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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我的弟弟月彦(二)


    自打冠礼以后,通过侍从们传递到启手中的书信同时也与日增多。在平安时代,追求风雅是一件非常流行的事,人们往往将传达情谊的心思写作和歌赠送给意中人,和歌的好坏也会影响周围对其的评价。


    大受欢迎或许是对大多数人是一件好事,但是却为启添加了几分烦忧。


    他对于一切事务的学习速度都很快,但是每逢有人在他面前吟咏和歌,期待他回诗的时候,这个人心中便会感觉到一丝不合时宜的不痛快。因为他总觉得无论是感应季节的变化,还是哀叹人世短暂如同蜉蝣,都统统是没有意义的事。


    相对于前世的匆忙,启在这个世间要悠闲得多。同龄人聚会宴饮踏青郊游的时候,他选择捡起以前在大蛇丸那里得到却没有时间修炼的忍术。这位木叶村的大人物对于宇智波启可算是毫无隐瞒,只要是宇智波启想要的忍术,就算是禁术,他都会毫不吝啬地赠予。恐怕在所有忍者之中,就只有大蛇丸才会有这种什么都不顾虑的作风。


    所以启没有心情去关注其他的事,许许多多复杂的术式已经花费了他足够的心神。


    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回到那方世界,然后继续履行自己作为兄长的责任,但是找到带土之后呢?如果在这寻找归路的过程中毫无长进,那么就只能以弱者的身份回去,最后依旧什么都无法改变,依旧重蹈覆辙。


    除此这之外,启还格外抽出一些时间去处理自己职位上该处理的政务——事实上也不难,因为平安京的官员们都是群懈怠的家伙,遇到什么事都要请假三两天。要是在上班路上遇到什么应该避讳的秽物,那么在家里躲上十天半个月也是有这种前例的。


    总而言之,公卿们的办事效率简直低得可怜。


    相对于成天摸鱼的同事们,启干起这些事来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他乐意去处理分给他这些分内之事,毕竟毕竟在熟悉政务的过程中也能掌握新的知识和技能。但只有一件事情是例外,无论在何时,他绝没有闲暇时间去一一回复那些写在色彩纷呈的纸上,用委婉的语气表达恋慕之情的和歌。


    平安京的公卿们比宇智波启前世的所接触的贵族还要堕落,至少那些大名们在风花雪月争权夺势的同时,仍然会在影的劝说之下,有着开疆拓土的野心。但是这个国家,从天皇到贵族都毫无雄图壮志。


    在他们看来,整个国家的中心都在于平安京,除此之外的地方都是一片凄凉的荒土,贵族们将那些地方视作鬼地,去一去都可能沾上晦气。要是谁被贬谪去了京都之外,恐怕周围的人都要写诗为他哀叹,认为他去了那里必定命不久矣。


    对外毫无开拓的兴趣,那么就只能将心思花费在折腾自己身上。即使是在这里生活了不亚于前世自己活着的年月,宇智波启仍旧时不时地为这些贵族弄出来的繁文缛节感到惊叹。


    他们根据一年四季的变化搭配衣物,服装的样式和色泽的浓淡都异常考究。就连表达心意的和歌,都要选取色彩质地不同的纸张,再配上各式各样的熏香。


    就连包装用的纸和书写和歌的纸都要有所搭配,如果谁失礼地弄错了这一点,恐怕还要被他人耻笑作大煞风景的乡下人。


    启打定主意对这些书信的主人冷漠以待,如果热烈大胆地朝他示爱的话,他就分外冷淡地不予以回应,如果再三买通侍从向他传递书信的话,那边求仁得仁地回以礼貌客气的和歌。


    不仅用词冰冷,并且还要让身边的侍从以普通的和纸抄写,想必过不了多久,这群自诩风流的贵族恐怕都会因为这份不解风情而望而却步。


    藤原中将的冷漠和刻薄,果真让不少爱慕者都觉得这个人真是无情又可恨。


    但是他是藤原赖真的长公子,出身显赫的高贵人物,举动雅静,又显得俊逸温柔。即便是再高高在上,恐怕旁的人也无法指责他什么,反而会因此生出一种别样的爱恋,觉得这个人本身就该让人仰着头叹服。


    启非常顺利地将这群狂蜂浪蝶拒之门外,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麻烦的问题。但是他的弟弟月彦面临这件事的时候,却一点都不像他这般好过。


    随着时间的过去,月彦的身体虽然仍旧病弱,但是已然能够在单薄中呈现出一种美丽的姿态。他的容颜秀美,因为长期隐于室内,肤色比许多傅粉的贵族还要更加白皙。因为被病魔侵染的痛苦,导致这个青年的眉宇间总有一股脆弱忧郁的神态。


    如果说藤原赖真的长子,像是柏木一样高大、美丽又正直;那么赖真大人的末子月彦,就像是红梅一样姿态昳丽,纤细单薄。


    时下所流行的风尚,便是追求柔弱的病态和忧愁之美。越是脆弱的事物,越是能引发人们关于生命短暂、命运无常的感叹,越是赞美那朝生暮死的虚无。


    对于平安京中有着轻薄浮艳名声的贵族男女来说,这位风姿出众的公子能够满足所有人的妄想。更何况,多病的人都会给予大家文弱温雅的印象,相比于启这等遥不可及的存在,大家都认为他的弟弟可能更加唾手可得。无论如何,月彦都正可谓是一位令人心醉神迷的理想情人。


    于是追求月彦,向月彦表达爱恋之心的书信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纷至沓来,源源不断地被人传递到了他的面前。


    在书信里,无论是无论是月彦难以忍受的病痛,还是日渐流失的生命,在那些人的口中竟然都被形容成了难得一遇的珍贵品质。他们夸赞他命不久矣,有一种香消玉殒般的脆弱美丽,他们赞美着他憎恶又讨厌的东西,把他的痛苦当做乐趣用来欣赏。


    无论如何,这些传达爱慕之情的和歌,都无一例外地引发了月彦本人的盛怒。


    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引以为傲的事情,更何况向他表达爱慕的甚至还有以轻薄著称的男子。


    他只感到这些信件里充满了轻浮傲慢,因此大发雷霆,勒令侍从们把这些写着和歌的信纸都扔进乌糟糟的水沟之中。并且讲明谁要是再帮那写贵族们传递书信,就让藤原赖真将他们连带着家人一起被流放到须磨。


    但母亲澄姬却丝毫不体谅次子的痛苦,她在月彦冲着仆人发火之后的第二天,来到了他的房间。容颜依旧维持着年轻美丽的贵族女子慢悠悠地晃着自己的扇子,她细细描绘的樱唇勾起一个薄凉的弧线。


    澄姬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样不好吗?相互赠送和歌是一件多么风雅的事情啊!”


    她不明白月彦为什么会因为被人追求这件事大动肝火,并且劝告他从中挑选出身高贵容貌出挑的人选好好回信。虽然不懂次子独独在这件事上分外固执的原因,但是澄姬可不想因为月彦将书信扔进河里这种不像话的行为,产生什么不光彩的传闻。


    因为有着夫人的纵容,于是下人们仍旧会帮忙为外面的贵族传递书信。


    纵使月彦能够管束得住侍奉自己的仆从,但是三条院的宅邸宽阔,侍奉主人的侍从们甚众,贵族们总有方法买通侍从们送到他的手里,月彦有时候仍旧能在自己的案前发现几张颜色各异的和纸。


    所有人都说这是一件风雅的事,可是月彦感受到只有厌恶和愤怒。


    就算是信中的措辞再温和委婉,也逃不脱一种主观上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这群人以自己的痛苦作为美丽,他就像是笼子里的鸟,被观赏的画,只感到受到了一种如同玩物般轻慢的侮辱。周围侍女们泛滥的同情和怜悯让月彦感到厌烦,但是这群贵族们施舍般的求爱更让他想要愤怒。


    那些人说他很美,削瘦的身躯像是朝霞中的蝴蝶纤弱美丽,像雪中的红梅,像是枝叶上容易消逝的朝露,他们热爱昙花一现朝生暮死的绚烂,同时又追捧薄纱与轻雾那种虚无。


    可是月彦不想如此,他从出生便开始在生生死死之间徘徊,他愤怒于死亡笼罩在他宿命中的阴影,他仇恨于众人对他轻浮与轻慢。所有人都在等着为他的死去而悲伤和遗憾,但是月彦偏偏就不能如这群人的意愿。


    他才不是枝头被人观赏叹息的坠樱,他要做悬挂在高空永恒不灭的辉日。


    ——


    除却研究忍术以外,启最喜欢的事就是去城外狩猎,这时代关于各种妖怪的传说盛行,真实与否有待考证,但是他确实是猎杀过几只怪模怪样祸乱村庄的野兽。


    不过在忍界,有些特殊的忍兽相貌会生来就和其他的动物有些不同,所以被启猎杀的那些生物,究竟是不是真的妖怪,那也确实有些难说。


    启在自己长大后,也有意无意地接触过一些阴阳师。阴阳寮里的官员毫无例外是一群滥竽充数的家伙,他们宣扬着逢魔之时的魑魅盘踞、百鬼夜行,用各种各样的故事恐吓本来就足够敏感多疑的贵族。然后借口‘不杀生’,只将妖物驱赶,如此就可以达到反复让贵族们请他们去驱魔的效果。


    实际上除了装模作样地驱魔以外,这群阴阳师的本职工作就只是占卜凶吉,推算天文以及历法罢了。


    宇智波启十几年来反正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任何邪异之事,他本身在心里对一些禁忌并不敬畏,毕竟常人避之不及的妖物还是他想要与之接触的存在。甚至在黄昏时刻,宇智波启也毫无避讳,经常连随行的人都不带几个地简装出行。


    除此之外,要论他认同的文雅爱好,大概就是下棋。常年的训练令启具备了敏捷的思维和反应能力,他善于下快棋,并且享受在脑海里推演棋局的过程。


    因为这个爱好,他在宫廷中认识了一位名为佐为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的性格沉稳柔顺,在宫中任职侍奉大君的棋待诏,虽然同样作为藤原氏,但并不像启一样出身北家嫡流,所以仍旧停留在六位下的官职。


    ——


    那一日启从外面狩猎回来,三条宅院的许多侍女都争先恐后地出来观看。随行的武士都是容貌端庄的英武之人,侍从的衣衫华美鲜艳,衣服的色彩乃至于马匹鞍蹬的样式都搭配合理,相得益彰。这一行青年男子无一不风度优雅,而藤原中将位于队伍的最前列,更加显得光彩照人。


    月彦在高楼上自然也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他周围的侍女们都对大公子的辉姿叹息不已,看到那如山一般的猎物以后,又转而对启的英武赞口不绝。


    世间上怎么会有如此十全十美之人呢?恐怕在这个人面前,无论是怎样的优秀的男子都会自惭形秽。


    月彦在一旁冷冷地听着她们对兄长的夸奖,侍女们用袖子虚掩着嘴巴说说笑笑,适逢那人群中的俊秀青年在漫天的落樱中抬起头来,朝着高楼上方的人微微一笑,又引得侍女们好一阵喧哗,纷纷表达了对长公子的歆羡。


    “真了不起啊,大公子的气度是何等威严……”


    “世间爱慕他的女子不知凡几,可惜中将从来对谁都不假辞色,也不知道最终谁能够得到他的心啊?”


    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侍女,于是便摆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快了快了,听说太政大臣和右大臣都格外看重大公子,有意将女公子许配与他呢!”


    于是其他人都开始津津有味地讨论起大公子的姻缘,藤原中将风姿俊美,才学和英武兼具,在仕途上可以称得上平步青云,周围的所有人都对他赞叹不已。这样完美的美貌郎君,显然无论怎样优秀的女子,与之相配都是略有不足的。


    侍女们的议论纷纷落在月彦的耳中,令他的心中的烦躁尤甚。


    平心而论,其实他并不喜欢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如果说启有多么优秀,自己有多么病弱,那么月彦就有多么讨厌他这样一位兄长。


    同样作为出身相同的兄弟,启可以仕途顺遂,享受所有人的赞誉,而月彦只能整天病恹恹的,躺在房间中。一年四季的更迭他比谁都有所感受,温度稍微一变化就觉得寒冷,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充满炉火的房间里看书,甚至多看上一会儿,就会觉得头晕目眩,身上几乎没有力气。


    强大优秀的继承人哥哥,纤弱无力的病痨鬼弟弟,这个组合根本谈不上有趣。


    月彦既艳羡于这个人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又厌恶于这个人身上的光辉。


    他瞧不起兄长,觉得他只是靠着长子的身份才能得到目前的一切;但与此同时他又无法反抗兄长,因为他的病症注定这辈子无法独立生活,在父亲母亲死后也只能寄托在兄长篱下仰他鼻息生活。


    即使拖着病弱的身躯,但是月彦依旧完美地继承到双亲作为贵族傲慢又自我的特点。这样的事实,又令他本人如何能够接受呢?


    对于兄长的厌恶,以及残酷的现实,就导致了月彦对待启复杂又矛盾的态度。


    如果兄长亲近他,他会觉得难堪又厌恶,但如果兄长漠视他,他也会觉得自己窘迫、狼狈。


    因为月彦永远无法作为健全的人走在阳光之下,如同只能躲在漆黑房间里的虫豸,这种感觉让他心中生出了无比的黑暗,给他带来的痛苦几乎不亚于身体上的病痛。


    他仰望启,厌恶启,对他十分鄙夷,同时又非常畏惧。


    因为启是优秀的,健康的,病恹恹的小儿子和体面又完美的继承人,放在天秤之上会往哪一边倾斜已经非常明显。他可以对自己做任何事,哪怕是藤原赖真和澄姬也不会开口阻止。


    他讨厌兄长到了恨不得他快点死去的这种地步,但就算有一个机会能够让兄长立马死去,月彦也不会这么选择。正相反,哪怕是启的存在让他感到不适,月彦也只能日日祈祷着这位讨人厌的兄长好好活着。


    因为只要启死去,那么就意味这他以后就要到另外一个更糟糕的兄弟手下讨生活。


    这其中又卑又亢的心理把月彦整个人格都搅得一团糟。只有在看不见听不着,万籁俱寂,没有任何人提到兄长的夜晚,这个病弱恶劣的青年才觉得自己的心好受一点。


    但是一旦黑夜过去,到了喧喧嚷嚷的白天,如果别人真的在他面前半句话都不谈启,他得不到任何关于这个人的消息,又觉得心里空了一片似的难受。


    这两种情绪反复交织在他心头,令他本就暴虐的情绪变得更加引起不定,本身就破败的身体变得更加不堪。他动辄就对于身边的仆人发火,有的时候还会投掷茶杯,侍奉他的侍女们都匍匐在地板上,神情惶惶不敢多说一句话。


    于是月彦便在自己的仆从中积攒了说一不二的威严,只要他一轻轻挑起自己秀美纤长的眉,所有的侍从都会心惊胆战地不敢说话。


    等到人群中的焦点彻底从大家视野中离去的时候,一众侍女才发现自己侍奉的小少爷此时安静的可怕。她们方才还在说着俏皮话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全部都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小少爷的神情,室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连平缓的呼吸声都可以听闻。


    等到这时候,原本目不转睛注视着下方的月彦少爷才慢悠悠地端起旁边样式古朴的杯子,那每每被称赞为红梅一般美丽的眸子,此刻充满冷漠,没有半分的温度。他似乎有些享受于此刻的安静,不失优雅地饮了一口茶水,然后捉摸不定地提问道:“然后呢?”


    地面传来‘啪’的声响,原来是有位侍女没有捏稳手中的纸扇,导致它掉在了地上。这时候其他人才仿佛惊醒,纷纷朝着月彦少爷请求饶恕。


    而月彦本人却并不为此所动,华贵雅致的贵公子只是继续用轻飘飘的语气提问:“你们说太政大臣要将女公子许配给兄长,那么父亲的意见又怎么样呢?”


    ——


    尽管心里很厌恶兄长,但是月彦依旧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他并不打算和作为继承人的启产生什么矛盾冲突,全因他现在的身体如此羸弱,父母百年以后,他也要仰仗兄长来生活。为了能继续延医问药,维持自己苟延残喘的生命,于是便至少要在面上和启做一对兄友弟恭的兄弟……无论如何,总之月彦在心中是这这样想的。


    他认为自己单单是忍耐兄长的存在,已经花费了所有的心思和力气,每回那个身姿在他的视野中晃荡,便更是要用尽全力去维持平和。如果最好的话,他宁愿启永远也不要在他的面前出现,但是事实却偏偏不能如月彦所愿,只要他们一直作为兄弟,两者之间都难免有所交流。


    虽然月彦总是努力克制这份情绪,但是怎么没有想到,因为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竟然导致了他多年努力维持的修养破功。


    那一日启来到他的院落中,对他身体状况表示例行问候。一时间院子中的所有侍女,都因为大公子的到来感到振奋。那时候月彦尚且还没有与兄长产生过任何的争吵,于是即便觉得两个人之间相处的模式客气又冷淡,大家仍旧觉得他们俩最不济也是一对关系平常的兄弟,并不会又什么深仇大恨在其中。


    侍女们并没有打算在两人之间竖起幕帘,并且因为有意让两兄弟好好相处的缘故,引路的侍从直接请启进入房间里,并且将他带到了屏障之后。


    那时候月彦少爷才刚刚起床,纵使这幅衣宽带缓的模样也非常赏心悦目,但在长兄面前似乎有些过于随意不拘。


    即便是启也觉得有些尴尬,虽然在前世他见过许多人睡得不省人事的模样,可是这个世界毕竟民俗不同,启自认为还没有和这位胞弟熟悉到这样一步。


    他不去看月彦,随意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不经意扫了一眼月彦身前的矮几。矮几上的匣子压着一张名贵的和纸,那书信上面附着漂亮的春日桃花,无论是枝条还是花朵都非常优美。即便是启距离月彦并不近,都能闻到陆奥纸上熏有浓浓的熏香。


    信纸、熏香、花枝,毫无例外的是关于求爱的事。


    无论是月彦被别人求爱,还是想要向别人求爱,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启都不想去格外关注。他的目光在上面扫了一圈,随即就漫不经心地收了回来。本来这就是非常普通寻常的一个举动,但是不知为何,月彦完全被被启这种完全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第一次朝着名义上的兄长发了火。


    这个青年的怒气来得很快,同时也非常莫名其妙,叫人摸不着头脑。


    因为他知道启也受到了不少表达爱慕的和歌与书信,但不出所料,这个人毫无例外地对所有人都进行了冷漠无情的拒绝。


    兄长是藤原家的长子,无可争议的正统继承人,优秀,俊朗,高高在上出身显赫,就算是有人对他因为他的刻薄对他生出怨恨之心,恐怕也会认为他的傲慢理所应当,无可指摘。


    母亲不会因为她的喜好而强迫兄长的意愿改变,而他却被母亲这样要求;那些轻浮放荡的男男女女会因为兄长的冷漠生出畏缩之心,而他的冷漠只会换来更加猛烈的追求。


    就是因为这一点,令月彦更加地觉得屈辱狼狈。


    于是月彦长久以来在启面前维持平和表面终于崩溃了,他冷漠地按住那张和纸,用一种嘲弄的口气质问道:“你在看什么?”


    启看出了他的情绪不佳,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用一种平淡的语调回答说:“什么也没有。”


    就是这种满不在乎的表情,令月彦克制不住地发起火来,他把那匣子往地下一推,随着沉闷的一声响,各种各样名贵的和纸散落了一地。但是却没有一个侍女胆敢这个时候冒出来收拾地面,她们害怕激怒本来情绪就不佳的小公子。


    面对弟弟的突然暴起,启的态度可以说是毫不意外。就算是月彦从来不在他的面前展示自己暴虐的情绪,但单单是从侍女们口中得知相关的事迹,就足以说明他具有怎样极端易怒的性格。


    久病的病人脾气古怪也是常事,宇智波启虽然对于这个家庭的亲人没有多少真情实感,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对着病弱的幼弟生气。


    但是月彦却没有从兄长的态度中体会到来自他的体贴,他只觉得启的神情平静,冷静又不带有任何情绪波动地看着自己,这个兄长永远都居高临下,把自己衬托成了一个拙劣的小丑。


    “你以为你是什么?你觉得你比我优秀很多吗?你凭什么这么看着我?”


    他开始大声叱骂,对兄长的自以为是进行指责。他认为启根本什么都不是,他根本就瞧不上藤原启。月彦将自己对兄长的不满,鄙夷,厌恶,还有因为他对自己满不在乎所产生的愤怒统统都倾泻了出来。


    这些愤怒的来源多少可以被称得上是迁怒,因为真正让他感到狼狈又恼怒的是那些贵族们寄给他的书信,而启只不过是点燃他不满情绪的导火索。


    但是月彦仍旧憎恨自己的兄长,他长久居于深宅之中,明明活着却还不如死去利落。他无法求学,无法出仕,无法去骑马狩猎或者参与诗会,人生的一切都与他无缘,就连外面的人都见不到几次。当然,侍奉他的仆从在月彦心中根本就不能称作‘人’这种生物。


    他的身体痛苦,导致了他的心也畸形充满了病痛。为了支撑活下去的希望,找一个憎恨的对象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他见不到父亲,母亲也对他漠不关心,时不时来看望他的启就成为了更加触手可及的东西。


    月彦一股脑地将所有的负面感情都喷涌向了这位兄长,自然,像他这种极度自我、即便被周围侍女温柔以待也烂透了的家伙,所拥有的情绪根本就没有正面可言。


    最后直到兄长一声不吭站起来,从屋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将月彦面前打上一片漆黑阴影的时候,他才意识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启俊秀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他的神色依旧是那么冷淡,但是转头面对侍女们的时候,又带着一股出人意料的温和。


    “你们都出去吧。”


    他似乎觉得让侍从们看到这幅场景不太体面,于是开口都让仆从们都退下。相对于病弱的小少爷,整个三条宅院的侍女们无疑更听从长公子的吩咐。


    月彦的心顿时不争气地快要停止了跳动,他被兄长这举动吓得快要死掉。看着仆从因为潮水一般退去,他又全无刚才指责兄长的那副意气风发模样,甚至因为这其中的深意心乱如麻。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兄长如何处置他,想必父亲和母亲都不会说些什么,毕竟启才是真正被赋予厚望的长子。要是真发生了什么,恐怕这个冷漠无情的家庭还要主动为他遮掩一二吧。


    月彦在人生中几乎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狼狈又恐慌的时刻,本来以为冷漠无情的兄长,会因为长子的权威被侵犯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家伙将侍女们都退下之后,只是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非常平淡地说了一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启和月彦两个人其实离得很近,兄长被赞叹光华出众的姿容近看也非常优美,但是月彦却无暇欣赏,单单是和这个人这么近这件事,就给予了他很大的压力。等到侍女们又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他仍然心有余悸,觉得身体比往常更加无力。


    月彦和启两兄弟达成了短暂的和解。


    这种和解是单方面的,因为他和自己的兄长并不是对等的关系。对于病弱的幼弟而言,优秀强大的兄长才是一切的主导者。他选择原谅弟弟,那么就算月彦心中再愤恨不堪也只能表示理解,如果他不选择原谅,那么即使是月彦再渴望和解也无济于事,总而言之,一切都取决于兄长的意愿。


    饶是很多年以后,已经成为鬼之始祖的鬼舞辻无惨也对于启这次对他的轻拿轻放感到了不可思议。


    他发现自己永远也看不懂这位兄长的看法,这个人似乎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却从来不介意满足一下周围人小小的愿望。


    譬如藤原赖真希望他做一个好继承人,那么即使是启觉得无意义的事情,也会给出优秀的表现,澄姬希望他做一个好儿子,那么就算是觉得母亲有时候争相攀比的行为实在不妥,启也会遵从她的意愿。同时就算月彦再憎恶他,再讨厌他,他也不吝啬于做一个好的兄长,虽然他在心中的确对这些人毫无感情。


    总之这件事情后,月彦就自暴自弃一般,放弃了在兄长面前彬彬有礼的伪装。他不再掩饰于自己在侍从们面前阴晴不定的情绪,甚至因为有启的注视,他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快乐。


    月彦像是攀附在生者脖子上,蜿蜒向下五彩斑斓的毒蛇一般,吐着信子怨毒地向着兄长诉说着他憎恶的一切。他讲对命运并不青睐他的不甘,对常人怜悯他病弱的不忿,对贵族们轻视他的仇恨,以及对于苦苦在生死之间徘徊的痛苦。


    他是多么渴望活着啊!


    因为病魔的阴影一直如影随形般笼罩在他身上,他恐惧死亡,恐惧即将要消逝的命运,一切说他病弱、不久将离开人世的词语都能令他震怒。月彦对于生的执念可以称得上是病态的,正是因为自始至终都没有关于死亡的魇影,那份生的存在是如此甜美,所以导致了月彦对于活着的渴望胜过了所有。


    当他又一次向着启诉说自己的执念的时候,他的兄长非常正式地给予了他承诺。


    他说:“只要有我一天的生命,就会让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怎么令他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虽然忌讳于别人说自己一脸死相,但是月彦知道自己苟延于今日已经是一种幸运。


    虽然觉得兄长只不过是说会将自己铭记在心中之类的场面话,但是启自打那以后,似乎对于这个并不在乎的弟弟上了那么一点心思。


    和以前藤原赖真派遣仆人替月彦求医问药不同,启似乎是真的亲自四处打听哪里有着医术高明的大夫。


    从东土远渡而来的医师,在民间名声远扬的方士,以及寺庙里对药学颇有心得的僧人,这些人如同流水一般来到月彦的院子里替他看病,又如同流水一般表示无能为力地离开。


    侍女们都觉得藤原大将——这个时候的启已经升任左近卫大将,毫无例外是一位年少有为的公卿,她们都认为藤原大将挂念手足亲情,对于病弱的弟弟正可谓是情深义重,于是又在月彦的耳边说了许许多多关于启的赞美之词。


    但是月彦知道不是这样,他并没有像父亲母亲那样被启温柔和善的表现所迷惑,他清楚兄长几乎对于自己毫无情感的本质。


    如果说对藤原赖真与澄姬恭敬顺从,是因为在他们身上有利可图,那么自己几乎毫无价值,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是可有可无。为什么会对一个并不在意的人,也会这么妥帖,在关于他的事上花费心神呢?


    他无法理解自己的兄长,并且对于兄长觉得自己是个蠢货这件事一清二楚。


    第25章 我的弟弟月彦(三)


    为月彦延医问药这么久,宇智波启也多少从医师们的口中对他身体糟糕的状况有所了解。到了这种地步,此时他的心中已经清楚,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恐怕难以治愈月彦的病症。


    尽管对这个弟弟心中并没有多少亲情,但是出于一个兄长的本能,他仍旧对月彦做出了会让他恢复健康的承诺。宇智波启不愿在这方面食言,于是开始想尽办法通过其他渠道达到目的。


    其实在治愈疾病上,医疗忍术也不失为一种好的办法,但是它的本质是通过查克拉刺激细胞达成再生效果。这样的方法会使健壮者更健壮,羸弱者更羸弱,对于生来就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月彦来说,恐怕就如同过猛剂量的药物一样,无疑是一道催命符。


    于是宇智波启只好将期望放在探索这个世界本身就有的超凡之力身上。


    先前说过,这是一个被阴阳师们宣称魑魅盘踞、百鬼横行的时代。启原以为这不过是这群人为了保住饭碗而散布的谣传谎言,毕竟他从未遇到那些传闻中的妖怪,就连生魂和山精野怪也一概都没见过,不过有一天发生的事令他改变了这样的想法。


    事发的地点是在京都的一条戾桥,此时平安京的妖怪传说盛行,就连戾桥也有着关于桥姬女鬼的传闻。宇智波启和朋友打赌说自己能够在戾桥那里待上一夜,为了驱寒还特意带上了一坛好酒。


    夜晚三更的时候,他既没有等来强行拖人下水溺死的桥姬,也没有像是渡边纲那样等来一位恶鬼化作的迷路女子。或者说,其实也是有遇见一个妖怪,但是因为太过于不像话,所以宇智波启并不认为她恐怖。


    那时候宇智波启正站在戾桥边凭栏而立,从朱雀大道的东边来了一名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子。万籁俱寂的夜里,偏僻的街道上,两个独身赶路的人狭路相逢,照理说相互都应该感到害怕才对。


    只是那女子脸上也毫无惊慌之色,见到桥上有人,她反而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回荡着,那情状真是叫人感到莫名其妙,同时又有点毛骨悚然。


    启也不慌不忙,他看着女子一步一步地朝着戾桥走近,这女子穿着红色的外衣,涂脂抹粉,打扮妖艳,只是脸上的腻子抹得有些过重,导致大老远望上去只能看清嘴唇的一抹红色和明晃晃的白脸。


    如果这就是传说中的妖怪的话,那么启还真无法理解那些担惊受怕的人所恐惧的要素。


    他的胆子一向很大,三四岁的时候就敢怂恿小伙伴们和他在南贺神社里上蹿下跳,一起探险,然后被宇智波的大人们逮住揍上一顿。


    而宇智波启每每都能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洗刷领头人的嫌疑,在这种情况下,等闲的鬼故事根本就哄不住他,他也根本对此不感兴趣。也就是带土出生以后,为了逗可爱的弟弟玩,启才有兴趣去打听打听时下流行的恐怖传闻。


    所以关于笑女的传说,以及遇到笑女以后的避讳,这个人是一概没有听闻过的。


    在他眼里,眼前的女子可能就是因为压力太大半夜跑到街上乱跑的暴走族,或者喝了酒,于是便变得醉醺醺然后忘乎所以的酒鬼。或许这样的情况在平安京很少见,但是在前世的木叶村商业街正可谓到处都是。


    于是宇智波启非但没有害怕,还冷眼旁观这个女人踩着木屐,面朝着他一边笑着一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用着冲刺的速度开始加速。这关头启慢悠悠地往向前走了一步,于是红衣女人直接脚下一崴,直接来不及刹车在他面前来了一滑跪。笑声戛然而止,场面顿时变得安静得一如女人出现之前。


    “大可不必行此大礼……”


    倘若真的是妖怪的话,启又觉得她现在这么丢脸,近乎有几分可怜。


    红衣女人跪在地上,第一时间做出的事竟然不是从冰冷的石质地面上站起,而是将脸扬起来,从散乱的一头青丝之中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宇智波启。


    于是启也静静地和她对视,在气氛逐渐又要变得尴尬起来的关头,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胳膊,宇智波启回过头去看,一位紫色头发的鬼女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为什么说是鬼女呢?因为这少女并未对自己鬼族的身份有所掩饰,无论是立于额前的鬼角,还是这不同于人类的装束,都说明她并不属于人类这一种族。


    鬼女一只手轻轻抚着这位青年的背,脸庞稍稍向着他这边靠拢,紫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漫不经心的醉意。她用一种软而绵的语调对宇智波启提醒道:“哎呀,这位人类小哥,夜间出行千万小心一点,现在可是属于妖物出行的时候哦?”


    这鬼族少女显然要比之前的笑女强上了不止一份半点,在她出现以后,即便是丢脸也要纠缠着他不愿离去的红衣女人,果然立马就消失不见。


    如果说红衣女人对自己的纠缠,尚且在启所能设想的意料之中,那么紫发鬼女的突然出手相助,还有那莫名其妙亲昵的姿态,着实是令人有些难以理解。


    鬼女带着几分揶揄地勾起嘴角,然后启便看见她的目光停留自己身侧的酒坛之上。


    近些年来,藤原氏的权势如日中天般的显赫,那么天底下所有珍奇之物在藤原家俯拾即是。即便是启随手带出来用来驱寒的酒液,也是难得一遇的美酒。所以这位鬼族少女出现在他面前,她的目的究竟为何,完全可以说是显而易见。


    宇智波启试探性地将那美酒递到鬼女面前,并且尽量摆出一副平淡的神态,他为此解释道:“些许心意,聊表感谢。”


    这举动做得很对,紫发的鬼族少女偏了偏脑袋,果然因为宇智波启的行为感到了一些愉悦,她如同葡萄酒酿般醉人的紫色眼眸稍稍弯了弯,随后便开口邀请宇智波启去她的酒宴上玩耍。


    他人避之不及的魔之夜宴,充满了稍不注意就会丢掉性命的危险。可这正是打算为月彦寻找灵药的宇智波启所求之不得的机会,他欣然而往,并且从那以后时常参与这位酒吞童子的酒宴。


    鬼是贫乏的家伙,看到什么都想去破坏和掠夺,但是锦衣夜行的贵族公子却很快地和这群大江山之鬼打成了一片。无论是谁,宇智波启都不曾有过放弃和它交谈的念头,至少谁也无法肯定,他所寻求之物的情报不会隐藏在这群四处流窜的鬼物之中。


    ——


    启长期在外交际,于是对身边人的关注此消彼长,月彦每旬能够见到兄长的时间便清晰可见地少了起来。自那一次月彦单方面地在启撕破脸面以后,两兄弟在旁人眼里的关系仿佛变得更加贴近。


    每回带着新医师回来,藤原大将都会在室外等待医师看诊完毕,再向医师细细询问关于弟弟的病症和各方各面的禁忌,即便有再紧急的事务,到此为止,他才会匆匆离开。


    但是随着医生和药师们对月彦病症的无能为力,这些摇头和叹息都仿佛如同死亡的判决书一样重重地压在了周围人的心里。长公子似乎也因为对小少爷的重症难治感到心灰意冷,由此已经很少再陪着医师一起出现。


    每逢月彦向身边的侍从们问起关于兄长的行踪,得到的就只是启不在三条宅邸的消息。


    为了缓解小少爷足不出户的沉闷,侍从们在春色正盛的时候,在窗边搭起了棋盘,想要让月彦在桃李争辉的这等好时节舒缓心情。


    落子声中,一些年轻侍女就不禁聊起了关于藤原大将的事:“大公子又出去狩猎吗?今天出门的样子可真潇洒。”


    也有侍女带着忧虑的语气说道:“那怎么能不多带几个武士呢?在乡野之外难免会有特殊情况,这实在是令人挂念!”


    除了仅凭自己猜测而做出推断的,侍从们之中并不乏消息灵通之人,很快就将从大公子侍从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讲给其他人听。


    “我听说,大公子是出去拜访自己在城外的朋友。那人脾气古怪,每当有人拜访必须要带上好酒才肯放人进门……”


    众人听了纷纷表示惊讶,有的人诧异地说道:“该不是胡说吧?那种荒野地方,哪有值得令大公子交往的高贵之人?”有的人表达厌恶:“这种蛮横的方式听起来倒像是恶鬼!”还有的人责怪她说起这么扫人兴致的话,让其他人再说点别的。


    这其中的所有人情态各异,但恐怕只有月彦本人听了感到心里十分不舒服。


    无论是启抛下他去外面狩猎,还是启抛下他拜访又人,总而言之,这种把他抛弃在家里,在别的地方和其他人打得火热的行为,都惹得月彦心里极其的不快。


    有一个东西轱辘轱辘滚到了他的身侧,月彦捡起来一看,是一个缝制得非常精美,用铃铛和刺绣装饰的手球。这时候,房间的障子门被推开了微微的缝隙,一个容颜娇美、修剪成姬发式的小女孩从外面探出了她的脸,怯生生地盯着月彦手里的那个手球。


    “哎呀,姬君!”


    这时候,侍奉女孩的仆妇们都急匆匆地也跟随着过来,小姐的乳母将她抱在怀里,替小姐向打扰她这位病弱纤细的兄长静养而道歉。


    “小姐娇憨成性,实在是什么都不懂,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乳母大概是对小公子的脾气暴虐略有耳闻,说这话的时候诚惶诚恐,小姐被她抱在怀里,一副懵懂不知世事的模样。


    月彦抬起眼睛看了女孩一眼,这位姬君莫约才七八岁的模样,容颜稚嫩,衬衣雪白,红棠色的外衣将她的容颜衬得更加娇美可爱。


    三条府邸里自然不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别的小姐,女孩的名字被唤做[霞],是他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女。纵使父亲出身高贵,但是母亲相比之于被安置在五条府邸的那个女人,仍旧是很上不了台面。


    彼时权贵们将女儿教养得落落大方,再送入宫廷成为陛下的妃子,通过产下皇子掌握实权的行为比比皆是。藤原赖真的儿子众多,但是女儿就唯独这么一个。为了日后能让这孩子受到良好的教育,他选择将这孩子接到三条府邸中,交给澄姬好好抚养。


    小姐天真烂漫,果真如同她的乳母所说,半点都不曾懂事。


    仆妇们想要将她带走的时候,她仍旧心心念念地寄挂着月彦手中的那个手球。


    侍女们觉得尴尬,于是对她劝阻着说道:“只是一个手球,回房间以后还有许许多多新的玩具。”


    哪知小姐却半分都不依从,只是不依不饶地祈求道:“可是那个手球,是大哥哥给我的见面礼呀!”


    女孩的大哥哥,自然指的便是藤原赖真的长子启。澄姬对于自己的亲子尚且很冷淡,对于丈夫与其他女子的孩子态度自然不会多花心思。女孩仍旧在三条院中活得很好,自然多亏了藤原大将的时常照看。


    月彦知道自己兄长对于周围亲族的态度都很好,哪怕对于五条府邸中的那个被母亲视作耻辱的孩子仍旧如此。


    他听说过侍女们称赞过启与惟光之间的兄弟情义,此刻又见到他对于年幼妹妹的照顾。这三个人之间是多么般配的兄妹,身为长兄的启如同星辰一样光辉出众,作为弟弟的惟光也是那么优秀谦和,就连本该是个私生女的霞,也这么美丽、健康,可以拿着兄长给予的手球在庭院中肆意奔跑。


    月彦先前其实并不觉得有被冒犯,但不知道为何,独独被霞的这么一句话给刺痛了。他把手中的球向着屋外一扔,不知为何因为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妹妹冒出来一股无名鬼火,他冷冷地说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第26章 我的弟弟月彦(四)


    一段时间以后,宇智波启已经彻底和这群大江山之鬼混熟了。平心而论,酒吞童子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以相处的鬼,只要肯无视她口中的‘想要把人一口吃掉’或者‘想要把骨头都抽出来’之类貌似吓人的话,总得来说还是可以交流。


    至于茨木童子则是很好应付,虽然这个金灿灿头发的女孩子看起来狂放不羁,但是实际上仍旧像个不折不扣的孩子一般喜欢糖果。这个时代的点心,就算不如同前世那样种类丰厚,可是作为公卿出身的启,依然能够弄到许许多多的苏蜜和糖果给她吃。


    搞定了鬼众的统领和大江山魁首,剩下的鬼族们总而言之就更加好办了。虽然不做忍者,亦非武将,但是宇智波启这些年来也没有落下自己的修行。他先是和恶鬼们打成一片,用实力让他们心悦诚服,然后再用美酒和美食作为诱饵,果不其然大家最后感情都变得非常融洽了。


    酒吞童子有时候会充满闲情逸致地和宇智波启开始煮酒论英雄,关于对阴阳师们的看法,她的评价还算是中肯。但是一谈起平安京的风头正盛的一些武将的时候,她言谈间对于最负赞誉的源氏大将充满了嫌恶之情:“那个牛女真是讨厌,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味道,像是她那种家伙就是不应该到处活跃丢人现眼!……不过说起来她属下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小家伙还不错,在她的手底下还真是可惜。”


    宇智波启又想起了那个身材健硕、手臂粗得如同电线杆一样的金发男子,在源氏将领的门下,和其他三位武将以赖光四天王闻名。总而言之,就是一位以热情奔放的性格和个人勇武闻名于世的人物。


    一想到酒吞童子竟然将这样的一个男人称作小家伙,宇智波启本人就不得不因此产生鬼种和人类的观念是否具有巨大差异而产生怀疑。


    果不其然,当他向酒吞童子询问关于治愈病痛的灵药消息的时候,鬼女斜了斜脑袋,原本执着红色漆器的纤长手指轻轻放下酒盏,抚着光滑的脸颊似乎有意令自己从醉意中清醒。


    “治病的灵药?”酒吞童子懒洋洋的声线里带着一丝困惑和苦恼,“如果你向我询问草雉剑的消息,那恐怕还要容易一点……至于灵药吗,前些年似乎还有关于返魂香的传闻……”


    鬼族首领混混沌沌地嘟哝了一声,说让她仔细想想。片刻之后,醉鬼放弃了检索记忆的行为,将漆器中的酒液一饮而尽,语调欢愉地朝着宇智波启说道:“你们都说人世苦短,何必拘泥于人的身份呢?要是饱受病痛的折磨,那么变成妖怪不就好了?”


    不知道是出于觉得有趣的考虑,还是单纯地觉得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妥,酒吞童子似乎是真心想要帮助宇智波启,并且热忱地向他介绍各种变成妖怪的办法。


    可是如果变成妖怪也算活着的话,那么宇智波启也知晓不少令胞弟继续停留在这个世间的方法。照理说,他的左眼瞳术足以令治愈一切病症,但是这是通过操作事件的逆转达成的,可月彦打出生开始就从来没有健康无恙过一刻,就算是能够回溯状态也只能让他苟延残喘地度过一生。


    但是宇智波启还从大蛇丸那里得到了关于秽土转生的卷轴,秽土转生能够令死去的灵魂返回人世,并且被转生出来的人不能被普通的方法杀死,只要施术者不接触术式,那么被召唤的死者就不会有消散之日,这样也算是一种留存在世间的方法。


    启曾经也有过就算通过秽土转生,也要令月彦存在于这个人世的念头,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将亲生弟弟作为召唤物什么的,似乎对他有些过于折辱,将月彦转换成妖怪也是这样道理,于是启立马就否定了这个提议。


    旁边咀嚼着糖果的茨木童子看过来,虽然不知道酒吞的意见有哪里不好,但是她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人类不是有很多阴阳师吗?吾记得那个安倍晴明有个对头叫做芦屋道满的,就是那个被你们家流放到播磨的那个,他似乎有把死去的人制作成为式神的方法!”


    茨木童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宇智波启,因为尝到了喜欢的甜味,金色的瞳眸闪耀着日轮一般的光辉。罗生门之鬼瞧着眼前这个总是给她很多点心的青年男子,仿佛只要他稍稍一点头,那么她就会不辞千山万水地跑去播磨,把那个叫做道满的阴阳师抓过来。


    然而宇智波启听了这些建议,只觉得一个比一个还要离谱。他读懂了茨木童子眼神中的含义,果断又坚决地拒绝道:“不要。”


    “啊啊?真是的,不能吗?还说事情总算是有意思起来了呢。”


    就连一旁的酒吞童子也若有若无地发出了期望落空的叹息。


    ——


    就在宇智波启为弟弟寻访灵药的时候,藤原赖真也仍旧孜孜不倦地派遣仆从替儿子四处寻找有名的医生。


    他虽然在病弱的亲子身上并没有花费多少心力,但是对于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来说,往往就算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要求,都会被属下们不折不扣地努力执行。


    藤原赖真又替月彦寻来了一位医生,这医师莫约三十年岁,面容年轻精神充沛,看起来并没有像是前面那些苍髯皓首的医者那样可靠。但是他看完月彦往日的按脉后,却和以前那些诊断完毕便摇头叹息的大夫们有所不同。


    他说他可以尽力而为。


    虽然月彦并不信任这个医生能够治好他的病症,但是这位医师仍旧尽心竭力地为他进行诊治,不断的根据他身体状况而改变更替,转而调配新的治疗药方。


    可惜这些药剂并有令他的情况好转,反而让月彦感到自己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更加虚弱。


    他的面容平和,对待医生的态度也日益平静,他说他生来病弱,能够延续至今日已经是一件不敢妄想的幸事。但实际上,月彦对于这位医师的不满与日俱增。


    终于有一天,潜藏在平静水面下汹涌澎湃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看诊的时候,月彦屏退了周围的侍从,坐在矮几前淡淡地向着医师发问:“我还能够活多久呢?”


    这一句话所换来的,照例是这位医师信誓旦旦的保证:“鄙人有十足的把握令公子痊愈,请您放宽心情,不要过于忧虑。”


    这样的车轱辘话,月彦从出生开始听了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医师的话并没有像是清冽的泉水抚慰住这个人心中的焦虑,反而令他心头的邪火越烧越旺。


    他已经认定了眼前的医师是个不学无术的庸医,所说的话不过是缓兵之计。毕竟按照月彦久病缠身的状况,就算是随时撒手人寰都并不是件罕事。倒是凭借他的一面之词,医师受到最严重的惩罚,也不过是向他的父兄请罪而已。


    单单是想到自己就这么被这个人愚弄许久,身体的状况甚至因此变得更差,月彦的心中就变得怒不可遏。


    他闻言略显冷淡地笑了笑,镜子前病弱又清俊的贵公子神色阴冷,恼怒的月彦早已经轻轻抚上早就藏在床褥下的刀刃,而这个时候,依旧在旁边说些宽慰话的医师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在自己身上降临。


    医生被处置了,暴怒状态的月彦甚至没有给他任何狡辩的机会,他没有选择用刀去刺穿他的身躯,病弱的躯体使他选择了投掷。


    男人的头颅就像是被碾碎后的浆果一样爆裂开来,鲜血飞溅了一地,而月彦又仿若无事一般坐了回去。他拍了拍手掌,本在室外静候的侍从们都鱼贯而入,这些收拾好了满地的狼藉,一切又回到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对于医师死亡这件事,则是被大家定性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入室抢劫。


    月彦对此的解释是这个医生是个滥竽充数之徒,本身是为了诈骗诊金而来,见识到藤原家的权势和财富之后又感到了不舍,在面对体弱无力的公子的时候起了挟持的歹心,然后被早有防备之心的他制服。


    这件事最终还是没有在三条府邸中泛起任何一丝水花,小公子周围的侍从竟然出人意料地守口如瓶,甚至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到三条府邸日后真正的主人,宇智波启的耳中。


    月彦原本认为这医师就是不学无术的庸医,可等到这人死亡以后,他原本羸弱的身躯逐渐变得健康起来。但是还没等月彦为这惊人的变化欣喜若狂,他又发现自己身体上又出现了新的病症。


    平时本身就无胃口的食物,现在看了更加反感,反而不如侍从们在他面前走来走去,那些活生生的血肉更加令人感到渴望。这微不足道的变化本身不值得月彦为此感到烦恼,但是最要紧的是,他发现自己只要看见太阳,就会生出一种灼烧般的疼痛感。至于他的本人,更是无法行走在阳光之中。


    这件事自然令心高气傲的月彦又惊又怒,他勒令仆人替他寻来拿庸医的手札,花费无数的精力翻阅这笔记。他不再允许侍女们在春日的时候大开窗户,反而将自己隐藏在重重叠叠的帷幕之后。


    这一切都加重了月彦的耻感,他终于有了健壮的身体,强大的力量,但独独是无法克服太阳这点,就令他产生了一种见不得光的愤怒和屈辱。


    月彦的精神极其不安定,每回只要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不需要睡眠的他就会变得十分暴躁易怒。为了平复情绪,他首先是绝对将那些胆敢向他求爱,胆敢轻视他的贵族们屠戮得一干二净。


    京城里年轻权贵和小姐们的大量失踪,导致了平安京内一时间贵族们都人心惶惶,他们都说是由丹波山上的酒吞童子所作所为。但是只有宇智波启不这么看,因为那群失踪男女的为人他也有所耳闻,而酒吞童子的本性他也有所了解,这个家伙可不是什么东西都愿意拿来做酒的。


    有一晚上,宇智波启和藤原佐为在他的宅邸中下棋,眼见着天色不早,于是便起身向他告辞。


    照理说,启以往在他这里待到更晚的情况也有过,收拾棋盘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不免带着几分好奇向他发问:“怎么了,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吗?”


    “关于舍弟的一些事情,需要早一点回家处理。”


    藤原大将几乎从来都不在其他人面前谈起关于弟弟的事,但是整个平安京都有所传闻,说这位公子不失为一位慈爱的兄长。


    一想到这里,藤原佐为就不免想象起了启与弟弟们平时相处时的情状,他散开扇子,开始猜测究竟是哪一位弟弟令启这么挂念:“是惟光朝臣吗?”


    启的弟弟藤原惟光,也在成年以后出任官职,现在正担任右近卫少将一职。


    “不是,是另外一个弟弟。”宇智波启对此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慢条斯理地回答说,“是我的胞弟月彦,虽然体弱多病,但是现在想起来,其实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的。”


    第27章 我的弟弟月彦(五)


    平安京这座都城流传着恶鬼会在深夜吃人传说,顿时整个贵族阶级,所有的青年男女都随之产生了一股惶惶的情绪。经过一些阴阳师的占卜,一种据说是大江山之鬼作祟的谣言顿时兴起。为了消除这件事带来的不良影响,于是天皇授命能力出众的将领源赖光来全权负责此事。


    而造成许多年轻人失踪的罪魁祸首本人,每次听到身边侍女们表达自己心中无边的惊惧惶恐,以及对源氏将领早日出征去讨伐丹波山的期盼,心里就会因此生出对这起事件的讥讽与嘲笑。


    “真是可怕啊,听说池田中纳言的女儿在前几日遇害,她的侍女在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才在庭院的池塘发现小姐的遗体。”


    “据说这位小姐离世的时候表情十分痛苦……”


    “不要讲了,实在是叫人毛骨悚然,真希望源氏大将早日退治恶鬼啊!这种日子要是快一点结束就好了。”


    她们聊天的时候,月彦则会选择一个悠闲的姿势坐下。没事可做的空隙,他就闲下心来品鉴这群渺小无知的蝼蚁的痛苦。


    在白天,月彦依旧装作虚弱不堪的样子足不出户,但是一到夜幕降临,整个平安京所有的事物便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被他掌握在手中。


    他尚且还未完全掌握身体中的力量,但也已经知晓了自己的本能,以及懂得如何转换自己的眷属。


    月彦把他转换出来生物称作‘鬼’,而他自己则是最高贵的鬼之始祖。


    他在那些鬼身上试验自己的能力,将它们抛在阳光之下观察它们的忍耐程度。除却连眼神都不配被他施舍一个的实验品之外,为了方便自己行事,鬼舞辻无惨还特地挑选了一些有实权的人物用来玩弄利用。


    事实证明,果不其然他们都是很好用的工具,平安京对失踪事件的舆论很快被引领到了一个另外的方向。


    听着侍女们的议论纷纷,无惨翘起嘴角,他如同红梅般的眼睛透着漫不经心的冷漠,他心想——


    这样的诚惶诚恐的日子,怎么能如你们期盼就这么快点结束呢?这种程度的自由,对于我来说尚且还远远不够。


    照理说,源赖光的出马应该缓解了所有贵族们的不安之情。她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将领,无论是除魔还是驱鬼,众多对抗妖物的事迹都令大家对她感到信服。


    可是源氏大将接下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丝不解,明明赖光四天王都被召集到了麾下,阴阳师们也为此次退治占卜好了行程的吉凶。就在万事俱备的时候,源氏将领却把出发的日程一再往后推迟,久久不肯宣布大军开拔。


    有的人说源氏这是怯战,有的人说源赖光此举必有深意,时人对此议论纷纷,但月彦一点也不为源氏将领在平安京的停留感到忧虑。即使是有着再出众的武艺,也不过是区区的人类之躯。近日以来他已经对自己的强大和不死性深有了解,在绝对不会存在阳光之外的天敌这点,鬼舞辻无惨有着绝对的把握。


    更何况源赖光作为一介武士,就算是违抗公卿们的命令,能够拖延的时间必定不长久,即使是现在再如何坚持,最后还是只能抵抗不住压力,前往大江山深处去找酒吞童子。


    总而言之,鬼舞辻无惨从未将这位源氏将领的存在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就连守护平安京的阴阳师们也不过乌合之众,那群武将们更是如同土鸡瓦狗般一击即破。


    从自负这一点看,他傲慢的思想当真和父亲藤原赖真可以说是如出一辙。月彦性格能成长至如此境地,其根源和发展的势头一切都能从父辈身上有迹可循。


    整个平安京中,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皆是人心惶惶惊惧不安的时刻,这位恶鬼仍然毫无怜悯之心,只是一味勒紧那些人项上的绳索,依旧活跃在平安京的夜间肆意屠戮令他不快的权贵和民众。


    这一天夜间他照常出行,打算去寻找新的医生为他解读庸医的笔记。时至今日,鬼舞辻无惨仍旧冰冷地认为那医师死有余辜——如果不是医术尚有欠缺,为何他在痊愈以后会出现如此严重的缺点?


    可见这医师没有详尽的把握,却依然敢在病人的身上用药。些许的思虑不周就给本该完美的他带来了如此烦恼,这样的大夫,即便是千刀万剐都无法赎清他在鬼舞辻无惨心中所犯下的罪孽。


    平安京内一时间风声鹤唳,三条府邸的侍从们也提心吊胆,但这座宅邸中却失踪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一是月彦认为自己的人类身份尚且还有大用,并不打算立刻抛弃,二是他尚且还没有想清楚,究竟该以怎样的方式让兄长察觉到这场惊喜的发生。


    鬼舞辻无惨至今仍旧对启的存在抱有极大的恶意,他现如今变成了更加强大的生物,而兄长还停留在脆弱渺小的人类身份。这种足以自傲的落差令他的焦虑情绪被稀释缓冲,他本身对启厌恶又憎恶,于是现在更加瞧不上这位兄长。


    这个人全凭比他早出生的好运,才获得了以前令他仰望的一切。


    而现在兄长所被人夸奖的全部,都在鬼舞辻无惨的眼中不值一提。


    相比于侮辱惩治这个人,他更想要给他制造不幸。他想看这个人从满不在乎的神情,变成和普通人一般无二的惊惧惶恐。血脉相连之人的痛苦,总是来得要比其他人要更加甜美。总言而之,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无惨这些年人生中对于启的鄙夷和厌恶。


    在鬼舞辻无惨前往城中的一位名医的家里时,路途之中他遭遇了到了来自武士的袭击。


    高挑美艳的妙龄女性拔刀挥斩,她的武艺高超精妙,直奔鬼舞辻无惨而来,突袭让她占据了先手的优势,仅仅几击便让鬼物被逼至了退无可退的绝处。


    那刀刃散发着澎湃的紫色雷光,明明只有阳光才能破坏鬼的再生能力,但这充满不详意味的一击,却让鬼舞辻无惨没有因由地觉得倘若被击中,身上一定会感受到不亚于被灼烧的痛苦。


    作为平安京最负盛名的神秘杀手,只要源赖光解放那牛头天王所赐予的神与魔性之力,这方寸之间的街道便立刻变为了昭告死亡的刀光剑域,再怎么自命不凡的恶鬼也将在这里伏诛。


    本以为今天必死无疑,鬼舞辻无惨绞尽脑汁思考假死脱身之法。但想不到还没等到他将尝试逃跑的念头付诸行动,事态便柳暗花明地发生了转机。


    藤原大将的车辆出现在朱雀大道的同时,他的兄长拔刀替他挡下了源赖光的斩击。


    鬼舞辻无惨这才想起,朱雀大道的确是藤原启回到三条府邸的必经之路。


    因为醉心和不知名的友人交往这件事,每一夜、每一晚,他的兄长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回到家。正是因为启疏于对他的关心照料,月彦才会因为情绪的不稳定,而在暴怒中选择杀死那个医师。


    源氏将领面对恶鬼的时候重拳出击,但是面对同为人类、如日中天的藤原氏贵族时,仍旧不得不放下刀刃,心平气和地以礼相待。


    清丽雅致的女性将自己的刀剑归于鞘中,可以被称作美貌的脸落在鬼舞辻无惨的眼中就成了分外可恶的面容。


    相对于见到无惨时执行诛伐的果断,源赖光对待启的态度还算友善恭敬,不仅是因为藤原大将作为她上峰,也是因为启同样作为她所守护的平安京的一部分。


    源赖光看了一眼启身后用憎恶眼神凝视着她的青年男子,温和又充满着包容对藤原大将说:“哎呀……虽然这孩子看起来清俊又可怜,不过毫无疑问已经化作了非人之物。为了维持平安京的秩序,我期望您千万不要被他迷惑住了心神。”


    宇智波启也收回刀刃,他今日携带的佩刀和源赖光这种用于实战的名刀不同,更多的是搭配华服起到美观的装饰作用。一击过后,这刀剑的刃口已经有些开裂的迹象,不过相对于源赖光话中的内容,显然这点小事并不值得引起宇智波启的关注。


    诚如源赖光所说,他发现胞弟今日的状况似乎的确不太一样。


    实际上,宇智波启已经许多天没有见到月彦了,先是因为忙于寻求灵药的举动引发了弟弟的不满,而后再去探望月彦时,便只能隔着屏障与他说话。


    今夜再一次久违地见到了月彦的面容,宇智波启发现弟弟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明明更像要即将离开人世,活动起来却显得敏捷又强健,并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古怪的气息。


    不过就算如此,宇智波启也从容将月彦带到自己身边,轻轻揽着他的肩膀:“这里哪里有什么鬼物,月彦是我一母同胞的手足,只有这一点,我是非常肯定的。”


    兄长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两兄弟亲昵地靠在一起。第一次被兄长主动靠近,鬼舞辻无惨说不出是受宠若惊还是反感厌恶。他强压着因为惊愕而下意识想要挣脱的反应,故作镇定顺着兄长的目光看过去,源赖光正和煦地朝着他微笑。


    “……是这样吗?原来阁下是赖真大人的次子,是在下无礼了。”


    有了藤原大将的保证,鬼舞辻无惨也得以顺利地从这件事中脱身。


    在兄长和源赖光寒暄的过程中,他故作不经意地朝启的方向微微一瞥。这个青年脸上的笑容又轻又浅,对他亲近信赖的情绪仿若只是浮在池塘表面的枯叶,微风轻轻一吹,便可以消失得不见踪影。


    他和启身体上的距离很近,但除此之外在其他方面的距离却十分遥远。


    很小的时候月彦便久卧病榻,所有人都在他耳边不断提起关于这个人的名字。而这位本该和他最亲密的兄弟,却是他最不熟悉的那一个人。启对于自己漠不关心又至于撒手不管的态度,时常令他感到这个人愿意同他做出兄友弟恭的模样,也不过只是习惯使然。


    月彦的心绪很乱,等到源赖光离开以后,他心中的情绪也没有恢复到以往的从容平静。


    几乎是在其他人离开的那一瞬间,兄长便松开了原本揽着自己肩膀的双手。他邀请自己与他一起乘车回到三条府邸,在车辆上,这个人更没有对他的异样产生好奇,只是平淡地扫了一眼他的脸,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兄长的神态从容不迫,这句出其不意的话,也仿佛是微不足道的一句随口关怀。但就是这种久违的关注登时令无惨心乱如麻,他开始对今夜自己还未动手便被源赖光突袭这件事感到庆幸。


    至少在此刻,鬼舞辻无惨的身上并没有什么血腥味,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对于他是恶鬼作祟事件的罪魁祸首还仿若无知,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对这件事清楚多少。


    哪怕心中万分不肯承认,但鬼舞辻无惨在心中始终对于自己的兄长抱有些许执念。


    因为兄长的优秀,兄长的强大,导致了兄长才是主导两人关系中的强者,在人类那短短十几年里,鬼舞辻无惨的大部分情绪都是由启的一举一动所牵扯着。


    他无时不刻都关注着这个人的所有,而这个人的存在无时不刻证明着自己的怯懦……无论如何,鬼舞辻无惨都希望自己能够以更完美的样子——


    而不是这无法见光的狼狈姿态,了结自己的兄长。


    第28章 我的弟弟月彦(六)


    因为来自贵族们的施压和对各方面的退让,为了安抚平安京动乱不安的人心,源赖光最终还是作出妥协,不日即将前往大江山去讨伐酒吞童子。


    得知这件事以后,鬼舞辻无惨并不为这场博弈的结果倒向自己而感到骄傲。


    正相反,在源氏将领离开平安都城过后,这位自诩为鬼之始祖的公卿少爷,反而对外收敛了自己的行踪。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不加掩饰随心所欲地杀人了。因为启将他身体康复这件事禀告给了藤原赖真,大喜过望的父亲通过举荐令他进入了仕途,天子勅许他以五位的官职升殿,一时间鬼舞辻无惨多出了不少需要处理的事务。


    权势、地位和他人的爱重,这本来是鬼舞辻无惨作为人类之时,分外嫉恨兄长所拥有的东西。但是如今事态发生到这样的地步,这些东西却将鬼舞辻无惨整个人都弄得有些焦头烂额。


    作为殿上人,无疑要上朝觐见天子,并且以近侍的身份陪伴天皇处理公事和出席各种仪式。可就算这种事情被所有人视作不可多得的荣耀,也掩盖不了无惨无法行走在阳光之下的事实。


    他只能穿着严密的衣服,阴天的时候让仆从们撑着厚重的伞出行,同时傅粉和用以遮挡的折扇也是必不可缺之物。至于日照强烈的时候,就不得不用请假这种手段来应付。


    好在当时衣物的风尚便是峨冠博带,以衣袂飘飘作为追求目的。公卿们朝服的后裾,有的更是能宽达好几米。所以月彦的服装和时常以‘方忌’做借口的告假,在众多朝臣之中其实并不算得上出挑。


    变成鬼以后,无惨的心态骤然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就算是天子在他眼里都变得尤其渺小,人世中的权势更是不能令他产生半点留恋——他本身就是世界上最伟大、最趋近于完美的生物。一个站立于世间最高处的存在,怎么会注意到匍匐在山底下蝼蚁们所建立的王朝?


    所以,无论是他在宫中的当值,还是父亲在他康复后热心为他物色的妻子,这一切都令鬼舞辻无惨不禁为此感到尤为不耐。


    但是每当鬼舞辻无惨因为耐心耗尽产生熊熊怒火,他都会主动将自己心中暴躁的冲动给按捺下去。因为一时的冲动,会让他之前的忍耐都前功尽弃。


    明明这些事情都可以粗暴直接地拒绝,但是鬼舞辻无惨仍旧选择了装作常人一般配合,皆是因为他另有所图。


    是不愿意让兄长瞧见自己如此的狼狈姿态吗?


    启先前在自己面前的形象是多么光明正直,如果不能彻底摧毁这个人的心境和信念,倘若让他在临死之前发表了对自身无法见光的怜悯,那么就不算是一场令人感到快意的胜利。


    怀揣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心理,鬼舞辻无惨尚且还不愿意向启揭露自己已然化身为食人之鬼的事实。


    他尽心尽力地对这件事进行遮掩,从来不向着启周围所认识的人出手,就算要进食和转换手下,也会寻找离三条府邸更远的地点来谋划此事。


    向启隐瞒自己的异状,其实并不能算作什么难事。毕竟说到底,鬼舞辻无惨也只打算独独瞒着兄长一个人。


    院子中的侍从们因为主人多年以来的暴虐,导致了月彦少爷的威信和他的阴晴不定一样深入人心。


    而对于外面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所面对则是灭口以及毁尸灭迹。被鬼之始祖所转换的恶鬼一点也不介意将现场直接吃得一干二净,至于他们的存在几乎不会被其他人记得。


    所以哪怕藤原赖真家的小公子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异于常人的举动,这些事情也不会传入他兄长的耳中半分。


    如此费尽心思地隐藏自己,但是鬼舞辻无惨所最不期待的事情仍旧败露了。


    起因是新来的仆从在黄昏的时候打开了窗户,当事人原本是想要新鲜空气透进来,舒缓月彦少爷的心情,但是下人自作主张的好心正好是主人最不需要的东西。


    差点被暴露在光线之中的无惨,在余怒中毫不犹豫地撕裂了仆人的喉咙,鲜血在地板和幕帘溅上了鲜艳的血花,根本没有谁敢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出头。


    月彦少爷身边的仆从们现在对清理痕迹这项工作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但是从正殿当值的侍从那边传来大公子回来的消息,仍旧让他们慌乱了手脚。


    ——照往常来说,大公子并不会在这个时间回到三条府邸。


    藤原大将每一天都回来得很晚,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连在大公子身边常年随侍的侍从被人问起时,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为藤原大将在外面有了一位称心合意的情人,所以才日复一日地拒绝所有人对他的求爱。


    但是今日提前回来的长公子看起来心情并不美丽,他跳下车辆,然后便直奔月彦少爷的院落而来。这一语不发的样子像极了兴师问罪,纵使月彦少爷周围的仆人们都将现场清理得焕然一新,也不免在心中生出忐忑不安。


    窗户敞开被夜中的清风置换进来新鲜空气,所有的帷幕都被换上了新的纱帐,地板被洗刷得十分干净,然后再仔细地用桐油刷好。


    照理说这番布置可以被称作天衣无缝,但是宇智波启作为忍者的本能,仍旧察觉到房间里残留的依稀血腥气味。


    月彦已经痊愈一月有余了,全然不像是病重那时再咳血不止。宇智波启坐在了冷冷注视他的胞弟身边,他伸手捏住了青年的脸颊,稍稍用力便撬开了月彦的嘴,他的手指甚至绕开柔软的唇舌,探见了那锋利冰冷不似人类的尖牙。


    因为胞弟的久病,宇智波启近年来看过不少医书。光从望闻问切来看,房间里血腥气味的来源必定不是月彦的咳出的血液。


    打探情报是忍者的必修课,光是看房间里仆从们的神色各异,宇智波启就能从不少蛛丝马迹中品出之前究竟在这里发生过什么。


    他想起酒吞童子此前对他说出的抱怨,于是忍不住向月彦发问:“在城中每夜伤人的……”


    这句话还未完全说出口,青年猩红的瞳孔立刻如同野兽般缩成一条直线,脸色变得比以往愤怒时更加阴沉。


    兄长欺身上前的行为实在是太过突然,这冒犯的举动自然惹得无惨惊惧又震怒。


    事已至此,鬼舞辻无惨已经无暇顾及启是如何察觉到自己凶手的身份,他只想给予这个讨人厌的兄长一些惩戒,如果实在是不够解气,干脆就直接将这个人的脑袋给切下来,避免夜长梦多。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启钳制他的力量比无惨想象中的还要大。


    在弟弟体现出伤人的意向之时,宇智波启就做好了毫不留情的心理准备,所以鬼王的暴起立刻得到了冰冷残酷的镇压。


    鬼舞辻无惨因为被近乎于侮辱般的对待而愤怒,但宇智波启心中的不愉比之更甚。


    他曾经真心实意地想要为这位胞弟寻求治愈病痛的方法,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就希望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日。


    因为要照顾月彦的心情,宇智波启为此否定了许许多多不合适的选项,本以为按照胞弟的高傲必定不会愿意沦为妖怪式神之流,但他还是低估了无惨对于生存的渴望。


    只要能够苟活在这个世界上,让月彦抛弃人类的底线和自身的尊严什么的全不在话下。


    这两兄弟就这样旁若无人在房间里打了起来,实际上,处于极端情绪的那一方失踪就只有鬼舞辻无惨一个,瞬间的气愤过后,宇智波启的心中就恢复了冷静。


    他心中所想的便是将月彦制服,然后交由源氏大将向她请罪,就算没有兄弟之间从小到大培养出来的那种亲密,但是启的心中仍旧留有一种教导无方的挫败感觉。


    所以他没有动用忍术、瞳术或者自己引以为傲的刀术,而是实打实的靠着自己身体原有的武力和胞弟搏斗。


    这个时候自诩鬼之始祖的鬼舞辻无惨,尚且还对于血鬼术之类的东西一知半解,但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而言,就算是在妖怪中他都远胜其他人许多。


    可是就是这样的自己,竟然在这场战争中完全被身为人类的兄长压制。鬼舞辻无惨既觉得不可置信,又觉得有几分难堪和可怖。


    在这样的场景下……在这样被兄长掐着脖子死死摁在地上的场景之下,他仿佛又回到了孱弱无力的人类时期,终日活在兄长所带来的阴影之中。


    侍女们早在他们刚打起来的时候就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地板被砸得开裂,放置烛台的桌子被整齐地切成了几段,蜡油被洒在地上,卷缩在旁边的帷幕成了点燃的引子,这时候室内也燃着一簇簇的火堆。


    鬼舞辻无惨无法抵抗宇智波启,但是因为鬼的再生能力,宇智波启也拿不肯顺从的鬼舞辻无惨没有办法。


    室内的起火和两位公子的争执,很快惊动了三条府邸的另外一位主人。当澄姬赶过来的时候,两兄弟的这场僵持已经维持了很久。


    她急冲冲地走进来,没有两步又退到了室外——她害怕室内的打闹演变成一场焚尽三条院的大火,于是站在门口,想要让两个儿子赶紧退出来。


    澄姬显然已经在旁人的口中听闻到了这场争执的起因,因为害怕赖真大人事后的责怪,侍从们连最开始事件的起因,都对夫人毫无隐瞒。


    澄姬她不理解一向懂事的长子为什么仅仅因为一个仆人的死去,就对着他向来疼爱的幼弟动了怒,也不理解为什么一直对长兄恭敬无比的幼子,为什么在这点上就是对兄长不肯屈服。


    这位贵族女子在室外摇着扇子,试图减少扑在她面前那些灼烧东西的气味,她无不焦虑地在一旁劝解:“就只是死了一个仆人而已,月彦难得会有顽劣的时候……启、启,你不要这么对待你的弟弟!快带着月彦出来吧!”


    在室内明明灭灭的火光时不时照亮宇智波启面沉如水的脸庞,纤弱秀美的青年凝视着兄长冰冷又俊美的脸。尽管脖子上的力量一度让他产生了快被掐死的窒息感,但是月彦仍旧觉得这情况似乎因为母亲的加入变得有些可笑。


    他深知自己不会因为这场火势或者兄长的伤害而死去,但是倘若时间继续往下拖延,等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房间的窗户……


    想到这里,鬼舞辻无惨就停下了自己的挣扎,他的脸上带着满怀恶意的微笑,神色中充斥着恶鬼般怨毒。他松开原本掰着兄长手臂的手,做出一副逆来顺受的姿态。


    苍白单薄的青年只穿着素色的和服,像极了月彦尚且还在病中的时刻,鬼舞辻无惨用宇智波启以往常用的平静语调说道:“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只要有我一天的生命,就会让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恶鬼感到脖颈上了力量似乎松弛了些许,此刻这个家伙竟然生出了几分欣赏兄长神情的闲心,只觉得心中竟然有了此生都从未产生过的快意。


    青年甚至因为兄长庄严殊胜的姿态出现裂缝,感到了些许意犹未尽。他去伸手轻抚这血脉至亲的脸庞,像极了蜿蜒盘绕在猎物身上的毒蛇。


    他慢条斯理地说:“你答应过我,所以你怎么能够杀了我,让我先走呢?哥哥。”


    随着这句话的落音,端庄秀丽的兄长合上了自己的眼睛,原本钳制无惨的那股力量完全消失了。


    第29章 我的弟弟月彦(七)


    月彦和启在争执之中打翻了室内的烛台,令人庆幸的是造成的火势并不严重。这些火苗尚未波及到三条院的其他建筑,就被急急忙忙聚集在一起的仆人们扑灭。


    启看见局势得到控制以后,才得以放心离开。


    只是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哪怕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也只能在辗转反侧之中感到睡意全无。


    宇智波启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尽管因为这一世父亲的风流,他比前世多出了不少胞弟,但至始至终,他心中记挂的也只有带土一个。


    他本来该处死月彦的。按照月彦肆无忌惮极端自我的性格,就算获得超乎寻常的普通力量,对其他人来说都不能算是好事。


    更何况如今这个人已然变成了恶鬼,和那些为祸人间的妖物一样,月彦有理智,也有破坏和毁灭欲望,总有一日、甚至很可能已经犯下了无可饶恕的大错。


    “只要有我一天的生命,就会让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原本是出于爱护弟弟的心理而许下承诺,到如今竟然成为了对自己的束缚。


    忍者本身就不是什么高尚的职业,宇智波启原本可以不遵守诺言,可以直接对着天真的胞弟月彦痛下毒手。


    但是那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带土,倘若做出这样行为的是带土,那么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眼前的那个人吗?


    哪怕带土总说他是个骗子,但是他决不能单方面地放弃遵守承诺。倘若宇智波启是一个会对弟弟出手的人,那么他就再也无法相信自己能够以往常那般澄净无暇的态度面对带土。


    毫无疑问,带土是胜过一切的。因为哥哥生来就要保护弟弟,这是母亲在盛开着紫阳花的庭院台阶上告诉宇智波启的道理。如果真的有那一日,他怎么能、怎么会,又怎么敢相信自己会对着带土竖起刀刃呢?


    宇智波启绝对不会认为,因为带土是个无比活泼友爱阳光的一个人,所以他绝对不会犯下错误。


    失去了经验丰富者的指导,年少者本来就容易走上歧途。为带土提供庇护和开辟正确的道路,本身就是他作为兄长的责任。他在弟弟的生命中缺席,所以更是要包容他的一切……


    一个犯下错误的人,怎么有资格去制裁别人的错误呢?哪怕想到自己差点成为杀死兄弟的那种人,他就更加没有勇气去面对带土。


    宇智波启想起月彦带着嘲弄地看着自己的那张脸,他心底就不免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挫败,就像是你种下了树苗,为它搭好了防止歪斜倾倒的架子,但是它最终不是什么树苗,而是伪装成植物的虫子。


    他想不到究竟什么虫子能够伪装成小树,就像是给月彦看病的医生,竟然能够将病人医治成为恶鬼这么让人感到离奇。


    这种恶鬼还和酒吞茨木这种原生态鬼种之魔有所区别,大江山上的鬼其实并不是经常吃人的。就像茨木童子吃点心,酒吞童子喝酒,除此之外他们还是会吃鱼、野兽或者各种水果,不过所有鬼物都一直认为蔬菜并不好吃。


    但是转头看看月彦呢,就看看几月以来平安京发生的失踪事件,就拿十分之一被当做食物来计算,都能知道他的胞弟有多能够霍霍。


    单纯地医治能够令事态发生到如此的地步吗?这样的结果,完全超乎了这个时代该有的医疗水准。如果不是医师本人也遭受到了月彦的袭击,宇智波启甚至怀疑大蛇丸前辈也被秽土转生到了平安京,以治疗为借口实则是在他的胞弟身上做实验。


    总而言之,宇智波启抱着各种各样复杂的念头,在被褥中直接待到了鸡鸣破晓的时分。


    他第一次感受到平安京的夜晚是这么的露浓霜重,这同样也是宇智波启在饮食成分糖度不重的这个时代以及很少使用写轮眼的现在,第一次感受到了失眠。


    三条院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故,宇智波启在第二天的清早自然收到了一家之主的传唤。


    等他来到主殿见到父亲的时候,藤原赖真穿着淡墨色的衣服,非常随意地正在阅览一封信笺。见到长子进入室内,他便将信纸放置在案前,面上毫无问责昨日之事的意味,倒还颇有几分和颜悦色。


    等到启因为昨日的不成体统向父亲告罪之时,藤原赖真对他说道:“你一向宽厚诚挚,对待幼弟颇有长兄风度,想来月彦一定会原谅你的!”


    对于两兄弟的打闹,藤原赖真始终认为不是什么大事。


    长子无论是在品格和能力上面都很合他的心意,但是始终在一件事上令他分外烦恼。全因为启在婚姻一事上十分固执,扬言想要寻觅一位十全十美的意中人长相厮守,所以不愿意遵从长辈安排。每当藤原赖真在此方面有所提及,长子便一味含糊不清地推辞。


    他想起信笺中的内容,于是语气中难免带上了几分严肃:“成家立业是男子的天职,而你现如今连一位正夫人都没有,怎么能够令藤原家后嗣繁荣呢?我知道你素来眼光高傲,不过就当替我这为子女忧虑不堪的父亲做考虑,还是不要再继续任性了!”


    藤原赖真已经四十有余,但是仍然风流雅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他年少的时候,因为父亲的安排在低阶的官位上停留很久,于是导致这个人对尽早尽快提升到位极人臣一事有了执念。他二十九岁时担任右大臣一职,现如今已经在此停留了十年,因此对久久不肯退位让贤的源氏左大臣充满了愤恨之意。


    他将那张写着和歌的陆奥纸给长子看,言辞之中充满了自傲:“那个人终究是等不及了,想要尽快把女儿嫁给你啊!不过相比左大臣,我还是更中意太政大臣,也就是你伯父家的女儿。他们家的孩子身份高贵,姿容和才学也名声在外,虽然不至于十全十美,但是这样的人选也算得上男人理想中的妻子了……”


    贵族之间近亲通婚的行为非常普遍,时人结婚的年龄很早,十二三岁元服过后举办婚仪的并不少见,所以启的新婚妻子必定不会超过十四。实际上,像是启和月彦这种因为固执以及病弱,如今才开始谈婚论嫁,已经算是特例。


    藤原赖真觉得自己如今才强硬地为长子安排婚事,还为尽心竭力他寻觅优秀合适的人选,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实在可以说是可贵。


    但是启听了却觉得荒谬。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同父亲说要考虑这件事,然后再从三条院的正殿从容离开的。


    走在庭院的小道之上,他突然觉得自己获得这一生其实很没有意思。


    毕竟宇智波启最终要回到带土身边,所以身边的所有都应该只是个过客。他和弟弟立下了自己一定会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约定,他们互相承诺了接下来的未来必定有彼此的参与。所以在宇智波启离开带土的时候,他的人生就已经完全停止了。


    他疲于应付身边的事物,他厌倦了付出感情,不想要亲情,不想要家庭,更无暇顾及什么妻子,所以才会用各种谎言推辞自己的婚事。


    总而言之,在死亡的那一刻,宇智波启的一切都被按上了暂停键,只有回到带土的身边,时间的发条才会被拧上,他生命中的齿轮才能继续运转。


    宇智波启想起先前因为月彦引发的困扰,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中充满了自嘲想到——


    我究竟在纠结什么啊?这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一生。既然目的是想要回到带土身边,那就得要快点赶上下一班车。


    回到那光辉璀璨的由众多世界组成的河流之中,一次又一次地寻找原初世界的道标,这才是我应该为之努力的事。


    思维豁然开朗以后,宇智波启回到了自己房间,他令人找来纸张和笔砚,亲手书写了一份书信,然后再仔细嘱咐身边的侍从一定要将这封信原封不动地送到源氏大将的手中。


    长公子少有地主动让侍从帮他代为传信,平日里他更多的是对他人的书信高傲地置之不理。


    名叫小君的侍从心中起了好奇之心,尤其是在刚和老爷讨论完婚事的节点,这其中的关节由不得令人多想。他向藤原大将询问是否要去庭院择一支漂亮的常夏花抚上,得到的自然是大将否定的回答。


    藤原大将俊美潇洒的名声在外,然而平时过于洁身自好,而源氏将领无疑也是一位清丽雅致的妙龄女子,绯闻和这位似乎也毫不沾边。


    长公子突然的手信,难免引得小君将这两位平日少有交集的人物联想在一起。但是这直视一种无端的猜测,只能说这个侍从的心思未免有些过于无聊。


    他快马加鞭地这封书信送至了源赖光的府上,回三条府邸复命的时候,长公子原本热闹非凡的院落此刻十分安静,时常三三两两聚在各处聊天的年轻侍女们也不见踪影。


    於熹铮礼.


    这庭院十分优美,很有简淡清逸的趣味,庭前的秋色浓艳娇美,苍松树木翠绿逼人,但因为此刻寂寥无声,倒令人不禁产生出一些凄风晚雨的苦涩心境。


    这侍从进入院落以后,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藤原大将有时候会有小憩的习惯,大家往往都会在这时候收敛声息。


    这人本是长公子身边的侍从,于是轻手轻脚到来到房间之中,想要等公子醒来再向他复命。等到入室内,却发现四周安静无人,连本来该在屏障之外等候的仆人都没有留下一位。


    他心中疑惑,又不敢贸然打扰。等到所有被支开的侍从们回来以后,所有人最终因为藤原大将小憩的时长体会到了一丝不对劲。


    那准备茶水的侍女掀开了帷幕,茶盘上的茶碗都跌下来,噼里啪啦清脆地摔碎了一地。但是这时候,她已经无法顾及可能因畏这举动被责怪的惩罚。


    她大惊失色,顾不上仪态急慌慌地跑到室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长公子……长公子他不好了!”


    整个三条院都因为这件事感到了震动,长公子的逝去令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可思议。


    侍从们不胜悲切,郁结于心,一想到三条院先前如此繁华的景象,都已经变成了残云惨淡的如今,一想到再也不能侍奉在这样的人身边,悲痛之情顿时难以遏制。


    替他做法的僧人们都说他缘是天妒,阴魂作祟,所以才骤然离世。


    前来吊唁的人皆纷纷感叹人世之无常,命数之天定,追忆往昔之中,不禁泪如雨下。


    像是藤原大将这样年少俊美的青年离开人世,哪怕只是听闻过他名字的普通人都忍不住情绪低落,伤痛不已,感到一切都是这么可悲可叹,仿佛如同置身在梦中一般。


    在这种众人皆是失意万分,右大臣府邸各处都是悲伤不堪的现状,只有一个人对此感到了不以为意。


    藤原赖真的长子已然过世,太政大臣所应下来的婚事自然落在了次子藤原月彦的身上。这个容貌不亚于兄长般俊美,被称赞做月辉般清俊的年轻人,其实心里并不为得到了父亲的看重而感到高兴。


    在众僧们替兄长的亡魂诵经,众人皆是掩面哭泣之时,这个青年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可以说是毫无恭敬地直视着自己兄长的灵位。


    他心中无不怨恨地心想:“你怎么敢想要摆脱我?你又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摆脱掉我呢?”


    第30章 我的弟弟月彦(八)


    宇智波启这一世出生在一个极其平凡的家庭之中。


    平凡的身份,平凡的家境,世世代代以耕作为生的平民,在这时代连姓氏都不曾拥有。


    母亲良美是个吃苦耐劳的女性,每天辛苦地操持家务,下地耕织,还要紧咬牙关将启和他下面的三个弟弟妹妹照顾到能够说话走路的年纪。


    而父亲雄太则是个心情好了偶尔会帮忙干活,多数时候都在外面赌博生事,成天埋怨家里老爷子死去的时候不肯给自己多分田产,偶尔酗酒还会对妻子大打出手,醒来又痛哭流涕恳求忏悔的人渣。


    不事生产,不照顾孩子,给自己的妻儿带来的只有伤害,这样的父亲就算是存在,也只能称得上多余。


    所以在宇智波启觉得自己有能力在乡下为家人提供庇护的那一年,在这男人发完酒疯陷入沉睡的时候,他直接一脚踢碎了这个人的髌骨,让这家伙再也无法出去赌博还有给这家庭招来祸事。


    而宇智波启则是早早地替父亲履行起了一家之主的责任,他拿回来了雄太因为庄家出千而输掉的钱,用变身术开始和往来的行商小贩做起生意。换来的钱财令这个家庭度过了难捱的冬季,还替本来染了风寒无法活下去的小妹妹治好她的病。


    母亲良美虽然觉得自己家的长男似乎聪明过了头,小小年纪就做到了许多大人都无法解决的事情。但是时人迷信,而启又是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所以她认为自己是得到了神明的眷顾,所以长子才会如此的聪颖。


    宇智波启帮助母亲照顾弟弟妹妹,直到几个年幼的孩子长大成人,并且都已经有了赖以为生的生计。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他独身一人前去深山之中。但等到闭上眼,此生结束之后,宇智波启依旧和上一世一般,死去以后并没有如他所愿穿越世界的避障,来到那条璀璨无尽的长河里。


    他仍旧出生在藤原启所生活过的这个时空,这个世界仍旧是那个有着妖怪、阴阳师、和天皇的世界。这时候依旧由摄政关白执掌整个平安京的权势,只是在保元之乱过后,因为摄关家的内斗,导致了武士阶层的逐渐兴起。


    宇智波启在各式各样的家庭中出生,他做过渔夫,做过樵夫,做过商人,也做过中下层的小官小吏。


    好在这是普通人占绝大多数的世界,像是月彦这种令人头疼的胞弟不可多见,宇智波启将自己的后继者教导长大,对家庭的未来做出了充分的保险措施过后,毫无例外地都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认为自己有能力脱离这个世界,可是每当发动瞳术的时候,总是会感受到一股牵引般的拉力挽留自己,导致了宇智波启至今仍然在这个世界中轮回转世。


    最终在经历到第五次轮回的时候,宇智波启终于放弃了自我了断的这一尝试。


    看着自己年幼稚嫩的手,在看看自己这一世身边的家人,这个人突然冒出一个极为荒谬的猜测。


    ——也许是因为自己在这方天地中留下了尚未了结的羁绊,所以这个世界不愿意为自己放行。


    “只要有我一天的生命,就会让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原本只算得上一句并不难以兑现的承诺,如今竟然成为束缚他不允许离开的诅咒。


    宇智波启在死前曾经写信向源氏将领道歉,说因为自己的教导不力,才让舍弟化为了恶鬼,并且请求她代自己这位长兄履行清理门户的职责。


    再往后接下来的几世,宇智波启再也没有听说过关于藤原月彦的传闻。


    按照藤原赖真的权势,势必会让继承人攀登上摄政关白这等位极人臣的高峰。如果月彦依旧以伪装成人类的姿态存活下去,那么一定会成为如日中天举世闻名的当权者。


    现在的毫无音讯,只会因为一种可能。那就是月彦自知无法战胜源赖光这等敌人,直接抛弃了原本的身份。他隐姓埋名销声匿迹等待源赖光的死讯传来以后,然后再以别人的身份活跃在世间。


    既然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宇智波启也不再这么急急忙忙地继续踏入轮回。


    他又开始像是以前那样不慌不忙地悠闲地生活,默写出了许多从前背下来,却没有时间修行的忍术来研究。


    譬如说波风水门前辈拿手的飞雷神,可以说是瞬间清理战场的利器;宇智波一族的禁术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就算宇智波启的左眼瞳术国之常立更灵活,还能对其他人使用,也不妨碍他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其他的各种封印术、结界术、医疗忍术,虽然可能在实战中并不符合他的风格,但是既然旅程停留在了这里,有一大把时间不知道如何挥霍,那就只能不断地努力学习了。


    为了让自己不至于无事可做,以及创造一个更好更方便的学习环境,宇智波启甚至开始尝试着制造起爆符、封印卷轴等以前在忍界随处可以买到的东西。


    就连这一世在寿终正寝之前,他更是做足了为下一世的研究创造条件的准备。


    宇智波启将自己的秘密基地封存起来,等待自己转世过后前来开启,然后再取出自己的眼睛,处理过后再封印进自制封印卷轴之中——


    他早就发现了一件事,倘若生前自己不去用查克拉刺激肉身的眼睛,那么写轮眼的性状就并不会在这一世的躯体上激活。所以为了避免浪费,一定要在离世之前对自己的眼睛做出周全的保管。


    宇智波启至今因为失明的严重后果,始终不能畅快地使用各种瞳术。但是相信经历过这一世的孜孜不倦的尝试和研究,他一定会找到妥善解决的办法。而源源不断的实验素材,更是能为他的探索之旅铺平道路。


    但是这等平静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几世,在一次和鬼舞辻无惨的不期而遇之后,这个家伙每一世都能如影随形地找上门来。


    最开始他的出现还有所征兆,大约是宇智波启杀死了袭击村里的恶鬼之后,检索完记忆的鬼舞辻无惨大约就会在几日后登门拜访。


    再往后一点,哪怕城镇周围几乎没有关于鬼的消息,宇智波启提着灯笼走在路上,就能看见月彦站在路中阴沉着一张脸冷眼看着他。


    事到如今,宇智波启已经明白了月彦和自己的关系。


    ——那承诺是束缚,同时也是诅咒。


    横亘在离心离德的两兄弟之间,致使原本应该视如陌路的两人不得不被系缚在了一起,谁也别想先一步离开。


    他不爱月彦,并不想理会这位胞弟的心中究竟对这件事怀揣着怎样的情绪,但是常年的相处中他多少能知道月彦的想法,想必这个人在埋怨命运的同时,也在无比愤恨着自己。


    宇智波启现在过得其实并不算很差劲,虽然不比藤原时期的前呼后拥,但是生活平淡之中却仍旧有着可贵的东西。


    除却能够维持安稳生活的物质以外,宇智波启是一个近乎于无欲无求的人,他的功利心不强,掌控欲不强。至于为了追求名誉财富,从而产生压迫他人的渴望,更是半点都不会产生。


    这个人对于钱财的疏忽,经常被带土吐槽理财观念不高,就算在家里藏钱也能够随手都能摸到。哪怕突然起了要好好攒钱的念头,那一定是有了要给周围人惊喜的想法。


    他这一世家里人靠山吃山,用来营生的手段无非是伐木和耕田。虽然在宇智波启转世以后,家里开始转变成靠做小生意赚钱,但启仍旧将许多时间花费在了山上。


    他早先就有栽培花木的爱好,现在更是敬职敬业地带入了角色,沉迷于种植各种果树,包括但不限于枇杷树、柿子树、梨树、杏树,以至于启家里的商铺还包揽了贩卖水果的活计。


    他的生活悠闲自在,至于家人们的品性,更是比藤原时期要更加具有关怀。周围的弟弟妹妹们,虽然不及带土,但是仍旧如同雏鸟一般友善可爱。


    宇智波启如今生活挺好,最想的事情虽然是盼望月彦命数早尽,可就算是抱有这样的想法,但他的性格却绝不至于对原先的手足恶语相向。


    所以每回遇见这位不速之客过后,宇智波启都会选择调转一个方向,仿若只是面对一个不认识的人,普通地避开而已。


    终于有一天,看见宇智波启正在兴致勃勃给果树驱虫的鬼舞辻无惨终于忍不住了,他不理解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会心甘情愿地做一些下等人才会做的事情。


    原本以为娇生惯养的兄长,只是因为从来没有体会过平民的生活,才会对亲手处理杂事生出格外的兴趣。等到厌倦之时,这个人便会对贫乏的生活生出苦闷。


    鬼舞辻无惨便打定主意,在那个时候要对启妄图摆脱自己、自讨苦吃的行为冷嘲热讽。可是怎么没想到这个家伙,至今为止竟然毫不感到疲惫,全然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你不感到羞愧吗?”


    鬼舞辻无惨最终忍不住开口说话,他见宇智波启终于抬起头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对此又格外补充了一句:“身为曾经的左近卫大将,现在如此落魄,竟然干起了这种低贱的事情,你难道不感到羞耻吗?”


    宇智波启对月彦的漂亮脑袋瓜里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全无兴趣,他冷酷无情,并且毫无慈悲地对曾经的胞弟说道:“如果你不肯闭上你的嘴,再挑衅我的话,信不信这块下贱的花泥即将出现在你高贵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