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深秋萧索。
方引提着一个行李箱站在了谢家大宅的门口,里面装着他刚拿到手的结婚证和几套换洗衣物。
Luca敏锐地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跑过来冲着大门外的他大声吠叫。
直到管家前来,才让人牵走了狗,然后开门将方引迎了进去。
方引跟在管家身后,仔细地打量这个谢积玉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只是季节不作美,天上挂着阴云,院子里落了一层厚厚的落叶,散发着潮湿腐败的气味。
管家领着他穿过大厅,顺着尽头左侧的楼梯朝上走,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管家扣了扣门:“方先生来了。”然后朝着方引礼貌欠身便离开了。
方引听见里面有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不禁抓紧了自己放在行李箱上的手。
谢积玉打开门,上下扫视了一遍方引。
他穿着一身松垮的白色浴袍,V领处露出一片光洁紧实的胸肌,眼下有些淡淡的青色,面上是一副有些不耐烦的倦容。
方引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眼睛,打招呼道:“打扰了,谢先生。”
“你想尽办法跟我联姻,现在既然已经结婚了,何必装得好像是你不情不愿,这么生疏?”谢积玉上前一步,将方引拉到他的怀中,温热的气息中带着一些隐隐的兰花香信息素,声音低沉,“或许我应该带你,先熟悉一下自己的新身份。”
行李箱摔在地上,砸出了重重的响声。
方引瞳孔震颤,两人呼吸交缠,第一次离得这样近。
谢积玉眉骨优越,只是垂眼的时候,让眼神藏在了一片阴影里。而那双薄唇离方引越来越近,线条异常锋利,像一株长在不见阳光的深山里、淬了毒的兰,靠近便会鲜血淋漓。
“就是不知道这段婚姻,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方医生,方医生醒醒”
方引从一夜工作后的小憩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的头疼依旧没有因为短暂地休息有所缓解,好几秒后眼神才聚焦,看到窗外夏日的阳光正在嫩绿的叶片上跳动。
他从单人床上坐起来,将眼神转到面前的护士焦急的脸上,顿感不妙:“出什么事了?”
对方洁白的护士服上都沾上了不少血迹,声音紧张:“发生了一起连环交通事故,大量伤员已经送到我们医院了,所有人都得去急诊帮忙。”
急诊处已经是一片混乱,担架上躺着血迹斑斑的大量伤员,到处都是痛苦的呻吟和医护人员抢救时大声说话的声音。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闷热的空气几乎加倍灼烧着所有人紧张不安的情绪。
这场事故发生在早高峰的时候,所以伤者特别多。方引在其中几乎是脚不沾地地穿梭了一天,等告一段落之后,天色早就黑了下来。
回办公室的时候,方引看见自己的桌上放着一份同事帮买的饭,只是等他拿起筷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累到微微发抖。
自从前几天跟谢积玉停车场分开后,方引这几天来心里一直有些不安定。
他不愿让自己有放空的时间,让自己有机会去思考他自己、谢积玉和池青之间的问题,他几乎是住在了医院的休息室里,好像只要稍微一放松,那些不安、焦虑和压力就会跟潮水一样塞满他的大脑,一刻都不得闲。
只有将自己当成不知疲倦的工作机器,才能短暂地从中抽离出来。
他囫囵吞了几口已经有些凉了的晚餐,又抓紧改了改自己论文中一个有些问题的地方,便叫上了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一起去巡房。
手术后的第一夜最为关键,特别是几个在连环车祸中重伤的病人。
方引带人仔细检查了他们的生命体征以及伤口处的情况,简单交流了几句发现病人的意识也比较正常,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方医生,你都几天没回家了。回去好好休息吧,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方引揉了揉眉心,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非常疲惫了,连大脑都隐隐作痛。但是他的神志却异常清醒,回去估计也是睡不好。
同事毕竟都是医生,看出来他状态不对,方引也不想惹他们担心,于是便道:“那我再去楼上看一眼,就回去了。”
只是等方引走到楼上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他们医院昨天接收了一个从楼上跳下来的亡命徒,据说背着大案,所以他的病房门口一直有警方的人值守。
但是眼下,整个走廊却空无一人,安静得有些诡异。
方引小心翼翼地走到关着那个特殊病人的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透视玻璃往里看去,却发现里面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不过勉强能看到病床上的被子隆起,床边还有一个带着警官帽垂头坐着的人,看来没什么问题。
方引松了一口气,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忽然听到走廊另一侧响起了一阵碎裂声,在这样死寂的环境里有些格外心惊。
方引担心病人有什么问题,就快速地向那个方向跑去,等他朝病房里看的时候,只发现门口的地上躺着一个粉碎的玻璃水壶,还在冒着袅袅热气,但是没有看到病人。
方引推门进去:“没事吧,有没有伤”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猛地从身后勒住了脖子,下一秒一块锋利的碎片抵在的方引的颈侧动脉处。
对方声音低沉:“不想死的话就听我的。”
方引心跳极快,但头脑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你想要什么,我只是一个医生。”
他边说话边观察现在的环境。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用担心有其他无辜的人受伤,这是好事。
只是现在的位置有些尴尬,离门口有一段距离,就算有人在走廊路过也不一定能发现他们;离床头的位置也有些远,这也让他无法按到紧急按钮。
还没等方引想出策略来,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方引浑身紧绷,他能感觉到抵在自己脖颈的玻璃碎片也在微微颤抖,就怕下一秒会割破他的动脉。
门一下子被打开,冲进来了一个穿着特勤制服且拿着枪的人。
劫匪似乎是受到了惊吓,拖住方引远离了门口,只是慌乱之中,方引的鞋掉了一只,以至于当劫匪将他拖到病房里面床头位置的时候,他的那只脚重重地踩在了玻璃碎片上。
方引被这忽如其来的剧痛弄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地要弯下了腰。
下一秒,他的脖颈上立即出现了一道血痕。
那位特勤人员连忙举枪:“你冷静!不要伤害人质!”
方引闭了闭眼,让自己慢慢习惯那痛楚后才直起身子,几秒钟后鲜血慢慢从他的脚底处蔓延开来。
劫匪声音癫狂:“放下枪!不然我就抹了他的脖子!”
特勤人员只能照做,他将那把枪扔到了门外,然后拉下自己的面罩:“我们谈谈,好吗?真的没必要走到这步,我们说好了的,只要你答应做污点证人,我会保你平安。”
劫匪的声音似乎有些崩溃:“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会想方设法杀了我!”
“不会的,你要相信我!你手上没有命案的,你如果真的杀了这个医生,那才是真的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就在两人交涉的当下,方引一只手偷偷地将挂在床头的输液管拉到身边,将那个针头卸下来,握在手心里。
如果此刻仔细观察方引,就会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很像是人在极度恐惧中的表现。
只是很久之后,卢明翊——也就是刚刚冲进来的特勤人员——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害怕的颤抖,只是人在极度兴奋下,无法自控的表现。
“只要你放了人质,我答应你,不仅仅是你,你的家人,我们也会保全。”
这话一出,方引明确感觉到后面人的呼吸更加急促,明显是踩中了对方的点。
劫匪腾出另一只手抓住方引后脑勺上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露出脆弱的颈部,手上更用力了些,玻璃碎片的边缘几乎已经嵌入了方引的皮肤,让方引的视线不得不上抬。
“他们会弄死我家里人的!你不懂,他们会杀掉我唯一的亲人!”劫匪癫狂道,整个人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让我走,不然我真的宰了他!”
就在一瞬间,劫匪露出了自己的弱点,卢明翊立刻拔出藏在后腰上的枪,子弹几乎是擦着方引的面颊,打中了劫匪的肩膀。
在方引被松开的一瞬,卢明翊顺利接住了他,将人拉到了屋外。
外面其他的特勤人员连忙将方引牢牢护住,方引只能透过缝隙继续观察那个病房的情况。
病房里又响起那个劫匪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接着又一阵枪声响起,病房门的透视玻璃上瞬间从内侧被喷上了大量的血迹,触目惊心。
就算是方引当医生多年,也见过无数次生死攸关的场面,可这一刻却依旧感觉得震撼。
几乎所有人的动作都定住了,全世界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几秒钟后卢明翊推开病房门,脱掉自己的头套,冷静道:“晚上10点54分,杨清确认死亡。”
然后他走到队员中间扶起方引:“今天真是对不起了医生,是我们的疏忽才让他有机可乘。先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你稍微平复一下心绪,好吗?”
方引点点头,任由卢明翊将他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上。
他们一路向着电梯走去,惨白的走廊当中只有从方引受伤的脚上流出的一滴滴血,鲜红刺目。
在方引刚才蹲下的位置,一个被丢弃的针管尽管还留有方引的体温,但是寒光依旧——
作者有话说:关于里面有些医院相关的描写,我只能凭感觉写个大概,有疏漏的地方还请见谅,泪目.jpg
第22章
卢明翊靠在休息室的门边,静静地看着正在处理伤口的方引。
大约是因为失血过多,方引的皮肤透着有些不健康的苍白,眼下的乌青让卢明翊推测他平时工作应该是非常辛苦的,最近大概率经常熬夜加班。
方引微微垂首看着眼前的护士,睫毛压着眼睛,在卧蚕上留下一小片阴影。眸子里好像有些雾蒙蒙的,似乎含着一点水气,但再仔细去看,才发现其实是种错觉。
但他的表情看上去依旧平和,不知道是真的冷静自持还是吓傻了。
护士刚来实习没多久,但晚上别的人都有事情要做,只有她来帮方引处理伤口。
不过毕竟方引是她的前辈,总是有些紧张,额头上都有了一点点细密的汗珠,拿着剪刀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下手:“方医生,你稍微忍着点。”
不知道到底是安慰方引还是安慰她自己。
方引语气轻松地安抚她:“别紧张,按标准流程来就好,这又不是考试,把我当成一个能配合你练手的普通病人。”
护士有些感激地抬头看了方引一眼,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接下来她将方引左脚的袜子小心翼翼地剪开,才发现布料和伤口已经有些粘在了一起,里面还嵌着一些微小的玻璃碎片。
在将碎布料和那些玻璃渣夹出来的时候,方引双唇紧绷,血色尽褪。
直到后面上药包扎的时候方引才稍微缓过来一些,他似乎是不经意地扫过了门口,像是刚发现有人已经看了许久一样:“这位警官,你不需要去处理一下吗?”
毕竟刚刚楼上死了一个劫持犯。
卢明翊大大咧咧地在方引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俨然一副很轻松的模样,笑了笑说:“我的同事们都很专业。”
发生这种事还能笑得出来,方引心里顿时有些微妙。
他面上不显,在静谧的凌晨时分,眼睛的底色尤为澄澈,盯着卢明翊一眨不眨:“最近警官们是不是太累了,出现这种意外,或许也是难免的吧。”
这话听着确实是一种关心。
只是卢明翊已经在联邦特勤局多年,看人总是比一般人更强一些,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方引的话中有一些弦外之音,于是没接话,静静地等着方引说完。
只见方引拿酒精棉片擦了擦自己指缝中干涸的血迹:“我们住院部楼上楼下那么多身体虚弱的病人,幸好那个劫匪撞见的是我。假如今天劫持了哪个病人,怕是要把人吓出毛病来,也让你们难做啊。”
看来是对此非常不满,责怪他们没尽责任了。
卢明翊假装没听懂,将问题抛回去:“医生比病人也就是多了一份专业的医术而已,难道方医生你刚才不害怕吗?”
方引露出一个极为真挚的笑,声音四平八稳:“当然害怕啊,明天我就会挂我们医院的心理科室看看。只是我们医生,总要为病人着想的。假如有人知道我们医院出了劫持这事儿,他们不仅会质疑医院是否安全,更会质疑你们的专业度啊。”
“当然害怕”四个字被方引说得像是在描述他早上刚喝过的一杯咖啡,平静无波。
卢明翊:“”
卢明翊:“为了不造成市民恐慌,我们院里院外都会做好信息封锁,明天的新闻只会提人犯是畏罪自杀的。”
方引好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听你们刚才的对话,那个人身上背的证据挺关键吧?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受处罚啊?”
卢明翊似乎终于笑不出来了,他站起来,咬着后槽牙道:“谢谢方医生的关心,你还是好好养伤吧。”
方引满意地点点头:“我会的,谢谢。”
卢明翊拉开休息室的门就准备走,不过在彻底迈出去之前,还是好声好气地将自己的名片递给方引:“有什么问题后续可以随时找我。”
方引接过,等卢明翊关门离去之后看都没看,便随手将那名片扔在了桌面上。
护士察觉到了方引的不悦,收拾好了药箱后安抚道:“方医生早点回家休养吧。”
“我不是气我自己被劫持,我是觉得这些人做事实在是太不专业。你也看到今天出了连环车祸的病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假如在医院因为被人劫持而丢了性命,他们的家人该多难过。”方引的声音有些低,“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或许这比忽然的意外一命呜呼痛苦多了。”
护士听完也沉默良久。
方引见状又道:“你做的很好,谢谢你为我包扎伤口,快回家休息吧。”
护士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道:“方医生,我可以顺路送你回家,你现在脚不能沾地。”
方引摇摇头:“没关系,你帮我把配的药拿来,然后再拿一副拐杖给我,我自己能行。”
护士连忙跑出去拿来了这些东西,就在两人即将告别的时候,方引还是决定再多一句嘴:“虽然刚才那人说了会做保密处理,但今晚的事情,为了不引起病人的恐慌,最好不要跟任何人说,好吗?”
护士赶紧点头,拍胸口表示:“方医生你放心吧,我很靠谱的。”
方引着实是怕了方敬岁。
假如他知道自己今天被人差点抹了脖子,大概自己医院的工作也不用再干了。
刚刚跟卢明翊阴阳怪气地扯了一波,无非是想在不被看出自己意图的前提下,把这件事按死在摇篮里。
毕竟这件事按常理来说,方引也能登上新闻,来一个“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医生,面对劫持临危不惧勇气可嘉”的宣传了,对在评职称的他来说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方引只跟医院领导请了两天假,领导大约是体谅他这几天的辛苦,又爽快地给他加上了一天,跟周末连在一起,可以休息五天时间。
等方引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外面下起了小雨,方引一边撑伞一边拄拐杖的样子看着是有些滑稽。但实际上他对用拐杖还是很有心得的,那年他被方敬岁打折了小腿,用了一年多的拐杖才康复。
回到了自己那套小房子之后,方引便在极度疲惫中睡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呼出的气息也有点热,他勉强睁开眼睛,盯着黑暗看了半晌之后才坐起身来,只觉得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床头钟显示已经是上午十点,只是等方引拉开窗帘之后才发现,外面正下着大雨,天色很阴,怪不得会有一种天还没亮的错觉。
他已经有些饥饿,但舌根苦涩,毫无胃口。
方引一步步挪到厨房,在柜子里翻到一包即将过期的泡面,煮了热水冲泡之后简单果腹,继续吃了药又睡了。
只是接下来的这一觉不甚美妙。
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每一口呼吸都散发着灼烧的痛觉,整个人像是被放在蒸笼中,浑身发烫,呼吸困难。
方引在这样迷蒙的状态中对自己有了个大概判断,大约是伤口昨天晚上不小心被路上的脏水碰到了一点点,因为炎症发烧了。
他艰难地起床吃了消炎药,然后打算继续躺着休息。
就在他躺下不久后,电话去响了起来。
方引接通,那头传来一个既专业又熟悉的声音:“方先生,今天晚上方便回家吗?”
是谢家的管家。
方引清了清喉咙:“有点事,可能不方便。”
“是这样的,您房间的窗户没关,昨天后半夜大雨,很多雨水被打进了房间,把您床头柜里的东西都浸湿了,所以想问问您要怎么处理?”
方引昏沉的大脑一时间没有转换过来:“是靠近窗户那边的床头柜吗?”
对方毫不因为这个问题显而易见的答案而不耐烦:“是的,主要是抽屉里有医学资料,以及一个装着维生素的药瓶,可能已经被雨水污染了。”
因为发烧而神志模糊的方引,好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管家口中所说的“维生素”是什么。
那是他托了不少以前的同学,想尽办法买到的避孕药。
在这个全球出生人口急速下降的时代,为了生育率,避孕药受管制,已经变得非常难买。
方引曾经以为自己是beta所以没有想过会这么容易就怀上,而谢积玉估计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从来不做措施。
但是自从丢了那个孩子以及了解方敬岁的意图之后,方引便把这些药伪装成维生素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那些药被雨水浸坏了,那无疑会非常麻烦。
方引压下心里隐秘的不安,对电话那头假装镇定道:“知道了,那我晚上回去看看。”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挂完电话之后,方引翻出了自己最薄的那件高领薄毛衣以挡住脖子上的伤痕。又吃了两片退烧药,戴上了帽子和口罩,打车让司机送他到离谢宅最近的路上。
方引没有拄拐杖,也怕被问到伤露馅,所以他将自己的重心都放在了右腿上,缓慢地移动着。
等他推开谢宅的大门后,一瘸一拐的样子首先吸引了Luca的注意。
这边牧一下子冲上来绕着方引转了几圈,然后后退几步,抬起自己的左前爪开始模仿方引走路。
方引:“”
这狗真是太狗了,方引想。
他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往里走,管家迎上来打量了一会道:“方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方引摇摇头:“雨天路滑,稍微滑了一下,缓缓就好了。”
管家关心则乱:“给您找个医生来看看吗?”
“我自己就是医生啊,您忘了吗?放心吧,真的没事。”方引失笑道,“我先去楼上看看。”
“是我老了。”管家笑笑,“我扶您上去吧。”
方引进入了自己的房间之后才发现床头柜下半截都被雨水浸泡成了一个更深的颜色,那些他经常看的医学书也湿透了,纸张粘在了一起。
他将药瓶拿出来,发现上面写着维生素的标签字迹已经模糊。接着小心翼翼地擦干瓶口的水,打开之后仔细看了一下才放心,里面的药丸依旧是干燥状态,还能吃。
管家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维生素,所以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湿透的书上:“这都是一些专业书籍,不要紧吗?”
这些都是方引经常看的书,虽然有些可惜,但要买新的也不难就是了。
在方引的解释下,管家这才放心。
管家走后,方引自己理了理那床头柜,他把那药瓶拿在手里半天,决定还是找个衣柜的角落放置,这下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了。
方引慢慢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走,一直走到楼下的花厅里。
花厅的窗玻璃上蒙着一层雨水的痕迹,让外面成片的草木花树都弥散成了整片斑驳的色彩。
谢积玉正坐在花窗下侍弄那些兰花,面上空静,但在那些色彩的衬托下,像是一副油画。
夏日傍晚的雨没有春天那样沉郁,湿润的风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鲜活的花木芬芳。
方引眨了眨眼,他觉得自己身上那股蒙昧的高热似乎都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这么晚更QAQ今天忙了一天,紧赶慢赶好歹是赶上了
第23章
谢积玉像是才发现方引的存在,看了一眼后继续低头修理兰花:“你怎么回来了。”
方引的左脚脚底的伤口还是有一些疼,不过幸好几步之外就是沙发,于是他走过去坐了下来。
虽然动作有些缓慢,不过好歹没被看出什么端倪。
然后方引才解释道:“管家打电话来,说我卧室的窗户没关好,雨水打进来弄湿了床头柜里面的东西,所以我回来看看。”
谢积玉了然地“嗯”了一声,状似随意道:“你要是及早发现也不会有这个问题了。”
确实,方引已经快半个月没回来住了,也不知道那窗户开了多久。最近雨水不少,那瓶药没被浸泡坏实数运气。
于是方引诚恳道:“那我以后还是多回来住。”
谢积玉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像是有一口气梗在喉头,但最后只说出来了“随你”二字,便把所有的注意力又都放在了面前的兰花上。
那盆兰花枝条飘逸,已经有几朵花盛开。
修长的花瓣外周泛着淡淡的青色,而花朵的其他部分则雪白通透,纯净非常。
香味跟谢积玉的信息素有七八分相似,闻之欲醉。
整体上看,alpha的信息素会比omega的更沉一些,以木质调、皮革调和绿叶调为主。
谢积玉的信息素是花香调,一般来说在omega中更为常见。
不过方引一点也不会怀疑花香调的alpha信息素会比其他的alpha信息素更好对付。
上次用了那支谢女士给的特殊针剂之后,在跟谢积玉的那一夜当中,方引只觉得看似修长柔美的兰花也可以变成吃人不吐骨头的食人花。
以前在学界做过一个有趣的研究,虽然信息素的等级是客观存在的,但人们对自己信息素的气味喜欢程度,跟本人的自信程度正相关。
现在新闻上的校园霸凌事件当中,也有不少霸凌者给出所谓的原因就是被霸凌者的信息素味道难闻,比如一个omege有着烟草味的信息素,或者一个alpha拥有花果香的信息素,就会被认为是一种特殊的、不合群的标志,虽然这种施暴者的刻板印象只是一种暴力行为的借口罢了。
而对于那些拥有这种所谓不合群信息素的孩子来说,校园生活也异常难熬。
在方引所在医院的心理诊室,特别是刚开学不久的时候,这样的孩子总是出现得非常频繁。
十几岁的孩子正是自我心理认同发展的关键时期,在社交媒体和周围人的刻板印象下,总觉得自己是不合群的,故很难有安全感,还会放大这件事情对自己的影响力,最后严重厌学的例子也不少。
这个世界确实是看人下菜碟,像谢积玉这样身家的顶级alpha,就算他的信息素是兰花香,大概也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找茬吧。
“你在看什么呢?”谢积玉皱着眉道。
大约是刚才太出神,定定地盯了谢积玉那边好久,久到都让人不快了。
方引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盆兰花很好看,我对花了解不多,不知不觉看久了。”
谢积玉轻轻地挑了一下眉,嘴角微微翘了翘:“这是青山玉泉,我已经养了快五年了。”
言语之中像极了炫耀自家孩子的家长,还带着一丝丝的骄傲。
方引稍微坐近了一些去看那兰花,似乎花瓣上都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开的真好啊。”
其实谢积玉大部分时候对一些物件,比如吃食、衣服和首饰,以及人,都好像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好恶。
能这样喜欢这些兰花,实属难得。
对这个手眼通天的alpha来说,某种程度上这些都是工具,他追求的或许是更抽象一些的、精神上的东西吧。
比如,自由。
方引还记得刚刚开始谈婚约的时候,他还在医科大学读书。
他们高中之后时隔多年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某天放学后。
二十岁出头的谢积玉气质远没有今天这样沉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凌厉的英俊。
如果将现在的谢积玉比作这盆优雅的青山玉泉,那时候的谢积玉应该是青山玉泉不锈钢开刃版,只可远观,敢靠近一点就会割伤那种。
那天谢积玉开了一辆极其惹人侧目的阿斯顿马丁,在学校门口就将方引叫上了车,表明来意,只要方引同意回家说服方敬岁否决这次联姻,那就算谢惊鸿愿意,这门婚事也成不了。
方敬岁从来都是个自我利益至上的人,他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更何况他手里还拿捏着周知绪的命呢。
当时的方引当然不会把这些内情告诉谢积玉,只说回家试试,实际上是什么都没做。
直到后来有一次,谢积玉从他母亲那里得知,说方引和方敬岁都没有任何意见随时可以结婚的事情,再去找方引,方引只能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一切都听父亲的。
方引还记得当时的谢积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许久,说来说去都是现在这个时代应该追求自由,早就不该走父母那一辈老路联姻。
但方引只有一个回答,那就是自己无能为力。
大概是这样的态度让谢积玉恼火,更让谢积玉觉得他逆来顺受还连累自己,便再也没有找过方引说这件事。
后来都过去了一年多,方引都以为这件事就要这么算了,不知道为什么,谢积玉忽然又同意了联姻,二人便领了结婚证。
但方引知道,谢积玉心里对自由的追求,一点都不比当年少。
只是当年谢惊鸿羽翼强大,谢积玉没有任何机会反抗才会显得愤怒和无措。而在今天,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发生了转变,谢积玉沉静和底气的背后是实力的增强。
假以时日,天翻地覆也是可能的。
管家这时走过来道:“谢先生,餐酒已经准备好了,您可以过来用了。”
“知道了。”谢积玉站起来,将那盆兰花放回原位,看着方引,“走吧。”
方引这下有些意外,谢积玉居然会主动喊他一起吃晚饭。
他身上的烧还没退,没什么胃口,只是这顿难得的晚餐还是令人雀跃。
两人这顿饭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是倒也不显得有什么尴尬的地方。
外面雨点落在地上淅淅沥沥的声音倒像是隔绝了所有外在环境,让这方天地仿佛成了一座孤岛,只属于他们之间的岛。
方引单方面地这样想着。
等晚餐进入尾声,方引才发现还有一个惊喜。
那就是谢积玉今晚的餐酒,用的是那瓶赤霞珠。
——那瓶他原本在几个月前就准备送给谢积玉当庆贺的赤霞珠。
在谢积玉仰头、颜色深邃的酒液顺喉而下的瞬间,方引的心瞬间像是被单宁充沛、香气馥郁的赤霞珠浸软了。
谢积玉放下杯子,看着他道:“这款还行,你可以试试。”
方引甚至连自己伤口还没好的事情都忘了,也喝了一口,黑醋栗和黑莓的芬芳在齿颊流连了许久,心想不愧是托人才买到的酒,果然不错。
更重要的是也得了谢积玉的青眼。
“酒窖里那么些酒,随便拿了一瓶没喝过的也挺不错。”谢积玉轻轻摇晃酒杯,注视着那酒液,“就是忘了是谁送的。”
方引一愣,心里有些两难。
也对,当时他将装着酒的盒子拿进门就给了管家,谢积玉大概不知道他拿回来的是酒,更不用提会知道随手拿的这酒是他的。
不过方引从来都没想着通过这些东西在谢积玉身上获得什么,本来就是觉得一瓶谢积玉应该会喜欢的好酒,那就应该送给他罢了。
所以方引没过过纠结:“只要酒好就行了,送酒的人如果知道你喜欢这款,肯定会开心的。”
谢积玉放下酒杯,看着方引。
只是还没看几秒,他忽然皱起了眉头:“你酒精过敏吗?”
方引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体温又上升了,因此双颊发红,摇摇头:“不过敏的,我酒量还好,一杯还是什么问题的。”
“那你现在很热吗?”
“也还好,不热。”
方引回答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高领毛衣,虽然很薄,但这个天气来说已经算穿得多了。
但是为了遮挡脖子上的伤口,也没办法。
谢积玉静了两秒,站起来两步绕过桌子,走到方引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接着谢积玉伸出手,贴在方引的额头上。
谢积玉的手心冰凉,但却很舒服,方引甚至非常想伸出手按住谢积玉的手,让那手在自己额头上多放一会。
几秒钟后,谢积玉将手拿开道:“你这是发烧了吧?自己生病都不知道?”
其实我知道,只是刚才那顿饭的氛围实在是太令人沉迷。
方引默默地想着。
“管家,把温度计拿来。”谢积玉说完又指了指客厅沙发的方向,指挥方引,“你坐到那边去。”
方引站起身来走的很慢,尽力维持一个正常的姿态,但谢积玉一眼就看出他的走路姿势有些别扭,皱眉道:“你左脚怎么了?”
方引一开始还想否认,谢积玉却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弯腰去看露出拖鞋鞋面的那一块袜子的部分,明显有些不平整,里面像是还包裹着什么似的。
谢积玉面无表情,重复道:“到那边坐下。”
等方引挪到那里,管家的温度计也送了过来,可谢积玉并没有什么行动,而是往后退了两步,仔细且直白地审视着方引,让方引觉得自己是个犯人。
谢积玉眸光凛然:“说吧,什么情况。”
犯人没坚持一秒钟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编好的话说了出来:“脚是因为不小心踩到了玻璃才受伤。”
如果剥去被劫持这件事的背景,这件事其实没说谎。
方引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谢积玉,但很快在那目光中败下阵来。
谢积玉看了半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已经是第二次了,我建议你跟我说实话。”——
作者有话说:今天至少比昨天早了一些吧[菜狗]
第24章
管家把装着体温计的医药箱拿了过来。
谢积玉靠在一侧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方引,而方引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垂首沉默着。
空气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管家不动声色地将医药箱放在茶几上,转身去找到了正躲在一人多高的绿植后面偷吃的Luca。
小狗正在开开心心地啃着它最爱的肉骨头,丝毫没发现面前的人类似乎正在盘算着什么。
管家蹲下来,轻声道:“吃人东西,就要替人办事。是不是?”
小狗斜眼看着管家,嘴里的动作停滞了,沾着口水的肉骨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管家伸手摸摸边牧的头,拿一个网球放在他嘴边:“去找你的爸爸妈妈玩一会,我会额外再给你开一个罐头。”
客厅那边,谢积玉也坐了下来。
“已经第二次了,方引。”谢积玉修长的双腿交叠,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又重复了一次,“就算我们之间仅仅只是合作伙伴关系,也应该有一定的坦诚吧。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谎,更讨厌有人把我当傻子耍。”
谢积玉的目光有一种很沉的分量,压得方引有些喘不上气来。
方引几年前曾有一段时间非常消极,他强迫自己去看心理医生,想让对方帮助自己从恶性循环的状态中走出来。
只是在沟通当中,他很难做到对心理医生坦诚相待,毕竟他的家庭和他的过往实在是太过复杂,所以就很难真的敞开心扉去对待心理治疗。
后来心理医生也察觉到了方引肯定有所隐瞒,只是心理医生只能协助来访者走出消极情绪,其中的努力是需要来访者自己去做的。
那个心理医生说,许多来访者首先预设了一个情境,那就是如果我说了我身上过去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引起心理医生对自己的负面价值判断。所以针对某些特定话题,来访者们在很多时候不仅仅是对心理医生撒谎,更容易对自己身边的亲人或者朋友撒谎。
仿佛这样就可以营造出一个相对安全平稳的外在环境,用来避免激起自己很多痛苦或悲伤的情绪。
在最后一次治疗结束之后,心理医生大约也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可面前这个来访者的痛苦是真实而又深刻地存在着,所以他只这样告诉方引:“很多时候,别人对待我们的态度或者想法,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真正杀死自己的是自己内心的壁垒,那是一片危墙,看似安全,但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有时候对自己坦诚一点,走出去的话或许会发现天地辽阔。身边的亲人朋友,并不会因此来消极对待你。”
身边的亲人朋友,并不会因此来消极对待你。
方引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他想,至少昨晚发生的这件事,他是可以告诉谢积玉的吧。
“昨天晚上,我在医院巡房的时候。”方引抬头,像是下定了决心,“被一个关在我们医院的嫌疑犯劫持了,过程中我踩到了他打碎在地的玻璃水瓶,脖子被他用玻璃碎片抵在上面划出了一道伤口,所以今天才穿这件衣服但后来很快就有特勤人员过来了,把我救了出来,就没事了。”
谢积玉像是在看一个新奇怪物一样看着面前苍白瘦弱的beta,然后半晌露出一个方引从没见过的笑:“你觉得你的命是太硬了还是太不值钱了?”
方引一时间没听懂:“什么?”
谢积玉没回答他,只是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抬起了手。
方引下意识地退让了一下。
“别动。”谢积玉道。
方引果然就像被定住了一样,不敢乱动了。
然后谢积玉食指勾住了方引那薄薄的高领边缘,拉开之后便看到覆盖着正在规律跳动的动脉皮肤上,有一道一指宽的红色伤口,横贯动脉的位置。
方引小声开口:“其实真的没事,伤口很浅,只是皮外伤,都不用敷药的。”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的脑子是什么做的。”谢积玉顿了顿,双眉微蹙,似乎是十分不解,“在医院被人劫持,离被割破动脉就一步之遥,为什么被你说的云淡风轻,像是在说自过马路的时候跌了一跤一样?”
“其实”
“还有,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值得隐瞒的,让你要对我说谎?”
“其实是那些特勤们的要求。”方引果断将这个锅甩给了别人,“他们说这是恶性事件,不能公布,否则会引起恐慌。”
“”谢积玉张了张口,半晌才下意识道,“出这么大的事情,你一声不吭那是对外的事情,对我也有必要瞒着吗?”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微妙地感觉到了有些奇怪。
说不上有多亲近,但毕竟是法律承认的夫妻关系。
不过开诚布公好像也没什么大事,而且方引久违地从谢积玉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关心的意思。
谢积玉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这件事本来就是那些特勤办事不力,他们是怕被处罚才这样的吧。以你们医院的等级,他们应该要吃不了兜着走。”
方引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是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以后我多注意安全就是了。”
Luca这个时候正好叼着网球跑过来,蓬松的大尾巴摇来摇去的,正好跳进了谢积玉和方引之间的空隙里,然后讨好地看着谢积玉。
“你现在生着病,可别想太多了,毕竟我们在法律上是合法夫妻,我也不想以后我的婚育状况是丧偶。”谢积玉将那个网球拿在手里,接着从左手扔到右手,又从右手扔到左手,反复好几次之后指了指那个医药箱,“里面药品都有,你是医生,自己可以处理吧?缺少什么告诉管家。”
说完就拿着网球,领着Luca朝外走去。
方引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他:“这件事,可以不告诉别人吗?我怕传到我父母耳中,让他们担心。”
谢积玉的背影顿了一下:“知道了。”
管家将医药箱拿到方引面前,不过他着实没想到他们今天这么快能破冰,倒是显得忽然插进来的Luca有点不懂事了。
方引看着谢积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禁道:“外面草地应该还很潮湿吧,这怎么能玩得开心?”
管家耸耸肩:“谢先生小时候还是很喜欢跟小狗一起在泥地里打滚的。”
方引:“”
管家接着道:“您想看看他小时候的照片吗?”
方引:“”
方引:“这可以吗?”
“当然啦,您稍等。”
管家站起身朝楼上走去,不一会儿就拿了个相簿回来,摊在面前的桌子上。然后翻了好几页之后,指着一张照片道:“这是他六岁的时候。”
方引辨认了好几秒,才确定照片里一大一小两个泥墩子是谢积玉和一条小狗。
泥人泥狗坐在浑浊的水洼里,看样子应该是在谢宅门口的一处低洼一些的草地上。
边上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白衬衣黑裙子的女人,蓬松的长发及腰,双臂环抱在胸前,似乎很不高兴。
而在画面的右侧,有个跟现在的谢积玉有七分像的男人,手里正端着咖啡休闲地坐在椅子上,面上挂着温柔的浅笑,正看着他们。
这正是谢积玉的母亲谢惊鸿和父亲梁珉。
“这是在谢先生被绑架前不久拍的照片,后来谢先生在外流落了半年多的时间,他的父母在一次寻找他的路上出了车祸,梁先生为了保护妻子当场就去世了。”管家顿了顿,声音中似乎有无限的怅惘,“所以这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后一张合影了。”
方引伸出手,将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照片里小谢积玉的脸。
他大概能知道为什么现在谢惊鸿和谢积玉之间的关系总是有种水火不容的感觉了。
当年梁珉和谢惊鸿算是联姻,但两人婚后的关系却越来越好,直到在联邦上流社会成了一段佳话。
在这样有爱的家庭出生,谢积玉小时候应该是过得非常快乐的。
可惜的是遇到了后面的绑架事件,梁珉意外过世,等谢积玉又被找回谢家之后,谢惊鸿心里大约是非常患得患失。所以拼命鞭策谢积玉,逼迫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导致现在的母子关系势同水火。
“您知道他当年是怎么被找回家的吗?”
管家想了想:“内情其实我不太清楚,大约是有一个谢家的故人在那个红墙孤儿院机缘巧合地偶遇了谢先生,才把他带回家的。”
方引追问:“大概是什么时候,您记得吗?”
“这个我记得很清楚。”管家道,“30年秋天被绑架,第二年4月中旬才回来。”
方引算了算这个日子,心里大概有数了。
他30年春天被方敬岁送进红墙孤儿院,半年后遇到了谢积玉。
而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全市爆发了流感,方引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方敬岁怕他真的死在那,便把他接回了方家。
但回家之前,他找遍了孤儿院都没看见那个给他的毛绒小狗装上贝母眼睛的小男孩。
后来长大后从新闻里才慢慢知道,原来那个小男孩就是谢积玉。
方引透过玻璃看着谢积玉正在和Luca一起扔球玩,如果他不是脚上的伤,以今天谢积玉对他的态度来说,未免不可以参与进去。
就像他们当初在孤儿院的时候时常互相依靠那样,如果他有一个正常的人生,就算兜兜转转,他们或许也有机会在少年时期就相认,未必不会像关岭他们那样跟谢积玉成为好朋友,而不是陷在被逼结婚的困境里。
所以本质上来说,现在也没什么变化,这大概是一种宿命,让方引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困住,不得所愿。
第25章
方引第二天刚醒来,就觉得浑身松快,头脑清醒,这几天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就连原本糟糕的胃口也好起来了。
他刚打开房门,却发现门口放着一副全新的拐杖,边上甚至还有一台电动轮椅。
这大概是管家准备的,方引想了想还是选择了他最趁手的拐杖。
已经过了早饭的时间,楼下安静,他打开冰箱看了看,挑了半天只拿出了一个西红柿,然后拿水冲洗过后就开始吃。
只是还没吃几口,管家发现了他,便走近道:“看您睡着就没叫您,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现在为您拿来好吗?”
方引有些诧异,因为面前简约的灶台上干干净净,看不到任何食物在烹煮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看管家出门向东走去,心里大概明白了。
眼前这个厨房本质上不是用来做饭的,平常谢积玉如果有兴致的话可以在这个地方施展一下厨艺,他自己也在这里简单做过面条。但大部分时候这个厨房只是个摆设,厨师们烹煮三餐主要都在另一栋小院中的大厨房里。
方引三两下就吃完了那西红柿,刚刚在餐桌边坐下,便看到好几个人端着餐盘走进来。
他看着他们手里端着的东西,不禁睁大了眼睛。
“时蔬煎牛肉。”
“清炖羊肉汤。”
“清蒸鲈鱼。”
“冬菇蒸鸡。”
“还有一些简单的主食点心。”管家接着指着最后一个人手里端着的餐盘,语气轻松,“一些虾饺,吐司,小笼包什么的。”
“这”方引一下子被哽住了,半晌才道,“这些要我一个人吃完吗?”
“谢先生已经用过了,现在在忙。您挑着喜欢的吃就行,都是有利于您失血过后恢复身体的。因为之前单独为您做饭的次数也少,不清楚您的口味,所以多做了一点点。”
这哪是一点点啊。
方引看着这一桌菜,憋了半天只能说出一句:“鱼我不爱吃。”
管家点点头:“那为您换成清蒸乳鸽?”
“不,不用了,这些已经非常多了。”方引有些颤抖地拿起筷子,只觉得这顿吃完今天一天可能都不用再吃了。
虽然说方家也是大家族,平常用餐比这些奢靡太多,只是对方引来说,在那里吃饭不仅需要遵守过分压抑的用餐礼仪,而且还要时刻做好心理准备,方敬岁哪里又不高兴了,会给他上一整条鱼让他吃掉。
长此以往,落下胃病都算不得大事了。
等吃的时候才发现,虽然看着菜很多,但都做得清淡精致,不至于太撑着。
饭后方引去面前的院子的树下坐着歇息。
远处的绿树被阳光蒸腾出了一些似有若无的水汽,悬在树顶上,像一层薄雾。
初夏的风中有一些很温暖的味道,让方引久违地想起,他已经很久没这样放松地享受过阳光了。
只是这宁静的当下没有保持多久,方引就看到有一个东西正迅速移动。
他没有戴眼镜,所以看着有些模糊,只觉得一个黑白相间的墩布朝他跑了过来。
定睛看了好几秒后,方引才发现那是一条浑身都是水的边牧,正是谢积玉的爱犬Luca。
方引有些疑惑地看着它跑到了面前,先是疯狂地甩了甩毛上的水珠,然后才乖巧地在方引面前坐下,用头蹭了蹭方引的手。
小狗呼噜呼噜的呼吸声异常治愈,方引忍不住上手疯狂摸头,Luca也很享受的样子,眼睛都眯了起来。
下一刻,方引就看见谢积玉也从那个方向走了过来,不过他的样子让方引一时忘记了撸狗的动作。
谢积玉的身上也沾满了水,让那件白衬衫变得半透明,流畅的腹肌胸肌线条就这样被凸显出来。
看着是朦朦胧胧像玉一样的质感,可方引知道在某些时候,它可以坚硬且滚烫。
方引忽然感觉自己头脑有点热,连忙已开眼睛。
Luca敏锐地察觉到了正在靠近的脚步声,一个纵身跃到了方引的身后,头搁在方引的肩膀上,看着谢积玉。
谢积玉在一米远的地方站定,望着Luca,语气冷硬:“洗个澡有这么痛苦吗?”
方引这才明白,原来是在洗狗。
边牧很会察言观色,它知道谢积玉现在不开心,会强迫它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于是就躲在方引身后。
只是单纯的小狗不知道邪恶的人类是一伙的。
方引道:“要不要我帮你?”
谢积玉打量了一下他:“你现在能沾水吗?”
“倒是不能。”不过方引确实也不想错过这个相处机会,“但是我可以拿防水的东西包着脚,这样就没事了。”
谢积玉盯着他的脸半晌:“你还是好好歇着吧。”
说完他就轻手轻脚地靠近方引,但是Luca异常警惕,谢积玉往哪个方向移动,它就围着方引走到反方向。
一人一狗来来回回、正正反反地绕了几圈还是没有结果地僵持着,谢积玉看上去放弃了,退了两步道:“算了,不洗就不洗吧。”
下一秒却抬手遮在嘴边,望着方引,声音放低:“我先进去拿牵引绳过来,趁它不注意的时候你帮我抓着它的项圈。”
方引点头:“好。”
见谢积玉走了,Luca又蹦又跳地围着方引绕了几圈,尾巴翘得老高,仿佛是取得了一场重大的胜利。
方引也陪着它玩,说了让Luca做“蹲下”、“握手”和“打滚”等好几个指令,它都完成得非常好。
过了一会,方引回头已经看到了谢积玉手里拿着牵引绳即将迈出大门,立刻开始对小狗甜言蜜语且伴随着摸头的姿势,使其飘飘然:“Luca怎么这么乖啊,真聪明对不对?Luca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狗。”
小狗的眼睛眯起,尾巴已经摇出了残影,丝毫没有察觉到口蜜腹剑的人类已经将邪恶之手放在了它的项圈上。
就在方引抓住项圈的同时朝谢积玉望去,谢积玉心领神会,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下子把牵引绳扣上了,声音冷硬:“让你跑。”
上一秒还在被人温柔地摸头夸奖,下一秒就被拎着朝着那个都是水的地狱走去,怎么不算落差大呢?
方引看着Luca放弃挣扎的绝望眼神,连忙做出抹泪的动作以示清白,不然以后这小狗不会找他玩了。
午餐之后,谢积玉便去了书房工作。
方引一个人无聊,管家便翻出了游戏机,让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玩。
他好久不玩游戏,对着说明书才慢慢熟悉了操作那个经典的游戏手柄,对着面前的巨幕屏玩了起来。
一些简单的关卡玩着倒是很容易,越到后面越难,反反复复过了好几遍都过不去,不由得令人暴躁。
期间谢积玉下来过一次,瞟了一眼没说话又走了。
方引已经被卡得生无可恋,几乎是没有脾气了,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屏幕上的小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跳着。
谢积玉再次下来的时候,看到方引还卡在这一关,不由得好奇:“这游戏这么难打吗?”
方引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把手柄递给谢积玉。
谢积玉挑了挑眉,接过了手柄,在方引边上坐下。
不得不承认谢积玉在熟悉基础操作上面还是有点天赋,上手速度比方引快得多。
“先跳到流沙沙柱上,然后附身这颗炮弹,与此同时不要被别的炮弹打到,接着跳上这个移动的岩板对,哇哦!终于过了!”
方引开心地欢呼鼓掌,丝毫没注意到谢积玉的脸色有点奇怪。
游戏里的小人在谢积玉的操控下赢得了一关又一关的胜利,不过接下来当小人不小心从高楼上掉下去的时候,谢积玉扔掉了手柄,一下子捂住了嘴。
方引诧异地看向谢积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积玉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走去了卫生间的方向,原本应该从容地脚步声里带了不少慌乱的感觉。
方引连忙站起来拄着拐走过去,就看见谢积玉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干呕。
“”方引忽然明白了什么,“你这是晕3D了吧?”
谢积玉面色有些白,转过头看着他:“这什么游戏啊,这么让人难受?”
“一般晕车的人也会晕3D,你平时会晕车吗?”
“晕车?”谢积玉想了想,“没遇到过。”
也是,谢家的司机应该开车稳得不能再稳了,谢积玉应该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头晕目眩的感受吧。
方引靠近,轻轻地沿着谢积玉的脊背帮他顺气,哭笑不得:“我以为这游戏你应该玩惯了。”
谢积玉站直了身子,深呼吸了几下:“那东西不是我的,好像是关岭拿过来的,一直没拿走。”
方引了然:“你先去沙发上坐一会,我给你倒杯水去,泡上柠檬片,会舒服一点。”
等方引将柠檬水拿来的时候,却发现谢积玉又拿起了游戏手柄在继续玩,边玩边看着方引手里的柠檬水:“这东西你确定有用?”
方引点点头:“你试试。”
谢积玉接过了喝了一大口,从表情上看似乎是好一点了,但玩了一会又开始面色难看。
方引道:“要不我们还是不要玩了,会越玩越难受的。”
“我不是在玩,我是在让自己适应。”谢积玉又猛灌了一口柠檬水,“上周看中了一家做虚拟现实的科技公司,演示3D效果可比这个还强。集团打算投资,我可不想在体验的时候当着媒体的面吐出来。”
方引:“”
你不成功谁成功啊。
方引这样默默想着。
于是方引就陪着他玩,期间帮他切柠檬、捣柠檬、泡柠檬,充当一个辅助的作用。
在这个大关探索终于结束之后,谢积玉终于放下手柄,面色苍白,强撑着道:“也没什么难的。”
“嗯嗯,你玩这个游戏还是很厉害的。”两个人坐得很近,几乎是膝盖贴着膝盖,方引边点头便帮他轻抚后背:“今天已经很不错了,你休息一会,改天再玩吧?好吗?”
稍远一点看过去,似乎亲密无间,挺像爱侣之间的耳语。
“谢积玉,我们到了!”
方引抬头朝着声音来的地方看去,发现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满脸笑意的关岭,另一个是面色阴沉的沈涉。
后者正紧紧地盯着方引,似乎恨不得把他活活吞了——
作者有话说:里面那关痛苦的游戏体验来自于我本人还依稀记得那天的绝望体验,抹泪.jpg
第26章
四人双双目光相对,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关岭,他大步走过来紧贴着方引坐下,看清了大屏幕上的游戏之后立马看向谢积玉:“你不是说你对小孩子玩的东西不感兴趣么?”
谢积玉站了起来,虽然面上依旧能看出眩晕带来的苍白,但语气里依然有种冷峻的味道:“本来就不感兴趣,是方引太菜了我才帮他一把。”
关岭狐疑地转头看向方引:“他说的是真的吗?”
方引余光瞥到谢积玉落在沙发背上、用力得指尖发白的手,然后对着关岭点点头,目光真诚:“是真的,这个游戏我不太会玩。”
“这有什么难的,我来教你,看还有谁敢说你菜。”关岭将手柄放在方引手里,“你们俩该聊工作聊工作去吧,别打扰我们,我要跟方引同学一对一教学了。”
沈涉越过客厅,跟在谢积玉后面一起去了楼上书房,只是掠过方引时候的眼神非常不快。
而坐在身边的关岭,已经兴奋地开始指导方引在地图里找隐藏彩蛋了。
这两个人都是谢积玉的朋友,明明高中的时候,偶尔遇到他们相处的还算不错,只是现在对方引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核心变故大概就是他跟谢积玉结婚这件事。
石油大亨关家,出了名的向来不做强迫联姻的事情,都倡导自由恋爱。
关岭的母亲年轻的时候是在战火纷飞的热带大陆做战地记者,现在则在联合国新闻中心任职,关岭的大哥关峰前不久刚跟青梅竹马订婚。
而沈家是政治世家,非常讲究各种政治资源的整合,来增强家族在党内的势力,基本所有孩子都是联姻的命运。
沈涉大概也见多了这样的家族悲剧,对联姻这种事深恶痛绝。他大概也清楚当年谢积玉是如何反抗失败的,连带着对方引也讨厌起来。
“等等等等一定要卡住这个上下左右移动的节奏,然后,跳!”
画面的小人成功越过了一个机关复杂的平台,举起了一颗蓝色的月亮,欢欣地跳了起来。
关岭有些得意地转头看着方引:“怎么样,我的游戏教学是不是很专业?”
看着屏幕左上角三整排月亮奖励,方引不禁羡慕道:“你确实很会玩。”
“多练就会啦。”关岭放下手柄,靠在沙发背上伸了个懒腰,“对了,有吃的吗?”
方引这才察觉到自己怠慢了客人,站起来道:“你等一下,我去找找,不知道有没有零食。”
只是他刚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就被关岭叫住了:“你的腿怎么了?”
方引自然不会把实情告诉他,只说自己不小心崴了脚,没什么事情,很快就能好。
只是这样一来关岭便不好意思让方引跑来跑去的,便让管家送来了吃的。
两人中场休息,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由方引不小心崴脚这件事扯上了他们读高中时候的发生过的一件事。
那时候学校组织他们去雪山冬令营,不少人都准备在滑雪这件事上跃跃欲试。
当时的方引还不太会滑雪,只是自己在初级雪道上滑着玩,能小心翼翼地滑出几米远没摔跤就已经算成功那种。
方引记得那个时候谢积玉也不太会滑雪,不知怎的误入了高级雪道,而沈涉为了救下被人撞倒的谢积玉,造成了小腿意外骨裂。
沈涉腿上的石膏历经几个月才取下,于是这件事便全校皆知了。
这件事过后,方引甚至听到过同学调侃他们,如果不是他们都是alpha性别不对付,从家世、长相和关系来看,说不定真能成一对。
不过这些流言很快被池青的出现所取代了。
当时方引和沈涉还只是泛泛之交的阶段,偶尔会在不同的偶遇到,当时沈涉对他还算友好,虽然有些纨绔,但总体来说比那些二代好不少。
事情在他跟谢积玉领证之后发生了变化。
领证几天后的晚上,沈涉开着车在方引的医院门口堵到了他。
当时方引都怀疑,要不是自己身后就是喷泉池子,而他又被忽然疾驰过来的车吓到跌进了水池里,沈涉冲动之下会猛踩油门撞上来也说不定。
那时已经是初冬,他狼狈地从水池里站起身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站在那里没了主意。
沈涉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眼里像是烧着两团火,然后恨恨地走了。
从此之后,沈涉便不再给他任何好脸色。
方引没有什么一定要人把他当好朋友的执念,只是觉得对他这个有些孤僻的人来讲,损失掉一个普通朋友也算可惜了。
不过从一开始的郁闷到习惯也没用多长时间,他早已明白生命中所有的人都会慢慢离开,只是迟早而已。
两人游戏玩累了,关岭忽然一时兴起想去宅邸后面的湖里钓鱼,硬要方引陪着他。
只是等两人在湖边坐下之后,关岭把钓线扔进水里,忽然开始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前段时间在网上看到了池青的新闻,好像快要在首都大剧院演出了。”关岭托着腮,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他回国的事情,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忽然风起,一朵湖边木架上盛开的紫色铁线莲落进了水里,平静的湖面上霎时起了涟漪。
方引面上安静了一会,之后才回答:“是,他回来我还跟他一起吃了个饭。”
只是心跳却不由自主地一突一突,他不知道关岭是不是替谢积玉来试探他态度的。
关岭想了想:“还有,不久前,谢积玉跟他在一个饭局中遇到了,这事你知道吗?”
方引心里将“饭局”和“遇到”这两个词在心里滚了一遭。
听上去像是在某个公开场合偶遇了,但是方引不确定是不是那天自己在那个顶层餐厅上看到的那样,便决定先按下不表:“你说。”
关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嗓音平静无波:“我只是听说,池青毕竟刚回国,想做一些个人的大型演出还是有些吃力,便接触了一个经纪公司先吃个饭、谈谈合作条件。就是不知道那个老板从哪里打听到一件十几年前的旧事,就是池青和谢积玉高中的时候,大家都说他们在谈恋爱的事情。所以,其实那本质上是个谢积玉跟圈里一些投资人谈合作饭局,池青是被那个老板半骗过去,去讨好谢积玉的。”
方引眉头微蹙。
池青这个人面上就是人人都是朋友,都合得来,但一旦触碰底线,他是绝对饶不了对方的。
紧接着他心里一紧,如果池青后来跟那个老板达成了合作,虽然概率极小,但池青现在估计会很难受;如果没有的话,对方怕是要被他好好揍一顿,当然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个“揍”或许是心理意义上的。
“然后呢?池青没事吧?”
“倒是没事,听说那个老板被他半推半就灌了不少酒下去,也碍于谢积玉在场才没发火,最后池青不小心把那酒洒在那老板身上才算了结。”
不像是不小心,大概率是刻意而为,不过这倒是符合池青软刀子割肉的性格。
方引回想那天池青的样子,袖口那块湿润应该是酒撒上去的痕迹,面上看不出生气,那应该是因为气已经撒完了。
当然了,有谢积玉在,自然不敢有人为难池青。
方引默默了半天,才道:“你为什么会想起来告诉我这个?”
关岭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半晌双眼因笑意眯起,语气轻快:“聊天呗,alpha没有聊八卦的权利嘛?”
方引失笑:“当然可以,我很愿意听。”
关岭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不过关岭倒是告诉了自己一个好消息,至少证明两人那次是偶遇的。
在饭局上那种情况,于情于理都该帮一下,不是很自然吗?
方引想了想,忽然又道:“那我可以问你一个关于他们的问题吗?”
关岭点点头:“你说。”
“他们两个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分手的?”
“具体原因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一次在学校传说他们分手的时候,我当时来这里看了谢积玉一次。”关岭慢慢回想着自己看到的场景,“似乎跟谢女士发生了很大的矛盾,谢女士将他关在家里不准出门。仅仅一个月后,池青就出国了。不过你那个时候已经休学了,不知道也正常。”
怎么看都像是谢惊鸿拆散了他们啊。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别想了。”关岭拍了拍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方引,情绪又亢奋了起来,“我不想钓鱼了,回去我教你玩另一个游戏吧?”
方引回道:“好,你先走,我坐一会就去。”
关岭走后,方引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湖边的椅子上。
落日像融化掉的金子被人泼在了湖面上,晚风掠过树梢、草木和花朵的声音,像是自然呼吸的震颤。
方引坐了许久,觉得自己心里的一角陡然明朗了一些。
或许旧事也只能是旧事,反倒是自己喜欢多思了。
既然池青已经要在国内首演了,无论是出于关心还是庆贺,自己应该去看看他了。
等脚上的伤好就约他吧,方引这样想着。
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方引还以为关岭前来催促他,便站了起来,回头望去。
却没想到来人是沈涉。
方引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静待对方的动作。
沈涉站在背阴处,及肩的头发在脑后束着,只有几缕垂到了脖颈上,衬托得面色呈现一种冷肃的白。
他的声音也是同样的冷:“看你们今天挺开心的,怎么,你觉得谢积玉已经被你同化了?”
“我不知道,况且。”方引不想再跟他聊这个话题,“说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无论我跟他关系是好是坏,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沈先生,还请你不要越界。”
沈涉上前一步:“你也知道谢积玉最讨厌什么,我出于好意告诉你,不要对你们的关系心存幻想。”
“我是成年人,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人,无论最后是什么结局,我都不会后悔。可以了吗?”方引的声音干脆,“我不需要你任何好心的建议,你已经重复太多次了。”
人当然要为自己选择的路负责,只不过后来的方引才明白,有的责任或许是倾其一生怎么都付不起的。
眼见沈涉的面色也难看起来,方引觉得他大概是知难而退了,毕竟自己话已经说的很重。
方引决心点到为止,不愿再纠缠,往回去的方向迈了一步。
可沈涉依然不愿意结束这个话题,移动了一步挡在他面前:“看来你还不知道,谢积玉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对一个”
与此同时,方引眼见被沈涉挡住了路,于是便换了落脚点,却没想到那只受伤的左脚踩到了隐藏在草丛里的石头,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下一秒钻心的疼便从受伤的左脚处传来,方引的五官瞬间痛苦地有些变形,下意识地去触碰自己的左脚。
沈涉顺着方引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方引包着纱布的左脚脚底,一些鲜红的血色蔓延开来,一时间也有些诧异:“你这是”
在疼痛当中,方引最后的一点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他仰起苍白的脸望着沈涉,脖颈上那道血痕都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他的声音因疼痛有些颤抖,但依旧讽刺:“沈涉,自从我跟谢积玉结婚后,你就对我抱有很大的意见,甚至是恶意。我一直在想,难道是因为同为alpha的你,对他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想法吗?但是很抱歉,无论你有任何想法,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从今往后,希望我们在任何场合都能保持距离。”
第27章
周一上午,方引刚坐到办公室里,梁轩就走过来不由得上下打量他。
方引调侃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梁轩转头端起了一个色彩诡异、形状扭曲的陶瓷杯,上面是一只红皮毛、绿牙齿、紫眼睛的,或许是狗的生物,大约是他女儿的杰作。
“你上周那个游魂一样的状态,让你休息你偏不,我真怕你一头栽倒在医院里。真不知道你在家里不小心踩到了玻璃渣是好事还是坏事了,因为你休息了几天,现在看上去跟那些刚来实习但还未被社会毒打的实习生似的。”
方引觉得自己编的这个因为劳累而不小心失手打碎玻璃杯真的挺不错,然后点点头:“或许这就叫因祸得福吧。”
他这几天在谢家确实待得算不错,虽然谢积玉陪他玩过一次游戏就出差去了,但方引觉得能有这样一次体验已经是非常难得。
再加上跟关岭的那次聊天,似乎之前那些围绕在他心头的阴翳似乎也都一扫而空了。
所以好心情一直延续了好几天。
“但你可是错过了一个大新闻啊。”梁轩就跟想起什么似的,拿着那个陶瓷杯就坐在了方引面前的椅子上,“楼上有个特勤局的嫌疑犯自杀了,弄得满屋子血。那些特勤局的人在这待了两三天说是调查,整个住院部都不安生。”
“我在电视上看到新闻了,谁知道怎么回事。”方引的眼神从梁轩身上移开,打开电脑,“16床的病人现在状况怎么样?”
上午方引处理了之前积压下来的工作,中午有好几个医生护士过来问他要不要帮忙带饭,方引都婉拒了,说点了外卖。
等科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方引这才起身走到医院后面的小门处,循着管家发来的短消息的内容,坐在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面等着。
没几分钟,一个穿着外卖服的人走了过来,左右手各提了一大袋东西。
但是动作有些缓慢,看着一点都不着急,跟一般饭点时间飞驰的外卖员来说可太不一样了。
等对方越走越近,放下东西,拉开口罩、摘下头盔,露出一头灰白的头发的时候,方引才发现他居然就是管家。
方引站起来惊讶道:“怎么是您来了?”
今天早餐的时候,管家就告诉他在他伤口还没完全康复之前,三餐会有专人送给他,但万万没想到,来送餐的竟然是管家本人。
虽然很理解这身装扮这是一种保密措施,但做到这份上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了吧。
“先坐下。”管家说着就解开那些塑料袋,将餐食一盒盒地放在桌上,笑意吟吟,“慢慢吃,吃完后我再将餐具带走。”
哪个外卖员会看着客人把饭吃完啊,虽然医院的后门人少,但这也足够令人侧目,怎么想都有些适得其反。
方引看着那些热气腾腾的食物,又看了看管家道:“天热,您把这外套脱了,跟我一起吃吧,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也吃不完。”
管家想了想:“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
方引笑笑:“您的雇主现在离我们十万八千里,除了我,谁会知道?”
谢积玉这次去北部出差,没有个一周应该是不会回来的。
管家这下倒没有再继续推拒,当即就坐在方引对面跟他一起吃饭了。
方引在谢家的时候,跟管家接触和交谈的次数或许仅次于跟谢积玉的。
他刚来的时候,对管家的第一印象是礼貌且专业,这种专业的感觉会带来一些疏离感,所以一开始方引觉得谢家的佣人们对他都是一样的。
但在之后的生活中,方引却发现了在眼前这位长辈身上,对他有不少细节上的、发乎内心的关照,看似简单,可没有一个是所谓的“职责范畴”之内的。
这也是方引这么多年来鲜少体会到的东西。
两个人边吃边聊,自然而然地就聊起了谢积玉。
“谢先生小时候从那个孤儿院被带回来之后,一度有些孤僻,连话都很少跟他母亲说。”管家放下了筷子,望着方引,“后来找到了一个儿童心理专家过来,说他有一些创伤后应激反应。”
经历了那样可怕的绑架,等回家之后父亲已经亡故了,这些确实不是一个小孩子能承受得起的东西。
方引静静地听着。
“后来也是治疗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恢复,也可以与人正常交流,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管家轻叹了一口气,接着看向方引,“但是这段路其实并没有那样好走,他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变成现在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方引默然,接着轻声道:“您为什么跟我聊这个?”
“方先生,您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是想请你再给他一些时间。”
时间确实能抚平很多东西,对方引来说,有时候午夜梦回,他那些少年时代的痛苦竟也会一下子模模糊糊,变远了许多。
因为当下他暂时还有一方空间,供他活生生地存在着,呼吸着。
联想到谢积玉身上,这三年来总体上说,他们的关系是有稍微变好了的,那些冷酷的龃龉似乎也被融化了。
管家作为离他们生活最近的人,自然也能感觉得到这种变化。
只是给时间这个问题,他的自主权并没有那么大。
自己头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掉下来,斩断一切。
连续几天的丰盛三餐补给之后,方引觉得自己的状况好了不少,脚上的伤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行动基本没什么问题了,便出了门诊。
这段时间有许多病人在等着他,所以第一天是相当的忙。从下午一直到傍晚,几乎都没怎么停过。
眼前这个病人离开之后,方引边想着晚餐会是什么样的边伸了一个懒腰,按铃叫了今天的最后一个病人。
那人带了个帽子,在方引面前坐下,方引低头看病人信息,道:“名字是裴裴昭宁?”
下一刻,对面那人摘下了帽子,露出来的小半张脸上有些青紫的伤痕,手上也缠着绷带,正是许久未见的裴昭宁。
他有些苦笑地耸了耸肩:“这么狼狈的样子只能给你看了,阿引。”
方引有些惊愕地站起来,走到裴昭宁的面前仔细打量:“这是怎么弄的?”
那些淤青之上还有一些细小的血痕,都蔓延到了眼眶的位置,看伤痕可不太像是意外。
裴昭宁叹了一口气:“总之,也一言难尽。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药能让我脸上这些淤青快点消失?我不想被我爸妈看见。”
天色渐晚,夕阳温柔。
方引把裴昭宁带到医院小湖边的长椅上坐下,对方垂着眼睛,似乎是很难受的模样。
“上一次在深云里庄园,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快要结婚了,但是结婚对象还没定下来。”裴昭宁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裴家现在的资金链除了很大的问题,我爸妈几乎都要给我跪下了,容不得我多想,必须得结婚了。”
方引懂他心中的无奈,只道:“那确定要跟谁结婚了吗?”
“是江家的小儿子,一个被家里人宠得无法无天的omega。”裴昭宁苦笑着点点头,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这就是拜他所赐。”
难道是反抗父母不成,又找人来殴打裴昭宁,指望裴家先拒婚吗?
只是按照刚才裴昭宁所说,裴家现在举步维艰,估计是放不下这次联姻的。
“前两天,我按照双方父母的要求,约他出来吃饭,但在餐厅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等到他。后来他发消息过来,让我去一个酒店房间,等我去了发现,他在跟另一个alpha”裴昭宁有些说不下去了,顿了好久,“然后我就被那个alpha打成了这样。”
方引有些好奇:“如果那个omega有心上人,且关系已经到了呃,那一步的话,江家人那么宠这个儿子,不应该顺着他,让他跟那个alpha在一起吗?”
“如果那个alpha是像我们这样的身份也就罢了。”裴昭宁抬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伤处,深深叹了一口气,“可那个alpha是他的贴身保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江家再宠他也不会答应这样的婚事。”
“难道那个omega的父母就没发现吗?”
裴昭宁苦笑:“发现也来不及了,那天,我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已经被那个alpha永久标记了。所以,他们才更不愿意拒绝他跟我的婚事,否则掩盖不住这样的丑闻。”
方引听完这个匪夷所思的转折,也能明白裴昭宁现在为什么郁闷了。
但他也没有什么好方法帮裴昭宁破解眼前的困境,到底是家族的未来更加重要,还是自己的未来更加重要?
以江家父母的态度来看,大约是要让裴昭宁托底到最后了,并且就算最后真的结婚了,那个保镖也未必会跟omega分开,那裴昭宁之后的处境
只是裴昭宁现在没有谈判的资本。
方引看着裴昭宁脸上的伤痕,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在学校念书的日子,他有一次被一群高年级的学生连续欺负了快一个月,最后是裴昭宁站出来揍跑了那些人,方引才得以脱身。
他内心不止一次感谢过裴昭宁,因为只有方引自己知道,那天的他已经逼到了极致,所以出门的时候从厨房拿了一把刀。
如果裴昭宁没有及时出现,自己冲动之下会弄死人也说不定。
那今天的自己就是一个杀人犯,而不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
方引望着裴昭宁,抬起手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了裴昭宁肩上,将轻拍作为无声的安慰。
“我知道我这个说法或许有点唐突。”下一秒,裴昭宁忽然偏转身体,用那只受伤的手抓住方引的手,目光急切,“方引,你愿不愿意跟我订婚?”
“咔嚓”一声响起,似乎是一条湖边的柳枝折断的声音。
但湖面却依旧平静无波。
第28章
关岭走出自家公司的大门,伸了一个大幅度的懒腰。
今天一天都在自家公司季度会议上听那些报告,有他的大哥关峰在场,游戏是不准打的,零食是不准吃的,觉是不准睡的。
一天会议下来,关岭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折线曲线数字符号,没意思至极。
他坐进了一直等在门口的迈巴赫里,两眼放空了一会,忽然道:“这里离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有多远?”
司机回答:“5公里左右,二少爷要去吗?”
关岭解开绑了自己一天的衬衣扣子:“去,正愁没人陪我吃晚饭呢。”
迈巴赫在下班的车流中行驶,刚刚停在医院门口的时候,引来了许多人侧目。
关岭将外套搭在臂弯上,悠闲地哼着小曲朝医院里面走去。
他走到医院大厅里,敲了敲导诊台的桌子,笑容满面:“护士小姐,请问方引方医生在吗?”
alpha有着俊朗的面孔,一米八三的身高,浑身上下是闪闪发光的奢牌定制,气质更是风流倜傥。
只是眼下泛青的护士头也不抬,看也没看就道:“今天已经没号了,明天赶早。”
关岭换了一个姿势:“你误会了,但我不是来找他看病的。”
护士终于抬起了头,满脸狐疑:“那你想做什么?”
关岭撩了撩头发,将alpha那张英俊的脸展现得更好:“请他吃个晚饭。”
面前的护士顿时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面前这个alpha,让关岭自信地认为自己的alpha魅力已经征服了对方。
护士往自己左边指了指:“我刚看到,他跟一个病人去了那个方向”
关岭眨了一下左眼:“谢谢。”
就在他转身之后,护士连忙拉起另一个在伏案的护士激动地说着什么,边说还边指了指关岭的背影。
只是她们谈话的内容却不像关岭想象得那样,赞美他这个顶级alpha的身高与相貌。
“我就说吧,方医生未来对象肯定是个alpha。”
“得了吧,就吃个饭而已,怎么就对象了,方医生绝对是omega的梦中情人。”另一个护士小声道,“你没看见有多少omega看诊的时候见到他要联系方式吗?”
“那你还赌吗?”
“赌,我怕什么,再加一顿火锅。”
“这可是你说的啊!”
医院湖边。
方引看着裴昭宁,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昭宁要自己,跟他订婚?
方引一时间没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反应了好几秒之后才把手从裴昭宁的手里抽出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摸了摸头发:“我不明白”
裴昭宁面上苦涩:“阿引,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跟那样的人家联姻,我是真怕我活不长。你也不想看到我这样的,对吗?”
“可是”
“现在唯一的解法就是跟你订婚,这样我可以利用这个新闻来帮裴家拉点投资,缓一口气。”裴昭宁几乎是恳求地看着方引,“但是你不用担心,这只是名义上的订婚,等裴家缓过来了,我们可以宣告和平分开。”
方引把逻辑在脑中盘了好一下,找到裴昭宁需要联姻的根本原因,直指核心:“可是现在你不是比较在意你家的资金周转吗?我并不能给你提供这些东西,你也知道,我在我父亲那里没有什么话语权的。”
“只要有个名头,我可以让裴家起死回生的。”裴昭宁以为这是方引态度有所松动的表现,便急切地坐得更近了些,“我真的不能看着我父母他们一夜白头。”
方引只觉得自己有些头大。
他现在已经结婚,不可能答应裴昭宁,但这个原因又不能宣之于口。
见方引面露难色,裴昭宁又讲起了往事:“你记得我小时候为什么会在你家长住吗?那个时候我家里也是遇到了问题,但是当时我帮不了我父母,我爸那段时间在外面跑业务的时候甚至出车祸进了icu。后来我成年之后就回家帮他们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没想到又遇到这样的问题。”
说到情动之处,裴昭宁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有些崩溃的模样。
但他没给方引开口的机会,几乎是非常用力地又抓住了方引的肩膀:“其实我也羞耻于开口跟你说这个,也不想让我们原来的关系掺杂利益。但我现在确实是走投无路了,阿引,我求你帮帮我吧。”
在童年和少年时代,裴昭宁住在方家的时候,方引确实在很多地方得到过他的关照和帮助。
后来裴昭宁离开方家和父母一起北上之后,他们之间几乎就断了联系,说不好是哪一方不主动联系了来着,但方引自己心里清楚其中有自己的问题。
那时候的裴昭宁穿着白衬衣,每天脸上都挂着笑,不谙世事的模样,几乎很难察觉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暴力。
他每次发现方引受伤都会很惊讶,刨根究底地问他,势要为他讨回公道。
可方敬岁会威胁方引让他不要跟任何说,跟谁说谁倒霉,方引自然不想让自己这个唯一的朋友受苦,所以闭口不言。
直到那一次他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欺负,裴昭宁救下他后,掀开他的衣服才知道伤的有多重,方引索性就把自己以前那些伤都归给那些人了。
但是习惯是很难更改的,方引就怕他又问起近况什么的,总是骗人也不太好,且方引自认为自己的骗术还没高级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于是,自然而然地就疏远了。
但对方眼下困难成这样,方引也不忍心视若无睹,只能试着看看有没有转圜的机会。
于是他道:“你有没有试着把这个话跟方澄沟通一下呢?”
“方澄你知道他的,小孩子心性。而且我回首都之后,他一直喜欢粘着我,我也不想最后我们分不开,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而且,我一直把他当成亲弟弟看待的。”
这点方引倒是相信,小时候裴昭宁给方引带什么东西,方澄都要抢过去。
现在或许是把小时候那份依赖转化为喜欢了吧。
确实,联姻当中最怕只有一个人掺杂了真心,最后难以收场。
“我父亲那边呢?你有没有想过找他帮忙注资?”
“你工作忙,大概还不知道吧。元晖制药最近有一些负面新闻,方伯伯压力也比较大,对我家的困难也是无暇关注。”
方引不置可否:“但这种事情毕竟是需要家里同意的。”
裴昭宁的眼中却像是亮起了希望的光:“我问过方伯父了,他说你同意就好。”
可方引听完却有些傻了,方敬岁这是要把自己往漩涡中心推吗?
他明明也知道当初隐婚的这个条件,可现在这样答复裴昭宁无非是想让自己难做。
方引眸心微微收缩了一下,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裴家想借着联姻为家族集团脱困,方家的元晖集团目前的负面新闻舆论不小,也未必不想借此脱困。说到底,方敬岁还是把主意打在了谢积玉身上。
方引心里一时间涌上一股难言的暴躁,他的时间真的不太多了。
裴昭宁见方引一直不说话,便试探问:“阿引,你是已经有恋爱对象了?”
方引眼睫微微一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又将思绪转回了对话上:“没有。”
裴昭宁又试探性地问:“那是,你有喜欢的人了?”
方引沉默了一会,轻笑了一下:“是啊。”
一片落叶擦着方引白皙的侧脸落下,乌黑的额发随风轻晃,眼中似有水色,映着夕阳的光。
裴昭宁愣了好一会,才道:“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抱着我哭的孩子了。这次回来总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有些远。也怪我,如果早早跟你联系的话,我们也不会像今天这么生疏了。”
他朝着方引的脸颊伸出手去,接着道:“或许,我还有点机会”
“什么机会啊?也说给我听听吧。”
在裴昭宁碰到方引的前一秒,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关岭已经把人拉了起来,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接着道:“宝贝,怎么还没下班?”
方引被这忽然出现人打得措手不及,跟看见鬼了似的转头看向关岭,眼神中是无尽的问号。
裴昭宁也愣了,收回了手,站起来道:“关总,怎么是您?”
方引心里也是这个问题,可关岭根本不看他暗示的眼神,只看着面前的裴昭宁:“来接他下班,没想到看到一个这么不知好歹想跟他求婚的人呗。他都说不愿意了,你在这说三道四地还想暗示什么?”
裴昭宁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但依旧勉强维持住了体面:“我只是跟他叙叙旧,我们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
“很多年的好朋友一上来就拿求婚这件事叙旧啊,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关岭笑得灿烂,但嘴上却不饶人,让方引想起那个游戏里会吐毒液的食人花。
食人花继续喷射毒液:“而且他都说他有喜欢的人了,这拒绝你还听不懂吗?还说什么什么机会,刚才还想上手是吧?我们家方引生性善良,不爱说脏话,但我爱说,还爱上手。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陪你过两招!”
说着食人花就扔掉外套开始撸袖子。
裴昭宁被毒得面色苍白,无措地看向了方引。
虽然有些对不起裴昭宁,但关岭这一下确实帮方引解围了,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打了圆场:“昭宁哥,今天就这样吧,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要不要我送你到门口?”
眼看着关岭放在方引肩膀上的手越收越紧,裴昭宁不想再讨骂,尴尬地笑了两声:“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等裴昭宁走远了,关岭适时松开了自己搭在方引身上的手,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但嘴上还不忘阴阳怪气地重复道:“我~自~己~可~以~”
方引这才转过身来道:“刚才还是谢谢你。”
“没事。”关岭潇洒地挥了一下手,“面对这种难缠的人何必给他好脸色,蹬鼻子上脸。”
“虽然我跟他也很久没见了,但是小时候也算是一起生活了好几年。他家也是遇到困难了,不然不会这么唐突。”方引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才问,“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我一个人无聊,想找你一起吃个晚饭,可以吗?”
方引有些为难道:“但家里给我送饭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吃。”
关岭忽然凑近方引,坏笑道:“谢积玉要求的?”
方引想了想:“是管家的好意。”
关岭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哦,这样啊,那我不想吃了。”
“要不”方引试探着道,“我让他们晚上别送了,你今天毕竟帮了我,我陪你吃晚饭。”
“这才对嘛。”关岭笑逐颜开,“门口等你。”
等关岭舒舒服服地回到车里半躺着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讯息进来了。
是谢积玉。
他点开自己与谢积玉的聊天框,上面那张照片是当时裴昭宁拉着方引的手要求婚的时候被自己拍下发过去的。
只是远处是夕阳,背着光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辨认不出什么,所以谢积玉回了一个问号。
关岭火速打了几个字发了过去,然后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喜报:你老婆刚刚被别人求婚了。”——
作者有话说:关岭:装货,老婆都要被人拐跑了还装,看你能装多久
第29章
“喜报:你老婆刚刚被别人求婚了。”
谢积玉的眼神在忽然亮起的手机屏幕上凝视了几秒,眸光顿时暗了一分,接着极其缓慢地抬眼,看向在此刻正站着做汇报的高管:“下半年在德加共和国西部着力投资光能产业集群?”
高管被他忽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转头又看了一眼大屏幕上确认自己没说错,便硬着头皮道:“是是的,谢总。”
谢积玉的指尖在桌上重重地点了两下才道:“你知不知年底德加总统选举,呼声最大的那位候选人的主张是什么?”
那高管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其他人,但他们察觉到大老板似乎情绪不佳,都在低头看自己面前的资料,谁都不想这个时候引起谢积玉的注意。
见对方答不出来,谢积玉便道:“保守派领袖,上台会大兴基建,为传统制造业工人提供更多岗位。就算他会允许国外的新能源产业进场,那前期的贸易保护壁垒会让成本狂飙。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高管顿时面色惨白地站在了那里:“抱歉谢总,是我考虑不周,我会修改方案的。”
谢积玉都懒得再给他一个眼神:“下一个是谁,继续。”
一个魂不守舍的高管坐了下去,另一个汗流浃背的高管站了起来继续汇报。
可还没说十分钟,就又被谢积玉打断:“一季度出货量下滑,你给我的解决方案之一是进行知识产权保护,让所有人都用上正版,我们的销量就能上去,是吗?”
那人看了看,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的解决方案没问题,便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是的。”
“短期内或许有些杯水车薪的效果,但那些一直被我们压在下面的竞争对手可有出头的机会了。”谢积玉喝了一口温水,“消费不足,这一年以来技术研发投入没有到位的事情你是一点都不提。用户是不需要去教的,不消费无非是产品还不够好。行了,下一个吧。”
会议到晚上八点才结束,所有高管走出会议室的时候,都双腿发软、眼神空洞,像是刚从审讯室里出来。
谢积玉甚少来北部的分公司,所以今天这些高管里有不少人甚至是第一次见他。
果然,他的目光和头脑比总部同事传说得更加敏锐,大部分人都被问到了痛点上,搞得下不来台。
一直旁听的分公司总裁满脸菜色,结束之后走到谢积玉身边,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道:“谢总,天色不早了,要不您先回酒店休息吧。”
谢积玉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外面是联邦北部特有的海港景象,远处的月光倒映在海上,夜色连成绵延无边的幕布,游轮璀璨华灯将船边的细浪染成流动的彩色。
可要他并没有在欣赏这样的景色,眼神只是有些没有焦距地落在远方而已。
忽然间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谢积玉低头去看。
关岭发来了一张照片。
方引大概不知道自己被坐在对面的关岭拍了照片,此刻他正垂着头,正仔仔细细地擦拭自己的眼镜。
这个角度上,他的额发乖顺地垂在了眼前,露出了白皙清俊的下半张脸,看上去倒不像是个已经快三十岁的主治医师,倒是很学生气的模样。
下一秒关岭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我刚才不小心把他的眼镜摔在了地上,看上去好像有了一道划痕在上面。
谢积玉没有回复,将手机又放回了衣袋,一点都没理一直站在边上的分公司总裁。
他的助理此刻敲了敲门,接着道:“谢总,车已经在楼下等您了。”
谢积玉转身出门,跟着助理一起走到楼下。
等两人都进了车子之后,助理将一个白色的大购物袋交给谢积玉:“买到了,您看下。”
谢积玉从袋子里拿出那两个蓝白色的海豚玩偶,神色从刚才冰冷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就是这个了,它的名字”
“可可,可爱的可。”察觉到谢积玉话里的停顿,助理适时地补充道。
“嗯。”谢积玉捏了捏海豚玩偶的鳍,看着它呆滞的眼神,“也不知道哪里就这么受欢迎了。”
助理笑了笑:“联邦每个城市都搞吉祥物,也就这个火了。不仅仅是小孩子,有很多成年人也喜欢呢,特地不远万里飞过来排队买的都有。”
谢积玉了然,车子开始行驶之后他便放下了那玩偶,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我让你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助理一秒钟切换到工作状态:“两件事都有了。第一件是关于胡佑宁之前贩卖儿童的事情,那些孩子都已经被解救回来了,一个不少。按照您的要求,都配了心理医生,把他们送进红墙福利院,由集团的人亲自照顾。”
谢积玉点了点头:“关于量刑呢?”
“现在司法程序还在进行当中,但至少也是无期徒刑。”
“唔,有点轻了吧。”
“我明白。”助理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接着道,“第二点就是关于那个深海基金会,虽然经过离岸公司网络,中间有层层嵌套。可以证实的是,这个组织确实跟元晖集团有资金往来,而且最近一次交易更加明显。”
谢积玉依旧沉静地闭着眼:“怎么说?”
“上个月它们不是忽然停止活动了么,技术部的人一直怀疑中间会不会发生了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事情,于是就顺着这个思路去查。”助理顿了顿,“于是便查到,在他们停止活动前,跟元晖集团的最近一笔100万的交易,来自元晖集团的大公子。”
谢积玉几乎是反应了好几秒之后才睁开眼睛,幽深的眼珠慢慢将焦点转向助理:“你说,谁?”
“就是元晖集团总裁方敬岁的大儿子,方引。”
谢积玉有些怔住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关岭发给他的那张照片,方引看上去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无害。
助理大概也鲜少看到谢积玉这样,试探着问:“谢总,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过他照片了?确定是他吗?”
助理点点头:“确认,他现在是医科大学的主治医师。”
她没有意识到,在谢积玉见洛莉公主的那个晚上,她跟方引通过电话,是见过一面的。
只是那天方引太狼狈,谢积玉的手机号码备注又只是一个F,所以她没有把两个人联系起来。
谢积玉的声音沉了下来:“你继续。”
“方引是个私生子,其母身份神秘,这么多年来都不受方家的重视。外界大约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实际上并不清楚他到底是谁。”助理顿了顿,“或许是方家察觉到了我们调查的那条线已经有了眉目,急着封那帮人的口,所以才让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儿子走私人渠道汇钱吧。可惜了,这应该算是忙中出错。”
谢积玉垂着眼睛,车窗外飞速滑过的路灯的光,在他的眼睛里有规律地流过。
一时间明暗相交,看不清任何情绪。
半晌,他才开口:“知道了。”
车里安静了下来,谢积玉转头看向车窗外,沉思不语。
大约十五分钟过后,车子停在了酒店门口,谢积玉拎起那个装着两个海豚玩偶的大袋子,下了车。
可还没等谢积玉走进酒店,在门口就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抱住大腿。
谢积玉神情温柔,蹲下来将袋子里的玩偶递给对方:“怎么样,喜欢吗?”
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抬起头,将那个几乎跟她等高的海豚抱在怀里:“哇,真的是可可!”
谢积玉摸了摸她的头:“这下开心了吗?”
“嗯嗯,开心!”
“开心的话,现在就回房间抱着可可睡觉,好吗?”
小女孩点点头,在原地抱着玩偶雀跃地转了一个圈圈,然后她才发现放在谢积玉脚边的袋子里还有一只玩偶。
于是她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但眼睛又使劲往里看:“叔叔,怎么还有一个可可。”
谢积玉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将那个袋子递给她:“这个可可,是送给你爸爸的。”
小女孩有些惊奇:“为什么爸爸也有?”
谢积玉伸手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将她抱起来,边朝酒店里面走去边道:“大人也需要玩偶陪着睡觉呀。”
夜晚的高级酒店人并不多,谢积玉抱着孩子一路走进电梯,助理在他进电梯前将一张卡递给他:“2206号房间。”
谢积玉接过:“申请一下私人航线,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回首都。”
助理迟疑了一下,道:“可是后天还安排了出海视察海油管道建设。”
谢积玉望着她:“Melissa,下半年集团内部会有一个行政副总裁的内部晋升机会,我希望你有机会能坐上那个位子。海油管道视察的工作,你替我去看看,回来交一份报告给我,明白吗?”
年轻的助理点了一下头,望着顶头上司的眼睛里光极亮:“我明白。”
谢积玉进了电梯,将那个还装着玩偶的袋子交给一直跟在身边的保姆,问道:“这个点了他还在工作?”
保姆点点头:“项目进度比较赶,最近几天都熬大夜。”
怀里的小女孩抱着玩偶几乎快睡着了,谢积玉也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很轻:“他还有孩子都麻烦你多照顾了。”
电梯到了,保姆接过孩子:“放心吧谢先生。”
分别之前,小女孩有些期待地问:“叔叔,我们什么时候能再一起玩?”
谢积玉摸摸她的头:“乖乖听爸爸的话,下次见面,要什么我再给你买,可以做到吗穗穗?”
小女孩乖乖地点点头:“我会的。”
谢积玉回到自己的套房,坐在沙发上放空了一会,此刻又有一条新消息响起。
管家:谢先生,这是明天给方先生送的三餐菜单。
接着又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每一餐饭的菜色明细,以及对伤口痊愈的好处。
仔细看的话,最近几天管家都会提前一天发这样的菜单给谢积玉,他大部分时候都不回复,有一两次回过一个“嗯”字。
谢积玉的手顿了两秒,回了迄今为止最长的一条信息:“到此为止,不要再送了。”——
作者有话说:谢积玉:勃然小怒了一下。
第30章
方引一出手术室,在外面徘徊了几个小时的家属立马围了上来。
“方医生,病人她怎么样?”
“我女儿还好吗?”
“现在还有什么风险吗?”
方引摘下口罩,示意他们安静:“手术很顺利,放心吧,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然后一家人几乎是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庆祝他们的亲人平安无事。
方引处理好自己的手术衣,又跟病房护士交代完手术切口的情况、用药需求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几个小时的手术中没感觉到,刚歇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渴。
他起身去倒水,回来边喝边打开手机才发现有一个未接电话,是姜舟雨的。
方引回拨了过去。
姜舟雨很快就接通了:“下手术了?”
“是啊,有事?”
“确实有事,空的话来一趟我的诊疗室吧。”
方引想着接下来没有什么事,便同意了:“五分钟到。”
等方引推开姜舟雨那个信息素诊疗室的门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坐在她的对面。
那人听到了动静,便站起来转身看着他,满脸笑意:“您好,您就是方医生吧?”
只一眼,方引就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是有些眼熟,而且他长得也实在是好看。
身形高挑,面部轮廓鲜明,五官深邃,一双眼睛温润有光,一笑起来显得特别有亲和力。
姜舟雨道:“方医生,我来介绍一下,他是晏珩,是我的病人,也是我多年的好朋友。”
晏珩。
方引拐了个弯才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看眼前这个人眼熟了。
因为他小区门口新开了一家大型商超,外立面上挂着一张巨幅海报,里面穿着休闲装、牵着狗的品牌代言人,正是晏珩。
一个演技口碑俱佳的当红男演员,电视台黄金档有两部他主演的电视剧正在热播,还有一部大制作电影也会在暑期档上映。
方引在医院也见过不少名人,习以为常,一时间只以为对方是经由姜舟雨介绍找自己看病的,便也没多想,上前去跟晏珩握了握手。
晏珩的手心很暖:“方医生,我今天来找姜舟雨看病以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来感谢你。”
方引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姜舟雨,姜舟雨笑而不语,示意他坐下再说。
“上上个月,在紫屏山,你救了一个迷路的小女孩,还记得吗?”
方引点点头:“是有这事,怎么”
“她是我的女儿,晏穗,所以今天我是来专程道谢的。”
方引有些惊讶,虽然他不太关注娱乐新闻,可这些当红的明星一般都对外保持单身形象吧?
特别是像晏珩这样的知名度,如果有孩子有家庭早就被娱记扒光了。
晏珩继续道:“那段时间我在山上拍戏,每天早出晚归地赶进度,大概是有些忽略了她,也是我的错。不过无论如何,还是特别想感谢你。方医生,如果可以的话,我晚上正好有空,请你和姜医生一起吃个饭吧?”
“你太客气了,都是举手之劳,不需要这么感谢。”
晏珩很真诚地看着方引:“看似小事,但是没有你的话,我的孩子可能会有危险,那是多少顿饭都无法弥补的。所以方医生,你就答应吧。”
姜舟雨看眼前两个人推来推去的,顿时觉得有些好笑,然后将一个信封轻拍在桌上:“别推辞了,我建议今晚你们俩个一起请我吃饭吧。”
方引转头看见那个信封上熟悉的logo标签,心头猛地一紧。
他几乎是立刻上前一步拿到手里,声音里还带着一些不可思议:“邀请函?拿到了?”
姜舟雨挑了挑眉:“你自己拆开看看。”
方引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信封,手都有点微微发抖。
一开始的手劲有些大了,将信封口也撕得有些大,然后他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小心翼翼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邀请函。
伊斯亚特岛碧蓝的海水和地区特色粉黄房屋作为背景,邀请函的正中心明明白白地写着他的名字。
那一刻,像是溺水之人有了一个可以将头露出水面呼吸的机会。
方引的心跳陡然快了起来,像是落在了即将胜利的战鼓上。
晏珩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方医生,这是?”
方引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不礼貌,忽略了一直站在边上的人,便道:“一个我特别想去的学术会议的邀请函,是姜医生帮我拿到的。”
他摩挲了两下自己的名字,仿佛在确认一般:“姜医生,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姜舟雨大大方方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方引,眼里浮出了温和的笑意:“上次说好的,餐厅随我挑。既然你们俩今天都想请吃饭,那我挑个最贵的,不过分吧?”
晚上,一行三人搭姜舟雨的车去了一家百年历史的老公馆用餐。
方引下车之后看见门口石碑上“璞叶公馆”四个字,想起来自己送给谢积玉的那瓶赤霞珠就是托这里的经理帮忙买的。
倒也不是多大的交情,只是经理恰好是方引以前的病人罢了。
姜舟雨换了一身红色的连衣裙,微卷的长发随性地垂落下来,浑身上下只有右耳上一串长长的钻石耳环,此外再没有饰品,整个人利落大方又高挑。
而晏珩则是大明星出门在外时的常见装扮,带着帽子、口罩和墨镜,低调得几乎认不出来。
方引找经理安排了楼上一个小间,外面高大的绿树掩映,所以开着窗也无妨,想来那些娱记的蹲点能力还没有那么强。
等菜的间隙,晏珩和方引聊天:“这个孩子存在的事情,还希望方医生能帮我保密。出于对她的保护,我着实不能公开她的存在。”
方引想起那个小甜包一样的可爱小孩,自然是同意:“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他静了一会,又开口道:“她几岁了?”
晏珩提起女儿的时候面上的笑多了一些,眼里都有无限爱意:“马上就满三周岁了。”
方引算了算日子。
如果自己那个孩子当初能出生的话,得叫晏穗一声姐姐了。
姜舟雨推门而入,唇上的口红有种丝缎一样的光泽,与她的连衣裙互相映衬。
她拿起桌面上的手巾擦了擦手上的水珠:“聊什么呢,也让我听听。”
三人这一顿饭吃得相当愉快,席间聊了不少话题。
方引才知道原来姜舟雨和晏珩早就认识,晏珩也是个beta,只是以前有次生病的时候出了医疗事故,残存在体内的信息素还是会时常困扰他,所以他才成了姜舟雨的病人,后来时间久了便成了朋友,时常联系。
“弄错了病人,在你体内植入了omega腺体,最后还取出不完整,这放在全球都是很值得瞩目的医疗事故了。”方引心里有些不解,边说边好奇,“是哪家医院啊?”
“国外的小医院,流程不正规的多了去了,没办法。”姜舟雨搭话,“今天既然这么开心,开一瓶酒吧?”
原来这样的大明星以前也有困顿的时候,估计只有偏远地方的小医院才会这样了。
方引不喜欢揭人伤疤,况且接下来几杯酒下肚,也让他无暇再多纠结这个问题。
他平常酒喝的不多,今天兴致有些高,便喝的有些多,平常总是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上也有了一些薄红。
晏珩只喝了一杯,便说自己有事要先走,方引最后只记得自己好像在模模糊糊当中跟他打了个招呼。
他喝的有些醉了,趴在桌面上,姜舟雨拿起自己的手提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住哪,我找代驾先送你吧。”
方引忽然像是被惊醒了一样,茫然地看着姜舟雨,然后摇摇头,吐字不清:“不行,不能说。”
姜舟雨笑着把他扶起来:“不说你想去睡酒店吗?”
方引任由姜舟雨把他扶起来,双眼闭着,睫毛的阴影投在微红的脸颊上,边往外走嘴里还边喃喃自语:“不能说”
姜舟雨让他握住电梯里的扶手,自己去按楼层,开玩笑道:“不说我就带你去我家了。”
方引却再也没有说话。
两人站在公馆门口等代驾过来。
姜舟雨的身高同方引差不多,只是方引喝醉了,整个人像是柳枝般垂着,在身边人红裙摆的衬托下,却显得异常瘦削。
仅仅是一分钟过后,来了一个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人。
他在姜舟雨疑惑的眼神中走近了他们:“方先生,我来接你回家。”
方引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有些含糊地开口:“赵叔?”
“是我,来接你回家了。”管家回答,接着对着姜舟雨微微欠身,“谢谢这位女士,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姜舟雨道:“请问您是?”
管家笑了笑:“拿钱替人办事而已。方先生,我们走吧。”
方引对着姜舟雨摆了摆手,有些步伐踉跄地扶住了管家的手臂,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穿过青石板小路。
姜舟雨的眼神一直追随着方引,直到看见方引走到了小路的尽头,才发现那里还停着一辆车。
那辆黑车停在树影之下,夜晚要是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注意不到。
管家为方引打开车门,但方引却没有立刻坐进去,似乎是扶住了车门,身体有一些站不稳。
他白衬衣的衣角,就在风里晃呀晃。
几秒钟之后,一只修长的手从车里伸了出来,那手环过方引的身体,宽大的手掌几乎完全遮住了方引的腰,有一种沉默却不可违拗的气势。
仿佛那是自己的所有物。
接着那只手紧紧地揽住了方引的腰,几乎没怎么用力的模样,就将他整个人纳入车中。
方引应该是被忽然的动作弄得有些不舒服,坐下之后下意识地仰了仰头,露出了白皙脆弱的脖颈,像一只脆弱的鸟。
那只手卡住方引的下颌,将他的脸转到另一边,画面便安静了下来。
只有花木的香气,随着夜风在空气里左摇右荡,像是一首暧昧的舞曲。
姜舟雨不禁地向前一步,想看得更为清楚。
下一秒,那只手重重地关上了车门,将她的目光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