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的弟弟月彦(九)
相比于胞弟的漂亮小脑瓜蛋里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宇智波启反而对这家伙为什么总是能够找到自己感到好奇。
要知道,就算两兄弟之间虽然有着能察觉到对方活着的遥遥感应,但是可没有精确到如此地步。而每一次月彦出现在自己面前都是这么突然,并且真要算起来,这个人来一次比一次来得提前,很难叫人相信他没有特殊的寻找技巧。
“你每次是怎么找到我的呢,月彦?”
宇智波启说完这话的时候,鬼舞辻无惨正站在一块干净的石板上,低头厌恶地看着地上松软的泥沼地。
因为前一日下过雨的缘故,这路上的土地都非常松软,配上山中落了一地的树叶和枯枝,行人要是在上面行走,不出意外绝对是一脚一个泥印。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非要往这种地方走,鬼舞辻无惨绝对不会亲自来体会这种糟糕的环境。
泥沼、青苔、腐木,挂在树枝上的蜘蛛网,行走在其中连风度都不能维持,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能让启对这种生活抱有浓厚兴趣。
“不要叫我月彦。”鬼舞辻无惨的视线向上移了移,他略显冷淡地回答道,“……怎么找到你的?那很简单。”
“你做那些事根本没有收敛的意思吧?只要派遣手下的鬼四处打听哪里有从出生起就很邪门的家伙,再把重点放在看起来脑子有点病的年轻人身上,从中筛选出你简直轻轻松松。”
后半句话毫无例外是鬼舞辻无惨夹杂在其中的私货。这个时代可以说是什么都缺,但就这些奇闻异事可都并不少见。
鬼舞辻无惨必定有什么特别的区分他的方法,不过只要他不打扰到自己身边的人,那么宇智波启其实对这件事并不介意。
实际上,鬼舞辻无惨基本上也并没怎么干扰宇智波启的生活。
从那一天的交谈过后,启照旧处于不断转世轮回的状态。他这位曾经的胞弟脑回路似乎有些奇怪,他照旧在每一世都会很早很快地寻找到宇智波启,然后带着不怎么愉快的神情在他面前出现。
这个人什么都不做,就是拿着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如果宇智波启不开口,他绝对不会主动说一些别的话……但是如果不是寻找他有事,这个家伙为什么每一世都毫不疲倦地来到他身边呢?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在大雪的冬天,收养过一头从山上跑下来快要饿死的狸猫或者黄鼠狼。
虽然你和它双方都并不觉得你对它的喂养是一种恩德,但是每年开春的时候,这家伙都会在你的房屋前留下一串脚印,甚至有时候还会跑到你栅栏围好的鸡圈里,把那些胆小的家禽们吓得都快要升天。
鬼舞辻无惨通常不会在宇智波启的面前杀人,当然他更不会偷偷在宇智波启活动的区域中寻找食物。
这不是说某个毫无人性的恶鬼怀念着和兄长往日的感情,所以才放弃了这等屠戮的举动。只因长久以来,鬼舞辻无惨非常清楚自己兄长的机敏。
只要这么做了,那么这个人绝对会抛弃温和的表相,然后对他大打出手。
虽然觉得自己无法理解兄长的想法,但仅仅这一点,鬼舞辻无惨十分确定启会这么做。
没错,数百年来,鬼舞辻无惨没有找到战胜阳光的方法,同时实力也没有发展到可以战胜兄长的这一步。
兄长在以人类之躯不停地转世,但是他的强大仍旧如同高山一般无法撼动。
鬼舞辻无惨时常因为这点觉得挫败,同时又无能为力。
无论在作为人类的时候,还是在抛弃人类身份以后,启似乎都成为了他无法超越的梦魇。
兄长在他的生命中,永远走在他的前方,就像是朝升暮落永恒不变的规律。可是这同时又和天空中的辉日大有不同,阳光会毫不留情地灼烧他,但这个人恪守着往日愚蠢的承诺,绝不会对他动手。
因此他害怕太阳,但是绝不敬畏自己的兄长。
——
宇智波启这一世在一个武士背景的家庭出生,就同母同父的方面,他依旧是作为长男的存在。此外,他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兄长,以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绫御前。
兄长相较宇智波启要年长十五岁,按理来说,跨度如此长的年龄差距,正应该确立了他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地位。但非常可惜的是,长尾晴景自幼体质虚弱,经常生病。在战乱纷争的时代,少主不能骑马打仗,那么就很难拥有服众的实力。
按照当时武家的习俗,除却继承人以外的男性通常会被送往寺庙里出家修行。
但是在父亲的有意无意安排之下,被送去寺庙中修行的,并不是作为虎御前的长子启,而是启的妹妹虎千代。
在宇智波启的印象中,整个家族的所有人似乎都很害怕自己的胞妹长尾景虎。
他们都说这孩子从出生起就是他们无法理解的存在,自打张开眼睛后,看向其他人的眼神便不是人类该有的那种眼神。
所有人在都说虎千代是一个怪物,就连父亲都不愿意单独和她在同一房间之中相处。
原本就羸弱多病的兄长晴景,更是在病榻上为这个亲人的存在感到彷徨又痛苦。
照理说,二十多岁的年纪本应该有一番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而这个削瘦的青年却一度拉着长尾为景的双手向他祈求道:“父亲,也许我真的不适合继承越后的守护代,请你再在启和虎千代之中选择一人吧!”
诚然,也许其他的家人对虎千代是怀有亲情的,但是这亲情并不能战胜他们对这异类的恐惧。
姐姐绫御前是一个温暖柔和的女性,在众多的亲人之中,她是唯一个即使害怕得战战兢兢,也要克制住恐惧情绪来陪伴虎千代的人。
妹妹生而不理解人类的感情,但是启并不在意这一点,他认为这并不是虎千代的错误,而应该对她给予更多的关心和关注。
所以三姐弟们经常待在一处,他陪伴虎千代玩双六,做风筝,在姐姐因为虎千代面无表情的神态感到恐惧的时候,帮她将掉在地上的棋子捡回去。
在年满六岁以后,虎千代就会被送去春日山麓的林泉寺接受僧侣的教导。
在家主做出这样的决定以后,长尾氏上上下下包括照顾主家的仆从,都似乎一致地松了一口气。
送别虎千代的那一天,母亲虎御前对拉着幼子不肯松手的长子安慰着说:“没有关系的,启,虎千代会被寺庙中的僧侣们教导成为一个端庄有礼的人!”
宇智波启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会将自己的妹妹当做男孩子抚养,就像是他不理解亲人们对感情缺失的幼童为什么不进行妥当的引导,而是一味地想要将她作为烫手山芋般尽快甩到寺庙中去。
他不会因为母亲的劝说感到放心,哪怕虎千代真的是个男孩子,启自然也明白在有继承人的情况之下,父亲决定两兄弟一个被留下来教育,一个被送去寺庙中出家意味着什么。
他对着父亲说出了自己也想要出家的念头,跳上了马车,对着里面缩在一边小小的虎千代说道:“没有关系,虎千代,哥哥陪着你一起去林泉寺!”
虎千代偏了偏脑袋,银色的头发也随着动作微微摆动,她没有对宇智波启擅自的行动评价些什么,而是用没有带着任何感情的语调纠正他说:“哥哥,你不要再用女性化的代称来称呼我了,我是你的弟弟。”
那成吧,因为兄长就是生来要满足弟弟妹妹的心愿,所以就算不理解虎千代明明是女孩子,却要和他以兄弟相称。但她觉得她是自己的弟弟,那也依旧是弟弟吧。
寺庙中的生活可以称得上乏善可陈,但是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启的陪伴,还是僧人们刻板的教导,依旧没有令长尾景虎理解什么叫做人类的感情。
与此同时,长大后的虎千代学会了什么叫做伪装,为了不让他人感到恐惧,她也会时不时地根据事情的发展,装出为此感到苦恼、愤怒、或者喜悦的模样。
但是在启看来,自己弟弟的模仿可以称得上是拙劣,譬如眼睛根本没有笑,嘴巴却扯动成了弯曲的弧线,或者说虽然眉头下沉,感觉得到这个人好像在生气,但是眼睛里根本没有丝毫的光亮。
总而言之,回到家的长尾景虎,虽然成为了一个举止得体、颇有风度的一个少年武士,但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真的是把家里的所有人都给久违地吓得够呛。
如果先前的退让是想让父亲将虎千代放得离他更远一点的地方,但修行回来的弟弟似乎变得更加可怕过后,长尾晴景这回是真的不想继承大名之位了。
宇智波启只好去揉弟弟的脸,叫他以后到遇到歹人再摆出这样的表情也不迟。
可惜哪怕是如此也无济于事,长兄光速隐居退位,于是长尾景虎继承家督肩负起了家族重担。她在父亲死后统一纷乱的越后,改名做上杉谦信,四处征战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军神。
宇智波启的这一世过的也很精彩,不过最悠闲的果然还是小时候寺在庙中的那段生活。
虽然每天都是吃斋念佛,但是宇智波启时常留下一个影分/身做日课,然后四处奔波去前几世的秘密基地中,取回自己曾经留下来的遗产。
在尾张国的时候,他认识了一个非常有气度的年轻人,虽然别人说这家伙是个旁若无人的大傻瓜,但是宇智波启对她还非常欣赏。
织田吉法师和偷偷跑出来的长尾启千代,总而言之就是组成了狐朋狗友一起出道。他们和尾张的其他年轻人聚在一起干各种各样的坏事,但多数时候都是信长想出来的馊点子。
除此之外这个家伙还有一个相貌如出一辙的弟弟,叫做织田信胜的。这是个麻烦的小鬼头,但是就弟弟来讲却还挺可爱。
如果宇智波启和织田信长两个人自己玩自己的,不把这家伙带上的话,他就会像是救护车的警报笛声那样呜哇呜哇地跟在后面,摔倒了更是要鼻涕眼泪糊在一起哭一路。
有的时候他和织田信长说起了自己有个令人头疼的弟弟,这个人就起了兴致,摩拳擦掌地说道:“就对付麻烦精弟弟来说,我也挺有经验的呐!到时候我就替你把他打一顿!”
“我的弟弟很多,有的很乖巧,有的有很顽劣,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揍错了人。”
“哎,先别提这个,明天去清州织田家的城里捣乱,你要来吗?”
那段时光确实有趣,但是时间过得很快,虎千代最后死于酗酒过度的脑溢血,吉法师也没有信守承诺,还没有帮他把弟弟揍上一顿,就死在了烈火熊熊的本能寺之中。
而宇智波启则是在寿命终结以后,继续在这个世界里轮回转世。
随着时代推移,他所熟悉的东西也逐渐多上了那么一点,譬如说从葡萄牙传过来的金平糖,譬如法国传过来的油炸土豆饼,譬如说现在夏日祭典夜空中也时常能看见的焰火。
有的时候宇智波启在深夜之中,偶尔也会感到一点失落,但是他很快又想起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带土。他的弟弟每回独自一个在家,对着家门口空荡荡的玄关处说“我回来了!”的时候,也会和此时的自己一样感到寂寞吗?
第32章 我的弟弟月彦(十)
宇智波启的新身份是向自己主君效忠的武士,说是武士,也不过是最下层的武士。从乡村迁移到了城里的军营之中,在继续务农和投效城主之间选择了后者,于是便成为了军队里最低等的步卒,也就是所谓的足轻。
许多足轻都为摆脱乏味的务农,以及升职的前景感到兴奋,但是启却觉得打仗这种事并没趣味。在宇智波启原来的世界,周围的国家几乎无时不刻都处于战争和准备发起战争的状态。
在战场上收割人头本身就是他的本职工作,只是这个世界的主力军由忍者换成了武士,然后因为没有查克拉的存在,所以场面没有前世来得那么血腥。
比起上战场,宇智波启还是挺乐意做个商人或者花匠,商人可以四处乱跑,看各种各种有趣的事物,园丁也是一种有创造性的职业,比起扼杀点什么,果然还是栽培更加有趣。
但是没有办法,拥有土地们的大名们以及城主们,为了抵御外敌的入侵或者满足自己扩张的野心,总是不停地征兵,让治下的民众替他们作战。
即使躲过了召集,也不能好好安稳地过上日子。因为所有地方三天两头都在打仗。虽然有些战争的规模像极了两村械斗,但是这已经足够令手无寸铁的普通人缩着脖子战战兢兢了。
于是宇智波启就这么随着大流被招募入伍。以他的反应能力,即使是百战累累的武将也看不出他挥舞着佩刀的毫不走心,所以混迹在这些几乎都没有经过训练的大头兵之中,总的来说还是很好摸鱼。
他不想杀死别人,其他人更是别想摸到他的一点衣角。如果不是干干净净地上战场,再干干净净地下战场这种行为太过显眼,宇智波启甚至不想让他的护身盔甲上沾上血迹——这种东西叫做御贷具足,本意就是借过来的盔甲。虽然不是自己的东西,但是每回下了战场还要自己动手清洗。
总而言之,宇智波启作为一名足轻,每天的日常就是跟在长官后面混日子。虽然他本身就已经很混了,但是自己的同事们显然比他还要更混。
不是所有的人都为能够上战场建功立业感到高兴,他们更希望早日回家种田,于是经常临阵逃脱,甚至有时候还没来得及返乡就被敌方逮到,然后第二天打仗的时候出现在对面的阵营。
和那些跑得又快吃得又多的其他足轻相比,头脑冷静、从来没想过临阵逃脱的宇智波启反倒有时候会被表扬。一来二去之中,他竟然靠着混资历和在长官面前刷脸熟,晋升成为了一个足轻头,也就是带领杂兵们打仗的小队长。
同时还被城主赐予了苗字和姓氏,正式成为了一位名副其实的武士。甚至还因为长相不会把小孩吓哭,勉强还算懂得一些礼数的缘故,被城主特地指明过去教导他们继国家少主的剑术。
俗话说得好,学生这种生物就像是开盲盒一般,在亲手教导他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他是乖巧还是顽劣。不过宇智波启在做老师的这一方面,似乎手气一直都挺不错。
不知火玄间他们三人是很听话的孩子,城主家的长子继国严胜也是一个十分乖巧的孩子。
安静又同时很有礼貌的小少年,扎着高高的马尾,小小年纪就一副严肃的武士打扮,脸蛋有一点圆,高兴的时候就会脸颊红扑扑地笑起来。
因为太过于懂事了,让他好好挥剑,即使是手臂再酸再痛也会咬紧牙关在庭院里挥剑。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很容易就会让宇智波启想到在以前湖畔练习豪火球术的带土。
不过继国严胜要比带土要安静多了,带土被自己吹的火遁烫得满嘴是泡,可是会痛得哇啦哇啦叫。但是这孩子即便是跌倒伤了膝盖,上药的时候也会咬紧牙关不愿意哭。
在宇智波启教导他的第一个月结束以后,便收到了来自严胜少爷的礼物,是一个小小的木质笔搁。
严胜少爷把礼物交给他之后,便低下头局促地摁着自己的手指,因为继国家主的严厉教育,他同时有些担心剑术老师斥责他不务正业,所以此刻心中正好有点惶惶不安。
“景启先生有时候是会写字的吧,这是我在替弟弟做完笛子以后,顺便接着做的,也许做得有些不够好……”
——没错,宇智波启被城主赐予继国的苗字以后,按照当时武士的取名习惯,通常会向主君或者尊敬的前辈那里借上一个字加在名字之中。
在长尾家生活的时候,按照通字‘景’来命名,宇智波启在元服过后被命名为景启。而如今自己既不是显贵,特立独行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好。所以在这一世,他也随波逐流起来,让身边的人称呼自己为景启。
在继国严胜忐忑不安之中,宇智波启打量着手里的笔搁。
就外形来讲,这笔搁确实可以称得上简单拙劣,但是能看得出制作者花费了不少的心思打磨。明明取材是随手可见的粗糙木料,但是每一个棱角都被磨得十分光滑,更是找不出一点这种木制品时常会带有的毛刺感。
“很好的礼物,我很喜欢。”
即便是他人很随意的夸奖,也能令严胜少爷的眼睛顿时晴朗了几分。
——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孩子。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宇智波启伸手摸了摸严胜少爷的脑袋,小孩子的发质又柔又软,手感像是什么毛绒绒的小动物一般。
“看来少爷你是一个好哥哥呢,礼物我就收下了!不过下午的练习也不能偷懒。”
这亲昵的举动令继国严胜怔了怔,他很快反应了过来,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嗯!嗯!”
——
严胜少爷的剑术天赋还算优秀,在许多方面都可以说是能够举一反三。做他的老师,简直是比在战场上打仗要美妙个无数倍——虽然有时候还是要跟随城主出阵,但是也不至于像是炮灰一般,什么情况都要往前面上。
宇智波启其实并不逃避死亡和痛苦,如果他愿意,这个人甚至可以翻身上马成为和弟弟上杉兼信一样的有名武将。但是呢,战争说到底就是那样,打赢了民众痛苦,打输了也是民众痛苦。他不介意去守护他人,但是为了一己私欲挑起的战争,倒不如说是没有意义罢了。
他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上午做城里的文书工作,下午的时候就教导少主练习剑术,有时候家主出城的时候也会随行陪同。
文书工作对于在转世之中陆陆续续快干了一百多年的宇智波启,其实并没有任何难度。
更何况这里是战国,是武家的时代,掌权者是持刀厮杀的武士,就算是在打仗之余大名们也不忘吟诗饮茶装一下文化人,但总得来比那些专门研究繁文缛节,连回信的典故不那么符合时宜都要被拿来暗地取笑的公家好应付得多。
至于给小少爷做陪练,那么就更是叫人放松心情了。宇智波启每天都会抽查严胜少爷的修行进度,他让继国严胜使出全力朝他攻过来,然后再在这小孩落败的时候,伸手去弹他的额头。
天真可爱的少主根本不觉得这是一种冒犯,他只是觉得自己需要更加努力,所以就算额头被弹得通红也是他应得。
宇智波启在收到这个笔搁之前,都在心中称呼严胜作继国家的小少爷。他在向继国家效忠以来,从来没有听说城主还有其他儿子的传闻。
可后来继国严胜在他的面前说过替弟弟做笛子的事情,于是宇智波启便在心中想,也许是亲戚旁支的弟弟,或者严胜这个弟弟十分病弱,所以不便出现在别人的眼前。
这疑惑没有过多久便被解开了。
那天他在城主的府邸看见一个年纪很小的幼童从走廊那边经过,穿着褐色斑点纹样的和服,赫然是继国城主的孩子岩胜。
宇智波启想叫他站住,因为练剑的时间要到了。严胜这孩子对于回应父亲的期待十分积极,以往这个时候早早地就换好了衣服,在授课的地方等他,很少有快要到约定的时间,还在四处乱晃的情况。
“严胜!”
这呼唤刚脱口而出,宇智波启便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因为严胜这孩子平时以武士自诩,总是很注重自己的仪态,就连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都要努力维持一副端庄严肃的样子,当然这幅小大人的模样也十分很可爱。
但是这个时候的严胜少爷,头发乱蓬蓬的,仿佛每根发丝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服气般争先恐后地都翘起来,活脱脱像一只移动的小刺猬。再仔细一看,他的脸上有着暗红的斑纹,不规则的形状像极了被开水烫伤过后的伤痕。
配上这孩子听到呼唤后,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那双眸空洞、失去梦想的神情,很难不让人联想究竟是谁把昨天还元气满满的小孩给虐待了。
“严胜!”
宇智波启又喊了一声,但是那孩子还是没有回过头来。
于是这个颇具责任感的年轻人也顾不上合不合乎礼仪,喊了一声‘失礼过后’,他便快步跑到走廊上去,一把打横把‘继国严胜’打横抱起,然后半跪下来,轻轻让这孩子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严胜,是谁打了你吗?你要紧不要紧,他们怎么能对一个小孩子下这么重的手!真是见鬼,我一定会将这件事禀告给城主,好好惩戒一下那群人的……还有,伤口是不是很疼?”
宇智波启掰着这孩子的脸,打算仔细端详一下他的伤势。他不敢去碰严胜的伤口,毕竟这个世界的人可比他以前的忍者世界还要脆弱很多,万一要是感染就大事不妙了。
他做出这种举动的时候,还不忘口头上安慰这个仿佛生无可恋的继国严胜。
“不要怕,伤势一点都不严重,不会留下疤痕的……”
话虽如此,实际上宇智波启已经下定决心,要是此时的医疗条件治不好严胜,自己就偷偷用医疗忍术了。可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再说一些安慰‘继国严胜’的话,身后就传来了小孩子的脚步声。
“景启先生,您刚刚在叫我?”
完好无损,穿着整洁的剑道服的继国严胜出现在了宇智波启的身后,他似乎对于剑术老师为什么会和自己的弟弟有接触而觉得疑惑。但是不需要了解前因后果,单单是看见剑术老师检查弟弟的脸这一举动,他就已经能够猜出事情的真相了。
小少爷睁大了眼睛,因为惊讶手里的竹刀都掉在了地上:“景启先生,我才是严胜,那个是我的双胞胎弟弟缘一啊。”
这时候,宇智波启怀中面无表情的‘继国严胜’也终于说话了。在继国严胜出现之前,这孩子在他的怀里一声不吭,至始至终都安静得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他从刚刚兄长的称呼中得知了宇智波启的名字:“景启先生,我没有烫伤,这疤痕是我从出生开始就带有的胎记。”
关心则乱。
宇智波启伸手揽着缘一的肩膀,继国缘一坐在他半跪下来的膝盖之上,严胜站在庭院之中,脚下的是他没有握稳的竹剑,而他和继国缘一此时又一起看向盯着他们俩的继国严胜。
虽然面对的都只是两个小孩,但是宇智波启却没有缘由地觉得这个场景很尴尬,他只好试图靠笑容缓解尴尬。
“对不起,都怪我实在是太担心严胜了……”
第33章 我的弟弟月彦(十一)
严胜是一个很活泼的孩子,很可爱,很开朗,对人友善又很有礼貌。就继国家的少主来说,可以说是已经做得很好了,而他的弟弟缘一则是与他恰好相反。
这孩子十分质朴,时人认为双生子的出生是不详的征兆,所以他便为了不给其他人带来灾祸,竭力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很少出现在大家面前,也几乎不说话让别人听见自己的声音。
实际上,那一天如果不是宇智波启为了抄近道走到那个极少有人经过的走廊,也并没有那么能够轻易地遇见继国缘一。
即便是双生子,缘一作为有着诡异胎记被父亲所厌弃的那一方,就算是在母亲的全力维护之下活了下来,所受到的待遇也和严胜有着千差万别。
严胜住着宽敞明朗的房间,而缘一只能待在只能放下三张榻榻米那种宽度的仓库似的屋子里。严胜穿着整洁的衣物,而缘一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时常赤着脚像个野孩子在走廊上走来走去。
而在兄长作为继承人接受着武士一般的教育的时候,缘一只能陪着母亲在室内对着神佛祷告战争平息。
这一切都是源于迷信的继国城主的偏见,在这个时候,双生子被视作争权夺势的祸乱根源的观念已经在人们的观念中根深蒂固,而缘一更是因为脸上的痕迹被视作会带来灾祸的妖孽。
两兄弟就这样被蛮横的父亲分隔开来,孕育出双生子的夫妇双方几乎都是各过各的。
丈夫教育着长子,妻子照顾着幼子。如果说被母亲抚养长大,缘一欠缺的是物质条件的话,而跟着父亲一起生活的严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作为一家之主的城主,对长子严厉到要以对待部下的态度来管理和教育。
他不允许严胜去主动接触缘一,甚至还会因为长子违反他的严令而去责打他,父子俩几乎没有什么能够被称得上温情的时刻。
因此宇智波启每回看到活泼开朗的严胜少爷,总觉得其中总是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味。
他觉得这样真的很不应该。
于是在严胜完成了今日的练习以后,宇智波启装作没有发现躲在走廊的后面,悄悄看着兄长的小小幼童,对着继国严胜说道:“你要不要叫上弟弟一起做风筝呢?”
严胜少爷没有反应过来,他攥着手里的竹刀,仰着头看着宇智波启,一时之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就是风筝啊,呼啦呼啦上天的那个。你上次不是说,自己一个人玩把它弄坏了,要不要重新做一个?”
“……我当然知道什么叫做风筝。”
小小的严胜顿时因为宇智波启的解释红了脸,他自然听懂了剑术老师所说的意思。只是‘弟弟’和‘风筝’两个词语,在别人的口中突然冒出来,惹得他以为自己原先偷偷带着缘一在外面放风筝的事情已经败露。
要知道,父亲对于他找弟弟玩这件事是严令禁止的,所以即便是缘一笨手笨脚,把风筝线都缠在了自己身上,回去以后继国严胜依旧对身边人撒谎说,是自己把风筝给弄坏了的。
他对剑术老师突然提出的建议感到期待,又同时难免为父亲事后的责怪感到担心。
宇智波启看出了小少爷的顾虑,于是解释说道:“城主大人不允许严胜少爷去找缘一少爷玩,但是没有强制规定我不能接触缘一少爷。”
这话出口过后,严胜在振奋之余,又开始担心宇智波启受到父亲的责罚。
“可是,父亲他……”
宇智波启拍了拍他的脑袋,招手让柱子后面的缘一赶快走过来:“好了,现在就我们三个人。你不说,我不说,缘一也不会去告诉城主大人的对吧?”
那当然是如此,继国严胜心里清楚,就算是父亲不排斥见到弟弟,按照缘一的性格,除了母亲、他、还有景启先生,估计整个家里的其他所有人都没有听过缘一讲过话。
既然决定要重新做一个风筝,那么就先是要准备好做风筝的材料,首先是做框架的竹篾,糊风筝的纸,还有放飞风筝的线和木轮。
实际上这么多世以来,做起这些哄小孩子高兴的小玩具,宇智波启已经很轻车熟路了。不过他不打算大包大揽,直接把所有活都做好,而是坐在桌子旁边,看两个小孩子忙碌,然后时不时地对他们的工作提出一些有参考性的建议。
虽然做出来的风筝也不那么好看,但是在给做好的风筝上面画图案的时候,两兄弟看起来十分兴奋。
“画点什么在上面好呢?”
“不如你们每个人画一个小人在上面吧?”宇智波启微微一笑,“就象征着严胜和缘一。”
然后两兄弟都把自己心目中的对方都画在了风筝上面,虽然落笔的时候已经足够用心,但是小孩子稚嫩的画笔仍旧让宇智波启在心里忍俊不禁。
继国严胜的未来当然是想要成为一名在剑术上登峰造极的武士,在他问到弟弟未来想要成为怎么样的人的时候,继国缘一第一次在兄长面前露出笑容。
“兄长大人是想要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吗?那么缘一就做第二强的武士就好了!”
虽然弟弟的笑容真挚又稚嫩,但是继国严胜依旧为他轻飘飘的语气感到了不舒服。
他心想,缘一根本不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难道成为厉害的武士在他眼中就像是儿戏一样吗?
——
从那以后,每一次宇智波启向严胜少爷传授剑术的时候,缘一都会准时在旁边出现。
这孩子对最开始的那句话较了真,似乎对于成为一名武士这件事分外渴望。要成为一名武士,那么必然是要有自己的剑和学会剑术的。
所以在严胜少爷联系剑术的时候,小小的继国缘一也会在假山石那边晃来晃去,像是小动物一样从角落里冒出来,请求宇智波启教导他。
宇智波启现如今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指导继国家的少主学习剑术,虽然城主指明了他就是严胜少爷的私人老师,而且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教导缘一剑术而受到斥责,但是他实在很难拒绝一个平时眼神仿若死掉的小孩满眼小星星的请求。
想来教一个人是教,赶两头牛也是赶,更何况小孩子兴趣来得快去得快。没准满足了他的心愿,没过多久小缘一就会觉得当武士真是没有劲了呢?
他找了一把新的练习用的竹刀给缘一用,但是在这孩子学会刀的拿法,摆好起手的架势以后,宇智波启就感觉到这孩子身上的不同寻常了。
老实说,严胜已经算是普通人之中,很有剑术天分的孩子了。
但是继国缘一的优秀天赋,比起他的兄长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照宇智波启的直观感受来打比方,就是有查克拉的忍者,和没有查克拉的普通人之间的区别。
教导完一些基本常识过后,宇智波启让这孩子朝着自己攻过来。缘一这孩子向来非常质朴,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宇智波启的话一落音,他果然不留有余力地就迅速攻了过来。
这速度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七岁孩子该有的速度,而且就单纯的力量来讲,就算说是成年男子恐怕也会有人相信。
宇智波启伸手尝试着格挡了一刀,他的冷汗流了下来,顿时意识到这攻击绝对不是自己平时树立的摸鱼人设能够抵挡得住的。
——怎么办?是维护自己作为大人的尊严,还是该维持自己与常人无二的咸鱼人设?
还没等他考虑好,小缘一的攻击便转眼间接踵而至。
宇智波启选择挨了继国缘一剩下来的击剑,但是按照普通人的身体素质,被成年人全力击中脖颈、胸口、和腹部之后,应该站立不稳直接昏倒才是。
宇智波启决定装作昏倒,他捂住胸口半合着眼睛,准备再晃两圈到时候就像麻袋一样摔倒在地上。
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完全昏倒下去。
因为旁边的小严胜早在弟弟挥舞着竹剑以后,便被那如同狂风骤雨一般凌厉的攻势震惊得目瞪口呆。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在和这个弟弟感情变好过后,目瞪口呆就成为了严胜少爷常有的姿势。
眼看着自己一次都没有战胜过的剑术老师,在从来都没有拿起过竹刀的弟弟手中被打得无法招架,毫无还手之力,继国严胜只感受到了一种三观被炸裂以后再重塑的震撼。
等到宇智波启开始摇摇欲坠准备装作站立不稳的样子,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的严胜小少爷,眼泪都快要直接掉了下来。
刚刚还没有事的小孩现在变得满脸愁云密布,宇智波启只好‘唰’地一下又站立起来,马上把将哭未哭的严胜小少爷给抱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没事没事,这不是缘一第一次学剑术,为了让他保持兴趣,我和他闹着玩呢?”
身后的继国缘一拿着快有他人一半高的竹剑,也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应和着宇智波启的话:“景启先生让了我。”
但是继国严胜却半点都没有因为两个人的话感到高兴,他被景启先生抱在怀里,还能看见青年的肩颈被击中的那一处,肿起来了一个大包。
要知道,言辞可以糊弄人,但是只有生理上的情况是骗不了人的。
和根本不知世事的双胞胎弟弟不同,具有常识的继国严胜觉得更伤心了。他知道这种伤势根本就不是一个七岁小孩该造成的结果。
经过弟弟缘一和剑术老师的双重安慰,小严胜虽然最终没有掉下眼泪,但是心里的伤痛却变得比之前还要更沉重。
他悲痛万分地说:“你们演我!”
第34章 我的弟弟月彦(十二)
缘一在第一次接触剑术的时候,就能拿着竹刀在景启先生身上留下这样严重的红痕。
即使是后来两个人打岔,将这件事掩盖了过去,但是严胜的心中仍旧为这份强大感到震撼不已。至今为止,无论他怎么努力,就算剑术老师以玩笑的方式和自己对练,但是严胜的竹刀也依旧没有碰到过景启先生一次。
他心知这绝对是自己办不到的事,为了能够得知弟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的秘密。即便是缘一在这件事以后对剑术兴趣缺缺,严胜也不断地在他面前谈起这个话题。
他实在是太好奇缘一的强大究竟从何而来,并且最终也如愿以偿地从弟弟的口中得知了答案。
但是得知缘一的秘密以后,并没有让小小的严胜心中感到任何好奇心被满足后的喜悦,他反而觉得寒冷、可怖,和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恶心。
因为弟弟说出了让他无法理解的话,但是严胜却依旧从话里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缘一说起剑术时,他那感到无聊的神态已经解释了一切。这个人之所以如此厉害的原因,就只仅仅是因为那份与生俱来的天赋而已。
七岁的孩子坐在走廊之上,脚垂下去离着地面还有一段距离,于是缘一便低下头看着自己晃动的脚,他的神情非常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平平无奇的事情:“人在准备剧烈活动的时候,肺部一定会吸入空气,那个时候只要注意经脉的收缩和骨骼血液的动向就好了……我看不懂景启先生,只是尝试着挥刀,但是没想到却击中了。”
继国严胜已经听不进去缘一接下来所说的‘他应该是让了我’之类的结论了。无论剑术老师究竟有没有手下留情,缘一具有常人无法媲美的天赋,这已经是经过验证的事了。他曾经觉得软弱又爱撒娇的弟弟,其实才华比他远远超出了许多。
他才是该被认作可笑弱小的那个可怜虫,曾经还傻傻地因为兄长的身份,觉得应该保护弟弟呢。
——
从那天和景启先生对练以后,缘一再也不提自己想要成为剑士之类的话了。
他说他不喜欢向别人挥刀的那种感觉,即便是竹刀,但是给别人带来伤害的举动就足以令他心里很不舒服。
但是这个理由落在了严胜的耳朵里,也让这个小小的孩子感到了不适。缘一很有天赋,但是他觉得这种天赋可有可无。而自己的才能在缘一面前,就像是耄耋老龟追赶骏马那样,只能望着缘一身影背后的尘土。
他至今对弟弟的怜悯就像是笑话一般,即便是拥有令众人瞩目的才能,缘一也并不为此感到欣喜。继国缘一弃之如履的东西,正是严胜所梦寐以求之物,可笑这个上天是何等的不公正啊!
不过每次严胜练习剑术的时候,缘一还是会在庭院里出现。即便是觉得很无聊,缘一也会在松树下安安静静地待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是说不准的事情,可能是在等待严胜结束训练,也有可能是在等待景启先生。
因为即便不作为剑术老师,景启先生也是一个十分温和的青年,他不像是其他大人那样不苟言笑,也会认真平等地和他们交流。总是善解人意,并且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就能让人十分高兴,而且景启先生是一个玩双六的高手。
他说他曾经有个笨蛋弟弟,也总是和他在一起玩双六。那个时候总是输掉的那个家伙就要满足赢家的一个请求,即使是帮忙跑个腿的事,也足以令赢的人得意很久,不过大多数时候赢的一般都是他。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直赢一直赢,我弟弟做到了我要求的所有的事。不过轮到我实现承诺的时候,我却赖账了。”
“怎么可以这样!”
严胜少爷目光落在棋秤上面,他看起来有些紧张,额头甚至渗出了两滴冷汗,因为宇智波启又快要赢了。
继国严胜输掉以后,这回该轮到缘一和宇智波启一起下双六了。
兄长总是对追寻剑术这件事充满执着,可是最近练习的时候,难免体现出来了几分失魂落魄。
缘一知道宇智波启是很厉害的武士,那个时候,眼前的青年完全能够躲开自己的攻击,但是却还是让自己击中了。这隐藏自己的行为,正好令继国缘一感到了一丝疑惑。
“景启先生是很厉害的剑士,”他说,“你也不喜欢殴打别人的感受吗?”
宇智波启笑了笑,揉了揉小孩毛绒绒的脑袋。
他心想他何止是殴打过别人,杀死别人的事情更是早就做得多不胜数。
不过宇智波启还是认同了缘一说的话:“是啊,如果不是为了守护什么,而是为了伤害别人而挥剑的话,那确实挺没有意思的。”
——
宇智波启和缘一相处得很好,但严胜的心里却一点也不好受。
他怀揣着难以言说的酸涩心事,原本以为景启先生会将缘一的事情报告给父亲,但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依旧像是以前那样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而自己也没有像是所想象的那样被赶到那个三叠大小的房间里去。
即便想象中的情况还没有发生,但是这并没有延缓小严胜心中的怏怏不乐,就算是景启先生没有将事实告诉父亲的打算,但是天赋这种东西,就如同黑夜之中的萤火,几乎无法被隐藏。
这件事始终像是悬顶之剑一样竖在继国严胜的头顶,终于有一日,他在睡梦中清醒过来以后,再也抵抗不了心中的沮丧。让贴身的仆人阿系告诉剑术老师他生了病,不能来参加训练了,然后独自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中,躺在被子里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他想,如果让缘一成为继承人的话,一定做得比他现在还要好吧。
他在剑术上面有天赋,肯定能够成为更加优秀的武士;如果他成为继国家的家主的话,一定能够带领大家奋勇杀敌,能打许多的胜仗;而且景启先生明明就只认识了缘一几天,现在两个人却已经相处得这么好,所以缘一相比于他,一定更讨人喜欢。
现在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他所应该享受的,他就是一个占据缘一本该拥有的东西的小偷。
缘一比他优秀,所以将缘一放在自己的位置上才会更好。
不过再怎么样感到难过也没有关系了,等到父亲得知这件事以后,他和缘一的立场会调换过来,缘一继承继国家,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他会在年满十岁以后被送到寺庙中,然后这辈子做个僧人,再也无法实现曾经的梦想,也没办法见到母亲和景启先生了。
严胜躺在被子中,说是休息,但是他根本无法闭上自己的眼睛进入睡眠。
他只好盯着天花板,天花板黑黢黢的,像极了吞噬一切的漩涡。正当他思绪纷杂,不知何年何月的时候,障子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响。
“……什么?”
“严胜少爷,景启先生听说您生病以后,特地过来探望您。”
名叫小系的少年是平时照顾严胜的贴身仆人,这个人的声音继国严胜非常熟悉。他赶紧坐起来,有些紧张地看着障子门外的两个身影。在少年说完话后,然后一道清越从容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严胜少爷,我能进来吗?”
这时候,小严胜才从发呆之中回过神来,连忙站起来想要整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又紧接着想起自己正在‘生病’之中。他又缩回了床铺之中,端坐着有些忐忑地说道:“请进来吧,景启先生!”
剑术老师好似只是普通地前来问候生病中的学生,他坐在继国严胜的床前,照例向他说了一些关怀身体之类的话。
严胜知道自己的老师一贯做事温柔体贴,无论是谁生病都会拿出这般妥帖的态度,但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几乎从他人身上体会不到的温暖。让因为会被父亲呵斥没有男子气概而从不优柔寡断的严胜,心里难受得快要掉下眼泪来。
“其实我没有生病,我只是……有些难受,”他决定向着剑术老师坦白这件事情,严胜此刻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羞愧,这股情绪一瞬间都将他的脸烫红了,“景启先生,请你把那件事告诉给父亲吧!”
“缘一显然比我更加的具有才能,比我能实现父亲的期望。”
他面上难堪,在老师面前承认自己不如弟弟,心中也是快要死掉一般的难过。单单是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花费完继国严胜所有的勇气。随着这句话说出口过后的,则是在小严胜心中快要淹没的恐慌。
这件事上报给父亲过后,他便不再是继国家的少主了,也不在是景启先生所指导的弟子,未来所要效忠的对象了。继国严胜和眼前的人是毫无相干的两个人,在他要成为僧侣的时候,他们就再也没有那些交情可言了。
继国严胜觉得气馁,觉得恐慌,就算觉得景启先生在以后会成为和他无关的陌生人,但是年仅七岁的孩子仍旧忍不住依靠曾经剑术老师。
他捂住自己的脸,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他说:“景启先生,我是不是要父亲放弃,在三年以后被送去寺庙,再也没有办法留在这个家里了?”
眼前的孩子是何等的无助又迷茫,恐怕再怎么成熟的孩子突然面临这样翻天覆地的情况,心中都难免会生出一丝崩溃的吧。
宇智波启只好再靠近小严胜一些,偏过头安慰他说:“不会的!严胜,你怎么会这么想?”
话虽如此,但是就连将这安慰说出口的当事人心里也清楚,按照城主那种性格,他必定会做出这种事的。
这既定的事实,将宇智波启的安慰衬托得苍白又无力。他想说点什么来安慰继国严胜,譬如说就像他的弟弟长尾景虎,被送去了寺庙照样回来成为了被称作‘越后之龙’的有名武将。但是既然上杉兼信回来继承了父亲的基业,那么不就正好说明他的兄长长尾晴景被逼得退位隐居了吗?
真要用这种东西来安慰小严胜不要放弃,那这究竟是什么混账才会说得出口的话啊?
宇智波启将小孩抱在怀里,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剑术老师异样的沉默并没有引起小严胜怎样的怀疑,青年温暖的胸膛就像是他所想象中父亲的臂膀那样广阔,他抱着宇智波启的脖颈,眼眶依旧湿漉漉的。
继国严胜想起昨天剑术老师和弟弟缘一亲昵的举动。他在心里想,缘一的优秀是多么令人瞩目啊,就连景启先生也被他吸引过去了吗?
第35章 我的弟弟月彦(十三)
严胜毕竟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就算是没有生病,如此一番折腾以后,也多少有些筋疲力尽了。
宇智波启在他躺下的时候帮他掖了掖被角,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对着屋外的仆人小系点点头,然后径直离开了。
他清楚继国严胜的心结所在,因为弟弟超乎常理的优秀,和缘一对自己所追求事物毫不在意的落差感,完全击碎了这个孩子年幼的心理防线。
一个原本以为需要自己保护的弱者,才是在各方各面胜出自己的那个人。
这和兄弟之间的真挚情谊完全是两码事。
兄长固然要成为弟弟的表率,无时不刻都要作为榜样走在弟弟的前面,同时要保护弟弟,要指引弟弟走上正确的道路。但是兄长如果做得不是那么好,或者弟弟显然十分优秀,那么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如果宇智波带土超越了启,成为了更加强大的人,他难道会觉得嫉妒吗?
兄弟之间本来就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就算竞争也不该抱有敌意,其中有一方能够走得更远,另一方也应该此感到欣慰和快乐。
严胜是一个懂得谦让礼貌的好孩子,会演变成这样全赖蛮横暴躁的城主干的好事。
本该同心同德的两兄弟因为这天差地别的不公平待遇,立场的不同天然就导致了双方对立,也无外乎严胜对弟弟的优秀抱有如遭雷殛的态度。此刻缘一对严胜来说,不仅仅是兄弟,同时也是竞争对手。
和被温柔和蔼的母亲照看长大,而变得过于云淡风轻的缘一不同,严胜在父亲的教育之下将胜负与得失看得过重。
两兄弟的受到教育其实都并不妥当,但是即便是看穿这点也无济于事。说到底,宇智波启见到的,就是已经成为这种状态的缘一和严胜。他不过只是普普通通一介剑士老师,没有立场干碍他们人生。
所以即便有着无论如何会实现他心愿的念头,宇智波启却说不出任何安慰小严胜的话。
他想起自己从忍校刚毕业的时候,和他被分到一个班里的两个队友。
一个是没有姓氏的平民忍者,一个是头上刻着笼中鸟的日向族人。
日高是个一根筋的男孩子,成天上蹿下跳地说‘我要当火影’,但是要从实力来讲,这家伙虽然不是吊车尾,但是和吊车尾比起来其实也八九不离十了。
雏衣则是和日高不一样,她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最想要的是过安稳的生活,日后有一个温暖的家和两个可爱的孩子。之所以会成为忍者也只是源于家族的安排,然后循规蹈矩地活着。
日高喜欢雏衣,雏衣却对队里的两个男孩子都一视同仁地非常照顾。
她是日向一族的族人,因为这双眼睛,所以一辈子都要受到家族的管制。雏衣清楚自己和谁都不会有可能,所以从来都不曾把心里的那份喜欢说出口。
带队上忍是一个性格孤僻、找不到女朋友、经常被日高吐槽‘活不过三十岁’、勉强还能算作青年的忍者,每天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日高不尊重他的时候,给他的脑袋敲上一个大包。
这个班级就像是历年来所有三人组下忍小队一样,每天发生着十分俗套又快乐的故事。但是显然一切美好和幸福都是易碎之物,人的一生永远不能一直这么快乐。
他们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被敌人分散,宇智波启去支援队友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而日高还留有一口气,他在死前握住队友的手,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说:“为什么呢……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愤恨我自己,不像你这么强大,保护不了雏衣。”
日高的实力算不上很强,但是他总是在带队上忍夸奖宇智波启的时候,表示对队友的优秀不屑一顾。
他说,因为启是出生于写轮眼一族的家伙,所以出色也是理所应当的。像是他这样的光是和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就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所以他日高才应该是在女孩子眼中更有人格魅力的那个。
宇智波启最后因为雏衣和日高的死亡开启了自己的写轮眼。
在那之后,他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看到了无数令人叹息的悲剧。每每摸出苦无的时候,宇智波启都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日高在死前说的没有错,他是一个标准的宇智波,别人可望不可即的一切他从出生起便拥有。
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生而不公平,天赋是种令人绝望的事物。
宇智波启没有什么资格安慰严胜,让他甘于接受不如意的现状,因为他同样是与生俱来的才华的受益者。
——
深夜的时候,宇智波启是被门外一直来回的脚步声给弄醒的。老实说,恐怕连当事人都没有吵醒他的打算,他已经足够放轻自己的步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能听见走廊上一些轻微的窸窣。
但是宇智波启向来警觉,非常轻易地就因此从睡梦中醒过来。
他披好衣服,推开障子门,便看见徘徊在门外不知所措的继国严胜。月光照在小严胜的脸上,将他面色衬托得十分苍白。小少爷只穿着一件单衣,因此在寒气深重的夜晚看起来格外单薄。
宇智波启为严胜的突然出现感到了惊讶,城主府的前院和家眷所居住的后宅,相隔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很难不想象,这孩子究竟是遇到了怎样的事,才会在这半夜跨越这么远的地方,跑过来向他求助。
见有人推开门,严胜片刻惊慌过后,仍旧忍不住对宇智波启倾诉道:“景启先生,缘一他……缘一他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宇智波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不过屋外风大,他还是将严胜少爷拽进了自己的房间中让他细说。
“缘一他在半夜的时候、也就是不久之前,来到我的房间之外,向我告别。说,母亲大人亡故了,他现在要启程前往寺庙中。”
即便是进入了温暖的房间,但是严胜的声音依旧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他拉着宇智波启的衣袖,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失落。
“他缘一好像知道了自己要被选中成为继承人的事,所以才会这么急着出发……我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景启先生,如果是您的话,您会怎么做?”
宇智波启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会将做出这种决定的糟糕父亲给痛打一顿。”
要是有这种动不动就把弟弟遗弃给别人抚养的父亲,就算是他再严厉再不可抗拒,宇智波启也会拼了命养精蓄锐,连着妈妈被伤透了心的份上一起将这个男人好好教育一顿。
听了宇智波启的话,原本都情不自禁开始抽泣的小严胜,顿时睁大了自己的双眼。
景启先生虽然是一个武士,但是平时举止文雅,他实在是无法想象究竟是怎么样的怨气,才能让这个看起来温柔阳光的青年,毫不留情地说出毒打之类的话来。
正当他为此感到震撼不已的时候,宇智波启底下头,朝着他温和地笑了笑:“不过如果是严胜的话,果然还是做不出这种举动啊!不如还是讨论一下,严胜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宇智波启牵起小严胜的手,黑暗的房间中没有点灯,继国严胜冰冷的手指被宇智波启窝在手掌心中。他借着月光凝视着剑术老师沉静的脸,心里想着景启先生的手很大很温暖,严胜从来都没有和父亲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要是父亲像是景启先生这样温柔开明就好了。
“严胜少爷想要弟弟留下来吗?”
继国严胜点了点头后,宇智波启又借着说道:“那么如果有能和弟弟一起待在继国家的办法,严胜少爷愿意为了缘一赌上一把吗?”
城主大人是一个古板固执、封建迷信、暴躁蛮横的男子,他身上有着许许多多的缺点,无疑是一个糟糕的父亲,糟糕的丈夫。
可非常矛盾的是,他对于夫人的热爱又同时十分坚定。这一点可以从夫妻俩时常吵得不可开交,并且常年以来分居两处,继国家主却没有另寻其他的侧室可以看出。
这就导致了缘一和严胜这对引起父母争执的起因,已经长到了七岁,城主和夫人的争吵维持了七年。但是城主在这几年之中,仍旧只有严胜和缘一两个孩子。
宇智波启是在全家都同意将虎千代送到寺庙的情况下,主动跳上马车和弟弟一起去林泉寺出家的冲动家伙。但是这一次,他不是继国缘一的兄长,也没有资格替继国严胜做出决定,所以宇智波启只能将这件事的利弊细细地讲解给小少爷听。
“城主就只有严胜少爷和缘一少爷两个孩子,如果您体现出和兄弟共患难的决心,城主大人很有可能看着夫人的遗志上,对此作出妥协的。不过,同时城主因为被小孩子的擅作主张而激怒,生气起来将你们两个人放在寺庙中不管,这也说不准。”
话虽如此,宇智波启已经在心里想好了,严胜少爷作出要和弟弟在一起的决定,是严胜自己的事,为不懂事的小孩收拾后面的摊子,则是他这个提出建议的大人所要做的事。
要是城主真因为兄弟两人齐心的举动感到生气,那么他就真会免起袖子将这个糟糕的父亲揍上一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在不行就再用幻术强行让他‘回心转意’了。
严胜最终在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实现成为武士的风险之中,选择了要为自己和弟弟的未来堵上一把。
给出回答以后,这孩子终于在忐忑之中问出了心底一直想要追寻的问题:“如果我只能在寺庙中做一个僧侣,那景启先生还会陪着我吗?”
宇智波启伸手揉了揉继国严胜的脑袋,如果说原先的严胜像是一个半夜跑出家门的小孩,那么现在被宇智波启随手一搓,头发顿时乱蓬蓬的像极了四处流浪的野小孩。
他轻声说道:“怎么会呢?谁会抛弃你呢,毕竟严胜是这么的可爱。”
还没天亮的时候,宇智波启就带着刀剑,踏上了前去接回缘一的道路。
继国严胜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在房间里等待了一天,却只得到了弟弟根本没有去寺庙中的消息。
景启先生说可能是缘一人很小,腿也很短,一时半会肯定走不到目的地,所以拜托了寺庙中的僧侣们一有消息就传信过来。宇智波启并且在同时也没有放弃寻找缘一,他一个人出了城,并且父亲还派遣其他人去乡野中寻找。
但是三天,五天,十天,一个月,依旧还是没有缘一的行踪。
这个人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一般,在那一夜以后消失得毫无踪影。多人都说是缘一在前往寺庙的过程中遇到了野兽或者山匪,所以才毫无音讯。
继国严胜的烦恼,竟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
但是他却宁愿自己仍旧被这烦恼缠绕……明明他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明明他总算是放下了心中的芥蒂。他时常想当时自己如果不一言不发地让缘一离开,或者在缘一走后不要那么犹豫,第一时间去找景启先生的话,这件事结果是不是就会有所不同?
严胜始终认为自己在景启先生面前做得并不那么好,如果是缘一的话,那么品德显然比自己更加高尚,绝不会像他那样有这么多私心。
——
十余年的时间过去,继国严胜如同他所想的那般成为了一名武士。在老城主死去以后,他便接手成为继国家的家主。
作为城主以前的剑术老师,继国景启也如众人所意料的那般,受到了家主的重用。
但是只有当事人双方心里清楚,继国严胜其实从那件事以后,便不再那么愿意和宇智波启单独相处了。这个人选择忽略有着缘一的过往,选择忘记因为缘一的事,在剑术老师面前所体现出来的那些软弱。
第36章 我的弟弟月彦(十四)
在从缘一出走到继国严胜继承城主之位的十余年以来,宇智波启有尝试着寻找缘一,但是在地广人稀的土地上寻找一个七岁小孩,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收获不丰,就连从居民们口中似是而非的消息都没打听到过。在继国城主本人作为父亲也对此感到失望,选择放弃过后,宇智波启也渐渐地收了手。
宇智波启在生前就是一个生活十分单调的人,即便转世过后,让他能够提起兴趣的东西还是不多。他仍旧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更没有没事找事为他人添加麻烦的打算。除却莫名其妙的责任感会促使他做出行动以外,多数时候宇智波启都过着修炼之余仍旧乏味的生活。
如果不是周围人的容貌一年一年地发生变化,宇智波启都觉得时间近乎凝滞。
那天他照常分出一个影分身去帮他处理事务,自己本尊则是偷偷地去秘密基地里摆弄禁术。等到回来之后,安静的城主府中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喧嚷。
只因为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带着部队讨伐山贼的家主回到了城中,还带回来了他失踪多年毫无音讯的孪生兄弟。
据说是严胜大人带领部下在野外扎营的时候,遭遇到了恶鬼的袭击,所有的部下都在恶鬼的利爪之下全军覆没。
这个时候已经成为猎鬼人的缘一救下了兄长,多年未见难得重逢,严胜大人便请弟弟和他一同回城暂做休息,正好兄弟之间共叙感情。
等到步入会客间的时候,宇智波启第一眼就认出了坐在严胜对面的那个陌生年轻人。
时间的流逝能让继国严胜出落得足够沉稳静雅,而两兄弟体内流淌着相同的血液,即便有着生长环境的差别,但缘一也不出意料地成长为了一位端严俊丽的高挑青年。
宇智波启看见继国缘一的那一刻,这个青年也第一时间认出了他,他站起来朝着宇智波启微微颔首:“好久不见,景启先生……您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缘一的话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句客观的陈述,继国严胜随着弟弟的目光朝着剑术老师望过去,十来年的岁月似乎根本没有在这个人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景启先生还是这么年轻,还是这么的温和友善,他随着继国缘一的话含着笑点点头。也不因为缘一的长久别离产生惊讶或者生疏。
这个人似乎对待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态度,即便他的心里对此早已经完全清楚,但是继国严胜仍旧忍住不偷偷观察他,看看剑术老师是否因为缘一的出现,态度产生可以肉眼分辨的不同。
景启先生是看似温暖的烛火,那光芒在黑夜里那么盛,但是捏在手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温度。继国严胜在长大之后逐渐体会到了里面的含义,也许那火光并不仅仅只是为自己点亮,自己只是受到那光亮恩泽的毫不特殊的其中一个。
缘一离开以后,他的梦想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了。但是继国严胜却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产生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恍惚,他得到的并不是完整的老师,就像这些东西是缘一相让给败者的安慰品。哪怕在那个他全心全意依赖着老师的夜晚,这个人的目光仍旧没有放在他的身上。
他看着剑术老师和弟弟寒暄,因为性格体贴的缘故,谁也不用担心不能和宇智波启好好相处,即便缘一这样常年沉默寡言的人,脸上也不禁带上了微不可查的笑容。
继国严胜很讨厌缘一的笑,他不常看见弟弟笑,但是继国缘一每回只要露出微笑,都毫无例外地让他恶心得想吐。
为什么能够这么无忧无虑地微笑呢?他根本无法理解。
如果说在告别之后,他在老师的劝解中放下了对缘一优秀天赋所产生的芥蒂。
但是在看见母亲的日记以后,在得知原本软弱的弟弟常年跟随着母亲寸步不离,是为了帮她支撑虚弱无力的身体,那么席卷上继国严胜心头的,是比以往成百倍、成千倍的激怒和厌恶。
他的弟弟就是比他优秀,各方各面胜出他许多。缘一的存在就是对他的努力和怜悯的嘲讽,越是谦让,越是云淡风轻,就越是在狠狠践踏继国严胜那维持得所剩无几的自尊。
本来以为两人在那件事以后再也无法相见,继国严胜的心多少恢复到了莫名的平静,但是谁能想到昨夜的重逢,又直接让那种熟悉的不甘感涌上了他的喉咙。
缘一成为了正直高尚的武士,他远远比自己强大,将技巧和剑道都发挥到了极致,所有人都无法战胜的非人之物,在他的面前根本都撑不住一回合。
——我、这么多年都在做些什么呀?
相比于缘一在猎鬼过程中磨炼出来的强大,严胜在成为城主所进行的一切练习,就如同儿戏一般幼稚。他
渴望那份力量,渴望成为缘一那样、或者远比缘一还要优秀的剑士,为此付出一切代价,要是能够走到那一地步,哪怕是抛弃家族也同样值得。
继国严胜抱着这样的念头,因为最后的私心,请缘一最后回到家中一叙。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将从父亲那里继承的一切舍弃,不顾亲属和家臣们的挽留,第二天跟随缘一踏上了前往鬼杀队的道路,成为了同样身份的猎鬼人。
在继国严胜成为猎鬼人以后,效忠于继国家的武士们始终不肯相信家主做出会抛弃继国家的家业和尊严,投身于别的贵族门下向其他人效力的行为。
毕竟继国严胜是平时是那样一位沉着可靠的领导者,于是大家只是认为这不过是家主离家出走的一次小小的任性。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定能够劝说他回心转意。
陆陆续续有几位家臣前往鬼杀队明面上的据点,希望能够亲自见到家主一面,但是毫无例外地遭受到了拒绝。
等到宇智波启再次见到自己的这位学生的时候,已经是在继国严胜加入鬼杀队的两个月以后了。
年轻剑士的身姿看起来仍旧是那么清俊,但是脸上却多了与继国缘一如出一辙的斑纹。原本就十分相像的兄弟,在有了同款的胎记过后,又多了几分双子特有的微妙感。
不过就算是不借着斑纹或者耳饰用来区分,宇智波启相信刚认识的人也能轻易找出继国缘一和严胜的区别。
因为严胜是直发,而缘一是卷发。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么评价好像有些不妥当。但是严胜的确要比缘一更加更加注重仪态,导致他每天都会一丝不苟地将自己的头发打理的非常齐整,而不像缘一那样,是个从上到下每一根发丝都透露出随性的青年。
就是这般许多处细枝末节的不同,造就了两人虽是孪生兄弟却有着极大的分别。
在宇智波启表明来意以后,继国严胜便毫不犹豫拒绝了与他一起回到继国家的邀请。但宇智波启清楚这个人心中一直对超越缘一抱有执着,实际上,单单是选择抛弃过往的严胜同意与他见面这件事,就已经有些令他感到意外。
继国严胜没有令他为难,他给出了一个即便是回去复命也不会遭受诘难的理由。他将宇智波启带到了剑士们练剑的道场,正好那时继国缘一在指点队员们一种名为‘呼吸法’的剑术。
“您看见有些剑士身上也有像是缘一脸上的斑纹了吗?因为这种斑纹,他们的力量更大,反应和速度也变得更快,不过这种力量是透支身体而来,说到底也不过是向天借寿。”
宇智波启注视着道场中练习剑术的那几位剑士,他能够感受到他们蓬勃的生命力,就如同他在继国严胜身上所感受到的那样,既然熊熊燃烧着的并不是太阳,那么很快凋零便是被燃烧之物的结局。
“开启了斑纹就注定会在二十五岁之前死去吗?难道就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斑纹是大家才刚了解的事物,如果假以时日,可能会发现挽救的办法吧。不过就我而言,已经无法回头了。”
青年朝着宇智波启摇着头,突然轻轻地露出一个笑容,他说:“我已经时日无多,不值得您挂念。景启先生,日后请您保重。”
得知自己确切的死期过后,能够再一次见到自己的剑术老师,继国岩胜竟然从心底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平和。
他看见景启先生的视线扫视过整个道场,却没有被任何人的身影所吸引。哪怕缘一就在人群之中,青年像极了散发着灿烂光辉的太阳,任谁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太阳吸引着世间的万事万物,所有靠近他的一切都会被灼烧,但他的老师是怎么都够不到的遥遥星辰,纵使会被其他天体所隐蔽掉自己的光辉,也依旧永恒地悬挂在那天幕之上。
继国严胜突然醒悟到,他的老师不为太阳所打动,也不为月亮所打动……原来如此,这个人的目光不曾看向他,却也没有为缘一有过一瞬间的停留。
月呼剑士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终于消弭了。
他难以描述心中的那股情绪,更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样的神情。不过就像是十余年前缘一来到屋外向他告别那样,继国岩胜终于理解到弟弟那时所怀有的深深满足和幸福。
——
宇智波启拒绝了继国兄弟想要亲自将他护送到附近城镇的举动,他走在路上,心里觉得难堪,并且第一次生出了一种难以回去复命的纠结感。
他知道和鬼所抗争的那些人是如此的艰辛,并且为他们赌上自己的未来去寻求渺茫光明的命运而愤怒——
鬼舞辻无惨,你看看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第37章 我的弟弟月彦(十五)
宇智波启再和自己宿命中的那位兄弟重逢,是在一个漏尽更阑的深夜,明月在漫天流云中时隐时现,万籁俱寂,参星横斜。他走在人烟稀少的道路上,听得见清风拂过树木的簌簌声,灯火阑珊处便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晚风牵动那清俊剑士的衣袖,无论是时日无多导致的单薄手腕,还是淡漠寂静的神情,都令宇智波启想起曾经在同僚口中所听说过的传闻,那恶鬼化身作皎皎明月般美丽风姿的少女,在戾桥之上怀抱着方才砍下的武士头颅。
可惜继国严胜形貌昳丽,但是已经化身成为了恶鬼,况且被他拢在怀里的,也不是好心被欺骗的无辜人士,而是所有恶鬼诞生的起因——
宇智波启的‘胞弟’,鬼舞辻无惨的头颅。
他看起来被重创得够呛,仅剩的细胞甚至不能构成完整的身躯,即便是分裂成一千八块逃走,继国缘一也挥剑消灭了他绝大多数的血肉。
不可一世的鬼王第一次尝到了这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即便是逃脱升天,那些伤口仍旧在源源不断地给他带来被灼伤般的痛苦。这种天敌一般的重创甚至是源赖光都不曾带给他的,鬼舞辻无惨甚至无力维持对手下恶鬼的掌控。
好在他在此前诱骗了那位日呼剑士的兄长,虽然同样因为这举动带来了麻烦,但继国严胜无疑是一位前所未有的得力属下。漫长的转化过程之后,鬼舞辻无惨为他取名为黑死牟。他找到了逃出继国缘一重围的鬼舞辻无惨,并且继续带着鬼王的头颅藏匿行踪。
宇智波启对于无惨的狼狈并不感到意外,通过这紧紧将两人束缚在一起的诅咒,他能够感受到鬼舞辻无惨陷入虚弱的生命。在继国缘一朝着鬼王挥刀的那一刻,作为兄长的他也感受到了一股不可言说的心悸。
经过这场几乎是压倒式的战斗,鬼舞辻无惨仍旧活了下来,也让宇智波启对于这束缚有了更深层面的了解。
这诅咒一体两面,‘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就希望弟弟还活在世上’,这是宇智波启在生前的愿望。即便兄长有着如同大海一般广阔无垠的胸襟,但是仍旧无法平息鬼舞辻无惨对此怨恨。哪怕这念头只曾经在脑海中存在一刻,比起一同活着,无惨似乎更希望能带着自己的兄长一起死去。
两兄弟的一切都因为这个诅咒被命运交织在一起,他为宇智波启想要甩脱他的行为感到憎恨,又同时为冷酷无情的兄长永远无法摆脱他感到满足。
只要鬼舞辻无惨留存在这世间,那么宇智波启也就只能永远带着与他一同度过的记忆重生转世。只要兄长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鬼舞辻无惨怎么样都不会离开这个人世。
即便永远也无法战胜这个人,也并不妨碍恶劣的鬼王为这种令启憎恶的关系产生愉悦。
宇智波启认出了继国严胜,与此同时,继国严胜也注意到了宇智波启。
即便是抛开他下意识对剑术老师的关注不谈,街道上神姿高彻的持剑青年,仍旧是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第一时间注意的那一位。他喉咙发紧,久违地感受到了紧张,或许是不愿将别人牵扯进这方面的念头,下意识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继国严胜的打算落空了,并不是因为宇智波启叫出了他的名字……而是那位大人叫他停下脚步。
再一次面对久违的兄长,即便虚弱得只剩下了一个头颅,鬼舞辻无惨也不打算让宇智波启欣赏自己的难堪。可哪怕他现在的姿态可以称得上狼狈,但正因为黑死牟的存在,让鬼舞辻无惨面对兄长的时候,心中半点都没有以往常有的难堪和恼怒。
他这一世没有去寻找过宇智波启,但并非对启的情况一无所知。他知道兄长在哪里生活,在哪里高就,继国兄弟投入鬼杀队的行为完全是自投罗网,这是命运的安排。数百年来无论他想要得到什么,就没有任何不尽人意之处。
于是鬼舞辻无惨教唆继国严胜成为了鬼,他清楚这个人的品性,并且对于这个人会怎么看待严胜的心理一清二楚。
所以哪怕拥有如此窘迫的现状,恶鬼的心头也充满着难以言说的快意,他让黑死牟站住,让黑死牟面对自己的兄长,恨不得让这个人好好看看他做出来的事情——
哪怕你这么看重的人,不也和我一样选择堕落成食人之鬼了吗?这就是你倾注心血的存在,在最后仍旧倾向了我!
数百年前他以摧毁兄长为乐,现如今他也仍旧期待观赏兄长的痛苦。
哪怕仅仅只剩下了一个头颅,鬼舞辻无惨的愉悦也不止于此,他看起来从容不迫,甚至有心思和宇智波启以兄弟相称。
即便是在人类时期,鬼舞辻无惨也鲜少将宇智波启以兄长来看待。
他厌恶宇智波启,两兄弟几乎没有可以被称得上温情的时刻,哪怕是在撕破脸皮之前,月彦依照礼法生硬地称呼启为‘兄长大人’的次数也依旧屈指可数。
就算是此刻,他对启称呼之中也充满了一种带着恶意的亲昵:“你感受得到吧?我们之间联系绝不会轻而易举地被死亡打破……哪怕继国缘一的攻击会让我虚弱痛苦至如此地步,但只要作为兄长的你活在这世上,我便永远不会迎来死亡。”
他放心大胆地将自己的现状展示给宇智波启看,并不担心兄长会对他进行背叛。鬼舞辻无惨说得没错,宇智波启永远不可对着他下手,就像是一个人永远无法用双手令自己窒息而亡。
他们是两个个体,却被诅咒紧紧地捆在了一起,但同时又不完全一致。即便鬼杀队的剑士发现了他的行踪,哪怕宇智波启选择自我了结,但在那之前,谁也无法阻止一心离开的鬼王逃窜到哪个角落隐匿起来。
鬼舞辻无惨对于自己会永远活下来的现实充满了自信,他并且深知自己兄长的弱点,以及这个人绝不会吝惜履行兄长义务的本性。
就像是多年以前用言语让这个人的完美无缺出现裂缝一样,鬼舞辻无惨用一种愉快的眼神扫视着自己的兄长:“你不会伤害我,甚至还会帮助我,毕竟你是我的兄长,对吗?”
从见面开始便一言不发的宇智波启来到继国严胜的身边,他俯身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弟弟,黑色的头发落下来,近乎要垂到鬼舞辻无惨的脸庞。
这么多年过去,就像那个在朱雀大道被迫做出兄友弟恭表相的夜晚,鬼舞辻无惨仍旧无法忍受兄长的距离和他如此之近。这场凝视仿佛过了很久,久到他近乎无法维持好整以暇的神情。就在这时,宇智波启终于说话了。
他说:“是啊,我会帮助你。”
“……不过,面对我的时候,你究竟在害怕着什么?”
就像许多年轻那样,兄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但是这俯视并没有轻蔑的意味,就像是寺庙中的神明总是在烟雾缭绕中低垂眉目,带着漠然和怜悯。
随着这样的话,鬼舞辻无惨心中的得意也像是燃烧殆尽的余烬一样迅速褪去。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全然掌握了兄长的弱点,但突然发现数百年来,自己对于兄长的了解也仅仅只是维持在表面。
——
宇智波启果然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帮助鬼舞辻无惨寻找到了藏踪匿迹的栖身之所。
继国缘一在他身上所造成的伤势很重,所以他时时刻刻都沉浸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之中。鬼舞辻无惨时常从噩梦中惊醒,原本作为最强大的鬼,他其实根本不需要睡眠,但是此刻总是因为虚弱而沉睡。
他被安置在一个华贵的房间之中,为了遮蔽太阳的光线,四周都被围上了厚厚的帷幕。每当从睡梦中醒来,鬼舞辻无惨看见这片静谧的黑暗,就仿佛回到了他还是人类尚且还在忍受病痛的那个时候。
那时候自己被拘束在室内,这时候自己也依旧拘束在室内。那时候自己能够见到的人只有讨人厌的兄长,这时候的鬼舞辻无惨愿意见到的人只有不会背叛他的兄长。
但是宇智波启几乎不会出现他在面前。
数百年来似乎什么都改变了,又同时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无论是在病中,还是在成为恶鬼以后,兄长对自己的态度仍旧充满了漠不关心、毫不在意。
即便黑死牟会每天为他带来食物,但是那些伤痕似乎刻在了鬼舞辻无惨的身躯之上,他很快长出了身体,但是那股痛苦还是令他浑身乏力。
鬼舞辻无惨有时候会细心聆听庭院中的声音,侍女们轻快话语中所带有的口音无不说明这里是近畿的关西。
一次在昏暗中醒来,他看见屏障旁端坐一个人影,兄长的身影像是竹子那样挺拔,熏香缭绕之中,这个人的姿态如同几百年前那般雅致。
“你确定这里安全吗?人类可并不一定值得信任。”
“这里是大阪,淀夫人的城池。”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鬼舞辻无惨轻轻哼了一声:“我可不记得你和丰臣氏的人有什么交情。”
“我确实和丰臣氏没有什么交情,不过,真正的淀殿早在庆长二十年就已经死了,现在把持着这座城的不过是附身在她身上的羽衣狐而已。狐狸的味道你没有察觉到吗?这里早就成为了妖怪的大本营,时不时就会有人类失踪,所以隐藏在这里并不引人注目……放心,不是还有我在吗?”
兄长语气温和地说他在这里,这段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但是从那过后,任性的鬼王仿佛只记住了最后的那句话,只要启消失不见,或者长久不出现在他面前,鬼舞辻无惨总是会因此大发脾气。
第38章 我的弟弟月彦(十六)
就像是多年前月彦第一次在兄长面前发火那样,鬼舞辻无惨和宇智波启的相处又仿佛回到了那段平静的时期。
但这一次绝不是根据启的意志达成的单方面和解,无法撼动的兄长终于在他的举动下变得不再那么完美。但即使名贵的艺术品上出现了瑕疵,鬼舞辻无惨的心情也依旧比以往要更加愉快,毕竟那正好是自己的杰作,就算仅仅是一道裂缝也令他足够心旷神怡。
无惨很快便可以自由活动了,尽管他仍旧虚弱,但是恢复了对群鬼掌控的他,照理说可以不再向宇智波启寻求庇护。
在以前,仰仗兄长生活对于心高气傲的月彦是一种无法忍受的屈辱,可是在目前的鬼王眼里,和自己的兄长相处这件事,似乎变得不再是那么令人讨厌。
他开始频繁地选择与宇智波启见面,无论宇智波启是否产生出想要与他接触的念头。
鬼王的念头兴起得突然,那份愉快的兴趣又是那么猛烈,他仿佛沉浸在这美妙的兄弟感情之中,即便是宇智波启的回避也不能惹得他产生厌倦。
无论是兄长作为游商投宿的时候,化身为旅店隔壁的客人,还是在兄长和同僚去居酒屋聚会的时候,在店家告知有人帮忙结过账后在二楼对他举杯致意。
鬼舞辻无惨近乎无处不在,他清楚宇智波启的秉性,这个人虽然对身边的人全无感情,但是作为弟弟,只要朝着他清楚地提出要求,那么八成就会获得回应。
宇智波启不愿意见到他,这已经成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可是鬼舞辻无惨并不在乎,因为兄长既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工具人,在他的身边又总是非常安全。于是无论宇智波启走哪去,干什么,他身边总是存在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无论这个人再如何转世,鬼舞辻无惨都会第一时间找到宇智波启。
根据以往的惯例,无惨通常不会在启的活动区域狩猎,但是鬼王的出现总是会引起附近鬼物的骚动,再加上这个人留存着公家时期的习惯,做什么事的时候都喜欢让几个属下在附近待命,随时供他差遣。
而这些鬼的存在又导致周边的混乱,这是宇智波启无法制止的,哪怕加以惩戒,即便是让他们对自己心怀恐惧,也绝对无法令鬼违背本性,成为一个绝不杀生的素食主义者。
所以恶鬼的快乐建立在宇智波启苦恼之上,因为鬼舞辻无惨的纠缠,总是能够给周围亲族带来困扰,致使了他不得不有独立的能力后,就远走他乡。
鬼舞辻无惨热衷出现在宇智波启的面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乐意在兄长的面前收敛自己百年如一日的坏脾气。
他时常向着自己的属下发火,也时不时会被一无所知的人类所激怒。
和百年前不同的是,他那时候向着侍从们发火,虽然含沙射影,怒气却从来不会蔓延在地位比他高的兄长身上。
在生前作为下位的那一方,启的存在无时不刻在证明月彦的怯懦,然而又只有启对他予取予求。他憎恶着[兄长],又索求着[兄长],两个人被血缘的关系迫不得已地联系在一起。
但变成鬼之后,现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鬼舞辻无惨心底仍旧对兄长的品性充满了厌恶和轻蔑。
他瞧不上自己不断轮回转世的兄长,毕竟他仅仅只是一个凡人,但是这个人无论轮回多久,那份强大仍旧无法泯灭。他仿佛天生就是要比自己优越,生来就是为了走到自己的前面。
为了让他仰望,为了让他憎恶,为了让他自惭形愧,为了让他在这个人的面前丑态尽出,为了让他渴望摧毁这个人,将他拉入和自己一样的泥潭里。
去体会兄长的一举一动,去揣摩兄长言语中的所有含义,似乎成为了无惨人类时期不知不觉都会做出的举动。但是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无法从兄长淡漠的神情中体会到任何真实的情绪。
但越是无法理解,越是牵扯着他所有的情绪。哪怕这个人仅仅只是做出一件小事,人类时期的他都会因此轻而易举地陷入欣喜或者绝望。
他最开始想要他死去,但是期望兄长的死亡不过是自欺欺人,用蒙蔽双眼的方式欺骗自己。他无数次在睡梦中渴望用双手扼住这个人的咽喉,想要他露出惊讶诧异的神情,想要他身躯颤抖从喉咙中渗出鲜血迎来死亡。
——你为什么就不能向我屈服呢?你为什么就不肯落后我一步呢?你为什么不肯让我踏上你弯曲的脊梁的呢?
但哪怕兄长不经意的痛苦令他体会了久违的快慰,鬼舞辻无惨又很快感受到一种饮鸩止渴般的不满足。
什么都变了,他和兄长不再由着血缘牵绊在一起,甚至不再能谈得上是一对世俗所承认的兄弟。
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哪怕这个人因为自己有了永恒的污点,成为了庇护非人之物的共犯,满足他的所有,回应一切要求,但是沉浸在这种关系的那一方仍旧只有自己。
无惨清楚这一点,所以只要启对待他的态度稍不如意,或者长久地不出现在他面前,这个青年模样的恶鬼便毫不吝啬在兄长面前,展现出自己恶劣的本性。
对于鬼舞辻无惨时不时的勃然大怒,宇智波启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但奇异的是,只要自己的这位胞弟对他大发脾气过后,在下一个惹他不快的事件来临之前,这个家伙又会变得异常好说话,简直可以称得上百依百顺。
即便是启提出想要自己一个人单独待上一会,鬼舞辻无惨也会欣然应允。
——
如果说在宇智波启还和此世的亲族生活在一起的时候,鬼舞辻无惨纠缠他的行径尚且还会有所收敛。
俼——希——
他会委婉地编造各式各样的身份出现在宇智波启的面前,假使启选择成为画师,那么无惨就会成为对他画作大加赞赏的青年贵族,如果启这一世家里以乐工为业,那么无惨总是会斥资请家里人让他能够步入琴室听闻乐声。
总而言之,无论启从事什么职业,这个恼人的家伙总会不合时宜地出现,以各种合理的身份捧场。宇智波启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哪怕做一个拙劣的歌人,在纸上写一些根本不值一哂的俳句,恐怕鬼舞辻无惨也会像个冤大头一样将他的诗作买下来,根本就来者不拒。
不过归根到底,宇智波启还是要一些脸面的。要是鬼舞辻无惨真将自己随手画的涂鸦买下来,裱好摆放在会客室中,那么丢脸的还是他自己。
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也只是令身边的人觉得古怪,为其他不明真相的人添加几分谈资。但是要是宇智波启选择不干碍亲人平静的生活,选择远走他乡之后,那么鬼舞辻无惨的出现就肆无忌惮起来。
如影随形不加掩饰的姿态,甚至连借口都不曾找一个,完全是摆明了跟随的态度,反而让他根本无法直接驱赶。
京都附近的但马汤,是早在平安时期贵族和文人们都很热爱的清游之地。
这个时候是樱花徐徐飘落的美丽时节,因此关西地区聚集了许多四面八方前来游览的游客。
两个容貌出众的青年的入住,对于温泉旅店的其他客人来说,可以称得上既引人注目又不值得引以为奇。宇智波启认识了一个貌似开朗的青年,他的眼睛和发色都十分奇特,眼睛如同阳光直射的琉璃一般,头发则是像在木头上泼了一桶血。
他在宇智波启进入客间的时候便朝着他微笑,实际上,这青年早在宇智波启来到这里之前便是众人交谈之中的焦点,很难不让人第一眼就看见。
宇智波启没有与之攀谈的想法,但是青年仍旧时不时地将话题带到他的身上来,所以即便有一方的兴致不高,两个人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青年说他的名字叫做‘童磨’,是江户人,目前在经营着过世父母所留下来的产业。哪怕是宇智波启没有套话的念头,那人便非常温和友好地微笑着,主动将自己的底细交代了个遍。
鬼舞辻无惨从楼上下来,坐到了他的身边,宇智波启饮了一口茶,便听见童磨停下了讲述他来到这里遇到的趣事,用扇子轻轻地遮住了半张脸,非常好奇地问道:“恕我冒昧,你们两位是一对兄弟吗?”
宇智波启以为无惨会因为这个人的冒昧发火,但是出乎意料,清俊苍白的年轻男子端起茶碗,原本带着点阴郁的神情似乎颇有几分云开月明的意味。
他甚至有心情向着端着茶盘的女招待轻轻致谢,末了,才偏过头,用一种被这问题取悦到的语气,毫不犹豫地对事实进行了否定。
“鬼舞辻无惨。”
鬼王报上自己的名字,他红梅般的眼睛愉快地看向一边的启,于是宇智波启也无所谓地回答说:“我叫宇智波弥生。”
弥生、新生。
什么叫做新生啊,他回不到带土的身边,只不过是在苟活而已。
——
两兄弟都不约而同抛弃了自己原有的名字,这在鬼舞辻无惨的眼里,又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他愉快的心境一直维持到了两人从近畿返回京都,在路上,他的兄长语气平淡地向他问道:“你能不能不要将和我有牵扯的人都变成鬼呢?”
要说鬼之始祖将和自己兄长有过接触的人都变成鬼,那确实有一些夸张。
不过就目前来讲,宇智波启曾经的学生,在路上遇见被人责打的老人,替他指过路的小偷,还有现在这个叫做‘童磨’的青年,在鬼舞辻无惨看重的下属之中,宇智波启放眼望去十有八九都有一些接触过的印象。
也确实难为这家伙像是集邮一般,一个一个找上门,将和宇智波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全部转化成为鬼。
“这种自作多情的想法真是令人作呕。你已经不是我的兄长了,也和我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我为什么还会盯着你不放呢?”
说这话时,鬼舞辻无惨的语气之中没有任何的温度:“你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又拿什么资格指责我呢?可笑至极。”
他冷冰冰地看了身侧的青年一眼,心里却想着要记下来这个人恼羞成怒的神情。
但是这件事注定要令无惨失望,他的兄长则是仿佛随口一说般,无所谓地将放在他身上的目光移到别处:“也对,用人类的品格来束缚[鬼],似乎有些好笑。”
鬼王的竖瞳一瞬间顿时收缩得更紧,他压抑着怒气,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挑衅宇智波启,到头来被激怒的仍旧还是他自己。
第39章 我的弟弟月彦(十七)
明明是鬼舞辻无惨自己在话中提到宇智波启和他现如今已然全无血缘关系,在启表达对这种兄弟关系感到可有可无的态度之后,这家伙似乎更加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这个家伙并非不知道适当的距离会令启和颜悦色,过度的死缠烂打反而会惹得兄长展现出拒人千里的态度。但鬼舞辻无惨为了达成目的满不在乎,他似乎在宇智波启的生活中无处不在。
宇智波启宁愿这位曾经的兄弟离自己更远一点,可现如今就算是他还没离开家人的情况,鬼舞辻无惨的行径也不曾有过收敛。
有的时候,即便宇智波启也不清楚自己曾经的胞弟脑袋中真正的想法,也许过多的神经中枢会导致思维的混乱。总而言之,这个弟弟在擅自把脑袋长在盲肠阑尾之类的地方过后,宇智波启更是失去了与他亲切交谈的欲望。
父亲说他们家里闹鬼,而他们家里确实也有在闹鬼,任性的鬼王只要一起想要和兄长见面的念头,那么无论什么时候就一定要和宇智波启见面。
白天的时候,他打扫庭院,那么他的兄弟便站在日光照射不到的庭院角落。夜晚的时候好不容易能够休息,举着烛台回到房间的时候,宇智波启便能看见清俊的青年悠闲地坐在榻榻米上,单手支颐着下巴翻着自己书架上的书。
鬼舞辻无惨对于那些书籍其实并不感兴趣,他的兄长身上根本找不出公卿贵族该有的雅致。
这个人身上延续了从平安时期就贯彻到底的不解风情,即便是生活在文学气氛浓厚的家庭,他的书架上也少有诗集,基本上是一些奇妙的物语、杂谈、游记,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因时制宜的工具书。
做画师的时候就是大冈春卜的《画巧潜览》,中林竹洞的《融斋画谱》,东方传来的一些画传,或者那些传教士带过来的舶来品画谱。做琴师的时候就是琴谱,三弦琴的乐谱,平家琵琶的上手诀窍,十三弦古筝的演奏技巧。
宇智波启正可谓是干一行爱一行,无惨曾经在心里为他的敬业感到嗤笑——恐怕这个人去从事服侍歌舞伎的男众之类低贱的行当,恐怕也会一丝不苟地在纸上记录下自己的心得。
即便是对宇智波启所阅读的书籍毫无兴趣,但是鬼舞辻无惨仍旧热衷于做出翻阅兄长架上藏书的举动。他兴趣的来源不是由于书籍的本身,而是书籍中时不时会夹着一些纸条或者笺札。
有时候是来自于借书人想要传递给兄长的话,有时候则是宇智波启本人阅读完信件过后,顺手往书页里一放。
当然这个人的本性非常谨慎,重要的东西绝不会随手就放在供人阅览的书橱之上,能被无惨所看到的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但是他依旧乐此不疲,毕竟谁能又拒绝窥探严肃兄长平时私下的那些小秘密呢?
鬼舞辻无惨拿出其中一张薄薄的字迹娟秀的信纸,好整以暇地猜测道:“这来自每周给你们家送花的那个小姑娘吧?”
这种事往往成为了被迫开启的一个娱乐项目,无惨答对一项,启才能从他的手中收回来一张。
鬼的感官灵敏,即便是不靠着字迹和内容往往都能猜个七七八八。但有的时候就连关注着兄长行踪的鬼之始祖也摸不准答案,宇智波启此刻就会既有些厌恶,又有些好笑地将他手中的信纸抽走:“这恐怕是这本书原主人之前放在里面的。”
宇智波启被这位曾经的胞弟所具有的控制欲弄得疲惫不堪,鬼舞辻无惨也为兄长的固执和冷漠感到愤怒。
他照旧会因为宇智波启的拒绝大发脾气,明明自己才是双方之中时不时付诸阴谋和暴力的加害者,却在事后又将自己放在弱势的那一方,在面对兄长的时候委曲求全小心翼翼。
毫无疑问,鬼舞辻无惨从未在宇智波启身上体会到任何他能够理解的感情。
在成为鬼以后,他纵情肆意地支配着这个世界他一切可以支配的事物,所渴望的事物必定一如他愿,但是只有一样东西例外,那就是他的兄长。
因为无法理解,所以也无法掌控,他的兄长对于他来说全然不可揣测。
这个人看得见,摸得着,他能够听见声音,也能够与之交谈,可就是不由他支配,也不由他掌控。他搞不懂这个人任何的念头,但是他却对自己了若指掌。
这太不公平了,全因这个人的存在,让鬼舞辻无惨的内心得不到一刻的安宁,所以他怎么又可能放走自己渴望的东西?
终于有一天,宇智波启哄完哭诉半夜有人在走廊中走动而害怕得睡不着觉的小妹妹过后,回到房间又看见了正在参详他棋盘上棋局的罪魁祸首。
在他的忍无可忍之中,某个鬼王的真正目的最终图穷匕见。
“想要我不打扰你身边的人?你心里根本明白摆脱不了我的吧,为什么还要对此抱有侥幸心理?”
鬼舞辻无惨抬眸看着眼前的人,愉快而不失风度地朝着他微微一笑,那微笑冰冷中带着几分虚假的真诚。
“如果你是用兄长的身份要求我做这件事,那么也该清楚我根本不可能放任自己的手足至亲抛开我去轮回转世。假使真的想要一劳永逸,那就接受我的血。”
——
鬼舞辻无惨说得没错,只要宇智波启不断轮回转世,那么他的亲人就会一直因为这份关系受到困扰。
选择彻底斩断羁绊是一件一劳永逸的事情,但是宇智波启既不愿意让鬼王这么纠缠下去,更不愿意如他所愿变成鬼。
索性直接断绝鬼王将他转变成恶鬼的期望,在江户时期宇智波启直接选择成为了一名妖怪。
这本来是他以前为了让胞弟月彦继续活下去,而从酒吞童子那里搜罗而来的方法,没想到竟然宿命一样用于了己身。
鬼之始祖不出意外果然大发雷霆,不过宇智波启则是对于弟弟暴怒毫不在意。
在成为妖怪以后,他彻底没有了以前和世俗之间的联系,不用按时早睡早起,也不用像以往那样严格地遵守一日三餐,就连时间的观念也逐渐变得迟钝和缓慢起来。
以前作为人类的时候,不怎么乐意见到的鬼,宇智波启现在竟然还有闲心和他们聊天打发时间。
鬼王以一个属下的血鬼术,打造了一个名为无限城的庞大建筑。
有的鬼受到传召会被传送到这里来,有的鬼受鬼王看重,也能主动通过连通同僚的血鬼术来到这里。
宇智波启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向他们搭话,但其实通常都是一些并不是很具有讨论价值的话题。譬如说变成鬼之前是哪里的人呀,从事什么职业呀,究竟是犯了什么事才会下定决心变成鬼。
一些鬼会觉得他莫名其妙,剩下的则是为此感到战战兢兢。
十二弦月的鬼眼睛里都会像是小孩子给自己所有物盖章一样,被刻上一些字样。
有狂妄的家伙看宇智波启两眼空空,便高傲地扭过头,觉得他不配和自己说话。有谨慎的家伙觉得启的气味既不像人类也不像鬼,只能推断他强大到难以揣摩,所以不敢在他面前多言。
无限城里几乎找不到几个可以正常交流的对象,但是宇智波启这种无聊的烦恼很快就被解决。
因为他曾经的胞弟鬼舞辻无惨不愧是无限城之主,是一个比谁都要莫名其妙的存在。
他看见有鬼对启言辞粗鲁,大吼大叫,于是便觉得它不知尊卑十分冒犯;看见有鬼捂住嘴巴往后退,说不出一句话来,便感到它视兄长的提问为无物,实在不够恭敬;但若是看到有鬼和启相处得很好,便更是觉得一股无名之火冒起,觉得这么卑贱的家伙还敢和兄长说话,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鬼王的愤怒实在是来得不讲道理,在无数次同类血泪的教训以下,所有的鬼都清晰明白了面对宇智波启的正确态度。就是无论这个青年再温和再友善,都不要抬起头来,要匍匐在地上身体与地板贴近,拿诚惶诚恐的态度面对他。
长久以来,宇智波启在无限城唯一能够交流的人选,除了自己分外不想看见的胞弟之外,就只有上弦一黑死牟了。
他和黑死牟的相处也很好,无限城的主人也没跳出来阻拦,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某个鬼王没有在心里为此生气。
宇智波启和黑死牟,一个是他的兄长,一个是他的合作伙伴,但是他们俩的关系都比同自己的还要亲密。就算是鬼舞辻无惨总是因为这件事而感到不快,可依旧对两个人往往都没什么办法。
继国严胜变成鬼以后,除了偶尔寻找食物的举动以外,行为作风仍旧是一位剑士。
于是宇智波启拿着与以前一般无二的态度和他相处,白天的时候看他练剑,晚上的时候和他一起出去走走。
他不清楚继国严胜对于鬼舞辻无惨的忠诚到了何等地步,也不清楚这个人知道多少他和无惨之间的事。但是鬼王能够感受到所有下属的心声,宇智波启也不想鬼舞辻无惨因为他的事对继国严胜产生间隙。
有一次他问黑死牟:“怎么了?严胜这个名字不好听吗?”
剑士沉默了一下,最终给出了他这样回答:“……您依旧可以叫我做严胜。”
“那在有人的时候,我还是叫你黑死牟吧。”
宇智波启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以后,上弦一却受到了鬼王的单独传召。
身着黑色和服的青年惬意地仰着头,神色中带着嘲笑和戏谑,他说:“黑死牟,你好好想,这个人看起来温柔正直得不得了,其实什么也不放在心上,随手都可以抛弃。你可不要被他欺骗了。”
第40章 我的弟弟月彦(十八)
能够有资格被鬼王召见的十二弦月都知道,在无限城之中最近多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既不是鬼,也并非人类,但能够随意地出入无限城,脑袋灵光的鬼稍稍一想,就能明白这其中绝对有无惨大人的授意。
但是鬼王的思想也确实有些难以揣测,他对青年的态度实在是捉摸不定。
如果说厌恶这个人呢,他既不许别人对青年体现出任何不敬,更不允许任何鬼在他面前做出失礼的事情,但如果说是喜爱这个人,那么也有一些奇怪。
有鬼曾经听闻过他们之间的对话,鬼王的态度并不能称得上和颜悦色,但是青年的回答也足够叫作为背景板的他们为之冷汗涔涔。
相比与鬼王之间模糊的关系,青年和上弦一之间的亲近仿佛更加清晰明了。
他们之间仿佛有着不浅的交情,黑死牟大人对青年的态度可以说是尊敬又友善,两个人时常一起行动,如果青年缓慢悠闲地落后了一步,那么上弦一还会放缓步伐等候他。
所有鬼都知道,黑死牟大人平时何等注重上下尊卑的规则,他认为上位者的尊严绝对不可冒犯,更不可能允许秩序被任何存在挑战。就是这样的黑死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那就说明了他已经将这个人放在等同于他、甚至更高于他的地位。
一时间许多鬼对于青年身份猜测众多,不禁产生出许许多多的联想……他究竟是谁呢?无惨大人中意的下属?后辈还是继承人?亦或者势均力敌的合作者?
虽然鬼王能够感受到所有鬼的思想,但并不会无时不刻地监测着众鬼的思维。因此只要将心思深深地隐藏在心底,那么就尚且还在不会引起注意的安全范畴。
就算爱凑热闹是抛弃人类身份后,依旧残存的天性,但由于保命的本能,几乎没有哪个鬼想要听闻鬼王的隐私。
在所有鬼都小心翼翼只敢在私下揣测的时刻,只有一个人毫无顾忌地敢对这件事加以讨论。
如果说他是喜爱出风头则不尽然,这个家伙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完全是因为童磨这人说话做事根本不会看眼色。
彼时才经历完换位血战刚上任不久的上弦二,已经非常热忱地坐在自己新的席位上,开始自来熟地与左右的同事开始套起近乎。
和其他鬼一样正襟危坐的上弦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流露出一副不愿意搭理的冷酷神色。
但是童磨没有从心底产生出半点尴尬,仍旧用扇子遮住脸,兴致勃勃地与才交上的好朋友,交流起本身自己知晓的八卦。
他说:“哎呀,其实弥生大人和无惨大人的关系根本没有大家所猜测的那样肤浅,他们之间千丝万缕,复杂而又密切,总而言之……”
还没等本来在下方快要打起瞌睡的半天狗支棱起耳朵,上弦二的脑袋便直接炸裂开来,模糊的血肉流淌在无限城的地板上,像是被画师随手泼在那里的殷红墨水。
鸣女弹起琵琶,所有沾染上墨迹的障子门和地板登时都消失不见,重新恢复头颅的童磨不再说这件事了,这种恰如其分的惩戒并没有在现场的上弦们心中掀起几分波澜,但是却在猗窝座的心中留下了满满的启迪。
新的上弦二,是一个从上至下,整个十二弦月都升不起喜爱之情的家伙。
早在还是上弦六的时候,这个家伙脸上就充满着虚伪到无聊的微笑,装模作样地拖长声调,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却做着惹人厌烦的事,充满了一种明知故犯的轻浮。
成为上弦二以后,照理来说,除却无惨大人和黑死牟阁下以外,他不必对任何保持恭敬的态度,于是现如今干脆直接丢弃了最后一点敬畏的心理,变得更加随心所欲起来。
受到惩罚以后,童磨便不再向其他人主动谈起那件事的内幕,但是他惹人讨厌的本事并没有因为这个禁令而逐渐衰减。
果不其然,安稳的日子没有过上多久,童磨又因为一件事惹得鬼王对此勃然大怒。
他向鬼舞辻无惨举荐了一对兄妹。那对兄妹之中的兄长,非常具有成为强大之鬼的天赋。妹妹呢,虽然愚笨了一点,但是作为买一赠一的添头也没有什么不足。
童磨将他们举荐作为填补空缺的上弦之六的人选,这本身也是拥有前例的事,一切看似都没有什么不妥。
但就是这样具有实力并且态度谦卑的一对兄妹,却引得鬼舞辻无惨尤为勃然大怒,据说直接又削掉了当事人一半的头颅。
可是他们俩依旧被鬼王留了下来,童磨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为什么不留下来呢?堕姬这孩子另外一说,可毕竟妓夫太郎真的很好用呢!”
虽然当事人灿烂地微笑着对此作出解释,但是所有上弦对他惹怒过鬼王的事迹绝不怀疑。
因为童磨毫无疑问受到了鬼王的厌弃,如果说无惨大人对于所有鬼偶尔会有一时半会的风平浪静,那么面对上弦二的时候,那恼火的态度直接就如同狂风骤雨。
而鬼舞辻无惨的确被童磨这举动激怒了,就算他向自己举荐上六兄妹的行为看起来稀疏平常,但是这其中难免隐喻着什么。
除了本身具有的血鬼术以外,堕姬和妓夫太郎就是二位一体的鬼,除非两人一起被杀死,那么谁也不会在被斩首以后被消灭。
这种兄妹齐心的血鬼术,真是让鬼舞辻无惨看见童磨一次就觉得这个人令人火大。
——他和宇智波启不正好就是这种关系吗?
但是和上弦之六两人手足情深不同的是,无惨和宇智波启之间根本称不上同心同德。
如果不是自己牢牢抓着兄长不愿放手,那么这个人恐怕会活得像是不系之舟那样无拘无束,形同陌路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
二位一体令妓夫太郎和堕姬同生共死,是他们感情的证明。而将鬼舞辻无惨和宇智波启联系在一起的是诅咒,象征着横在他和兄长之间的,一条永远无法被弥补的裂缝。
他不愿意这个世间上有比他与兄长联系得更紧密的存在,千百年来事态的发展正好一如他的意愿。
童磨或许有些地方出奇了的敏锐,但正是这敏锐令鬼舞辻无惨为此分外地感到了不快,并且为妓夫太郎和堕姬的血鬼术感到一种被冒犯到了的恼怒。
上弦之六的活动范围在吉原,而断绝了俗世羁绊的宇智波启的行为很好预判,他根本不可能主动前往花街。
鬼舞辻无惨第一次因为兄长对所有事物的漠不关心,在心里感到了略微的放松。
就像是当初不想过早地在这个人面前暴露化身为鬼的事实一般,他不愿意宇智波启见到堕姬和妓夫太郎这两个鬼。他们两人的血鬼术不但映射着什么,还令鬼舞辻无惨感受到了一种值得鄙夷的下贱。
但即便是宇智波启不会到上弦之六的地盘上去,可是堕姬和妓夫太郎也会前往无限城向鬼王述职,两个鬼还是明晃晃地同宇智波启打了一个照面。
在宇智波启得知还有二位一体的这种血鬼术以后,就算鬼舞辻无惨心底再怎么对这种事情毫不在意,仍旧忍不住侧过脸去观察自己兄长的神情。
宇智波启是妖怪,和从人类食物中平常不到任何滋味的鬼不同,他仍旧保留着人类时期的一些习惯。
而鬼舞辻无惨也乐于维持风雅,所以他们现在在无限城的一间茶室里,风炉上釜中的热水才刚刚煮沸,他的兄长稍稍抬起头,似乎对于为什么要告知自己这件事感到意外。
但是最终,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评价:“怎么说呢,总感觉有一种微妙的……”
一种微妙的可笑感。
即便宇智波启最终没有讲话完全说出口,但鬼舞辻无惨也仍旧能够猜测出他接下来的话语。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说些什么和宇智波启争锋相对的话,因为兄长所想的没有错误,即便是他自己,也能够从这呼之欲出的既视感中品出几分恶心。
但是他仍旧为宇智波启的这话感到了不快,因为兄长的举动感到恼怒,对于鬼舞辻无惨来说是一件经常发生的事。但是他这回也没有朝着宇智波启发火,毕竟为了这件事朝着兄长发火也是一种分外可笑的事情。
鬼舞辻无惨将目光投向别处,透露出一种毫不在意的神色,他像以往那样柔和又漫不经心地说道:“是这样吗?那好吧。”
那全然不在意的神情,仿佛这种话题只是他随口一提。
但是宇智波启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人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莫名其妙。
不过鬼舞辻无惨选择跳过这个话题,那么他也不会自找没趣。
即便打算不再考虑这件事,但鬼舞辻无惨从来不打算将自己的怒火憋在心里。宇智波启离开以后,他让鸣女将童磨传唤过来,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捏碎他的脑袋,朝他发了一通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