边,成为自己的女儿。


    辰晏笑了下。


    “孩子没办法选择父母,而父母也没办法预见孩子的未来。至少今祉是在你的期待和爱意中出生的。”他语调没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对于孩子来说,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盛意读出那么一点关于他身世的微妙情绪。


    可他很快将话题绕过自己,“你做事看似出格,但我知道你有多理智。无论是当年退学重考,还是生今祉,都是经过你深思熟虑后,选了最想走的路。”


    还是头回有人这样分析她,盛意带着被看透的危险饶有兴趣地听着。


    “你做事经常出于直觉、冲动、一时兴起。但你的冲动也是有逻辑的,那就是确保每次的选择的后果都能承担。无论是转专业还是生今祉,你都随着自己的心意完成的很好。所以你不用后悔,也不会后悔。”


    盛意低头啜了口酒。


    她的确不后悔。即使有遗憾,也从不后悔。在她看来,遗憾是无可避免的,但后悔意味着否定自己。她做的每个选择都是当下的自己最想要的。


    她极其自信,从不否定自我,也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和能力。


    可他却不太一样,他是少有的叫她拿不准的男人,就像现在他能一针见血的剖析她,让她惊喜,也让她感到危险与刺激。


    那种被人窥破的警觉再次爬上来,她头皮发麻,但她这次没躲,抬头直视他,“你呢?”


    辰晏捏着酒杯。


    他知道她问是什么,是他的过去,他的全部。


    可那些事就等于在让他在她面前赤身裸体。


    他不说话。


    “辰晏,”她低叹,“我快没耐心了。”


    她本来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所以那天在快艇上没逼问。可今天他和今祉的相处让她意识到,她可以冷静地控制情感,但今祉不行。


    所以她没了耐心,也主动退了一寸。


    屋里静了片刻。


    辰晏似乎是觉得灯光太过刺眼,踱到外面屋檐下,一口饮尽杯中酒。


    他手里这杯是没加任何调味的白兰地,辛辣、刺激,灼烧感从喉头延伸至胃里。


    他端着空酒杯,又站了会儿才说,“关于我母亲的那些传言是真的。”


    盛意一怔,意识到他是在回应之前她在酒会听到的那几句谣言。


    “我妈是他的秘书,爬上了他的床,背着他生下了我。”他说,“因为她知道辰鹭桓有先天性心脏病,而辰太太又没办法再生育。给他生一个儿子,作为辰氏继承人的替补,是我母亲赌上后半生的决定。”


    他转过来看着她笑了下,“为了钱。”


    卷心菜的心到底还是展露了,被她一刀捅开的。


    盛意想说抱歉,但又意识到她似乎没立场——这原本就是因她的逼问被迫揭示的。


    她给他倒满酒。


    辰晏却没喝,“我曾经很羡慕你,羡慕你家庭幸福,有父母完整的爱,有退路,能由着心意做选择。可我不一样。”


    他顿了下,目光从盛意脸上挪开,投到庭院深处,“我在我妈心里是要钱的工具。我出生后,辰雍很高兴,但碍于妻子不能正大光明地把我接回辰家。好在我妈也很自觉,没有当辰太太的想法,只挖空心思想利用我从他那里拿到更多的钱。一切如她所愿,车子房子供她挥霍的存款都有了……”而他,只需要活着就好。


    他尽量说的云淡风轻。


    在别人面前剖开伤口是非常赤裸的事,比做爱还要私密。他原本想借着酒意倾吐,但现在再一次意识到,比酒精更能逼迫、摧垮他的是眼前这个女人。


    不想让她离开。


    再难以忍受的剖白他都能坚持下来。只要她不离开。


    已经得到的不想放弃,就要用尽一切手段,哪怕是在她面前展露血淋淋的伤口来博取她的同情。


    但只要能留住她,他就会去做。


    展露心迹让他感到危险,暴露脆弱引起他的本能恐惧。但对她的情感压倒了这一切。


    他一字一句带着克制的颤抖。


    “后来他的妻子发现我,要给我母亲一笔钱,让我入辰家成为她的儿子。可能是想着把我掌控在自己手中,总比丢在外面强。我妈本来答应了,但后来又反悔了:如果辰鹭桓真犯了心脏病,我成为辰氏唯一继承人,她能得到更多。”


    为了钱把儿子卖了。不,应该说,为了钱才生了他。他有时候在想,如果自己是个女孩,也许活不到出生的那一天。


    “那你恨她吗?”她轻声问。


    辰晏摇头:“恨过。”


    他沉默片刻,把话题从母亲身上绕过,“我从小没有选择,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事情一步步都必须靠自己,算计、手段,在我这里都不是贬义词,它们是我走到这一步的伙伴,所有的事情在掌控之下我才会觉得安全。这是我行事的逻辑。”


    说完这些他已经冷静许多,又因冷静而显得冷酷。


    盛意知道他避开了更深层、更核心的东西。但仅这一个不被爱的出生事实,就已经激的她心跳加速,控制不住想要靠近他。


    这个男人对她存在致命的吸引力,也许还被激发出了某些母性本能。


    她也隐隐察觉出,就连这番字字泣血的剖白,都有可能是他精心算计的一环。


    他明目张胆地向她宣告自己的行事手段,并祈求:接受我,接受这样一个不完美的我。


    盛意很低很低地呼吸。她胸口淤堵着混乱的情绪,喘不过气。不知是为他过去感到阵痛,还是因他本身带着的强有力、不容她抗拒的态度。


    她想往后退,被辰晏发觉,放了酒杯拥住她。


    和他刚才残酷的剖白不同,他的身体炙热而温柔,盛意滋生出结结实实的安全感。被他的温度和气息包裹着,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不会伤害她。


    “不要害怕我,也不要放弃我。”


    他放低了声音,“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人。只能用尽一切办法接近你,讨好你。今祉……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她活泼可爱,像个小太阳,也是个小天使。我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


    “请你相信我。”他说。


    语言最是苍白无力,却又最能蛊惑人心。


    盛意镇定下来。


    她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也找到了这个男人最脆弱的地方。


    她长舒一口气。


    “你送今祉的翅苹婆花园坏了,有时间……去修一修。”


    38.父与子


    车子驶进北京郊区的一栋环湖别墅。


    辰晏让司机把车停在门口,自己拿了文件袋穿过草坪往里走。


    草坪中央新增了一座圆环形艺术装置,佣人们捧着鲜花蜡烛穿梭布置,在他经过时驻足低头,恭恭敬敬地唤“小少爷”。


    辰晏神情冷淡置若罔闻。


    六月中旬的北京最高温接近40度,太阳炙烤下,地表温度高达七十,是能融化薄鞋底的热度,他却步伐极稳,走的异常缓慢。


    他对这栋别墅最早的记忆在13岁。


    那会儿母亲刚刚安葬,他就被带到这里,接受了三个以后要称为“家人”的陌生人的审视。空荡的大厅中坐着个中年男人,另一侧单人沙发上是一位精致漂亮的女人,女人身侧站着个年纪比他略大的男孩。


    来这里的路上有人交待过他们是谁,该怎样主动称呼,但辰晏站在门口没动。


    僵持几秒,最后那个姓名为辰雍、名义为父亲的中年男向他招手,叫他走近,盯着他看了有一会儿,“长得像你妈妈。”


    女人面色微妙地变了下。


    辰晏抿着唇。他和辰雍长得不像,所以被带过来之前还做了亲子鉴定。


    他不动声色地挣脱了握着他的那只手。


    “以后我就是你母亲了。”女人微笑着,但他看到那笑容在她眼底变为一种很深的、没尽头的厌恶。


    辰晏质疑地盯着这个名叫韩芳的女人。他不明白,母亲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做的?还有“母亲”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能带着这么阴毒的怨气。


    他又看站在韩芳身后的辰鹭恒。他们母子长得并不像,一个细长脸一个方圆脸,但盯着他的眼神出奇一致:嫌恶,像在看垃圾。


    而来自孩子目光里的恶意比大人的更纯粹、更伤人。


    他沉默着收回目光,在心里想孤儿院和这个家庭,哪个会更好活着些?或者他已经13岁了,是不是有独立自主生活的能力了?


    但这样的比较只能再次让他意识到,从他踏入这栋别墅的那一刻,就断绝了其他可能。


    ……


    下午四点的阳光依然刺目,辰晏停在台阶前。佣人举着瓶花烛台来来往往,带出别墅大堂里十足的冷气。


    这冷气轻而易举地钻过他皮肤,渗进骨头,和十六年前一样。


    辰晏迈进客厅,另一边宴厅的琉璃窗下站着个穿浅色刺绣旗袍的漂亮女人,正和管家沟通晚宴细节,挥斥定夺的气度宛如女主人,但她只是辰雍又一个女朋友罢了。


    自从十年前辰鹭恒出国留学,韩芳也移居美国后,辰雍的情人们就被摆到了明面,最终留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美貌、手段、智慧样样都有,在这场关系里找到合适的位置,为自己谋取利益。


    四十出头,就拥有了一家市值上亿的公司。


    对方也看到了他,露出一个礼貌客气的笑,只是那笑容里不免带了点“同道中人”的意味。


    “小晏这样早。”她和蔼招呼。


    “路总。”辰晏略一点头,由佣人引着穿过长廊往书房去。


    辰雍的秘书站在门口,见到他唤了声“小少爷”,请示过后,为他打开门。


    他的父亲辰雍在书桌后看文件,见到他露出亲切笑容:“家宴在晚上,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啦?”


    家宴?辰晏眉头一跳,讥讽地盯着这个今天正好58岁的男人——他怎么会把私生子、情妇还有诸多因生意往来的人称为家人?


    但辰雍心情似乎很好,他起身走到窗前,“来,看看我这套衣服怎么样?”


    他穿着正式合体的复古三件套西装,西装前口袋还带了怀表,梳着三七分大背头,旧上海滩的风格,辰晏想起刚才路过宴厅时,那个漂亮女人身上穿的浅色旗袍。


    “路总的眼光一直都很好。”他说。


    辰雍大笑两声,指指一旁沙发,“她啊就是喜欢弄这些花里花哨的,说这次生日,非要弄个什么十里洋场的主题。来,坐。”


    辰晏没动,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两份资料,“这是去年以来我给辰氏做的,回报率已经超过了当初定下的18%,还有和星海的战略投资合同,我也签下了。”


    “好好好,非常好。”辰雍欣慰地拍拍他肩膀,“小晏,你没让我失望,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这是我送给您的寿礼,不敢有什么要求。”辰晏侧身避开父亲搭在肩头的手,“只希望父亲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谈下来和星海的合作,就放弃和叶氏联姻。”


    辰雍“哎”了声,“可琳喜欢你,也不是纯粹的联姻,这是对辰叶两家都好的事,”


    辰晏没接茬,他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我希望把在辰氏的股权和项目,全部转给辰鹭恒。”


    辰雍笑容凝固。


    书房里铺着地毯,人声静止后,屋内就成了死一般的寂。


    “你这是什么意思?”


    辰晏平静说,“哥手术很顺利,下月就能康复回国,我想他亲自接手这些业务,对集团的未来发展更好。”


    辰雍从旁边檀木柜里拿出雪茄,“你这是在威胁我给你更多?”


    “怎么会,”辰晏声音不自然地发哑。他阴着眼看父亲用火机点雪茄,蓝色的火苗直而冲地烤在雪茄底部。


    他暗中攥紧拳,深吸气,又等辰雍吸了口雪茄,才僵冷着语调问:“兄弟相恨,是您做父亲的想看到的吗?”


    他刻意咬重了“父亲”这两个字。


    辰雍面色陡然转冷,身上迸出一股骇人的压迫感。这是他多年商场摸爬滚打积攒下的锋芒,此刻故意流露出,似乎想用强压逼出辰晏的真实目的。


    但辰晏泰然自若地和他对视。这样的父亲是他少年时的噩梦,可现在他长大了,而他老了。


    雪茄的烟灰慢慢积累。


    辰雍问:“你真的甘心放弃?”


    “这些属于过我吗?”他讥笑。


    “辰晏!”辰雍夹着雪茄的手挥到半空指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也是我辰雍的儿子,身体里留着我的血。就算韩芳和鹭恒不满意你,但我们也共同生活了十几年,你就这么看我的?!”


    “是吗。”他盯着雪茄灰后面那一点猩红,平静而冷淡地问,“那您急什么?”


    “逆子!”辰雍拿起桌上合同撕得粉碎,“你真是长大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辰晏垂眼看着白色的碎片落到地毯上,悄无声息,就像他在这个家一样。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看似被重用,其实只是用来激励辰鹭恒的工具。


    是辰鹭恒活着的磨刀石,死后的替补。


    即便如此,他也将一切都做得很好,辰雍交给他的每一个项目,集团内部需要他做的每一次决策,都是完美完成。但这不是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而是他的确有这个能力,很容易就做到了。


    别人羡慕他的头脑、赚钱的能力,但这都是他不在意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散落到鞋尖的白纸。


    “新的合同我会派人再送来。”他说,“不用担心我在这两个项目做了什么手脚,佣金我已经按照比例抽取了。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你我都不亏。”


    说完他往门口走。


    “不要妄想用这种方式挣脱我,挣脱辰家!”辰雍怒吼。


    辰晏顿了顿,“听说韩姨不久后也会回来。我的提议还请父亲好好考虑考虑。”


    ……


    辰晏松了领带往外走,穿过草坪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叫他。


    下午五点的日光终于黯淡,他看到叶可琳站在草坪圆环形的艺术装置旁向他招手,和她站在一处的还有罗尔和陈茹墨几人。


    他礼貌颔首,“叶小姐。”


    “这个好看吧,是妮雅姐特意送给辰伯伯的生日礼物呢。”叶可琳说着走过来准备挽他。


    辰晏轻轻躲开,“你们先进去吧。”


    他一指在不远处对着艺术装置拍照的罗尔和陈茹墨夫妇,就要离开,被叶可琳一把拉住,“你去哪?我还有些业务上的事想跟你聊。”


    辰晏低头,看她涂了粉色指甲的手攥着自己手腕,微皱眉。


    叶可琳讪讪松开手。


    “叶小姐,如果是和辰氏的业务合作,接下来还请和我哥哥对接。”


    “鹭恒哥?他不是还在美国休养呢,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她等了一秒,见辰晏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只好又说,“那我之前提出的那份和KE合作的项目呢?”


    “你公司业务主要在华北,而KE接下来会将市场重点放在南方,我建议叶小姐另找其他合作公司,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推荐。”


    叶可琳惊愕:“可你们辰氏在北京发展更好,何必跑到南方呢?”


    辰晏要答,手机响了,是盛意发来消息。


    叶可琳也瞥见了他被微信消息点亮的屏保,是一张非常漂亮的杏花夜景,但最突出的是站在盛放的杏花树下的女人。


    只是一个背影,被幽幽灯光、柔柔花瓣簇拥的婀娜动人,仪态万方。像是一副艺术画。


    她直觉这张屏保该是辰晏亲手拍的。


    叶可琳提了心,沉了脸。


    辰晏浑然没觉叶可琳神情变化,他一门心思都在盛意的消息上。


    盛意问他在做什么,又说在别人朋友圈看到他了。接着发来一条陈茹墨站在草坪的艺术装置前的照片。他放大了,才在角落里看到自己和叶可琳的身影。


    因为有点远,也有些模糊,像是一对男女在拉扯。


    应该是刚才叶可琳抓他手腕时,不小心被拍进来了。


    辰晏唇角翘起。某个女人好像吃醋了。


    阳光不再炙热,被压抑的负面情绪也一扫而空。


    他回:「这么模糊都能认出来?」


    对面也回的很快:「毕竟是只花孔雀」


    辰晏品了会儿,罕见地对叶可琳笑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他跟不远处的罗尔夫妇打过招呼后,径直穿过草坪,离开了别墅。


    林南皓和司机等在别院大门外,看他出来,目光先是在他面上绕了两圈,直到辰晏瞥过来才垂了眼,“刚才张总那边在问晚上安排。”


    “先不见。”


    林南皓点头,顿了下又难得越界地问:“老辰总同意了?”指的是辰晏脱离辰氏的事。


    “当然没有。”辰雍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这个好使的工具人?


    林南皓没再说话,为他关上车门后,站在原地怔了半秒才回到副驾:老辰总没同意,那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开心?


    他偏头用余光又扫了眼后座上的人,确定刚才不是自己眼花:到现在嘴角还翘着呢。


    ……


    车子发动后,盛意发来一张花器照片,问他涂成什么颜色。


    是一只未上釉的大肚生瓷花瓶,并不是很标准的圆,反到有种引人多看两眼的奇异美感。


    他想了想:「花孔雀色」


    又问:「去做陶瓷了?」


    盛意回:「前段时间带今祉做的,刚晾晒好,今天绘彩上釉」


    辰晏嘴角翘了又翘。这是两人接触这么久以来,她头一回这样主动和他分享日常。


    对面发来一条语音消息,他因太惬意,手抖点了扬声器播放,接着今祉奶呼呼的声音响起:“辰叔叔,什么时候来修苹果花园呀?”


    车内静默一秒。


    林南皓“哦~”了下,明白过来老板今日为何如此开心。


    辰晏看了眼时间,让林南皓取消了晚上的行程,直接去机场。


    「那今晚去,今祉有没有时间?」


    39.沉溺


    辰晏飞到容海,敲响盛意家门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今祉刚洗好澡吹干头发,她看见辰晏,从小秋千上跳下来蹬蹬蹬跑到门口,惊喜地叫了声“孔雀叔叔”。


    辰晏蹲下问她:“我是孔雀叔叔,那今祉就是孔雀宝宝。”


    今祉一扯睡衣帽子上的两个小耳朵:“我今晚是小兔子!”她现在穿着套兔子造型的睡衣。


    这会儿三花妹妹也跑出来看热闹,先是在今祉身后观察了会儿,才小心翼翼贴近,对着辰晏一阵猛嗅,最后绕到他身侧用大尾巴蹭呀蹭。


    盛意问:“需要过敏药吗?”


    她竟然还记得自己猫毛过敏!辰晏愉悦点头:“好啊。”绝不说来之前已经吃过了。


    盛意去拿药箱的空档,今祉凑到他耳边:“辰叔叔现在,是妈妈的,男朋友——了吗?”


    小孩子还一口气说不出太长的句子,中间停顿了几次,但‘男朋友’三个字拖得又长又重。


    “呀,”他做出难过的模样,“还不是哦。”


    “别担心,”今祉安慰他,“我妈妈很喜欢你哦!”


    辰晏笑,下午在辰雍那儿的不愉快一扫而光,心情前所未有地明媚。


    他带着今祉一起修好了苹果花园,小姑娘乖乖捧着它回房睡觉,并要求今晚自己入睡,“妈妈晚安,辰叔叔晚安!”


    妹妹听到“晚安”两个字,喵呜了声,翘着大尾巴颠颠地跟着她进了房间。


    今祉特意在房间门口又嘱咐一句:“妈妈不用管我哦!”


    说完自己关上了门。


    盛意扶额,依着女儿了。过了半小时她去今祉房门口看了眼,苹果花园挂在床头,散着萤火虫一样幽幽暗暗的光,小三花躺在今祉枕头旁,呼噜呼噜。


    小姑娘睡得很熟。


    她才安心,掩上房门返回客厅,见辰晏从沙发挪到了阳台,落地窗前有月光透进来,照的他身影清清冷冷的。


    盛意仰头,看到夜空挂着的上弦月格外亮,半个烧白素银盘似的。


    又是深夜了。


    “偏赶晚上来。”不仅匆忙,还总让人觉得是有什么企图。


    辰晏佯装讶异:“我以为是你邀请我来的?”


    无论是今祉问他什么时候来,还是最后同意了他今晚来,不都是得了她的准许?


    他眉毛半挑,“难道不愿我来?”


    盛意懒得理他,在旁边秋千上坐下,轻轻荡着。


    “今天是我父亲生日,叶可琳他们是来参加晚宴的。”辰晏主动解释陈茹墨朋友圈那张照片。


    “那你还——”盛意本来想说那他还飞来容海,但说了一半止住了,想到以他的家庭关系,该是没有给父亲庆贺的必要。


    辰晏笑了下,起身走过来,拉住她抓着秋千绳索的右手腕,“想见你,”他低声说,“非常想。”


    盛意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忽地加速。


    她总是会被他这样的话打动,特别是在这样沉静的夜里,由这样一张漂亮脸蛋和清雅的声音说出来。真是醉人。


    他似笑非笑地问:“花孔雀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她拽住他领带,把人拉弯了腰,“孔雀呗,疯狂开屏的那种。”


    视线变得粘稠。


    辰晏俯身吻她,先是蜻蜓点水地一触,而后重新覆上,由浅至深。她的唇瓣柔软而有弹性,带着暖湿的邀请。


    很快不止步于双唇的碰撞,他从唇角游离至耳后,手扶着她细软的腰肢。


    秋千随着两人的动作不自然地晃,直到一个无力承受的幅度。


    盛意身体滑落,任由自己跌到他怀里。


    辰晏顺势横抱起她,穿过客厅、长廊,走到房间。她住的主卧和今祉的房间隔着书房和衣帽间,不必担心惊动孩子。辰晏把她放下来,抵在房间门口的墙壁上,一只胳膊圈住她,另一只手掌护在她脑后,将人扣在怀里厮磨。


    深夜十一点,四处都静着。房间没开灯,黑暗中只有俩人交缠在一起的喘息。


    拥吻很容易让人沉溺。


    盛意觉得这次的耳鬓厮磨和从前不大一样,也许是对他好感加深,也从心底开始接受他了。


    从单纯身体上的性事转为了情感的交缠。


    她不知这是好是坏,但此时此刻,她喜欢和他做这件事。


    “喵呜——”


    忽然门口传来长长猫叫。


    俩人同时一僵,扭头,见懒懒不知什么时候从今祉房间里跑了出来,蹲坐在门口歪着小脑袋看他们。


    一对瞳孔张得极大,还泛着绿光。


    盛意被这两点光芒刺的,想起来猫在黑暗中有多么好的视力,她咳一声,轻轻推辰晏,“妹妹看着呢,别教坏小孩子。”


    孩子??这孩子能怎么教坏?!


    辰晏和懒懒互相瞪半秒,胳膊一抬,恨恨把门关上了。


    “喵!嗷呜!”妹妹在外面刨门,异常急切。


    辰晏干脆搂着盛意往里走了两步,把卧室的门也关上了。隔了两层门,总算安静了。


    被打断的情欲更汹涌地奔来。


    睡裙剥落,堆叠在地,她赤足踏在地板,受不住力道地向后撤,很快另一个人倾覆过来,抬起她一只腿,勾在自己腰间。


    房间里没开灯,只拉了纱帘,有月色透进来。眼睛适应过黑暗后,能看见他们的影子若隐若现的投在墙上。


    依偎,纠缠,颤抖,喘息。


    不断分合。


    盛意仰头,发出近乎呜咽的声音,他被刺激得要疯了,把她抱到床上,以一个更深入的姿势侵略。


    摇晃间不知碰到了什么,是一声醇厚的某种坚果类声音,又有点像雨滴落在伞面的声。


    辰晏顺着声响来源一摸,是个木头铃铛。


    他很快认出是之前在新加坡的展厅,他从“一梦”那个作品中摘下的那只橡木铃铛。


    “怎么在这?”他以为盛意摘下这铃铛是给工作室留作纪念或是要送给今祉的。


    盛意不答。


    辰晏用鼻尖蹭她脸颊,声音哑而涩,“怎么会在你房间?”


    他的呼吸喷在她耳侧,又湿又痒。


    盛意轻笑着避开。这铃铛当初的确是准备带回来给今祉的,但和他没怎么联系的那段时间,就被她鬼使神差地拿到房间里了……


    她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儿童的公益项目是在什么时候?”


    问的是刚才辰晏修苹果花园时,和她聊起的一个项目。是容海下面一个以旅游闻名的地级市,想开发一个项目,K&E正在接洽,辰晏问她要不要参与。


    辰晏看穿她转移话题,神情一冷。


    盛意指甲在他背上抓出几道猩红。


    “不承认就算了,”他嗓音低沉,含着压抑的情欲,“这个时候居然还要跟我谈工作?”


    “不行?”


    辰晏低头堵住她的唇,“……不行。”


    怎么能在这时候走神?他越想越气,用刚脱下的领带束住她手腕。


    盛意想挣脱,却反被他把手推到了头顶,她音调拔高了:“辰晏你——”


    “嗯,”他淡淡地打断她,“我们来玩点新花样。”


    他掰开她两条腿。比之前粗暴很多,完全放弃了克制。


    床头柜放着一樽瓶花,花材是每周星鸢农场送过来的。辰晏从瓶花里拔出一根兔尾草,在她光滑的肌肤上轻拂。


    盛意想动,可被他十分霸道地按住。


    “别乱动。”他嗓音因克制而颤抖。


    盛意无法动弹,可这样更让她专注于身体的感官,毛绒柔软的兔尾草,每滑过一次,都招来浑身轻颤。


    身体软的不像话,骨头被抽掉。她变成了一团凝着湿润水汽的云,落着大雨。


    手脚被束的不安感带来多一重刺激,她把自己完全交给他。


    任他摆弄。


    过了许久,终于停歇。


    大脑从短暂的空白中慢慢苏醒,是辰晏在亲吻她,绑着她手腕的领带也被他松了,随意地扔到一旁。


    手腕留下一道淡红色勒痕。


    辰晏轻轻柔柔地摩挲,“疼不疼?”


    盛意哼了声,不理他。


    他轻笑,把她拥在怀里,轻抚着她后背、脖颈,在她鬓角额头落下细碎的吻。盛意酸软无力地趴在他怀里平息呼吸,触到他肌肤一层薄汗。


    两人拥在一处,是被春雨润湿的青草。


    “盛意,”他轻声叫她,“我搬到你家对面好不好?”


    她疑惑抬头,“搬到这里?容海?”那他的公司呢?远程办公,或是两头飞?


    “这两个月我已经把公司的业务在往这边转,”他说,“差不多下个月公司也搬过来了。”


    “可这小区不对外出租的呀。”而且对面是有业主的。


    “嗯,我买了。”


    盛意讶然。那肯定是溢价买的,而且不会太低。


    “但搬过来之前还是要问问你的意思。”他轻轻摩挲着她的鬓角。


    她气笑了,自从上次在车里说他越界后,这男人有什么手段倒是明目张胆地来了。她从他怀里起来,披上睡衣,“如果我不同意呢?”


    辰晏没所谓:“那就空着。”


    “浪费。”盛意骂他。现在本就不是买房的时候,更别提是溢价买的,还要空着了。


    辰晏把她拉回来,“一个月才见这么几次,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多和你在一起了。”说话时手又不老实地钻进她衣服。


    盛意想拂掉,对方反而顺势往下滑。


    “再说了,你这就够了?”他手摸到某处,啧了声。


    还不是被这黑狐狸勾的?盛意用脚蹬他,明明他更夸张,说的好像是她欲求不满。


    “到底谁要冲KPI?”还在算一月几次。


    辰晏贴过来,在她耳边闷笑,“是我。”


    他把人楼到怀里,掌心极轻地覆在她胸前,“这里疼吗?”


    刚才他不管不顾的,力度稍重了些。这会儿倒极温柔。盛意慵懒地嗯了声,也不知道是疼还不疼,但没拒绝。


    她仰头用鼻尖蹭他脖颈,和他喉结捉迷藏。


    像小猫爪子的撩拨。


    一下又惹火了。人被压在床上,这次是一场更为温柔缱绻的春雨。


    她在这雨水滋润里开出了花。


    结束时已经快夜里两点。这次只在他怀里待了片刻,缓过来后,就把他的衣服扔过去。


    “我这可没留宿服务。”


    辰晏叹气,“用完就踹。”


    她笑着亲了他一下聊作安抚,披上睡衣进了浴室。


    40.所有物


    次日下午盛意去工作室,云梦云追着她批合同和请款,还有工作室招人的事,说人事那边筛选出了几个比较合适的,盛意看了资料,又挑了三个作品不错的约过来面试,处理完这些,云梦云又和她约《艺飨》杂志的采访时间。


    盛意给了几个时间让云梦云去沟通,随后又盘了下手头工作,目前她亲自带的有三个,如果要确定要和K&E合作儿童的公益项目,那她这边时间有点紧张。


    其实只要加加班就可以,但她不想压缩生活上的时间——她还有今祉。


    她想了想,问云梦云:“桐乌区的那个装置项目你敢独立带吗?”


    云梦云愣了下,继而欣喜,“敢!反正还有意姐你兜底。”


    盛意笑了下。


    晚些时候黄梓把永乐湾的中庭装置方案的定稿图发到了项目群,辰晏第一个跳出来回复收到,他换了个头像,蓝蓝绿绿一片,点开是只开屏的孔雀。


    盛意私聊:「头像换的挺好啊」


    那边回的很快:「你才看到?」


    又立马跟上一条:「好看吧?绿孔雀,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盛意回:「挺刑啊,那我不能养呗」


    对面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拍了拍自己头像,对话框界面弹出:“Y”拍了拍自己E的花孔雀


    她正无语,又一刷新,对方头像换成了蓝孔雀。


    这时办公室外面传来云梦云惊呼:“咦!!辰总换头像了。换了只孔雀??”


    接着项目群里出现以下画面:云梦云拍了拍“Y”E的花孔雀


    小助理尖叫一声立马点了撤回。


    “好险,还好能撤回……”她跑到盛意办公室八卦,“意姐,什么情况啊,在一起了?”


    盛意施施然否认:“不是啊,就字面上的意思,宠物。”


    云梦云震惊:“玩这么花?!”


    盛意微笑:“帮我找一家卖孔雀的,送给星鸢。算作他们每周送花的回礼。”


    “哦——”云梦云拉长了声,“回礼~”


    趁老板把手里画笔甩过去前,溜了。


    *


    过了几天盛意去北京出差,顺道约辰晏见面,因为是临时邀约,对方要参加一个晚宴,邀请她一起去。


    盛意不喜欢那种场合,拒绝了。


    没想到工作提前结束,距定的回容海的航班还有七八个小时,她闲来无事拍了拍辰晏头像。看到”E的花孔雀“几个字,忽然好奇起“K&E”的含义来,发去消息询问,但这次辰晏却没及时回复。


    他回她消息向来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习惯了他随叫随到,现在联系不上,盛意莫名焦躁——她很久没有这样等过人的消息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花孔雀终于回复:「刚才在和可琳聊一些合作上的事,没看到消息。怎么啦?」


    可琳?盛意眉毛一拧,知道这男人是故意的,可还是不爽。她难得没沉住气,叫云梦云先去机场,自己杀到了晚宴现场。


    林南皓早料到她会来似的,贴心等在宴厅门口。盛意知道自己彻底中了黑狐狸的诡计,冷笑一声,走进会场。


    她今天穿着白色削肩连体裤,后背系大蝴蝶结,拎一个鳄鱼皮包。参加晚宴的女士大多长裙礼服,盛装出席,盛意这一身夹在其中显得有些随意。


    但她从容穿梭的姿态,衬得身上衣服都精彩了。


    有西洋乐队现场演奏着舒缓的交响乐,诸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聊。


    林南皓指了指调酒台另一侧,示意她辰晏就在那里。


    盛意一进来就看到他了。太显眼,那么高的个子,仪态又好,每次只消在人群里一扫,就能立刻捕捉到他。


    他举着酒杯一手插兜,身边除了眼熟的几个朋友,还站了个穿浅粉色钉珠礼服的漂亮女人,和他贴得很近。


    她直觉那是叶可琳。


    盛意升起淡淡不悦,生意场上的事不管,但她的花孔雀怎么能跟别的女人走这么近?


    她径直穿过宴厅三三俩俩的人群,朝三五人簇拥的那个高挑身影走去。


    “辰总,”她微笑着打断谈话,“好久不见。”


    其实也才一周未见而已。


    辰晏惊讶,“意总,你怎么来了。”


    盛意笑吟吟地和围在辰晏身边的几人颔首。


    除了罗尔和陈茹墨,剩下几个也是俊男美女,视线最后才落到叶可琳身上。


    对方也在冷静审视她。


    “盛小姐,久仰。”叶可琳主动向她伸手。


    盛意礼貌回应:“叶小姐,你好。”


    两人浅浅一握,她在叶可琳开口前指着辰晏问众人:“那我借走一下?”


    说完没待众人回答,就转身离开了。


    辰晏朝几人点头招呼后,追着盛意来到休息室。


    这是个带化妆间的套间,柏木斜纹大门,浅亚麻色的软皮沙发,近乎两寸厚的绒地毯吸去了所有声音。


    极静。


    “你怎么来了?”他牵着她的手腕,明知故问。


    她随便寻了个由头:“想知道K&E的含义。”


    “就因为这个?”他看了眼盛意手里绿色的手袋,酸橘子绿,他觉得应该就是这种颜色。


    他心情颇好地笑。


    “代表Kimo和盛意。”他说。Kimo是他的英文名。


    盛意露出有所料又全然不信的笑——他年初回国组建K&E时,他们只在新加坡见过一次,怎么可能是这个?


    “就你一张嘴会编。”


    他笑而不语。


    盛意见得不到真实答案,也放弃了追问,反正是一时兴起的想法。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她拽着他的领带,把人带到身前,两人一下便离得很近,她鼻尖擦过他的下巴。呼吸撞在他脖颈。


    一个将亲未亲的距离。


    辰晏喉结滚动,随后感到脖间一松,是盛意把他的领带拆了下来。


    他拿不准她要做什么,垂眼饶有兴趣地等着,看盛意抽出领带,又去解他最上面的衬衫纽扣。


    指尖不经意拂过他喉结。辰晏呼吸一颤,眸光沉沉。


    盛意眼皮一抬,“想什么呢?”


    他凝着她,“在想你要做什么。”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盛意手指勾住他微泛红的耳根,“调戏你?”


    他激起一阵颤栗。他不是头回被她调戏,只是这次拿不太准她的意思。


    “吃醋了?”他问。声音低哑,像受潮的琴弦。


    盛意似笑非笑地挑起眉,不紧不慢地把手袋上缠着的丝巾拆了下来。


    “俯身。”她命令。


    他意识到什么,乖乖照做。


    盛意把丝巾系在他脖颈,打了个漂亮的结,笑眯眯欣赏了会儿,“好看。”


    辰晏有所悟。


    丝巾从她手袋上拆下来,又被系到了他的脖颈。不是装饰,更像是标记。


    标记她的所有物。


    他眯眼,眼前女人风轻云淡,眼底清明,看他的模样真像审视自家宠物一般。


    此时她帮他整理好领口,留下一句“好好应酬”,拎包就要离开。


    辰晏一把将她拉回来抵在门边,“这就走了?”


    “那还要怎样?”她这才恩赐了他一眼。


    他直接摘了眼镜,低头吻下来。


    他的唇带一点湿润凉意,触碰的瞬间让她浑身激起颤意,盛意呆了一呆,没动,辰晏不满,轻咬她下唇,在她吃痛的间隙轻而易举撬开牙关,不容抗拒的进攻,没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是个极富侵略性的吻。


    盛意幽幽配合,所有物侵占,某些时候她愿意顺从。


    身后的蝴蝶结被他解开,上衣垂落。她低声惊叫,辰晏堵住她的唇,含糊不清地说:“这里没监控 ……”


    他的唇沿着她细长脖颈下移。


    盛意头皮发麻。她忘了这个男人不能轻易撩拨。


    休息室的灯光亮如白昼,他在做什么看的一清二楚。


    宴厅乐队的演奏音乐透过门缝隐隐传来,遥远地像是从天边飘来的。盛意被他的气息裹得昏沉沉,耳畔只有彼此错落的呼吸。


    他太熟悉她的身体了。每一处敏感点都在此前的几次交锋中侦察得一清二楚,很容易就让她败下阵来,随着他的节奏走。


    “不可以——”盛意看他要褪掉她的裤子。


    辰晏含着浓浓的欲望嗯了声,“我知道。”没有保护措施,他不会做什么,但手滑了下去。


    她咬着唇才没叫出声。想推开,却被弄得浑身没力气。


    当真是一点也不肯放过她。


    最后长嗯了一声,软软地攀在他怀里。


    他这才满意地笑。


    “什么时候搬过去?”她喘息着问,看他胯间鼓鼓囊囊。男人安抚的吻落在她耳畔、鬓角。带着压抑克制的欲。


    “快了。”他唇角翘着,心情极好地给她穿好衣服,系上蝴蝶结。


    盛意叹气,这下真成她急不可耐了。


    明明今天是来标记她的所有物的。怎么倒被他反将一军?


    她恨恨瞪了辰晏一眼,钻进旁边卫生间。


    /


    辰晏和盛意从休息间出来。


    叶可琳第一个注意到他们,盛意还是如来时一般——不,比来时更加明艳动人。而辰晏脖颈有什么花花绿绿的东西。


    她用了两秒,想起来那应该是盛意手袋上的丝巾。


    视线下扫,果然见那只绿色手包上缠绕的丝巾不见了。


    叶可琳笑容全无。


    两人已经走过来。


    “好了,完璧归赵。”盛意笑吟吟地说,抬手又给辰晏整理了下丝巾,“你留这吧,别送我了。”


    说完转身时目光一扫,落在叶可琳身上,极轻地一颔首,又飘走了。


    陈茹墨和罗尔啧一声,“晏晏你这丝巾……够闷骚。”


    叶可琳静默着看盛意走远。


    从之前盛意出现,她的心就沉下了,现在看见她背影,叶可琳的血液几乎凝住——


    她想起辰晏手机屏保的那张美人图。


    虽然只是一张远景的背影照,但她还是一眼认出来,盛意就是照片中的人。因为辰晏完全将这个女人的气质神韵留存了下来。只有对对方完全的了解和饱含爱意,才能将神韵在这一抓拍之间,完全呈现。


    她已没了嫉妒,只是感到无力。这无力感钻出心脏,冲破皮肤,又从自外包裹住她。身体与意识都停滞住。


    有什么在他们之间紧密连接着,是外人不可钻进去的。


    她意识到无论怎么努力都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这真相赤裸裸,难以忍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