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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我的弟弟迪奥(十五)


    在这和兄长相处的二十年中,迪奥总共向着宇智波启发出过三次邀请。


    一次是在贫民窟的时候,他邀请宇智波启参与他统治地下世界的规划,第二次是在寄宿学校的期间,迪奥有着成为人上人的野心,他向着自己的兄长发出结盟的邀请。直至超越人类变成吸血鬼以后,他向克里斯分享永生的礼物再次被这个人无情的拒绝。


    因为宇智波启的不假思索,迪奥为此感到了出奇的不快:“你为什么非要拒绝我?总是要让气氛变得这样扫人兴致?”


    他嘴角的弧度消失得一干二净,不复之前那样愉快得体,迪奥鲜红的瞳眸紧紧地盯着宇智波启,冷淡而带着对宇智波启的指责:“我了解你,克里斯。你无论在哪里都很得人心,哪怕是发生这样的事,jojo也将你视作自己的家人。你一直不喜欢我的做法,并不需要我这个弟弟,而这次我找上门来向你分享我的喜悦,但你依旧站在乔斯达的那边,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我,甚至不考虑我们这么多年来的感情。”


    “哪怕我考虑我们这么多年来的感情,我也不会答应你。”


    宇智波启不着痕迹地看了窗户一眼,这一回他可不打算令送上门来的迪奥逃之夭夭,不过明面上,他还是打算让迪奥多说说话,就像是要捕捉跳来跳去的小鸟一样,先要令他放松警惕。


    “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这样谈过心啦,迪奥,自打我从大学毕业起,就很少有和你见面的机会了。乔斯达爵士一直说你在学校里表现很好,曾经我对你抱有殷切的希望,就像母亲那样,期盼你成为优秀的人,日后能够到达天堂……”


    “光靠愚蠢的善良可到不了天堂。”迪奥冷冰冰地打断宇智波启的话,他移开目光,有些厌烦宇智波启这种老生常谈的话,“打个赌吧,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天堂,那么我也一定会比你先要到达。”


    “况且现在我现在站在生物链的最顶端,怎么能用人类那种程度的道德约束我?你会对青蛙、低贱的昆虫、或者面包之类的东西同情心泛滥吗?”


    只要迪奥和宇智波启讲起他的世界观,那么他们两人十次就有八次不欢而散。倘若他这时候背地里还干了什么坏事,那么宇智波启往往会让他的弟弟感受到切身实际的痛苦,而这一回两个充分不必要条件都已经符合。


    这是宇智波启已经从休哈德森大学毕业的第三年,这几年里迪奥在他眼前出现的频率不像以往这么高。换言之的解释便是,他足足已经有三年没有吃到过来自兄长的毒打。


    他人生的前十几年来,一直在这个男人的残酷教育之下忍辱负重。三年之期已到,迪奥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身份,成为了创造未来、并且支配世界的新物种。即便是宇智波启是他的兄长,他也决心不再隐忍——


    “啪。”


    随着一声掌掴的清脆声响,宇智波启毫不留情地伸出手用力扇中了迪奥的脸。他曾经无数次亲手用疼痛教育管教弟弟,也不吝惜于在迪奥的脸上留下过伤口,但是那通常都是出拳重击。相对于拳头,而巴掌之中蕴含的侮辱意味无疑更重。


    “你简直对你做的那些事情毫无愧疚之心,看来我们最终还是谈不拢了。”


    宇智波启的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迪奥直接被兄长扇得脑袋一偏,他慢慢回过头来,轻轻地用指尖揩掉唇角蜿蜒流下的鲜血。


    迪奥这回才能算作是完全生气了,相比于此刻,这个家伙先前的态度即便谈不上良好,也能被称作极具耐心。


    他斜睨着宇智波启,眼神中充满了不耐烦和憎恶,用词却非常礼貌和亲切:“克里斯,我真的很遗憾,你选择了最糟糕的道路……即便你是我的兄弟,我也不得不和你说再见了。”


    宇智波启的房间处在一楼,窗户外面正好能够望见整洁的庭院和外面黑漆漆的树林。迪奥拍了拍手,庭院中光秃秃的泥土地上轰隆隆地竖起一个个鼓包,随着一个个诡异的身影出现,湿润的黑泥土块紧跟着掉落下来。


    “你还是这么健康有力,克里斯,这真是值得令人高兴,不过人类在绝对的力量前是渺小的。”


    那些身影打破了窗户跳了进来,竟然是一个个长着奇怪沼绿色脓包的壮硕尸生人。迪奥好整以暇地站在壁画的旁边,他指了指宇智波启,尸生人便怪叫着争先恐后地想要跳过来将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类杀死。


    “你瞧,甚至犯不着我亲自出手,我的仆人便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你贫弱的身躯撕碎,也不知道jojo能不能在你死掉之前赶到——据我所知,你根本没有学会那种名叫‘波纹’的怪东西吧?”


    就算是jojo和齐贝林男爵很有可能在尸身人发出动静之后,已经立刻向着他房间的方向这里赶。可是宇智波启也不打算在他们的眼前和迪奥打架。


    他身上已经有很多不符合常理的东西了,即便可以厚着脸皮解释说这些水火雷电的特效是他在印度日本澳大利亚的土著那里学习到的气功。


    速战速决,这意味宇智波启要在几十秒钟内结束这场战斗。


    “话不要说得这么笃定,也许我能够在被他们撕碎之前,把你打上一顿呢?”


    他首先朝着口中流着涎水向他飞扑而来的尸身人堆里,扔出几张起爆符制造了一些混乱,然后接着瞬身术来到了迪奥身边,打算将他甩出房间再打。在拳与肉接触的一瞬间,冰霜便从迪奥的身上蔓延到了宇智波启的手掌中。


    “嚯。”


    身在异乡,宇智波启没有想到亲爱的弟弟竟然还能让自己感受到一次来自家乡的冰遁。掌仙术治愈肌肉的同一时刻,大喜过望的他紧接着奖励迪奥在吃到被互乘起爆符炸一炸舒爽感觉之时,同时又送上了一发号称‘慈悲之术’的豪火球为他解冻。


    互乘起爆符是二代目火影千手扉间的杰出之作,一经诞生便被初代钦点写进了禁术卷轴之中。它完美地解决了宇智波启由于转生年数不长,而无法制作出足够起爆符的困境。


    起爆符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连带着火遁的火焰,这种喜庆的声音配上火焰喜庆的颜色,像极了东南亚每逢新年新气象的时候都要进行的传统节目。


    尽管在结印完成的那刻,已经将迪奥抛出了房间再打,但是宇智波启原先随手抛出的几张普通起爆符早已经将狭窄房间的墙壁都炸得了个稀巴烂。


    “wryyyyyyyy!”


    宇智波启看着那随着爆炸而明明灭灭的明黄色光芒,计算着消耗迪奥用以再生的生命力。互乘起爆符的爆炸速度很快,只要被一张起爆符黏住以后,面临着的就是无限循环的爆裂伤害。


    宇智波启将他贴上起爆符,甩到空中,并且给了一发火遁的一连串动作简直可以称得上行云流水。等到迪奥愈合的速度缓慢到微不可查,这个非人类生物确实已经跟随着爆炸奄奄一息的时候,时间也刚刚仅仅过去了十多秒钟。


    乔纳森和齐贝林男爵这时候才匆匆忙忙感到,迪奥来到旅馆寻找宇智波启的时候,放出了其他的尸生人打算将旅馆屠戮得干干净净。他们救下来了不明情况的其他旅客和旅馆的店主,等到来到一楼,一路跟随着他们跑到楼下的史比特瓦根正好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随着一串吸血鬼特有的‘wryyyyyyy’尖叫,天空炸裂开来靓丽的橙色烟花,原本一路上像他那样只负责围观和解说战斗的克里斯布兰度先生,身旁显露出了一个巨人般的白色骷髅手臂。


    须佐能乎那手臂轻巧地将天空中的烟花一抄,捏着那可恶的吸血鬼往手掌心中一攥,青年坚定又正直的声音响彻在众人的耳畔:“迪奥,你的力量太过于强大了!不能再让你为祸人间,我决定要将你封印!”


    而后宇智波启把迪奥亲手封印到了卷轴里,并且上前一步郑重地将它交到了乔纳森的手上。


    他满怀歉意地说道:“对不起,作为一位兄长,我还是无法亲手杀死自己弟弟……迪奥便在这个封印之中,如果你想将他晒死或者用波纹处理他,无论怎么样都随你处置。”


    被父亲乔斯达爵士从小到大灌输着要照顾兄长理念的乔纳森乔斯达、真正和吸血鬼战斗过知道吸血鬼究竟有多难缠的齐贝林男爵,以及从第一次见到迪奥变成吸血鬼时就感到恐惧的史比特瓦根。


    他们之前目睹眼前的青年像是捏老鼠一般轻松地把迪奥握在手掌心里,然后像是塞一样物件一样将迪奥和那延绵不绝的爆炸封印到了卷轴之中,不约而同地都露出了‘我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神色。


    乔纳森接过了卷轴,但是他没有说话,而是转过头,示意齐贝林老师、史比特瓦根先生、还有自己的兄弟克里斯回过头去看那几个同样目瞪口呆的尸生人。


    他们生前毫无例外都是一些恶棍,死后才会因为自己的怨气被迪奥选中,成为他的仆人为他效力。但是目睹了如此震撼凶残的场景,这群先前叫嚣着‘我要杀死这个世界所有人’‘我要把这个人类撕裂成碎片’的怪物,下意识地都往后面退了一步。


    史比特瓦根还能从他先前怕得不得了的怪物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迷茫,那个最为健硕的尸生人因为同伴的后退,陡然从人群里凸显了出来。


    他瞧着面前的两个波纹使者和宇智波启,凶恶的豆豆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失措,这个两米高的巨人结结巴巴地说道:“ex、excuseme?”


    第62章 我的弟弟迪奥(完)


    宇智波启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是在乔纳森和艾琳娜的孙子乔瑟夫乔斯达的婚礼上。那个时候他正好将石鬼面的制作者柱之男卡兹进化成的究极生物发生到外太空里,所有人都以为这个青年也紧随着喷薄的火山岩,从高空掉下来英勇牺牲。


    结果乔瑟夫在众人为他举办的葬礼上风光归来,原来是母亲莉莎莉莎的女仆丝吉Q救下了被冲到海里的他。在疗养的这段时间,两个年轻人互生情愫,顺理成章地结为了夫妇。


    在两个你情我浓的小情侣的婚礼上,莉莎莉莎向两位新人介绍眼前的微笑着的青年人是他们‘叔祖父’的时候,乔瑟夫心中又一次感受到了波纹气功的荒谬。


    他知道自己祖父有一个名叫克里斯的兄弟,就算母亲和父亲一直将‘波纹’的存在瞒着自己。但是在史比特瓦根挖出石鬼面导致又有吸血鬼诞生之后,他就已经从爷爷的口中得知了若干年前克里斯、乔纳森、齐贝林男爵大战吸血鬼迪奥的往事。


    当然西撒说他的祖父把当初的事也写进过日记本里,不过那场面如果是真的,那就太震撼以至于令人感到荒谬了。由是西撒怀疑年事已高的祖父对于六十年前发生的故事,是不是因为太过于久远而记忆模糊。


    迪奥当初被封印过后,卷轴的处置权便由乔纳森交到了齐贝林男爵的手中,它被送往了修行波纹气功的圣地,日照强烈、紫外线充沛的青藏高原。而接下来的数十年里,克里斯和乔纳森便四处调查迪奥当初制造的尸生人的踪迹。


    在父亲乔治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还经常能与这位名叫克里斯的叔叔见面。但是近十几年来,宇智波启在英国停留的时间很少。只在乔瑟夫出生之后回过伦敦一次,那时候还从伪装成英国空军司令的手里救下过他的爸爸。


    乔瑟夫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克里斯总是不停留在英国,在他的印象中,祖父的兄弟也至少是有七八十岁年龄的老人了。就像是他不接受爷爷和史比特瓦根爷爷被卷进柱之男的事件之中,所以当初也没有接受别人的提议向这位叔祖父求援。


    “我为什么要叫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人做爷爷?这个家伙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三十岁吧……”


    乔瑟夫嘟嘟哝哝地小声念叨着,挠着脑袋把目光投向别处,正好望见了即便没有刻意维持外表,但相较于同龄人仍旧更显精神奕奕的祖父,又看了看五十岁高龄却像是二八少女的母亲。


    他瞬间紧紧抱柱旁边心上人的手臂,用捏扭捏捏的语气说道:“哇,丝吉Q,如果以后你的头发都斑驳了,我还这样年轻,你会嫌弃我吗?”


    丝吉Q被这话说得一怔,半开玩笑地说道:“怎么会呢?jojo,毕竟你还是挺好看的。”


    这话并没有令乔瑟夫回归正常的状态,他瞬间松开了攀着丝吉Q手臂的手,背过身去用更加害羞的语气说道:“可是……可是那样的话,人家难道不会被认作是包养的小白脸吗?”


    “你想想,人家这么年轻帅气,会被人误解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没有办法……丝吉Q连带着被认为很有钱也是人之常情。”


    乔瑟夫此刻已经完全沉湎进了角色扮演之中,那模样倒是把旁边的西撒给恶心得够呛:“太离谱了!jojo,我想不会有哪个sugarmommy看上你这种要在意大利面上挤番茄酱的土包子。你也不用被担心误解,毕竟丝吉Q小姐完全是抱着做慈善的目的收下你。”


    “no,no,no,虽然我不知道西撒你的审美为什么大有毛病,不过我也不打算这样做……”乔瑟夫伸出食指摇了摇,“我可是要和丝吉Q一起慢慢变老,照顾她一辈子以及要和她度过人生每时每刻的男人啊。”


    “谁照顾谁也说不定,像你这样偷懒下去,没准早就老年痴呆,说不定是丝吉Q小姐照顾你呢。”


    “真好笑,我已经有人要了,老年痴呆没人照顾的是你吧、花花公子。”


    乔瑟夫站在丝吉Q的旁边对着西撒吐着舌头做鬼脸,本来新郎就不靠谱了,原本可以称得上成熟的伴郎也紧跟着被惹得火冒三丈。两个人绕着柱子哗啦哗啦跑了起来,被伊丽莎白都提溜着一人脑袋上挨了一拳,最后两个人才老实下来。


    “真有活力呀。”


    宇智波启和乔纳森说话,他瞧着两个被迫和解的年轻人。新娘和伴娘紧紧地靠在一起,而新郎和伴郎之间却远远地隔开了很长的距离,这简直是可以称作一场靓丽的风景线。


    乔纳森说:“乔瑟夫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有些冒失……”


    “不过很有活力不是吗?你和乔治、还有乔瑟夫祖孙三个人明明都很相似呢。”


    毫无疑问以绅士作为人生准则的乔纳森朝着义兄投来疑惑的目光,宇智波启笑了笑,他说:“我记得你十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不是经常因为做事冒冒失失而被父亲教育吗?”


    ——


    渝细——


    宇智波启是在婚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单独向着乔纳森告别的。就像是乔纳森每次向这个人寄信的时候,这个人来得都很及时一样,宇智波启的离开也非常突然和迅速。


    他的行李非常简单,甚至只背了一副据说从埃及买到的滑雪杆,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是一把叫做阿努比斯的长剑,因为曾经在有人想帮他拿行李的时候,这把剑蛊惑了那个人向着大家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就像是青年时期克里斯突然轻而易举地就用神奇的力量封印了迪奥一样,这个人的身上总是有很多谜题。但是作为亲人的话,乔纳森认为这些小秘密根本就无关紧要。


    那时候他在走廊里遇见了宇智波启,六十年来这个人的外貌根本没有发生半点改变。他站在走廊的窗前,与其说是在望乔斯达庄园外面熟悉的风景,还不如说特地站在这里,在乔纳森必经之路特地等待他一般。


    “jojo,我可能要走啦。”


    克里斯的语气轻轻巧巧,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小事,但是乔纳森没有缘由地感受到了一种即将久别的感觉。他和克里斯是出身在同一时代的人,到了如今已经可以说是很老了,即便克里斯仅仅只是出一趟远门,也或许是他见到义兄的最后一面。


    而他的义兄紧接着向他证实了这是最后一面,宇智波启说这些年来他一只跟随着船队到处跑,最开始搜寻四处窜逃由迪奥转货而成的尸生人,后来又受到齐贝林男爵所托销毁世界上的石鬼面。他在世界各地冒险,看了许多的事物,同时认识的人也一个紧接着一个离去。


    “这么些年来,我虽然维持着外表的年轻,但是却没有干碍内脏的老去。其实这个世界上对我没有多少残存的羁绊可言啦,除却你,jojo,我专门来向你告别。后面我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度过接下来的时间,然后安静地离去。”


    “……这么突然!”


    乔纳森沉默了两秒,紧接着说道:“你不向艾琳娜他们告别吗?尽管乔瑟夫不愿意喊你爷爷,但其实那孩子心里对你并不排斥。你能够回来,乔治也很高兴,他小时候最喜欢你。”


    乔治是乔纳森的儿子,为了纪念乔斯达爵士因此而命名,可以说他完全是和乔纳森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英俊俊朗,不过头发是深颜色的。这孩子小时候也很可爱,很喜欢克里斯这个叔叔,因为他会背着妈妈带他出门吃冰淇淋。


    不过长大以后就成为硬汉了,这事实曾经一度令宇智波启有些怅然。


    “免了,徒增伤感。”


    他非常干脆地说道,然后拿出一个由牛皮纸做的纸袋:“昨天乔瑟夫的婚礼上有我们俩的合照,还有大家一起照的照片,我特意拜托摄影师加快速度洗了出来。”


    宇智波启将照片分成了两份,一份递给了乔纳森,一份又装回了牛皮纸袋中,留给了自己。


    “我会将它好好保存。尽管无法将它彻底带走,这照片只会陪伴我接下来的短暂岁月,但是我绝不会忘记你,绝不会忘记和你们一起共度的时光……再见了,jojo。”


    乔纳森伸手接过,照片上的人们笑容充满温暖和喜悦,他将那照片放在胸口,轻声说道:“我同样会珍惜爱护它的,克里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是我的兄弟,是我的家人。”


    从那以后,乔纳森果然没有再见到克里斯了,就像是一滴水回归了海洋,这样一个人再也打听不到任何的音讯。或许他早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或许他还依旧活着。


    在这对新人结婚过后的第三年,乔瑟夫和丝吉Q年幼的女儿降生了,这个可爱的女孩子被取名叫做贺莉。


    乔纳森像是以往一样,高高兴兴地写了一封信寄给自己的义兄,打算告诉他这个值得庆贺的消息。但是这信件石沉大海,直到贺莉学会了说话和爬行,学会了口齿不清地叫‘爸爸’和‘妈妈’。


    像是以往那样几乎是隔天就会赶到家里来的克里斯,却依旧没有出现,甚至没有一点回音。


    圣诞前夜的晚上下了大雪,乔纳森看着外面的积雪,最后将目光移到桌台上高高放着的一些相框上面。那里有着他和艾琳娜结婚时的合照,大学毕业之前和同学拍的照片,还有一家人拍成的集体照。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义兄熟悉的面孔上,乔纳森在心里说道:“克里斯,再见。”


    第63章 我的弟弟宿傩(一)


    阿朝是生活在京都郊野地区的一名农妇,她在这个小山村之中土生土长,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山村背后依靠的后山。十三岁的时候,她便听从父母的安排嫁给了如今青梅竹马的丈夫,然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生儿育女,耕田劳作。


    她今年二十一岁,在这个平均寿命只有三十余年的时代,其实并不算得上十分年轻。这个期间她一共生下来了五个孩子,养活了的孩子一共有三个,肚子像是吹气似的皮球一样臌胀着,鲜少有消停的时候。


    现在这一胎即将临产的时候,邻居家的阿婆特地嘱咐过阿朝要小心注意,因为她这一回怀的是极有可能是双胎,平日里光是瞧着都要比普通的孕妇笨重。她让阿朝不要再马不停蹄地忙上忙下,要是跌倒了极有可能是一尸两命的结果。


    阿朝点头应是,她感谢长辈的好意,但是又怎么可能不继续做事呢?她的家里有足足五张嘴要喂养,丈夫阿成成天在地里忙碌,空闲的时候还要去山林里寻找食物,这已经是很大的负担了。所以她要搭理好家里的事务,照顾孩子,浆洗衣服,煮饭打扫……


    总而言之,家里的事情仿佛永远都做不完的,干完这件还有那件。尽管她的孩子已经很懂事了,懂得辨认野菜,也晓得主动去后山上面拾一些柴火。但是这样的一些行为,对于做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的贫困之家,对于改善现状基本上起不到多少帮助。


    当日头升到天空正中心的时候,阿朝便开始着手准备一家人的午饭。她从挂在房梁上的篮子里面翻出一些春天晒干以后储存的竹笋,就着各种豆子一起放进锅里面用大火一块煮熟。当她弯下身体打算在灶台之下点燃木材的时候,阿朝便感到肚子坠涨得十分厉害,伴随着一阵强烈的镇痛。


    阿朝扶着肚子,感到湿乎乎的液体从下腹那里流出来。她是生产过好几次的人,因此不慌不乱地朝着屋外喊着自己三个孩子的名字:“次郎!阿夏!忍冬!”


    她让次子跑去田里将要生产这件事告诉他的父亲,又让女儿去隔壁家把年长并且有接生经验的阿婆请过来,最小的孩子忍冬则是被她留在了自己身边照看。


    邻家阿婆到了阿朝家,便轻车熟路地安排忍冬过去准备剪刀以及热水,有条不紊地安排各种各样的事。即便是双胎,阿朝对于生孩子这件事也算是熟门熟路,第一个孩子十分顺利地就生了下来,是一个健康的男性婴儿。


    但是在听到阿婆的告知以后,阿朝还没有来得及露出虚弱的笑容,便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等到第二个男孩降生的时候,婴儿便是从臀位出来。阿朝冒着大出血的风险,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个孩子生下。


    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便听到邻居阿婆一声惊呼,小女儿忍冬也紧跟着叫嚷到:“妈妈,妈妈!他长得好奇怪!小弟弟他是怪物!”


    “说什么胡话呢!”


    阿朝的心顿时因为忍冬和邻家阿婆的行为凉了一半,但是出于对还没见到事实的期望,她仍旧带着勉强的语调斥责了自己的女儿。


    但是等到阿婆好心将那个包在襁褓中的婴儿抱在她面前,给她看的时候。即便仅仅是望见的第一眼,阿朝也忍不住头皮发麻,眼前一黑几乎就将要昏倒。


    ——她的孩子!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剩下来的儿子!竟然是一个长着四条胳膊、两张脸、腹部像是嘴巴一样裂开的怪物!


    阿朝不顾产后虚弱的身体,强打着精神要等着自己的丈夫回来。阿朝这辈子的泪水近乎要在今天这一日流尽了,她是一个几乎没有离开这个山村一步过的无知女人,也是一个天性愚昧之中带着质朴的农妇。


    她的屠刀会对着自己饲养的家畜挥下,但是同时也相信时下盛行的报应和因果。闲下来的时候,阿朝也会向着满天神佛祷告,祈祷自己的家人平安一生无事。


    热泪盈满了这个女人的眼眶,在邻居阿婆的劝慰下,阿朝还是忍不住不断哭泣:“怎么会这样呢?我们一家人都对神明和佛祖非常诚心,平日里更是没有做过一件亏心的坏事……怎么就会遇到这种事,遭到了这样的天谴……这要我们家日后如何在村子里抬头!”


    阿婆发誓说她不会将此事透露给山村中的任何人,她失独已久,丈夫也早在五六年前病逝。阿成和阿朝两夫妇家里的长辈早就离世,平日像是对待母亲那样奉养她,因此她便感恩两人的尊敬,将阿成和阿朝视作自己后半生的依靠、亲生的孩子那样看待。


    现如今他们的家里出现了这样不祥的兆头,阿婆绝对不会让村中出现任何的流言蜚语,甚至还会用自己年老的经验为事实的真相打掩护。


    一家之主也从田地里赶了回来,如果说次郎告诉他的妻子即将发作的时候,阿成的心里充满了着急和喜悦,等到第二个男孩难产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是说不出的恐惧和担忧。


    双生子原本就被视作灾祸的预兆,但是那是京都之中的公卿贵族们才会有的毛病。阿成虽然不算做顶好顶好的丈夫,但是男人的担当却还是懂的,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平淡辛苦但是很是安稳,家里就算是有一对孪生子,也不过是添了两张要吃饭的嘴巴而已。


    现在见了这个如同怪物一般的孩子,他的心中五味成杂。随着妻子的哭泣声中时间缓慢地流过,不知道究竟沉默了多久,阿成最终沉声说道:“别哭了!首先最重要的是应该怎么处理这个……怪物吧!”


    长着四条胳膊、两张脸,身上还有说不出的奇怪刺青,阿成听说过有封闭的地方会生出手脚畸形的孩子,但是那通常是在大山的深处。那种苦寒到没有外人愿意过去的村落,于是便只能让亲兄妹在一起结合,然后引来上天的惩罚。


    他和阿朝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孩子呢?那些畸形儿因为天谴,从母胎中出生以后,过不了多久就会死亡。而这个孩子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将他的母亲折腾得几乎快要半死,而现如今却十分具有生气地活着,哭喊的声音甚至比普通的婴孩更有力气。


    他的兄弟,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些可爱的婴孩,也因为他的原因被搁置在了一边。


    这个怪物比传说中的妖鬼还要更加像妖鬼,那两幅面孔,那四个稚嫩的手臂,那腹部大张的嘴巴里面柔软的舌头,即便阿成是一个成年的男性也不免感到一阵可怖。


    双生子不一定是不祥,但是这个孩子一定象征着不祥。双生子不一定带来灾祸,但是这孩子一定是灾祸的征兆。


    阿成捏紧拳头,上面的青筋暴起,他突然说道:“这样的怪物,留下来一定会害人害己。或许等不及他为祸一方,我们一家人首先就会被他牵连……不如就将他掐死罢,双生子本来就该去一留一,这才是正确的道理啊。”


    他下定决心要将这孩子掐死,至于收尾的工作更是要做好。时人抛弃夭折孩子的尸体,只不过是随手放在野外丢弃,但是这个怪物一般的婴孩太过于引人注目。少不得扔在深山野兽遍布的巢穴中,让野狼野狗啃食他的尸体。


    阿朝听闻丈夫的决定过后,捂着脸哭得更加伤心了:“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对于孩子的下场,她虽然不忍,但是也无法提出反对。这确实是妥当的安排了,倘若留下这个婴孩,将他养大也好,但是自己的一家人,包括自己的其他孩子,次郎、阿夏、还有忍冬,这辈子都会遭受别人一样的目光。


    要是路过的僧侣或者阴阳师指出他是一个妖孽,那么指不定他们都会一起被愤怒的村民给沉河或者烧死。一个形状可怖的孩子,和自己其他的血肉骨亲,这位母亲已经在这之中做出了抉择。


    但是就当阿成伸出手打算将这婴儿扼杀的时候,邻家阿婆叫停了他的举动。她活了有六十多年,在这个时代已然算得上一种长寿,因此经验和见识都不浅,这个村的村民都十分愿意听听她的意见。


    “如果它真的是象征着灾祸的怪物,那么这种连上天都要诅咒的存在,你夺去了它的性命,势必会受到它怨魂的报复!不如送到寺庙里去吧,送到那些有神明保佑的神社里面去……由僧侣或者神官大人们处置……”


    于是阿成便裹紧了那畸形婴孩的襁褓,把它放进篮子里的时候,阿婆又让他将另外一个婴儿也放进竹篮里去。因为他们是双生子,即便是这孩子看起来毫无缺陷,但是说不通孪生子之间会有着怎样的联系。阿成和阿朝既然想要摆脱这个怪物,那么就要彻底地切断他们一家人之间的联系。


    阿成想了想觉得正是这个道理,即使是这孩子是个完整的婴儿,但是就是因为有着那样的一个兄弟,实在太过于渗人,光是想想便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最终阿成夫妇对外说,阿朝在临产的时候摔了一跤,于是这两个孩子最终没有保住,生下来就没有了呼吸。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天气中,阿成连夜抱着装着两个孩子的篮子,把他们偷偷放在京都有名的寺庙阶梯上面。


    回去之后,他同时也没有忘记让嘱咐妻子让家里的其他三个孩子闭嘴,然后阿成很快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他是替两个孩子寻觅了一条活路的,至于是活是死,那得看他们最终的运气。


    第64章 我的弟弟宿傩(二)


    被阿成放在台阶上的婴儿很快便被发现,晚上风雪交加,寺庙之外的山风凛冽,看门的僧侣寻觅着有若有若无的哭泣声来到门口的时候,这两个孩子身上肌肤被冻得几近乎青紫。


    他对于在寺庙门口发现婴儿并不感到意外,即便近几年来没有战事,也并非饥荒灾年,但是生下孩子又无力养育的贫穷人家依旧不少。他们有的直接将婴孩抛弃在路边,有的父母于心不忍,将孩子抛弃在寺庙的门口,指望僧人们的善心。


    僧侣拎起篮子,打算先将两个孩子带到避风的室内,但是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健康孩子旁边的婴孩的脸上,一瞬间魂魄几乎要被骇到了九天之外。


    “妖……妖孽!”


    ——


    小沙弥进来禀告事务的时候,适逢寺庙的住持在僻静的茶室之中和故友相会。那小和尚急冲冲地跑了进来,脚步声直接打破了室内炉香游丝轻溢而出的禅意,一旁身着白色暗纹狩衣的年轻神官眉头微微皱起。


    不消他说些什么,随侍住持的僧侣便训斥他道:“你依戒律出家,就应该静心修行,如此急躁匆忙,也不怕冲撞神佛,实在不成体统。”


    这训斥说出口以后,那沙弥也自知失仪,他一一拜见了室内的诸多长辈,紧接着开口禀告说道:“住持,宫司大人,空寂师兄,空海师兄他在山门外捡到了两名弃婴……”


    知道事因过后,年轻的僧侣也免不了对沙弥一通责怪:“弃婴之事年年都有,众生皆苦,世人多艰,依照旧例交到法存师叔那里一并抚养也就罢了。何必特地禀告到住持面前,惊扰了他老人家呢?”


    沙弥被这通责怪给怼得连声诺诺,头低得快要埋进了胸膛,僧侣这才肯宽宥他,叫他退下。可惜那小和尚虽然得到了宽恕,但是脸上依旧维持着为难的神色。旁边的神官见了他欲言又止,一副纠结为难的神色,便感到了一丝有趣。


    他微微一笑,将雪白的扇子合拢,替那小沙弥说话:“我看这孩子有几分聪慧机敏,应该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不如让他留下来,讲讲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着急。”


    得了神官的准许,这小和尚尊敬地将头埋得更低:“如果仅仅是普通人也就罢了,不需要劳烦诸位师长……可这实在是一件怪事,空海师兄捡到的那两名弃婴之中,有一个是两面四条手臂的怪物!”


    这样的话果然引得在场的人心中皆是一怔,平安时代妖怪盛行,倘若是普通的婴儿,自然可以随意安排,如果正如沙弥所言,那么就少不得要郑重处置。


    于是住持便令空海将那婴孩呈了上来,时下虽然阴阳师和咒术师名声大噪,安倍晴明和贺茂家受到了天皇极其的信任。不过在场的僧侣和神官都是出身于渊源悠久的古刹大社,关于人类和妖邪这两者,还是能够分别得一清二楚。


    四眼双面……虽然看着形容可怖,但住持没有从这孩子身上感受到任何山精妖怪或者诅咒的气息,换言之,这婴孩确实是一名活生生的人类。


    他顷刻间念了一声佛号,觉得有些难办,默默地捻转着手中的念珠。


    在座的众人都是被那奇形怪状的婴孩吸引了注意力,可独独旁边的青年神官目光落在了那健全的男婴上面。


    他原本的姿态其实并不算得上十分庄重,只不过是斜斜倚着桌子,闲适之中带着一点落拓不羁之情。可是如今却正坐起来,瞧着那和兄弟用着同样布料襁褓的婴孩,面色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神官是祇园神社的神主,祈园神社是在齐明女帝在位年间修成的大社,距今已然有了数百年的悠久的史。素日以来香火鼎盛,参拜者络绎不绝。神官能够年纪轻轻成为了如此大社的宫司,自然是因为父辈恩泽的缘故。


    他此番拜访故友而来,看起来充满了闲情雅致,不过说到底,只是为了疏散一下自己烦闷的心境。祖辈代代经营的神社如今到了他的手上,虽然仍旧维持了往日显耀的名声,但是倘若真要比较昌盛的话,还是隔壁供奉着千手观音的音羽山清水寺更加有名。


    尽管祇园神社同样位列为朝廷看重的二十二社之一,可是在众多达官贵人心中的地位,又怎么比得上恒武天皇的敕愿寺要更加重?


    他瞧着襁褓中的孩子,心里想到了伊吹山寺庙因为神子的存在而变得香火鼎盛的传闻。前一天的夜里,须佐之男那比雕像还要伟岸的身姿伴随着电闪和雷鸣出现在他的梦中。


    神官认为这是神明给予他的启示,鬼使神差地,他认为这个孩子一定和素戋鸣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了替祇园神社把握好这样一次天赐的机缘,倘若这孩子真有不凡之处,即便是神子的存在会撼动自己的权威,其实也并非不可。


    元兴寺的住持是他有着忘年交的老友,他对住持提议主动排解他的忧难:“不如让我将这两个孩子带回祇园神社吧,我愿意将他们抚养长大,培育成为品行正直的人。”


    元兴寺的僧人自然无不允诺,住持点头同意以后,旁边童子打扮的男孩便从空海法师的手里,将装着两名婴孩的篮子接过。茶室里根本不是婴儿该出现的地方,他躬身退出了室内,将竹篮交给了藤原神官带来的随从,由他们照看。


    结束拜访返回至祇园神社以后,年轻的神官自觉此次的出行收获颇丰。既然打算收养这两个孩子,那么必定该替他们取一个用以称呼的名字。


    正常的孩子被取名叫做‘启’,全因为这是须佐之男入梦的启示。这个孩子即将要在神社众人的呵护之下长大,至于那个双面四臂的畸形儿,神官看了一眼过后,便不愿意多看,让人随意替他寻觅一位乳母囫囵着养活便是。


    他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偏过头去,挥了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至于名字,神官被问及的时候露出一种难以被形容的微笑,那笑容里带着无奈和可笑,以及对于问话人感到愚蠢的愤怒。


    青年最终无可奈何地笑道:“那么就叫两面宿傩好了……唔,你瞧瞧看,他有两张脸呢,居然长得这么像传说中的两面宿傩。”


    ——


    于是作为同样被父母抛弃的孪生兄弟,宿傩和启在祇园神社之中受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


    启虽然还未被证实冠名为神子,但是藤原神官耳提面命地要求神社之中的所有人将他郑重对待,神主的命令,无论是神官、巫女、还是作为帮佣的仆人,都必定要不折不扣地忠实履行。他被精心照料着,果然不负神主大人的厚望,很快便显露出了他与常人的不同。


    这孩子早慧聪颖,并且相貌漂亮,体态也十分得体合度,小小年纪便引来了许多人来看望。在一个深秋的月夜之中,神子第一次展现出了与旁人不同的非凡之处。


    在祇园举办观月祭的时候,一品式部卿亲王轻衣简行地带着仆从经过本殿东南面的大神宫社,穿过一排一排的石灯笼照耀着的游步道的时候,山魈模样的妖怪便从杉树巨大的影子之中穿行出来。


    随行在式部卿亲王身旁的仆从皆是感到震怖,纷纷不敢言语,直到当时年仅七岁的启匆匆赶过来,吓退了那妖邪。式部卿亲王后来便认为这孩子与常人大有不同,他认为世上真有神明的存在,而启一定是听到了神明的指示,才会这么及时赶来。


    式部卿亲王对启大加赞赏,并且大肆宣扬祇园神社的不凡之处。藤原神官也顺势将启作为神子的身份定下,紧接着轰轰烈烈地为他造势。


    当时瘟疫横行,众人举办祭典祈求消除病痛,藤原神官让神子主持祇园节的仪式,令他扮演牛头天王和须佐之男的神明受到信众们的遵从。神子非常的貌美,但那不仅仅类似于女性的柔和,元服过后不再做童子的打扮,更是受到了不少人的倾慕。


    他完全符合世人对于神明的想象,美如冠玉,温柔和雅,又很有慈悲的态度。神子在的时候,即便是正殿里没有点燃丝毫的烛火,室内就仿佛有着妙曼的明光。


    很多人信仰着他,向他祈祷求助,诉说人世的苦难和忧虑的烦恼。作为神社中的神子,每日里聆听络绎不绝的信徒们的烦恼,他开解他们的困扰,为他们消灾祈福,陪伴着远道而来的参拜者讲解经典。


    人们推崇着他,喜爱着,尊敬着他,而他的弟弟却被世人所厌恶,所唾弃,被关在偏僻的院落里不见众生。


    弟弟的面相狰狞如同传说中的恶鬼,哥哥却被众人奉为神明眷顾之人。


    他被神明的信徒簇拥着,他们都说他是侍奉在佛祖前的弟子阿难,俊秀庄严,温和友爱,而他的孪生兄弟则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邪恶暴躁,是得而诛之的鬼神宿傩。


    第65章 我的弟弟宿傩(三)


    神子的存在为祇园神社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昌盛的景象,祇园神社的灵验名声远扬,从平安京到地方的乡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是地方国守的亲眷,也有不少人千里迢迢都要前往这里焚香祈福。


    作为神社的神主,藤原宫司也受到了皇室的重视,一瞬间风头无两,几乎都要盖过了畿内地区的所有神社和寺庙。


    神子也确实好似被神明所眷顾,当时神佛习合,不少神道和佛教都产生了合一的现象,众人认为神明是佛的化身,佛陀化身神明救济世人,譬如在祇园神社中,牛头天王和须佐之男被视作一体共同侍奉,所以在神前讲诵佛经也是正常的行为。


    信徒们听闻神子念诵经文,便仿佛感到了无边的平和以及无边的智慧,他们祈求神明消除缠绕在他们身上的病痛和怨怼,企图通过对于神明的信仰超脱世间无边的苦厄。


    等到那祈祷结束以后,神子就垂下眼眸,像佛陀悲天悯人地注视着世人的痛苦,他轻声缓和地说道:“神明会听见你的祈求。”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信徒便仿若获得了无上的赐福,欢天喜地地退下。而生长在京都中的公卿贵族们则并不像远道而来的乡下村民那样愚昧盲从,他们会拿出更加优雅的姿态和神官以及神子谈论佛经中的经典,不过高谈论阔之下,依旧是对于轮回转世以及修得福报的信服。


    人类确实是极其渺小的,所以在信仰面前流露出脆弱和寄托之情,也是非常正常的事。


    宇智波启觉得自己的工作和心理医生其实没有什么两样,通过漫天神佛的名义安慰别人遭逢不幸的心灵,除此之外还要维持世人对神职人员清净高雅的想象。他向来做事十分敬业,因此不觉得这种千篇一律的生活有多无趣。


    大多数的信徒都是十分好糊弄的,恐怕神官们的言语艺术和僧侣们的解签,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作为神子,在信徒祈愿平安或者祈求消解灾祸的时候,宇智波启哪怕说着‘神明会聆听世人的愿望’,这种棱模两可似是而非的话,就天生要比从其他人的口中更加令人安心。


    有的时候的对策还要简单一点,只要面露微笑向着他们微微点头,人们便会顿时心满意足,感到了好运降临,得到了神明的赐福。


    至于退治妖邪,哪怕理论上神官们能够做到此事,但那基本上属于阴阳师或者咒术师们的工作范畴。祇园的神主认为神子身份高贵,等闲人士不得会见,他深谙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倘若人人得以同神子对话,沐浴在神明的恩泽和垂青之下,那么神子自然便和普通的事物一样不足为奇——上天既然赐下了神迹,但是神迹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藤原神官爱惜神子的名声,于是周围的人们更加对神子的身份深信不疑。哪怕是有人将启和其他地方的神迹相提并论,都会迎来众人露出不愉快的神色。


    “请不要再讲了,祇园神社里的确镇压着不祥的邪祟,而启大人确实是拥有着素戋呜尊之力的神子……怎么可以与那种没有见识的蛮荒之地,遇到了什么奇特的东西就奉若神明显迹的小山村比较呢?”


    所谓不祥的妖邪,自然也就是被拘禁在神社深处的怪物,众人仅闻其名也害怕沾染上灾祸的两面宿傩。见过这家伙相貌的人都纷纷称奇,最初神社里的人都不愿意让他出门见人,将他锁在又小又窄的房间之中,除却一日三餐之外放任他自生自灭。


    但是两面宿傩的性格天生凶暴,暴躁易怒而不近人情,后来他再长大一点,即便是每日为他送来一日三餐的仆人都要采取轮班制度隔日更换。他性格喜怒无常,稍有不顺心的举动,总是会突然暴起,将人给砸得头破血流,甚至事后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


    即便是因为相貌奇特而被视作怪物,但是宿傩仿若就没有因此而受到别人欺压导致过的屈辱。他似乎天生就善于用自己的残暴令他人生出莫名的恐惧,一眼便能看穿那些厌恶神色中的色厉内荏……几乎谁也无法长久地忍受他可怕的相貌和折磨人的行径。


    明明是一同被遗弃在寺庙山门前的弃婴,兄长的性格温和守礼,而弟弟却凶残得像是一只毫无同理心的野兽。如果不是当初神主带回来的两个婴孩被裹在同样的襁褓之中,恐怕谁也不会相信神子大人和这个怪物是同一父母生出来的兄弟。


    神社中有的人路过两面宿傩的院落,有时候也忍不住低声窃窃私语谈论这回事。


    “我还是无法想象,启大人怎么会有这样丑陋的手足兄弟。就像是洁白的美玉之上有了瑕疵和污点,实在是不应该。”


    “这也是难以避免的事,就像是天魔喜爱干扰佛教之人修成正果,既然有着光明磊落的神子诞生,那么与之相应的必定也会有妖魔降世,阻碍众生从苦难中解脱……”


    “即便你这样说,我也觉得晦气,怕不是抛弃婴孩的人在去元兴寺的路上又捡着一个婴儿,然后一同送了过来吧?说不清楚,当真晦气!”


    也无外乎旁人产生这样的念头,全因为两兄弟在神社之中地位悬殊,也因为他们的性格着实不同。


    两面宿傩知道旁边的人都害怕他,讨厌他,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完全不关心周围的人怎么想,也不为别人的畏惧感到不高兴。神社之中的高墙拦不住他,可是离开了祇园,周围人远远望着他感到害怕的情形也不会改变半点。


    他出去逛了一圈,最后也觉得只感到无趣……他习惯拿暴力去对待周围的人,不喜欢就碾碎,讨厌的更是要毁灭。但是外面的世界令他产生毁坏心思的东西都没有,回到神社里面的话,除却和外面别无二致的恐惧以外,还有一名据说是和他做为双生子的兄长。


    他的哥哥不害怕他,并且对他十分照顾,尽管宇智波启从来不拿别人的那种目光看他,但是两面宿傩在心里对这样一个‘兄长’实在喜欢不起来。


    两个人之间性格上的截然不同,即使是其中有一方有意弥补,但是也足以令这关系变得十分恶劣。


    他对宇智波启的态度说不上有多坏,其实和对待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会冷嘲热讽,有时候也会付以暴力。尽管所有人都说宇智波启是他的哥哥,但是他对待宇智波启确实没有什么感觉。


    两面宿傩不理解那群人说的兄弟感情,也不对两者之间落差悬殊的待遇感到什么嫉妒。他觉得无所谓,并且一视同仁地看待这个总是出现在他面前的家伙不顺眼。


    要说唯一能够令他感到值得一提的优点,便是这个兄弟他相较于其他人,要更加能够抗揍。神子对于兄弟确实十分礼让,最开始着实有些佛祖割肉饲鹰的感觉,但是这并不意味宇智波启是绝对不会还手的。宿傩会伤害别人,这是不足为奇的事,而能伤害宿傩的,却自始至终只有宇智波启这么一个人。


    周围的人都将这种行为称作‘感化’或者‘教育’,甚至神子大人对于怪物一般的弟弟的照顾大家都有目共睹,实在是可以见得他的慈悲之心。两面宿傩每回听了都不免在心中冷笑,神社的神官总是对启的行为充满夸赞,然后对两面宿傩的不听管教大加斥责,这时候,他们便只见到了宿傩对于神子的粗暴,完全忽视了两面宿傩也被启给揍得不轻。


    或许他的哥哥在这方面当真很具有优势,在宿傩第一次表现出会主动攻击的意向之后,藤原神官在听闻此事时便勃然大怒,神子的脸不容许有任何损伤,即便是身体上也不能留有任何的伤痕。


    但是在第二天,启又如同没事人一般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而这件事又被其他人认作他是神明眷顾之人的佐证。


    如果说启沐浴在光明之下,而两面宿傩便隐藏在黑暗之中。


    这个人生得一副受女人喜欢的好相貌,高高在上,优雅温柔,神社中的所有人都喜欢他,乡民们大老远都要来瞻仰神子大人的容貌。而宿傩生得两面四目,脾气暴躁,面容狰狞,世人便都觉得他是一场灾祸。


    老实说,两面宿傩不觉得这样的人和他能有什么关系,那些暗地里偷偷嚼舌根的神官们或许说的没有任何错误,启不是他哥哥,也许根本和他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只不过是和他一样,被神社收养的孤儿罢了,所以他其实不必对自己这么照顾。


    但是无论旁边的人怎么看,怎么想,宇智波启总是能完美地干好他的任何分内之事。


    宿傩不与同龄人交流,即便知道弟弟并不在意外面的世界,这个人便经常和他说一些参拜者带过来的传闻解闷。神社里的人给宿傩送来一日三餐都要做出一副勉强的姿态,更别提替他安排学文化的老师,于是这个人便亲自上阵,教导弟弟认字和读书。


    他是温和的,是无害的,如沐春风,全然一副神子的作态,符合了世人对于神明慈悲的妄想。所以会如此这般照顾自己也并不出奇。


    两面宿傩想事情正出神的时候,房间的障子门被推开,原来是宇智波启替他送了饭过来。


    他今天来看望弟弟的时候,正好遇见了替宿傩送餐食的佣人,那个青年对于去送饭这件事实在是害怕得不得了,盘子几乎都要端不稳,连带着上面装着酱汤的碗发出轻微碰撞盖子的声响。


    宇智波启看了实在是觉得不忍,这青年不仅是害怕宿傩的外貌,同样害怕他动不动就粗暴的行为。去给宿傩送饭有四五次以上的人,几乎没有遇到个不受到伤害的情况……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毕竟也是他没有教育好宿傩的过错。


    “你先回去吧,我亲自把餐食给宿傩送过去。”


    宇智波启让他先一步离去,让神子大人替他做这些粗活,原本是很不符合规矩的,但是那仆人心里已经顾不得什么礼数了。


    他听了这话顿时如蒙大赦,连声感谢,临走之时仍旧不忘犹豫着嘱咐宇智波启要注意安全,仿佛前方潜藏着洪水猛兽: “启大人,你也要保重……”


    说完这句话过后,那佣人一瞬间就跑得不见了人影。


    于是宇智波启端着餐食走到了宿傩的住处,他推门进来,摆放好餐具以后便请弟弟过来吃饭。这个人的语调轻柔,言辞也看起来对待平常人无异,不过呼唤了三声之后,躺在一侧榻榻米上的宿傩依旧没有给他任何的反应。


    直到宇智波启柔和的语气之中采用了强调的词语,那穿着松散袍服的少年才不情不愿的挪动了自己的身躯。


    两面宿傩走到桌子旁盘腿坐下,他揭开承装大酱汤碗的盖子,里面除却豆腐之外还撒着一点点葱花,似乎才刚出锅不久的样子,上面还冒着浓浓的雾气。


    少年轻轻喝了一口,喝汤的时候,他瞧着兄长沉静如水的神色,突然恶向胆边生,把那汤连带着碗一起,朝着神子的身上扔了过去。


    第66章 我的弟弟宿傩(四)


    两面宿傩像现在这样突如其来地向兄长发难,也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宇智波启的脾气很好,这是令藤原神官感到分外满意的一点——要是脾气暴躁动辄发火,那还有什么神子的派头?


    所以两面宿傩便很少看见宇智波启生气,这个人鲜少有愤怒的时候,或者说几乎没有……神社里没有谁对他不恭敬,外面的人也不会冒着不尊敬神明的风险给他难堪,神子的生活万事顺遂,自然也没有什么烦忧能让他的眉头皱紧。


    所以即便被他的行为冒犯到了,神子那神色也很平静平淡,热气腾腾的汤水泼洒过来,淡雅黄色的绸缎被一瞬间沾皱沾湿。宇智波启站起来,然后用手帕简单处理了一下落在身上的渣滓,恼羞和难堪在这个人身上几乎是不存在的,别人很少从他的神情看出点什么。


    宇智波启整理污秽的时候,两面宿傩就坐在一边观看,他完全没有自己是罪魁祸首的自觉心,反而能从把别人玩得团团转的行为之中品出一些趣味。


    神子回过头来,看见宿傩倚着手臂好整以暇看戏的模样,心里也并不懊恼,他推开障子门,在走出房间之前还不忘淡淡地叮嘱一句:“你先吃吧。”


    这句话顿时令两面宿傩觉得没有意思极了,他瞧着宇智波启合上障子门,脚步声逐渐远离。这个人好像是真的走了,既不斥责他,也不像以往那样同他讲什么道理。


    这结果和他先前看热闹的心思完全相悖,两面宿傩大为扫兴,他一个人又朝着天花板望了一会儿,然后才意兴阑珊地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这时候的餐食距出锅的时间已经有了很长的距离,用水煮的「姬饭」便是后世所说的白米饭,这些米饭半热不冷地黏在一起,呈现出不太美味的模样。痛失用来投掷兄长的味增酱汤以后,桌上仅有的配菜便是用盐腌制过的芜菁,和放在碟子里一小块咸得要命的风干鲶鱼。


    但是两面宿傩并不觉得这餐食难以入口,他以前居住的环境更差,住在很小很阴暗的房间里,平日里所获得的食物也是无法入眼,不过是加了盐以后少量的米和大量的杂谷混在一起的青菜糊糊。


    而从那样的境遇变成现在这样的生活,这还是启在成为神子之后为他据理力争的成果。


    两面宿傩拿起筷子吃到一半的时候,宇智波启又端着茶盘走了回来。神子离开之后明显又换了新的衣物,不是神官身上常见的略显正式的狩衣,也不是感神院寺庙部分那边常见的僧袍,而是人们简简单单在夏季时候穿的便服。


    他将头发束在身后,显得倒是有几分清爽,宇智波启将茶杯里斟满了绿茶,放在宿傩的面前,并且做出‘请用’的手势:“我去过一次厨房,不过饭点之后,厨房里便没有热汤了。”


    京都的贵族们在用餐的时间上面都很讲究,通常朝时一次,暮时一次,不在时刻便不会饮食。平安京里的神社当然也遵循着这样的规矩,来给宿傩送饭的人也照旧如此,送来饭食的时候便替他收拾上一次用过的器具,一天两次,绝不多来。


    宿傩将汤水泼掉,那么就意味他在后面大半天的时间里便没有水分补充。他这么羞辱兄长,而这个人不但没有生气,还在换完以后专门过来替他送茶水。


    一瞬间两面宿傩的心里顿时出现了‘以德报怨’、‘唾面自干’之类的成语,宇智波启平日教宿傩读书的时候,他十分不耐烦,对这种事并不伤心,但这时候这些词语反而主动跳到他的脑海里来。


    他觉得很无趣,心里充满了对宇智波启的嘲笑,但是还没有等两面宿傩咧开嘴冷嘲热讽点什么,宇智波启又给另外一个茶杯里斟满了茶水。


    正当两面宿傩觉得这个人又打算留下来和他进行哪些对谈的时候,这个人不紧不慢地将茶杯端起来,然后‘哗啦’一下泼了他的一身。


    两面宿傩总算明白为什么宇智波启会先一步替他倒茶了,第二杯的茶水里茶叶的浮末更多,更能模拟汤里的干料黏在身上的感觉。他在投掷宇智波启之前感受过酱汤的温度,而这茶水也正好和酱汤的烫度如出一辙。


    做完这些事情过后,他的兄长又客客气气地递给他一条干净的方巾:“给,擦一擦吧。”


    宿傩被宇智波启这坦然的举动弄得怒极反笑,这话说得非常轻巧,就像是宇智波启根本不曾因为两面宿傩的行为产生过什么情绪,他完全不计前嫌,并且对兄弟充满了爱护和关心。


    不过宇智波启确实没有生宿傩的气,在经历过鬼舞辻无惨和迪奥的洗礼之后,他对于弟弟的要求早就已经变得很低。而宿傩的脾气很坏,宇智波启便将他视作有多动症的儿童之类的看待。


    他不指望靠一味的放纵和包容来感化宿傩,也不期盼于用棍棒教育让宿傩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弟弟是一个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所以他便给予宿傩尊重,但是倘若他不尊重自己,那么宇智波启也会同样回敬他同等的冒犯。


    宇智波启站起来,面对弟弟此刻的狼狈更没有多说一句话,他推开房门便直接打算离开,两面宿傩抬起头看他,瞧见了启身着深色和服的身影。


    神子的衣着实在朴素,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能体现出身份的附属物,尽管越是简单到单调的服饰,越是有一种静雅之美。但即便是两面宿傩这种常年处在神社偏僻院落中的边缘人士,也突然察觉出了此情此景的不对劲。


    正当宇智波启的手扶上门框的时候,他福至心灵地将自己心底的疑问脱口而出:“你要去哪里?”


    神官是侍奉神明的存在,一言一行都要合乎礼仪规范,而神子作为神明在世间的代行者,那么自然要更加端庄优雅。


    祇园神社的神主对神子十分爱重,关于神子的任何事物,都详细又琐碎。单单是服装的方便,就根据神事场合的大小,依照礼仪做出了正装、斎服还有常装的区分。


    而作为神子的常服,最寻常的也不过是普通的狩衣和僧众的法衣迦罗沙曳,但这家伙却此时穿着普通人之中最简便的和服……神子要是一直待在神社之中,众人怎么可以放纵他穿着如此随意?


    正是宇智波启这副轻装薄游的模样,便让两面宿傩敏锐地发现其中的端倪。


    “这是和你没有关系的事。”


    他的猜测果然没有错误,听闻这话过后,兄长扶着障子门的手果然一顿,他慢条斯理地回答了两面宿傩的话,于是两面宿不依不饶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带我去,不然我就告诉别人说你经常一个人偷偷跑出神社。”


    宇智波启其实并不害怕两面宿傩向着宫司或者别的主事着告密。每回出门闲逛的时候,他都做得天衣无缝。即使神官们相信了两面宿傩的话,也还可以使用分身术继续糊弄。


    但是听闻这威胁以后,他依旧站定了身,回头扫视了自己的弟弟一眼,随口回答了一句:“随便你。”


    不过神子在走开之后,没有像以前那样回头将障子门关上,于是两面宿傩也紧跟着宇智波启的步伐离开房间,这是他们兄弟两人第一次一起出门。


    ——


    两面宿傩提出要求的时候,原本只是想着给宇智波启添一点堵。其实出了祇园,走到半路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很不耐烦了,宇智波启说他出门是为了‘看小狗’,但是只要是神子想要做的事,祇园神社里的人绝对不可能不满足。


    宿傩不认为有什么稀奇的小狗需要宇智波启大老远跑到平安京郊外的乡下去看,他觉得这是宇智波启为了糊弄他,想要早早将他打发走的借口。于是叛逆的心理一涌而上,这个脾气暴躁的少年硬生生压抑着自己不耐烦的情绪,陪着自己的兄长走了一路。


    然后他发现宇智波启果然没有向着他说谎,他的确是为了看小狗而专门走了接近一个时辰的路,并且还是三只平平无奇、随处可见的普通小狗。


    神子蹲下身去,把最小并且最可爱的白色小豆柴抱在自己的怀里,还把它兄弟姐妹们指给两面宿傩看:“这几只小狗的妈妈被山里下来的狼给咬了,非常可怜,那时候它们还没有断奶呢。”


    更令两面宿傩感到惊奇的是,宇智波启竟然还给这几只柴犬分别取了名字。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即便是他没有经历过任何阴阳术的培训,也知道这举动之下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要取名字?”


    “取了名字之后,就更加好记忆了,而且顿时感到它们和别的生物变得完全不同。”


    宇智波启说黑色的柴犬叫做[真一],那只老是汪汪叫个不行的黄色柴犬叫做[迪奥]。


    真一在宇智波一族里,是从小到大就看他不顺眼的家伙,总是做一些令人为难的事,和迪奥在这一点,倒挺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两面宿傩不晓得宇智波启在其中的安排,他听了以后觉得这两个名字都很奇怪,前一个不像是狗的名字,后面一个连人的名字恐怕都不太像。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神子怀里的小白狗身上,宇智波启把其他小狗的名字和性格都说了个遍,却独独没有向他介绍这只奶白色的小豆柴。


    “那它呢?它叫什么?”


    兄长罕见地沉默了一下,然后把那条白色的小狗拢在臂弯里,在怀里藏得更深,然后才用沉重的语气说道:“这个啊……这个叫[宿傩]。”


    第67章 我的弟弟宿傩(五)


    宿傩原本以为宇智波启这话不过是开玩笑,一时半会还没有反应过来要摆出什么样的态度。


    他没有朝着兄长发火,反倒有些哑然,可是等到他们要走的时候,兄长摆着手向着三只小奶狗逐一道别:“再见啦,[真一]、[迪奥]、[宿傩]。”


    两面宿傩下意识偏过头去看宇智波启,神子躬下腰去轻柔地抚着柴犬毛绒绒的脑袋,这时候他才发觉这句‘宿傩’是真的在唤那只白色的小狗。


    因为兄长叫他名字的时候,那小豆柴就立刻活泼地想要回到神子的怀里,不过它还是太小了,所以只能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少年的脚旁。宇智波启把小豆柴抱起来,又把它重新放在地上,让它站起来。


    被叫到名字的时候,小狗短短小小的尾巴摇得非常欢快。这点反应是无法作伪的,所以宇智波启没有撒谎——这个家伙是真的把自己的弟弟当做一只小豆柴。


    察觉到这一点过后,两面宿傩的心情顿时就很复杂了。最开始宇智波启向他介绍的时候,他的态度非常平静,所以应当算作默认了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发火,毕竟早就错过了最佳的发火时机。


    现如今宇智波启面对自己弟弟的怒火已经很有一套了,他瞧出了宿傩对于别的事物漠不关心,也就意味着他将自我的感官看得很重,也就是说对于看不顺眼又暂时没法毁坏的存在,往往都会激发两面宿傩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要是宿傩做出什么不好的事,神子就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是宿傩突然发起火来,神子就会做出轻蔑又毫不在意的神色。


    一想到宇智波启要用嘲笑他的语气说‘不会吧这么大个人了你就真的这样玩不起吗’,两面宿傩的心里就产生出一种憋闷般的不爽。


    于是两面宿傩就站在一边看着宇智波启和他的三条小狗们道别,回去的中途还找了一家茶寮用茶。


    除了普通的茶水以外,用来招待的无非是饼餤、梨子、柑子之类的东西。甘葛汁和糯米粉和在一起制成的甜饼,被用山茶花叶子包裹起来,关于这样的椿饼宇智波启一口气吃了七八个。


    两面宿傩端着茶杯在一边看他,发现旁边装着的柏饼却一个没动。


    柏饼是用绿色的槲栎叶包好的带馅糯米团子,里面包着处理好的红豆馅。


    “不吃吗?”


    “……不太喜欢。”


    然后宇智波启便站起身来去结账,看见神子专门去付账是一种很奇妙的事情,就像是瞧见贵族们亲自下地耕织那样,有种叫人生出难得一见的怪异感觉。


    神职人员仿佛是不该和俗世或者金钱有着联系,这恐怕会令旁的人心中产生幻灭。但是宇智波启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做了,他看起来还好似是茶寮里的常客,平日里没有少出来闲逛。


    ——神社里的那些神官们成天都在做些什么?看起来简直是被这个家伙给玩得团团转。


    两面宿傩想起今天从走出祇园开始,一切都变得很不对劲了。神子不会不成体统地翻墙离开,所以他们走的是神社中的偏门,那里平时就算不是人来人往,但是恐怕也时常会有人经过,但是宇智波启就若无其事地带着他从那里走出去。


    他们走在道路上,不说这个家伙是众人都熟悉的神子,而两面宿傩的容貌也值得令行人频频瞩目,但他却难得地忽略了这件事……宇智波启制造出一种本该如此错觉,他让一切都变得混乱无比。


    神子这时候轻轻拍了拍两面宿傩的肩膀,他表示快要到黄昏的时候了,所以要快点回去。两面宿傩难得地没有嘲讽点什么,或者象征性地反叛一下,他只是说:“那你以后都要带我出去。”


    虽然仅仅是第一次和宇智波启一起出门,但他突然对以前觉得很无聊的兄长身上的秘密有了兴趣。


    回到祇园神社以后,经过石鸟居的时候,两面宿傩伸出手来拽了宇智波启一下。他瞧见神子大人几乎都快要撞进那立在石碑一旁的咒灵的怀里了,也不嫌弃那咒灵大张着嘴巴流着涎水,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污秽的气味。


    宇智波启回头看了他一眼,想来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宿傩便在他开口前不赖烦地抱怨:“走路要看路啊……”


    但是神子并没有因为这抱怨回头过去,他又看了宿傩一眼,这眼神中明明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但是两面宿傩突然读懂了其中的缘由。


    “你看不见那玩意吗?”


    “嗯?‘那玩意’是指什么?”


    如果说先前的发问单纯就是两面宿傩的猜测,但是宇智波启的回答便已经落实了这个事实。


    “就是站在石碑面前的那个东西。”


    他们生活在氛围浓厚中的神社之中,有时候也会和阴阳师或者咒术师往来,两面宿傩早早地便知晓了世间有不少人有着能看见咒灵的才能,但就是因为这样,才令他分外感到了不可置信。


    “你连咒灵都看不见,当初是怎么在大神宫社外的石灯笼那里斥退妖怪的?”


    从山魈的手中救下式部卿亲王,这可是宇智波启作为神子的成名之事。简简单单就能令妖怪退却,可见神子是具有神力在的,从那以后祇园神社的神子从此变得举世闻名。


    但是面对两面宿傩的疑惑,当事人却表现得非常轻松,他漫不经心地回答说道:“那个啊,那个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妖怪,不过是从山上跑下来的一个大马猴。那时候可能不仅式部卿亲王很害怕,那猴子也很害怕吧,所以在他们僵持的时候,有新的角色出现以后,它马上就被吓走了。”


    “身高两米、色彩斑斓的猴子?”


    “嗯,五彩大马猴。”


    宇智波启又在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了。


    这个家伙有的时候很像神子,谦卑宽和,非常具有神子的风度。有的时候又很不像神子,譬如私底下的时候很不爱惜自己的声誉,缺乏令人尊敬的那种严肃的感觉。


    和宇智波启作为神子却看不见咒灵这件事,一并让两面宿傩感到诧异的,便是宇智波启满不在乎地承认了自己看不见咒灵,并且告诉了他自己神子的身份完全是藤原神主大包大揽安排的这件事。


    “我告诉过藤原宫司说它就是一只比较大的猴子,但是他那时候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任何的劝解了。做神子么,其实也挺简单的,会念经,会替别人消灾祈福便好,毕竟驱魔除灵那是咒术师和阴阳师的工作。”


    “但是就算如此,有的时候还是照旧有突发事件,被拉去赶鸭子上架。好在我看不见的东西大家都看不见,所以至今没有遇上咒灵……至于其他的,无论是生魂还是别的妖邪什么的,我就像对待你那样,给上它们几下,或许运气还是比较好吧,总之都还是蛮成功的。”


    这话一出口,两面宿傩顿时又感受到了寂静般的漠然,尤其是兄长在说‘就像对待你那样,给上它们几下’的时候,他心里的复杂感情是难以言喻的。


    “那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你的吗?”


    “都怎么说的?”


    “他们说你为神明钟爱,因此无所不能。向天号令便能令天空黯然失色,用手鞠过的泉水能够治愈一切的病痛,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经历衰老。能够看透人心,知晓别人不知道的事。”


    这样的话当然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但是人总是这样不理智的生物,自己亲自编织的谎言,然后自己对此深信不疑。


    两面宿傩这些年这些话听得几乎都要耳朵长茧,他一边讲,一边发笑——这自然是很正常的事,这件事就连宇智波启自己听了也觉得可笑,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啊!要是他们知道神子是我这样糟糕的人,那得该多么伤心!”


    但是得知神子事件的真相以后,注定要为此心碎的人反正注定不会是两面宿傩。他没有因此产生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反而觉得更加贴近,就像是发现一个并不真实的人突然有了软肋,掌握了软肋以后,这个人对你来说便和别的人就有些不同。


    眼前的人虽然是他的兄长,但是除了‘他是他的孪生兄弟’这个表面上的事实以外,两面宿傩十三年的人生之中并没有真切地感受过别的什么。


    宇智波启是高高在上的神子,如果不是血缘,也许和他这样的人不会产生什么关系。甚至有可能要不是别人弄错了襁褓,他们连真实的兄弟关系都并不存在。


    宇智波启看不见咒灵,而且并不是真正的神子,这是很致命的事情,但是这件事以后,怀揣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两面宿傩对待宇智波启的态度反而尊重起来,比以前更像是对待一位神子。


    不喜欢的东西都该毁灭,两面宿傩曾经因为无法毁灭宇智波启而感到烦躁。可是在得知了这个人的秘密以后,他突然又转变了念头,变得不想毁坏这位曾经算不上喜欢的兄长。


    第68章 我的弟弟宿傩(六)


    两兄弟常年处于最低点的关系终于又得到了缓和,宇智波启有时候会和两面宿傩一起出门,而宿傩有时候也会瞒着众人的耳目到主殿这里来寻找神子。


    两面宿傩相较于以往出门的次数要多少不少,有宇智波启照看他,再加上他本身在神社中有着不小名声的坏脾气,神社中的人很少有人主动招惹,但频繁的往来终究会导致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譬如说神社里的知情人士不再做些冒犯的举动,而外面总是会有一些对自己认知过高的人。


    祇园神社作为供奉神明的地方,有时候也会与阴阳师和咒术师们进行一些往来。神社之中里每一天都会有客人来访,况且咒术师相较于皇室以及公卿也并不是如何尊贵。


    藤原宫司自己也是通过世袭继承祇园神社的贵族,尽管大家说起来都有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他大抵心底上也并不怎么看得起这些还需要自己打生打死去博取权势的咒术师们。


    但是有客来访,招待不周也是一种失礼。禅院家的咒术师们还是受到了祇园神社中规中矩的招待,正是这份中规中矩让宇智波启作为神子得到了空闲。


    两面宿傩照例去找他兄长的时候,正好遇见了一个少年在舞殿的东面,台阶那边无所事事地坐着。他看起来有些无聊,托着脑袋四处张望,抬头瞧见了路过的两面宿傩时,便恰如其分地眼前一亮。


    “喂,你!那个怪物,长得这么奇怪,该不是你是隐藏在神社里的诅咒吧?”


    这嘲笑来得莫名其妙,于是两面宿傩和那陌生的小鬼打了一架。这家伙是打不过两面宿傩的,他力气大,脾气也粗暴,从小到大不仅在收拾咒灵还要收拾人,不是这种除了大猫小猫三两只咒灵就觉得自己不得了的温室小少爷能够比拟的,哪怕仅仅凭借直觉他就能把这不知好歹的家伙摁在地上打。


    而后少年的脸被宿傩揍得恐怕他母亲都不认得,在小少爷开始叫嚷他禅院家的名声用以恐吓之后,他便打算用术式给这家伙的脸上添点彩。可一阵天旋地转以后,骑在少年身上揍他的两面宿傩又被他的兄长拉了起来。


    禅院家的那个少爷在得救以后还想向两面宿傩放一点狠话,但是两面宿傩的注意力这时候全然都在他突然赶到的兄长身上。


    因为家长们的及时赶到,这件事的争端最终又无疾而终。


    ——


    禅院家拜访的第二天以后,祇园感神院这边像是往年一样,在初秋照例依照信众的请求,举行驱邪消灾、保佑风调雨顺的佛事。


    佛事庄严肃穆郑重非常,往往提前几日便要开始准备。前一日晚上,便有僧侣们以及众信徒在大殿内外行香礼佛。随着悠长洪亮的钟声,到了翌晨,便由神子带领众人诵经仪礼,大殿之上灯火通明,拜愿之声此起彼伏。


    这样的法会会持续很久,往往要从清晨一直延续到下午才会结束。仪式结束以后众人们向佛像和神像面前献上贡品,根据时节用清香柔软的菊花代替夏日的莲花,然后祇园的神主便安排僧人们设斋供众。


    而宇智波启这时候才得到了片刻的清闲,他作为神子,那么既是神明所选中的代言者,也同时象征着神明在人世间的化身。相较于常人和神明的距离更加接近,和普通人相比,则要显得更加清净虔诚。


    所以仪式结束过后,神子不像其他人那样直接散去。这时候诵经谒佛声已停,钟鼓梵音声亦止,神子端坐在寂静的主殿中,在庄严慈悲的佛像之前,用诚心为信众求得安乐和善妙之果。


    时人崇尚佛教,主张摒除欲望,把口腹之欲视作罪恶,于是食欲这种东西也被避讳不谈。而在作为本身就供奉牛头天王、药师如来、素戋鸣尊的祈园社里,神官和僧侣们更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这一点。


    少食,能够使心智清明。在举办神事和佛事的时候,为了在神佛面前保持清洁干净,更是要减少进食。


    所以在仪式开始之前,宇智波启也只和其他人一样象征性地用了一点。好在他和常人相比更加强健,况且祈园神社中大小神事基本常年不断,遵守戒律这件事本身就是神子的分内之事。


    对于众人抛弃他去吃饭这件事,宇智波启心里也没有多余的想法。


    他只是维持着原本端严的姿势静坐,大殿之中梵香缭绕,佛像的金身被灯烛映衬得非常辉煌。供奉于佛的锦簇花团之间阴影攒动,宇智波启朝着窸窣的声音偏头望去,然后便瞧见了自己的弟弟两面宿傩。


    他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冒了出来,总之对自己的出现体现出一副很理所当然的模样,少年人穿着有着宽大袖口的衣袍,将端着的器皿放在宇智波启的面前。有着朱红色涂层的漂亮漆器盘上,分别八种被称作‘唐菓子’的甜点。


    这些点心被遣唐使从唐朝带回日本,分别被取名为梅枝、桃枝、桂心、餲餬、黏臍、饆饠、鎚子、团喜。因为时下国内的砂糖稀少,仅供入药使用,至于蜂蜜的采集,则更是不容易。所以这些制作材料难得的唐菓子,平日里通常只作为供奉用的祭品来供奉神佛。


    ——他这个兄长喜欢甜的东西,反而对其他的食物表现得很淡,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宇智波启曾经一次性面不改色地吃下好几块苏蜜,这幅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举动几乎快要把照顾他的人直接给吓得要死。要知道那可是一块足足有拳头大小的长方体,就连平日嗜甜的贵族们享用,都要佐以浓茶一点一点地品尝。


    那可怜的侍从生怕神子在他的照看之下有了任何的闪失,急急忙忙地把这事告诉了神社里的神主,藤原宫司听闻过后也特意赶过来探望他是否有恙。宇智波启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了火,从此之后有了收敛,所以他在每回看完小狗打道回府的时候,都在外面找点什么东西吃。


    两面宿傩显然是将那回宇智波启在茶寮的表现记得十分清楚,但是这本来是一件平淡无奇的小事,而他却比宇智波启想象中的还要上心一些。


    宿傩是在厨房里拿到的这些点心的,虽然都是献给神明的贡品,但是他依旧觉得拿供奉神明的东西来招待神子,根本没有什么不合适。


    “随便吃一点吧。”


    他学着宇智波启以前对他说话的语调这么平淡地阐述着要求,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然后便瞧见神子的目光落在旁边的镜饼之上。


    镜饼也是祭祀神明的贡品,重叠着摆放着大小不一致的两个年糕,用柿饼或者橙子什么的摆放在最上面作为装饰。镜饼距离制作完成以后已经不久了,粉白可爱的外表之下,已经有一些发硬。


    于是神子笑他还把这镜饼也拿了过来:“镜饼虽然很好看,但是却是生的年糕呢。”


    两面宿傩的心情也便随着宇智波启这话变得心烦起来,镜饼在奈良时代就已经是过年的贡品,每家每户都会亲自制作,在偏僻院落中的他自然也从来没有机会,接触到这种阖家用来供奉神明的祭品。


    他既不想在兄长面前露短,又不想在这件事上和宇智波启起什么争执,于是便不赖烦地‘嗯’了一声,不太高兴地说道:“这种事我会不知道吗?”


    于是宇智波启便看见那原本摆放在盘子里的镜饼,一瞬间被斩成了许许多多的块状年糕。大概是宿傩原本就有的能力,他就是靠着这种力量让神社中的人对他又惧又畏。两面宿傩这时候又专门向宇智波启解释,他说这个是他的‘术式’。


    宿傩用他的术式将镜饼切成了大小形状非常一致的年糕,小山一样地垒了起来,照旧用垫着白色纸张的盘子盛装,而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个火盆,就这样把这些年糕串起来用火烤着,混上甘葛煎出的汁,摆上甘葛煎出来的汁蘸着吃,有一些清淡的甜味。


    烤年糕的时候,他突然向宇智波启发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禅院家的小少爷被宿傩打得够惨,不过那孩子是家主众多儿子中的一个,又因为藤原宫司本来就不太瞧得上咒术师们,并且最终双方都没有见血,所以最终被宇智波启以‘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之语做了终结。


    但两面宿傩的心里还记挂着这件事,虽然没有弄死那个小鬼令他不太高兴,但他心里更对另外一件事情抱有疑惑。他知道自己最后用术式发出的斩击没有落空,神子收回手去的时候,从衣袖翻飞的时候闪现过一点刺眼的鲜红。


    “没有什么事。”


    宇智波启朝他摇了摇头,但两面宿傩却不信,他闻言强硬地去掰兄长的手,兄长由着他的举动,露出的却是一片完好无损的肌肤。


    “你瞧,什么都没有。”


    两面宿傩瞬间无话可说,他又坐了回去,去看火盆里舔舐木炭的火苗,气氛顿时又沉闷了起来,不得不让宇智波启感到了困惑。


    全因有了这段插曲的打断,等到两面宿傩把烤好的年糕递到他面前的时候,这个思考着‘他究竟为什么生气’的神子才意识到这行为中的不妥——他们这可是在正殿里面,在神的面前就这样真的好吗?


    可是这是宿傩难得专门来找他,而且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着做什么东西……


    算了,年糕真不错。


    宇智波启捏着年糕,烤好的酥脆外壳发出‘喀啦’一声脆响,他抬起头问弟弟:“宿傩,你想要离开这里吗?”


    第69章 我的弟弟宿傩(七)


    宇智波启突然的问话并不是心血来潮,其实他早就在开始考虑带着宿傩离开祇园神社的事。尽管每一日都有络绎不绝的信徒往来,但作为供奉神佛的地方,祇园神社整体的风格传统、保守又封闭。这在来参拜的人的眼中,完全可以被算作为一项极其加分的优点。


    可是封闭如同死水的环境,早就令这里的氛围数百年来发生不了任何的变化。即便是神职人员像是四季轮转一般变更,但古板的观念和成见还是一如既往的如同山峦一样厚重。


    他们觉得两面宿傩是妖邪、是怪物、是被上天谴责然后降下惩罚才诞生的罪恶。尽管神社里的人都因为宿傩的凶恶而不愿意上前招惹,但是看向宿傩的眼神之中总是充满了冰冷、鄙夷和厌恶。


    两面宿傩不关心别人对他的想法,至于他们对他态度则是则是一概都不在乎。可是宇智波启不喜欢周围的人用对待怪物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弟弟,不过就算是再三强调又有什么用呢?连他的名字都是象征着鬼神的宿傩。


    所以宇智波启想要带他离开神社,他依旧没有放弃教育自己弟弟的想法,也不知道什么对宿傩来说是好的,什么对宿傩来说是坏的……大概会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寻求一些改变,总要比得过在神社里一成不变地枯坐,像是待在一滩烂泥之中。


    宇智波启把自己的打算和弟弟说了,他当然对真实的情况有所删减,隐去了关于对宿傩的想法,只说他厌倦了祇园神社枯燥的生活。


    两面宿傩听完以后笑了笑,就像是听到了一个有一点好笑但并不是十分可笑的笑话,然后收敛了表情,用奇怪的神色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无所谓地说道:“随你高兴就好。”


    神子夜奔,放在祇园神社可以算作近十年来前所未有的大事,不说信奉牛头天王的信徒会感到震动,也许整个平安京的格局都要因此产生改变。


    但是两面宿傩依旧让宇智波启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根据自己的意愿就行,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这个家伙做事全凭自己高兴,就像是以前明明可以地自由地脱离这个地方,去往外面的世界,但是最后又因为无聊,他回到了这可以称作贫瘠的院落里。


    在他看来,神社高墙里面和外面的生活都没有什么差别……所以如果宇智波启想要留下来继续做神子,那么日子就依旧如此;如果宇智波启想要离开这樱花曼妙的祇园,那么他也不可能一个人留在这无趣的神社中。


    宇智波启做事情是非常高效的,几乎没有什么拖延症可言,因为宿傩借由‘想要怎样做都也无妨’的话表达了无所谓的态度,于是他立刻在心里盘算起带着宿傩离开的计划。


    几乎是在吃完年糕和点心的同一刻,两面宿傩刚好打算收拾残局离去的时候,神子便抬头向他嘱咐道:“你先回去收拾一下要带走的东西吧,然后便在本殿的东南面等我,在日落之前我便会办妥这件事……”


    神事结束以后,宇智波启找到了祇园的神主,藤原宫司听闻神子的来意之后顿时色变。


    距离那次收养孪生子的元兴寺过去了十四年,自打开始推崇神子的名声过后,祇园社的发展便可以称得上一帆风顺。而藤原宫司如今不再复往年的年轻,但是却因为近年来事事顺遂的缘故,瞧着分外风雅得意。


    他瞧着宇智波启的神色,知道神子向来十分有主意,于是在心中发了片刻的牢骚以后,便亲切地微笑着说道:“这十多年来,我费尽心思地栽培于你,在你身上所花费的心血不亚于自己的亲子。将你称作我的第一个儿子也不为过,在神社里又有什么不好呢?所有人都尊敬你,没有谁敢伤害你,毋论公卿贵族,就连天子召见你都要对你以礼相待。出去的话,那些乡野村夫可不知神子的尊敬可贵,我担心他们恐怕会唐突冒犯了你啊!”


    藤原宫司的言辞恳切,所考虑的也十分周到,他恨不得令神子立刻打消这种荒谬的念头,几乎不愿意再从宇智波启的口中听见‘离开’这个词语,因此根本不想令眼前的少年有机会和他辩解。


    “况且你是素戋鸣尊赐予祇园神社的神子,神子不侍奉在神明的面前,又如何成体统呢?”


    宇智波启说了一声‘抱歉’,他并不像祇园神主那样所想,是个思想并不成熟能够被随意把握的少年人。况且神子一事属实牵强附会,事到如今就连主动宣扬此事的藤原宫司,似乎都完全陷入了这等编织出来的不真实之中。


    究其本因,就算神子并不是祇园神社的立身根本,但是也能算作令神社更上层楼的关键。藤原宫司如今对这样的便利深有体会,对于宇智波启更是决计不会轻易撒手放任他离开。


    再三温言劝说无果之后,他十分不高兴地说道:“怎可如此?我可是足足养育了你们兄弟俩十多年啊……”


    “可是这些年来,我的存在也为神社之中博来了许多的名望吧?”


    祇园的神主顿时默然无语,全因宇智波启的这话并不作伪,神子的存在为神社之中博来了许多的名望,更为藤原宫司获得了许多来自朝廷的看重。


    宇智波启在和藤原神官交涉的时候,两面宿傩却没有依言回到院落里收拾东西,他将器皿随手归还到厨房里,便来到屋外的走廊一侧等待神子和神主的交涉结束。


    两面宿傩最开始听闻兄长的决定时,除却表现出的冷漠之外,心中还是忍不住为此感到诧异,更是怎么也没有想过神子的执行能力竟然如此迅速。


    ——宇智波启为什么会这样做呢?到外面去,就意味着失去了神社的奉养,要为自己的生存而开始考虑。像是宇智波启这种秉性高洁的家伙,决计不会用不正当的手段钻营来维持生活。更何况就算是获得了财富,在讲究出身血统的当下,日后究极一生恐怕也达不到作为神子的高度。


    留在祇园的话,名声、权势、财富都可以拥有,离开神社以后,神子的身份就跌落了泥潭,自然而然就什么都不是。两面宿傩当然不会天真地就相信宇智波启单纯厌倦祇园生活这样的言辞……这个人情愿面对这么多麻烦的事,抛弃了这么多东西,就单纯的仅仅是因为他吗?


    还没等宿傩在外面徘徊多久,面前有着洁白窗纸的障子门被推开,神子的面色根本看不出刚刚进行过争吵的状况,兄长瞧见他以后便温和地朝他微微一笑:“怎么了?没有去收拾东西吗?”


    这话全因为两面宿傩手上空空,维持着最开始来找他时,靠着柱子轻松闲适的模样。宇智波启会这样发问也并不奇怪,但两面宿傩却没有缘由地觉得宇智波启此举明显在明知故问。


    他心想,整个神社之中和他有关联的事物,不就仅仅只有眼前这个人了吗?


    宿傩不回答兄长的话,转而反客为主地向兄长发问:“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


    宇智波启将自己指尖拢进袖袍里,他也回答说:“什么都没有。”


    ——


    两兄弟离开以后,祇园神社里骤然之间失去了能够令自己在寺院之中鹤立鸡群的宝物,自然要想着怎么遮掩过去才好。


    藤原宫司把称心的属下召唤过来商议这件事,神社结束的当天,神子就立刻从寺院里跑路,这要是传出去,可是能记在在国志里让人们给耻笑个成百上千年的惊天丑事。


    众人也不敢埋怨神主轻易放走神子的举动,神社又不是武家那种举止粗野的武夫,两面宿傩近年来简直凶残得惊人,在此事太过于强硬的话,要是闹起来整个祇园神社的脸上着实难堪。


    商议的最后结果也不过是先将神子的行踪遮掩几天,在举行下一场神事的空隙中途,便先对外宣称神子大人不日即将出门游历……要是实在是瞒不住了,无法拖延,就告诉世人神子忙于退治一名叫做[两面宿傩]的鬼神。


    通常的情况下,神子是不会被普通的妖魔绊住脚步的,但是因为这邪魔和神子出自一母同胞,所以神子想要救济他超脱于苦海,于是不得不决定长久离开神社。


    总而言之,就算是宇智波启和两面宿傩最终不知所踪,但是事件一切的发言权都掌握在神社手里,自然怎么样都能解释得通。


    可是在勉强商议完应付这一切的措举之后,除却对于失去神子的恐慌和对于未来的迷茫,藤原宫司独自一个人坐在静室之中,此刻的心里更是充满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可置信。


    被众人追崇的神子竟然背弃神明,和丑陋凶恶的怪物夜奔,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第70章 我的弟弟宿傩(八)


    藤原宫司暗自在心中对神子夜奔的事件抱有侥幸,料想宇智波启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祇园,既没有尽心竭力的仆从,也没有称心合意的落脚之处……到了那种落魄荒凉的莫名地方旅居,倒盼望他早日觉得无法忍受,那么事态尚且也还可以挽回。


    只是祇园神主日思夜虑的期望注定要落空,宿傩和宇智波启离开神社,往后的日子虽然谈不上百般顺遂,却也说不上他所想象中那样杂乱无章。


    毕竟宇智波启并不是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子,既然决定了带着宿傩离开,即便这决心下得突然,也会为接下来的日子做下许多打算,绝对没有什么事都需要弟弟来操心的道理。


    他带着宿傩暂且在京都的六条大街定居起来,房子原本的主人原来是越后介,现如今任满以后便回到地方上去了,顺便委托了看守房屋的人替他处理在平安京里的房产。


    宇智波启在参观以后,对此十分满意,房屋虽然位处于六条,但是地段也非常僻静。他并非不爱热闹,但是繁华的大街公卿们路过,车辆疾驰吆喝开道,清早便扰人清梦,实在是不得安宁。


    房屋的院落也并不宽深,仅仅有十几间房间,但他与宿傩也只是两人,太过广且深的宅邸,反而不好打扫规整。


    买下房屋过后,宇智波启便和隔壁的人家用财物交换了一些粟米和五谷,回来的时候瞧见庭院荒凉无比,因为缺乏修剪,除却满地的杂草之外,原本添置的花木看起来也十分稀疏零落。


    神子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要打扫房屋、整理庭院、购置物品,还要准备粥饭。宇智波启看了看旁边若有所觉的兄弟,心里想着宿傩没准能够帮上一点忙呢……他上一次在主殿里烤起年糕来,那动作可以算得上干脆利落。


    总而言之宇智波启是很不耐烦煮饭的,照理来说这是一件具有创造性的事情,但是他在和带土一起生活的日子里,这个人还是更情愿主动包揽饭后洗碗的工作一点。


    可是还没等宇智波启盘算着怎么鼓励两面宿傩,像是当初哄骗带土一样,让他把煮饭的兴趣继续发扬光大下去。这个向来在他心里都很桀骜不驯的弟弟,便主动包揽了家中的许多琐事。


    他的术式有关于斩击,和火焰也有所联系,这两点令两面宿傩在做饭切菜的时候无往不利。并且因为有四条手臂的缘故,他做起别的家事来比普通人的效率也更加高超。


    每当宇智波启在两面宿傩做事的时候,在旁边晃来晃去,想要帮上一点忙的时候。


    这个少年面上就会体现出一种感到被添乱的心烦,然后便恶言恶语朝他的兄长嘲讽道:“干什么?你会干这个吗?”


    宇智波启原本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子,直到如今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在家里无事可干的养尊处优。两面宿傩说他什么也不会干,但是他绝对可以胜任的事,也一概不让他去做。


    有时候出门路过石桥或者路过别的什么人来人往的地方,两面宿傩会在不经意之间轻轻拉上他一把。这时候两兄弟之间的默契已经非常充分了,只需要宿傩拽住宇智波启的手腕,走在前方的兄长就立马意会到了其中的含义,朝着弟弟的方向退上那么一步。


    “谢谢你,我是不是又差点和咒灵撞在一起了?”


    两面宿傩不答话,十四岁以后,原本身形相仿的双生子在身高方面立刻彰显出了明显的差距,他的身高优势这时候便被彻底地凸显了出来,轻轻抬手便用袍袖遮住了咒灵消散之时被风吹向神子的灰烬。


    其实根本不会有即将要撞到咒灵身上这种事发生,当丑陋的咒灵出现在宇智波启五米以内的范围,就会立刻被两面宿傩的术式给碎尸万段化为飞灰。


    咒灵死亡以后会化为灰烬,不会有残骸留存于世,但哪怕知道这烟尘实际沾染不到这个人衣衫上半点,但是两面宿傩就是不愿意看见这样的情况发生。


    神子离开了神社,自然就失去了神子的身份,但他却依旧固执地将他的兄长当做神子来对待。


    而宇智波启这边早在被宿傩伸手护住的时候,他便朝着弟弟从容一笑,稍微带着点说不出的苦恼在心里想着:……作为兄长,原本应该要好好照顾弟弟,但现在不是完全在被弟弟照顾吗?


    ——


    宿傩在咒术方面有着超乎于旁人的天赋,仅仅是这样的言辞,恐怕形容起他的天分来也略显不足。宇智波启没有任何的咒力,但是从宿傩平时的行为表现看,也能猜测出这个弟弟的天赋有多恐怖。


    他从未接受过任何咒术方面的培训和教育,就能轻松地把训练有方的大家族咒术师给揍得满地乱爬。


    如果说在神社里,两面宿傩一年到头也遇不到几个咒术师,更是动不了几次手打不了几回架。那么到了外面,那简直是可以称得上是‘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宇智波启看了只觉得受害者十分凄惨,却不上前去阻止。


    因为那群咒术师确实离谱,甚至比神官和僧侣们还要离谱,那群神职人员虽然为他弟弟的外貌和凶性惊讶,但是在察觉到宿傩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以后,就算是心里莫名其妙也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而咒术师就很离谱了,他们看见宿傩的第一眼便是‘哇诅咒!’,即便是宇智波启重申了宿傩是他的弟弟,是遵纪守法的好人类,更不是什么诅咒,他们大概觉得和普通人类没有什么好交流的,只会漠视般地瞥了宇智波启一眼。


    等到目光再次落到一旁两面宿傩身上,这态度就会变成了‘哇由诅咒师变成的怪物!’,然后这等不听人话的没礼貌行径,当然最后结果是被宿傩伸出拳头给上一顿好揍。


    总而言之,出来以后的生活是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普通人看了宿傩会害怕,但是有着宇智波启可以出面交流,其他有着特殊能力的人,更是井水不犯河水。至于唯一可能会挑事的群体,也犯不着宇智波启为此操心。


    宿傩成天在外面和咒术师打架,但是在每天早上宇智波启醒过来睁开眼睛以后,毫无例外都能够看见宿傩。因为精力得到了发泄,这家伙平时不怎么找普通人的麻烦,甚至于对待兄长的态度也能算得上心平气和。


    再加上会一言不合和宿傩打起来的咒术师们,基本上都是充满傲慢和成见的家伙,自觉和外行人普通人没有什么好交流的。于是除了吃点心看热闹以外,宇智波启平时作为家长站出来拉偏架和稀泥的权利都直接被剥夺。


    这种漫无目的的生活过去很久,久到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养弟弟,而是在被弟弟圈养。


    直到有一次出门闲逛,他们遇见了一个没有见面就觉得两面宿傩是怪物,也对无咒力的普通人有话可说的咒术师,宇智波启一直悠闲度日的养老生活才仿佛突然变得有主线可做。


    年轻的咒术师从集市开始,在他和两人相逢的摊位前,便一直盯着宇智波启看。照理说,要论陌生人的看见两兄弟的第一眼,那通常还是和常人不同的两面宿傩更加引人瞩目。


    两面宿傩平时对那弱者带着畏缩和恐惧的直视十分厌烦,但是要是轮到被注视着的人换做了宇智波启,这毫不掩饰的目光以及若有所思的样子,也同样令他十分不快。


    咒术师看着宇智波启,那两面宿傩就看着咒术师,他的目光之中带着明晃晃的恶意。


    倘若这家伙有任何失礼之处,就将他撕碎,尽管因为兄长的存在,两面宿傩至今还未取过人类的性命,但是就目前来看,这个家伙的行为也值得他这么做。


    他怀揣着这样的念头,直到那咒术师被盯得如芒在背,讪讪地笑了一下,朝着宇智波启搭话:“对不起,你是祇园社的神子吧?在祇园祭上我看见过你主持祭典,现在看起来果然是毫无咒力呢。”


    这话一落音,青年便感到神子身后的少年看他的目光更阴沉了,他急忙打了个哈哈解释道:“我是说,你是[天与咒缚],就是指身体里简直一点咒力都没有的这种情况。我听别人说过,神子的身体远比常人要强健,天与咒缚就是这种拿咒力换取强大身体的一种束缚。”


    然后宇智波启便听这个咒术师向他科普了半个小时咒力、术式、天与咒缚是什么东西,青年看起来全无恶意,并且完全不懂得‘读气氛’为何物。如果两面宿傩的术式是‘以眼杀敌’的话,那么这个人早就在他不悦的目光之下死了个千八百次。


    “天与咒缚就是如此,譬如你旁边的少年,他的咒术天赋就很十分出众,可以说是两个极端。”


    “他是我的弟弟。”


    “弟弟?不过这一点比不过弟弟,倒也不用灰心丧气,虽然没有咒力,但是神子大人你的灵力也十分丰厚呢!贺茂氏那里开设着有关于阴阳术的学堂,听说是由大阴阳师贺茂忠行亲自指导……”


    那咒术师话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了一下,目光从宇智波启和两面宿傩之间游移:“祇园社的神子不是孤儿吗?原来如此,你们两人是双生子!”


    然后接下来的话题宇智波启便没有继续听了,因为青年给了他一封前去贺茂氏学习阴阳术的推荐信,而一边的两面宿傩不知道为何,反而突然对此感了兴趣。


    全因为那青年无意之中的一句话:“也难免会产生你们这样极端的情况啊,毕竟在咒术界,双生子可是被视作一个人。”


    即使是这个咒术师以为宿傩想要了解咒术界,又在后来说了很多关于咒术界的常识,但是两面宿傩仍旧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就是单纯地仅仅是为了这句话,而感到了高兴。


    在咒术界,双胞胎被视作同一个人……


    他一直游离于世界之外,第一次切身体会地感受到自己的手抓紧了什么东西。


    宇智波启,他的双生子兄弟,他既是哥哥,也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