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姓名。”
“方引。”
“性别。”
“男性beta。”
“年龄。”
“30岁。”
狭小的询问室里,灯光惨白,一张表面都是刮痕的旧桌在放在中央,方引坐在桌后,虽然身上没有什么束缚,但对面两个人的架势却跟审问犯人似的。
方引脸上的那一小块擦伤的血珠已经凝结了,在这种情形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慌的神情,依旧淡定地回答着对面人的问话。
卢明翊认真地翻看着自己手上的资料,身边同事的问话声忽然顿了下来,他便转头:“怎么?”
同事指了指电脑屏幕,卢明翊探出头去看了看,然后对方引道:“你的父亲,叫方敬岁?”
“是。”
卢明翊的动作短暂地定了一下:“是元晖集团的董事长,方总吗?”
方引到这里,才有些不耐烦的神情来:“是又怎样?”
“有这层关系在你早说啊。”卢明翊站起身来倒了一杯水,走过去放在方引的面前,露出一个笑来,“其实只要方总一句话,方公子你就可以回家了,不用在这接受问话的。”
“这就是你们的办事风格?看人下菜碟,而不是按照规定和流程?”方引冷笑一声,“怪不得能放任一个嫌犯在医院挟持医生呢。”
另外一个人明显稚嫩些,大约是刚上一线工作,听到方引这话自然很不悦:“你说话注意点!”
卢明翊连忙抬手制止,然后依旧对方引笑脸相迎:“怎么样?再联系一下你的父亲吧,只要他来一趟,你立刻就能回家。”
“我记得你是刚才亲口说你们在搞特别行动,是个大案,原来也是这么随随便便。”方引靠在椅背上,俨然是不想多说的模样,语气里竟然有些难言的失望,“也不知道普通民众还能指望你们主持什么正义。”
“像元晖集团这种纳税大户,上头肯定得好好保着,是不是?”卢明翊似乎对方引的反应很感兴趣,“不过看起来方公子对此还挺有感触的,怎么,像你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上人,也会共情普通人了?”
方引懒得和他扯太多:“这个问题跟你们的调查无关吧,我拒绝回答。”
“据我的经验,人无论做出什么行为背后都是有原因的。”卢明翊顿了顿,忽然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身注视着方引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他,“难道说方公子知道什么内幕,所以有感而发?”
“医院的工作与普罗大众接触得多,自然知道他们有很多困顿苦楚,不是很正常。”
卢明翊在一线多年,习惯观察每个被审问者的面部表情,最细微的神态都不会被放过一丝一毫,通常能剥离出一些蛛丝马迹。
只是眼前的方引,却让他有些有种看不透的感觉。
他的眼神非常冷,却跟卢明翊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反社会分子表现出来的、完全无法共情他人的冷漠不同。
嘴上说的和实际表现的并不一样,之中至少有一个因素在说谎。
卢明翊自顾自地拿起了那叠资料:“你的出生登记时间比实际出生时间晚了一年,你的父母在提交资料的时候因为没有结婚证,所以使用了DNA检测来确定亲子关系。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结婚了吗?”
方引在桌下的手慢慢攥紧了,指尖几乎嵌入了掌心,几个字几乎是被挤出来的:“我不回答与调查无关的事情。”
“别误会,这只是我私人想问的一个问题。”卢明翊走过去将对着方引的摄像机关掉,“其实我有一个朋友,非常喜欢你母亲的摄影作品。只是他几十年都没出来活动了,想问如果家庭稳定了的话,后续还会出新的作品吗?”
方引缓缓地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卢明翊:“你们就是这样把守法公民抓起来聊家常的吗?我想,我或许可以将今天的事情和之前我被劫持的事情放在一起,向你的上级部门写一份投诉信。”
“okok,当我没说。”卢明翊投降似的举起了手,然后将笔录放在方引面前,“签个字就可以去外面,等保释你的人过来办一下手续就可以走了。”
方引利落地签了字,出去的时候关门的力气有些大,桌上的水杯都震了震。
审讯室里静了两秒,卢明翊忽然道:“你有什么判断?”
“从他身上找突破点是一个好方法。”另外一人思量了一会,摇摇头,“千亿市值的靠山都不要,只说要写一封投诉信。按一般那些二代三代的德行,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搬出集团的法务部门过来跟我们硬刚,然后放狠话说我们俩的职业生涯就到今天为止了。”
卢明翊笑了两声:“你为什么不认为只是这个方引比较好说话,不是个纨绔呢?”
“好说话的人应该是不卑不亢,可他明显在回避与家庭和双亲相关的一切问题。而且在你提到有他父亲的身份在,他完全可以有特权的时候,他显得非常得不爽,甚至抗拒,这个反应已经非常脱离常理了,就像……”
或许是没想到一个好的形容词,或许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可思议,他的话忽然顿住了。
“就像他很希望我们帮他主持正义一样?”卢明翊把话头接过来。
对方迟疑了一瞬:“队长,这个推论会不会太武断了?”
“那就出去看看吧。”卢明翊推开了门,“看来保释他的到底是谁。”
凌晨的警局中,几乎是一片混乱,有醉酒驾驶出车祸的,有打架打得头破血流的,还有控制不住自己信息素的omega和alpha……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简直是令人难以忍受。
方引坐在角落的长椅上,闭着眼靠在墙上,脑中的思绪几乎比眼前的场景更加混乱。
今晚的事情有种向着毫无逻辑的方向狂奔的感觉,一切都发展得太快,种奇怪和巧合的地方也太多了。
仿佛无数种颜色、形状的粘土散落一地,方引却不能把它们融合在一起捏成一个独属于自己的逻辑塑像。
……太诡异了。
察觉到自己的思绪又要被某种东西所支配,方引使劲摇了摇头,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解决去伊斯亚特岛的问题,邻近民航机场都废了,只能考虑水路。
方引想起二十多年前周知绪曾经带他坐上偷渡轮船的事情,心里骤然生出一种毫无逻辑的负面预感来,这条水路真的可以帮助他通向成功吗,还是说……
“方引,你没事吧?”
一个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出现了,方引睁开眼,便看见关岭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头发有些凌乱的样子。
方引站起来:“实在是对不起,这个点把你叫起来,我也实在是找不到别人帮忙了。”
“你的脸是怎么弄的?是不是那些人抓人的时候太粗暴了?”
眼看着关岭要发脾气,方引连忙安慰他:“一点擦伤连药都不用上的,很快就能好。”
“你怎么这么能忍?反正我不行,我先去跟他们理论理论。”
说完不顾方引的阻拦,就走到里间的办公室,过了五分钟后才出来,面上带着胜利的笑容:“走吧,都搞定了。”
等两人迈出警局大门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了,大街上冷冷清清的。
分别之前方引还是开口了:“今晚的事情,我想请你不要告诉谢积玉。”
关岭观察着方引的表情,小心地询问:“你们最近……吵架了?”
“谈不上吵架,毕竟我们的关系……你知道的。”方引的话有所保留,路灯下,黑发被染了一层淡淡的暖色,“经不起任何不稳定因素的存在,所以不让他知道是最好的。”
方引说完之后,关岭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其实你几个小时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谢积玉就在我的身边。”向来果决的关公子也有些犹豫了起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不敢看方引的眼睛,“算起来他应该就快到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街角就转过来一辆黑色MPV,在他们两人面前停下。
方引从未在谢积玉的车库里见到过这种保姆车车型,正当他意外的时候,车门被打开了。
只见里面并排坐着两个人。
面色冷肃,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人是谢积玉,而他身边坐着一个顶漂亮的年轻人,此刻笑得双眼眯起,抬手摇了两下,当是跟方引和关岭打招呼了。
而此人正是前不久跟谢积玉传绯闻的娱乐圈明星,秦钰。
方引感觉有些恍惚,他联想到之前看到诸如“携手进酒店”这样的绯闻,难道真的如网上流传的一样,他们之间真的已经是那种关系了吗?
所以现在过来,是想把一切都摊开,划清界限吗?
关岭见方引和谢积玉都没说话,连忙将方引往前推了一步,指了指他的脸颊:“你看看,你老婆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坐在谢积玉身边的秦钰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方引的脸,然后又瞄了一眼谢积玉,连忙转过头去,一副不敢多看的样子。
谢积玉的嗓音有些凉:“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么,说明也不严重,有什么好看的。”
关岭看着谢积玉,对他狠狠地呲了一下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方引的声音有点闷:“是不严重,已经没事了。”
谢积玉下了车,站在方引面前,高大的身形带来了一些压迫感:“不严重还需要找别人接你出来,你怎么没自己出来呢?”
方引无话可说,今晚的事情有太多凶险和巧合的地方,自己也属实倒霉,走到这一步。
他不由地垂首,后颈上还有一道淡淡的红痕,那是被抓的时候留下来的,还没完全消退。
但是眼前人对峙着,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那种地方你都去,你知不知道那个会所被搜查出了大量的违法药剂,其中一个被当做证物的杯子上有你的指纹,药物的浓度足够让一个beta变成发热期的omega任人摆布,不需要几天视频就会出现在暗网上。”
谢积玉又上前一步,目光阴沉地从方引的后颈一直扫到他的侧脸,一向冷清低沉的嗓音此刻裹挟着怒火:“要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怕法律意义上的伴侣上扫黄新闻,你以为我会愿意居中调停吗?”
方引的身形僵住了,呼吸一滞。
原来谢积玉是有帮他的。
原来谢积玉帮他只是为了不给他自己丢脸而已。
盛夏的夜晚,蚊虫前赴后继地撞向路灯,一次又一次,仿佛不知疲倦。
“原来这么让你困扰啊。”
方引抬起头,眼睛里像是盛了两抔雪,慢慢融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没让眼中的水掉落下来:“所以,你要结束这段婚姻关系吗?”
第52章
这方天地安静得漫长。
关岭和秦钰二人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不对劲的气氛,先后找借口快速离开了。
只有方引和谢积玉两个人还留在原地,静静地对峙着。
“破罐子破摔,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式。”谢积玉过了好久才开口,冷冷地哼笑一声,满是讽刺,“如果现在跟你离婚能让时光倒流的话,我乐意之至。”
方引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陡然执拗了起来:“所以,你要跟我离婚吗?”
他的眼睛里带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好像一定要得到这个答案。
“这件事我要是可以决定,当初就不会答应结婚。”谢积玉转过身去,背对着方引,望着街角转过来的一辆宾利,“你不是不知道,所以何必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方引哑然。
是啊,身不由己,有什么好说的?自己又能问出什么呢?
谢家的司机从车里走下来,拉开了后车门。
谢积玉从容地坐了进去,才抬眼看着还站在路边的方引:“你要是还嫌今晚不够累,你就在这站着吧。”
半分钟过去,方引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谢积玉。
谢积玉也不耐烦了:“你……”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跟秦钰是什么关系?”方引打断了他的声音,“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事情,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凌晨,跟他去酒店开房吗?”
谢积玉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我不是你的合法伴侣吗?”
大约是一下子想到了晚上刚发生的,以及最近一段时候方引魂不守舍差点溺死在泳池的事情,谢积玉面上愈加阴沉。
“那你自己想想,这段时间以来,你又对我有多诚实?”谢积玉原本垂在膝上的手握紧,指节用力得发白,薄薄的唇抿着,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我还是以前那句话,离婚你大可以去提,只要双方父母同意,我、配、合。”
说完便猛地关上了车门,车快速起步,转过街角,不见了。
方引站在原地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颤地呼出。
直到整个人彻底静下来,方引才察觉自己的心跳特别快,血液一股一股地冲击着他的耳膜,整个人几乎要站不稳。
他缓缓地打开手机发现已经快凌晨三点钟了,而这个地方离自己的住处足足有十多公里。
方引只觉得心里那口气依旧郁结着,再进入狭小的空间大约会吐出来,于是只是犹豫了几秒便决定不叫车,向着自己放在所在的方向,走一步,算一步。
这个时间街道特别安静,只有昏黄的路灯亮着,将街景倒影在路面薄薄的积水上,看上去像是两个世界的汇合。
方引一个人走在路边,身影遇到黑暗时就会消失,等再次走到路灯光照的范围内又出现。
明明灭灭的,像是一盏风中的烛火。
天边,远远地有沉闷的雷声响起,到第一滴水落在方引脸上的时候花了好几分钟,再到雨势大了起来的时候只过了短短十几秒钟。
夏夜的雨,来得很快。
方引没办法,只能将外套搭在头上,想短暂地避一下雨,然后边小跑边透过雨帘观察,直到看见一处公交站台。
短短几分钟整个人都被雨浇透了,在这样的暴雨中,公交站台的顶棚能起到的作用极其有限,被溅起的雨丝有半米高,直往方引身上扑。
他紧贴着公交站牌,想在最大程度上减少落在自己身上的雨,然后开始认命地打开手机里的叫车软件。
手机右上角的电池图标已经变成了危险的红色,方引擦了擦屏幕上的水,等看清前面排队的人数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今天到底要倒霉到什么程度才会被放过?
就在他狼狈地蜷缩在角落的时候,背后有一束刺眼的灯光打了过来,紧接着响起了刹车声,一辆车停在了面前。
方引将手挡在额前,才发现这是刚离开没多久的、谢积玉的宾利车。
就在他不解其意的时候,车的副驾驶位玻璃窗打开了,司机对方引喊道:“方先生,管家说您的房间窗没有关好,雨水漏进了房间里。”
怎么又是这事。
方引心里算了算时间和方向,夜深人静的,大约开出去都快十公里了,转回来只为说这个吗?未免有些太……奇怪了吧。
不过他使劲地回想了好一会,也不确定自己上一次离开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关窗。
方引放大了自己的声音,穿透了雨帘:“雨刚开始下,应该没把房间都弄湿吧?关上窗应该就没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司机听完这句话后反应有些奇怪,有些无措,还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坐在身后的谢积玉。
方引透过座椅的缝隙看去,谢积玉靠在车窗边,看着被大雨模糊的窗外,侧脸透着一种冷调的苍白,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司机的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磕巴:“家里的雨……下得比市中心早一些,所以这个时候,大……大概率您的房间已经有积水了。”
“麻烦管家进去帮我处理一下吧,这次没什么重要物品,我有空回去再说。”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好,很难吗?”后座的谢积玉像是耐心被耗尽了,终于开口,“上车,不要浪费我时间了。”
短时间内,方引实在是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
但是照着目前的情形来看,确实也没办法了。
方引抿了抿唇,只能上前一步,将手放在了副驾驶的车把手上。
“方先生坐后排吧。”还没等他拉开车门,司机便抢先开了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是我必须要遵循的职业道德。”
雨越下越大,容不得方引再推辞了,便只能上了后排,紧紧地贴着另一边车窗坐着,尽量不让自己潮湿的身体靠近谢积玉。
水珠顺着发梢滑到脖颈,洇进了衣服里,白衬衫紧紧地贴着身体,隐隐约约地透出了肤色。
等车平稳地开了出去,前后之间的挡板缓缓升起,空调被调整成了一个宜人的温度,不冷也不热,像是春天的风。
两人就这么一个人靠在左侧,一个人靠在右侧,没有人说话,都看着窗外已经被暴雨完全模糊了街景。
方引身上的水慢慢地下坠,座椅很快被浸湿了,在脚下汇聚成了一滩。
“以后不要在心里妄自揣测一些奇怪的东西。”谢积玉的声音响起,但目光依旧盯着窗外,“最近投了一家娱乐公司,有一部秦钰主演的大制作要开拍,跟他们团队一起吃了个饭被拍到了。没有辟谣是为了提前造势,拉高市场预期,这是公关部的建议。”
方引的脑子似乎也被雨糊住了,他缓了好久才意识到,原来谢积玉是在解释那个绯闻的内情。
他嘴上“嗯”了一声,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意外,谢积玉竟然会答应配合这样的炒作……
见方引没再说话,谢积玉有些不耐烦地转脸看着他:“所以你对我的污蔑,你不应该道个歉吗?”
谢积玉向来都是洁癖极其重的那种,自己也是脑抽,居然冲动之下用那种语气质问他,怪不得他不高兴。
方引只能乖乖道歉:“是我不好,不该那样怀疑你,我很抱歉。”
谢积玉的表情这才松动下来,看上去没有那么生气了,然后又道:“既然如此,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说实话?晚上为什么去那种地方,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积玉能在几个小时能就能得到那杯子上有自己的指纹这样的信息,要从杜樟口中得知真相大约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于是方引也不再遮掩什么。
说不定……还能得到谢积玉的帮助。
不过方引转了一下话术,只说了想要去伊斯亚特岛见罗伯特教授是为了自己晋升的事情,倒也没提起自己脊柱里那个“定时炸弹”。
谢积玉微微皱眉:“那些地区到底是有点风险的,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个研讨会还能办得下去吗?”
“罗伯特教授已经到了,他好像非常喜欢那个小岛,就算没有研讨会,也会在那边小住一个月的。”方引急忙解释,望着谢积玉有些怀疑的眼神,连忙补充,“我同事跟我关系挺好的,她的老师跟罗伯特教授是好友,她告诉我的不会错。”
“同、事。”谢积玉皱起了眉,“哪个同事?”
方引没想到他会把重点放到这里来,迟疑了一下:“你应该不认识……她是我们院信息素科的,叫姜舟雨,人很好,是信得过的。”
“你跟人家是很熟?怎么知道信得过?”
方引想了想:“她也是晏珩的朋友,你可以去问一下晏珩,姜舟雨人真的很好的。”
谢积玉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方引好像看出了一些不爽的情绪,但他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虽说联合国已经下场调停,但听说那个地区的反对派武装之间多年积怨已深,大概率是成不了的。这件事我建议你别再想了,到底是命重要还是你那晋升重要,自己好好想想。”
谢积玉说完这些后就又转过头去,一个字都没有再说了。
方引心里原本小小的希望也慢慢熄灭了。
等车开回了谢宅,方引发现自己房间的门窗关得好好的,地面也很干爽。
大约管家已经处理过了吧,他这样想着。
洗漱完之后已经快四点,等躺在床上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大概是因为熬了太久,这一觉睡得很沉,所以被敲门声弄醒的时候方引是完完全全地起不来。
只是管家也奇怪,在外面一直催促,说饿久了对身体不好,吃完了再睡。
方引拗不过,只能起床。
楼下的餐桌上只有方引一个人的碗筷,仔细问才知道谢积玉一大早就已经去公司了。
方引对这种铁人般精力唯有佩服。
桌上的菜很清淡,方引吃了好一会胃口才慢慢起来,一时间,整个空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和电视午间新闻的声音。
直到被当做背景音的电视节目里出现了“热海地区”这样的关键词。
方引扭头去看,发现是新闻说的是要联邦组建一支综合救援委员会前往热海地区,为当地人提供食物、住所、医疗和教育等方面的援助。
医疗……这是个机会,方引这样想着。
于是他饭也不吃了,第一时间打开电脑开始搜集资料,找到了该委员会的组建单位,发现是由政府、军队、专业救援组织和相关企业组成的。
其中一家通讯企业和两家能源企业,背后的投资方俨然就是谢积玉的领杉资本。
方引在沙发上一直坐到晚上九点,谢积玉才回来。
他连忙去接过对方的衣物,又送上温水,准备开口的时候却被谢积玉“健身”的理由打断了。
于是继续等到十点,谢积玉从地下健身房上来,方引给他送电解质水和毛巾,再想开口的时候又被他要“洗澡”的理由打断……
这些再普通不过的小恩小惠,大概实在很难打动谢积玉来帮他。
不过,alpha么……
方引咬了咬牙,注射了一支omega信息素剂,趁着谢积玉还没从浴室出来,进入了他的卧室里——
作者有话说:正式开始隔日更哈,想多一点时间磨磨内容,下一章下周一发~
PS.无奖竞猜,请问本章谢积玉有多少心眼子?[菜狗]
第53章
方引的意识刚复苏的时候,大脑几乎是空白的。
只感觉从腿、到腰、到后背、再到后颈都是麻木的,好像中枢神经对每个部分的肢体都陌生,这个身体根本不受控制似的。
他缓缓睁开眼,面前的窗帘只有一道缝隙透出了光线,环顾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谢积玉的卧室里。
空气中alpha兰花香的信息素还没有彻底散去,中间还残留着一丝浅淡的檀香,是方引昨晚用的omega信息素剂的味道。
他这才回忆起来自己昨晚做了什么。
方引下意识地翻了个身,伸手摸了摸,另一侧毫无体温残留,谢积玉不在。
而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酸痛几乎是从骨骼血肉里一层层地翻涌了出来,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大型机械碾压了一遍,然后再拼接到一起,让他在被子里足足缓了好几分钟才缓缓地坐起来。
面前墙上的挂钟显示是两点三十五分,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方引按了按太阳穴,掀开被子下床,小心翼翼地扶着腰还没走两步,腿一软便差点跪在了地毯上。
腰痛这件事他早有预料,但万万没想到反而是大腿后侧的筋骨在狂敲警钟,刺痛、麻木和灼烧感一起涌了上来。
作为医生,方引一下子便明白这是非常典型的、过度拉伸产生肌肉酸痛。
他使劲地回忆了一会昨晚的细节,然后弯腰看了一下,果不其然,两个掌印对称地印在他的大腿后侧,已经呈现出了淡淡的淤青色。
方引面颊烧了起来,昨晚实在是……太过了。
他缓慢地走进浴室,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的上半身也是不遑多让,各种红色的印记叠在一起。
等洗澡的时候,更是发现指甲缝里竟然还有些残留的血迹,也不知道是哪从哪里沾到的。
方引冲洗完,又换上早就备好的、属于自己尺码的居家服,才走下楼去。
奇怪的是管家今天倒没有早早地叫他起床,只在看见方引身影出现的时候,才吩咐人把早就备好的餐食放在桌上。
汤底也不知道加了多少食材去熬制,汤上飘着碧绿的蔬菜和鲜嫩的蘑菇,鲜美不腻,非常适合在这种身体透支的情况下补充体力。
只是,这个时候要是谢积玉在就好了。
虽然说他是beta,没有有AO信息素的吸引,不会像omega那样在事后会非常黏着alpha,但如果能有一些温情也是好的。
不过谢积玉在这方面没什么需求,方引自然觉得自己提出来就更没有理由了。
只是最重要的事情,昨晚在那种情况还没来得及提,好几次想说都被谢积玉的动作弄得开不了口。
等空空如也的胃被填得差不多,方引嗓音沙哑地问道:“谢积玉呢,他在吗?”
“谢先生说他今天一天都会很忙的。”
方引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他今晚大概几点会回来,有说吗?”
他的体力自然是比不上谢积玉,要是今晚再来一次,大约真要在床上躺一天了。
“谢先生在书房,没有出门。”
这倒是一件好事,方引又问:“那他吃过午餐了吗?”
管家笑笑:“谢先生一向自律,早餐午餐都会按时吃的,您放心。”
昨晚都不知道弄到了几点,居然还能起得来,果真是铁人。
“对了,家里的甜品师今天在吗?我想让她教我做点下午茶。”方引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想给谢积玉送过去。”
“您想做什么,我先准备好材料。”
方引还是觉得之前那个蛋糕没被谢积玉吃到有些可惜,便决定了:“佛手柑巴斯克。”
等吃完饭去了别院的甜品厨房,对着他从来没使用过的烘焙工具和被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食材,也不禁觉得头大。
不过做了才发现,巴斯克这种甜品并不难做,只需要按顺序将不同的食材混合到一起搅匀,再烤制就可以了。
而且甜品师全程都在非常专业地指导方引,从先后步骤到材料用量再到时间控制都很精准,最后出来的成品也非常完美。
——虽然严格意义上说,在这个过程中,方引只是充当了甜品师的手的作用。
烤好的巴斯克还需要冷藏才能成形,方引趁着这个时间又去泡了红茶,然后才切了一块送上楼。
只是敲门却无人应答,方引小心翼翼地将书房门打开一条缝才发现里面并没有人。
他疑惑地又端着东西下楼,管家指了指庭院的草坪:“谢先生已经忙完了,现在在帮Luca洗澡。”
夏日傍晚的阳光没有那么烈了,微风拂面,带着这个季节特有的植物香气。
谢积玉站在不远处的取水处,一只手牵着狗,另一只手里拿着水管。
只是Luca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洗澡这件事,不停地甩着粘在毛发上的水,这导致谢积玉的衣服都被打湿了。
整个人身形的细节都被凸显了出来,从宽阔的后背、到手臂曲线、再到他的腰……每一处的肌肉线条都很流畅,紧实而优美,像是大师亲手刻出来的雕塑。
眉眼和头发都沾了水,仿佛晕染成了水墨的般深浓的黑色,面上噙着淡淡的笑,像是一副活过来的画。
Luca气急败坏想去咬谢积玉手里的水管,谢积玉顺手一扬,细密的水花在阳光下绽开。
水花形成了雾,折射出了一个小小的彩虹,笼罩在谢积玉的身边。
而这样朦胧虚幻,像是只有梦中才能见得到的场景,居然真实地在眼前发生了。
方引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他不禁想起那张管家给他看过的老照片,也是在这个地方,只有几岁的谢积玉跟小狗打成一团,而他的父母站在一边。
方引开始想象如果他跟谢积玉之间是相爱的,就算不是真爱也行,普通夫妻就够了,是不是也能留下一张属于他们的……
“你在看热闹吗?”
大约是方引呆站着的时间太长,谢积玉也发现了他的存在。
于是将Luca的牵引绳扣在一边,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方引看着谢积玉越走越近,不由得想到昨晚的一些细节,耳尖都被烧红,端着托盘的手都抓紧了。
谢积玉上下扫了一眼方引:“舍得起床了?”
“啊,对。”方引喉结滚了滚,有些不好意思,“给你送下午茶。”
谢积玉挑了挑眉,在小茶桌的另外一侧坐下:“下午茶?还有一个小时就是晚餐时间了,晚了点吧。”
方引将托盘放在桌上:“我自己做的,所以多花了一点时间。”
“你做的?你确定能吃吗?”
谢积玉嘴上这样说着,手里已经拿起餐具切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在他品尝的这短短几秒内,方引第一次觉得几秒钟的时间也可以这么长。
半晌,谢积玉才开口:“勉强能入口。”
谢积玉这样嘴刁的人有这个评价,说明蛋糕应该是很不错的,方引松了一口气:“这是家里的甜品师指导我做的,从用量到步骤她都一步步教的,成品的水平应该跟她做的差不多的。”
谢积玉正在吃第二口,方引说这话的时候,他嘴部的动作陡然停了。
方引有些不安,还以为他吃到了什么异物:“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谢积玉将嘴里那口咽下去之后,便将叉子放了下来,端起红茶喝了一口:“其实也就那样,一般。”
其实方引尝过,觉得是非常好吃的,大约是用料比较好,甜品师很专业,比外面卖的好不少。
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吃蛋糕的,谢积玉有这样的评价也实属正常。
方引决定还是先说正事:“有件事,我想跟你聊一下。联邦要组建救援队去热海地区,你有没有渠道,看能不能把我也一起带上?”
谢积玉看着他:“你去,是作为一个什么身份?”
“医疗工作者的身份,我记得救援队里是有医疗团队的。”
“救援队代表着联邦在全球的形象,那些医疗团队都有丰富的战场经验,在联合国那边都有记录的,这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
这句话显然还没说完,谢积玉又端起红茶轻啜一口,方引在边上紧紧地看着他,等得心焦。
谢积玉慢条斯理地将茶杯放下,好几秒后才说结论:“所以想临时塞人这件事,不可能。”
“这样啊……”
方引的声音和肩膀一起沉了下去,耷拉着脑袋,像是被晒蔫了的植物。
他心乱如麻,又一条路被堵死了,接下来还能怎么办呢?
谢积玉也没说话,又向着Luca走过去。
“方引。”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积玉的声音远远地响起,“你要是真那么闲,不如过来帮我洗狗。”
方引猛然间被从那种麻木的状态惊醒,他抬头,远处的谢积玉正在看着他。
他没有犹豫,大步上前,接过谢积玉递过来的水管。
而谢积玉则蹲着,往小狗身上抹沐浴露。
也就是这个角度,方引的目光才落到了谢积玉的后背上,水让衬衫衣料变得半透明,几道横贯脊柱的细长的血痕便很显眼。
血痕细长,有三道,大约有十几公分长,互相呈现平行状态。
方引盯着看了半晌,陡然想起来在自己起床的时候在指甲缝里发现的残留血迹,不禁极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昨晚到最后神志好像都有些不清楚了,已经忘记要收着力气,丝毫没发觉到底是怎么留下的,下次还是得把指甲好好磨圆……
谢积玉满手泡沫,在这个时候扭头看他:“你发什么呆,冲水。”
方引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将水流轻柔地移到小狗的身上。
谢积玉的手随着水流的方向缓慢地在小狗身上移动,半晌,他才开口:“你就这么想去?”
方引顿了一下,才意识到谢积玉实际上在问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嗯,对我来说很重要。”
洗狗告一段落,谢积玉站起身来:“倒是还有一个方式,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方引听完眼睛都亮了起来,连忙道:“愿意的,怎么做?”
“这种时候,是需要一些人把全球目光吸引到战乱地区,救援只能是一时的,让当地武装和谈才是目的。这次的救援队里也有我投资的几个企业,所以在原本的计划中,我跟几位联邦高官以及联合国官员都是要出现的。”谢积玉顿了一下,“我打算一起过去待几天。虽然你进不去医疗队,但可以作为我私人的医生过去。”
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转机,方引忙不迭地答应了:“我……我可以,我愿意!”
谢积玉点点头:“到时候我让我的助理联系你,自己把该准备的东西备好。”
方引情绪大起大落,以为自己已经到了绝望的境地,没想到峰回路转,又重获新生了。
他不禁有些鼻酸,声音都有些压制不住的颤抖:“谢谢。”
谢积玉有些不自然地将脸转到另一边:“你要是真的想谢,下次……”
就在两人站着说话的时候,Luca黑豆般的眼睛左看右看,忽然一个飞身跳起,咬住方引手里的水管夺了过来,几乎是瞬间,水花向着四面八方撒去。
它咬住水管也就算了,还不停地抖着身上的水,短短几秒钟时间就将两个人被淋得湿透。
谢积玉指着Luca:“松口。”
Luca这个时候像是根本不明白谢积玉在说什么,主人靠近一步,它就后退一步,最后一人一狗几乎是追逐了起来。
方引看准时机蹲在Luca的必经之路上,准备抢过它嘴里的水管,却被边牧灵活地躲过,还将方引绊了一跤。
摔在草地上倒是不痛,只是衣服都被泥水浸泡了个彻底。
谢积玉的衣服上泥水也不少,两个人类同病相怜的自然而然地成了同盟,一左一右要去抓住狗。
可Luca根本不觉得人类想抓它关禁闭,它会伏在草地上,等两人靠近的时候又迅速地窜开,只把这个过程当成了一场追逐游戏。
日暮的黄金时刻,将草叶尖上的一颗颗露珠变成光润的珍珠,傍晚的风从树梢穿过,让层叠的绿意像呼吸一样起伏。
两人一狗在草坪上追逐,水雾迷蒙之间,一个接一个的彩虹笼罩着,在这方天地消失了许久的欢笑声又出现了。
这个明媚的夏天,终于开始了。
第54章
出发这天,正处首都夏日高温季节的第一天。
预定前往战区的专机从首都国际机场出发,只不过一众高层还需在出发前在机场参加一个欢送会。
说是欢送会,实际上是个新闻发布会。
届时,相关新闻会在国际频道播出,这也是一个对当地武装势力施压的讯号。
为了这件事,谢积玉一早便离开了,而方引则搭出租车独自前往机场。
白日的阳光清透而灿烂,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绿色的远山像绒毯一般,笼罩着被蒸腾出蒙蒙雾气。
明朗开阔,希望疯长,像方引现在的心。
等到了机场安检结束,方引按照谢积玉助理发来的信息去1号候机室等待,等欢送会结束汇合再出发。
那个女助理全程沟通得都很专业细致,方引没有感觉到任何奇怪的地方,只是他也不清楚谢积玉的团队这次来了多少人,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觉得方引的存在有些突兀。
所以手放在候机室门上的时候,方引还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拧开门把手。
不过意外的是,这个候机室格外安静,除了备餐的工作人员外再也没别人了。
时间还早,方引拿了一杯咖啡,找了一个角落的沙发坐下。
他这次带了个大行李箱,只有少部分在外必备的衣物,其他都是方引这么多年来收集的资料。
嵌在他脊椎里的那颗生物芯片并不是公开发售的产品,大约只被用在类似于间谍活动当中,被各国高层牢牢地管制着,所以这么多年来方引对它知之甚少,甚至连杜樟的黑市那样的地方也没找到类似的东西。
身体里有这样一颗定时炸弹,方引曾经时时刻刻担心下一秒就会令他瘫痪。
后来时间久了,方引也渐渐适应了它的存在,只希望这东西不要发生什么会伤害他的故障,到时候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方敬岁每年都会安排一个专业团队帮方引做检查,这么多年到没发现有什么问题,芯片依旧运转良好。
方引曾经一度怀疑芯片只是一个幌子,所以曾偷偷去过一个小医院检查,结果并没有意外。
而方敬岁也并不介意那些影像学片子被方引拿走,反倒是觉得这样的东西可以提醒他。
方引对着笔记本电脑认真地看罗伯特教授的资料,尽管此人相关的新闻和论文方引都烂熟于心,但是一想到明天就有机会见到对方,还是不免紧张,像个即将经历大考的学生一般。
就在他认真的时候,觉得视线忽然暗了下来,方引抬头看去,一个年轻人正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你是什么人?”
对方长得很精致,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皮肤很白很细,这么近的距离连毛孔都看不见,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方引不认识他,只是出现在这里的话大概率是谢积玉的下属,便礼貌地点头:“你好,我是谢先生的私人医生,方引。”
“私人医生啊。”年轻人倒也不惊讶的样子,直起身体左顾右盼,“谢积玉呢?他不在?”
方引微微皱眉。
如果真是下属,首先态度就不像是对自己老板的模样,其次,这种场合也不可能不知道老板的行程动态吧。
只是方引还没来得及多问,年轻人就甩了甩手,自来熟地坐在了方引的身边:“不在就不在吧,正好我跟你聊聊。我姓项,叫项安然,谢积玉没跟你提过我吗?”
方引觉得这个姓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但实在是想不起来,便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
项安然笑笑:“没事,或许啊,我很快也成为你的老板了。”
方引脸上的表情有些凝固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我正在追谢积玉,等追到了,你不得为我服务吗?”
方引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口,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项安然说了什么。
谢积玉这样的家世样貌,自然是不缺人喜欢,只是真实地“追”这个字未免有些小众了。
毕竟那样一株长在雪山顶上、叶片锋利如刀刃的青山玉泉,远观就已经足够了,近距离接触不得碰得头破血流的。
“你既然是他的私人医生,肯定知道他很多日常习惯吧?”项安然往方引那边挪了一下身体,贴得更近,“他平常喜欢做什么,爱吃什么,身体状况怎么样,易感期是什么周期规律呢?”
方引硬着头皮道:“我不能透露谢先生的隐私,还请你见谅。”
“你担心什么?只要你帮我,就算被开除了,我给你钱。”项安然笑嘻嘻的,然后贴近方引的耳边,“对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是谁?”
方引的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愣愣地回答:“你的名字我已经知道了,项安然。”
“我说的是我的身份啦。”项安然顿了顿,“我母亲是联邦……”
就在此时,候机室的门被打开了。
推门的是一位西装革履的女士,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面上不施粉黛。
紧接着走进来的人是谢积玉,他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方引和项安然身上,微微皱眉。
他从发丝到裤脚都一丝不苟,看来那个记者会是结束了。
项安然飞快起身,站在谢积玉的身边,准备伸手的时候却被谢积玉躲开了,他的声音很不耐烦:“你又要干什么?”
趁着这个时机,方引低头开始搜索项安然这个名字,发现他的母亲现在是联邦的国务卿,而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
方引心下了然,这样的人,远没有别的那些爱自荐枕席的人好打发。
果然,项安然跟着谢积玉去了另一侧坐下,而一开始的女士走到了方引面前:“您好,我是Melissa,谢总的助理。方医生,我们终于见面了。”
方引站起来伸出手去:“你好,多谢你协助我准备那些资料。”
Melissa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微微欠身:“这是我应该做的,您自便,两个小时后就登机了。届时,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沟通。”
说完便离开了,公事公办,倒是很专业的样子。
也对,能跟在谢积玉身边的人必然经过千锤百炼,应该不会多问什么不相干的事情,自己也不用紧绷着神经怕说错话了。
午餐是自助形式,方引随便选了点放在盘子里,坐在角落慢吞吞地吃着。
而在这个过程中,项安然一直跟在谢积玉身边。
下午登机的时候,方引坐在了客舱的角落,谢积玉坐在了最前排,项安然跟他只是隔了一个过道。
方引心下有些好奇,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要去战区做什么呢?
飞行时间预计有十个多小时,方引从包里翻出自己的医学书,就在他准备要点喝的的时候,坐在前排的项安然忽然站起来,对方引招了招手:“那个谁,私人医生是吧,你过来。”
方引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谢积玉的侧脸,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方引站起来走了过去。
“有什么事情吗?”
项安然语气很是霸道:“我头疼,谢积玉非不信我,你来帮我看看。”
谢积玉在一旁翻着电脑中的资料,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身边的这出闹剧。
方引不解其意,只能先问:“具体哪里疼,给我示意一下。”
项安然顿了一下,随意用手拍了拍头顶:“这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一直持续的疼,还是偶尔疼?”
项安然的眼睛转了转:“一直持续疼,今天早上开始的。”
“形容一下具体的痛感,比如胀痛还是刺痛?”
项安然有些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差点打到方引的脸:“这有什么好形容的?反正就是疼。”
方引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腿弯碰到了谢积玉的膝盖,于是低声道:“抱歉,谢先生。”
不过他立马调整了过来,对着项安然还是很有耐心:“那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项安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昨晚没休息好,只睡了四五个小时。”
方引了然地点头,看项安然说话中气十足的样子,大约也不严重。
“只是轻微头疼的话,喝点水,好好休息一下就能缓解。”
项安然像是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不高兴地看着方引:“你确定我没事吗?你会检查吗?”
“都说没事了,你安静,我还要工作。”谢积玉在一边冷冷地开口,头也不抬,根本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方引心下这是明白过来了,这个场景大约是项安然找借口跟谢积玉撒娇未果。
于是他自然是顺着谢积玉的意思:“那您多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等一下!”就在方引准备走的时候,项安然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但我真的很痛很痛,头要疼死了!”
他闭着眼,捂着头,一副要闹到底的架势。
“那么痛啊。”谢积玉终于开口了,“你不会是最近,撞到了哪里吧?”
这句话说完,谢积玉抬头,目光跟方引碰了一下。
这个瞬间,像是一个灯泡在方引的脑子里亮起,脑海中“叮”的一声响,他猛然间对谢积玉的眼神心领神会。
而一边的项安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还以为谢积玉在关心他,便一个劲地点头:“对的,昨天撞到头了,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那可能会有点严重了。”方引的眼睛里满是真诚,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将担心病人的情绪表达得很到位,“头部撞击后,脑组织可能会出现创伤性水肿,会引起颅内压升高。这种情况不可以坐飞机,否则头会更痛,甚至导致并发症,危及生命。”
项安然越听没心里没底,缩了缩肩膀:“这……这么严重吗?”
“既然如此,你就下飞机取消行程吧。”谢积玉漫不经心地翻过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安全员呢,将项公子带下去吧;跟后仓的特勤说一声,让他们一起,护送项公子回家;Melissa,跟国务卿的秘书说明一下情况。”
谢积玉三下五除二,利落地将这件事一锤定音,客舱安静了一瞬间。
项安然弱弱地举起手:“我忽然想起来,其实我撞到头是……是上个月的事情,现在已经没事了。”
方引依旧担忧地看着他:“您确定吗?这件事可大可小。”
项安然声音小了八个度下去,不情愿地开口:“我确定。”
谢积玉总结陈词:“那接下来就保持安静,否则如果发现你有什么不对劲,经停的时候也请你下机。”
两人合力演了一通,让客舱终于恢复了安静,项安然看上去也是彻底熄火,这场小小的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要离开的时候谢积玉轻轻地瞥了一眼方引,似乎是没什么表情,但卧蚕稍圆了一点点。
方引知道,这是他表示开心时候的神态,很少见。
三点多的时候,飞机到达了巡航高度,方引看书也看累了。
他起身准备去餐饮区拿点小食,可他刚走到门口,却看见两个人背对着他坐在角落里,低声交谈。
方引的脚步已经转向了餐饮区的另一侧,可意外的是,却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还真是那个方引,看名字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呢。”
“他给那个闹事的基金会送钱,这事儿谢总不是知道么?”
“总不会是以德报怨吧。”
“谢总可不是这么手软的人……”
方引愣在了原地,他们后面的话好像被飞机的引擎声绞碎了。
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威逼利诱他人的事情,被谢积玉发现了——
作者有话说:夫夫联手忽悠小孩
第55章
晚上九点,专机经停休整,补充燃油。
而这是方引本次旅途的终点,明天一早去码头坐船,就能到达伊斯亚特岛。
在天上的几个小时方引过得有些煎熬,他在不断地想一个问题:不仅仅是谢积玉,他身边的人也知道自己对那个深海基金会做的事情了。可既然谢积玉发现了,那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质问过自己?
是不在乎,还是等他主动坦白?
可惜这趟旅程,飞机上人多眼杂,他没有找到机会跟谢积玉交流这个问题。
夜晚的热带地区机场,吸纳了一天的热量被释放了出来,夜风灼热,带着一点点海腥味。
方引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穿过廊桥,才发现在候机大厅里,正乌泱泱地围着一群人。
他想起来新闻里说过,救援队会在这里与联合国的官员汇合,所以人群里还有好些媒体。
方引定睛看了看,却没发现谢积玉的身影。
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碰到Melissa迎面走来,还是那样公事公办的语气:“方先生,谢总请您去一趟他的休息室。”
方引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跟在了她后面。
休息室里只有谢积玉一个人,正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听见声音头也不抬:“这就准备走了?”
方引“嗯”了一声:“先去酒店休息,明天一早乘船上岛。”
谢积玉点点头:“我在战区只停留两天便回国,你的时间你就自己安排,到时候民航服务也差不多恢复正常了。”
“知道了,这次真的多谢你。”
“倒是不用谢我,我自己也头疼。”谢积玉抬起头看着方引,话里也没什么情绪,“毕竟以我的身体情况,从小到大医院都没去过几次,现在带个医生在身边,都有媒体开始造谣我病了。”
方引张了张口,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答了,便尴尬道:“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谢积玉的声音四平八稳:“这么大的麻烦,就嘴上说说感觉也没什么诚意。”
帮了自己这样一个大忙,方引自然是要好好感谢谢积玉的,不过嘴上说说确实苍白。
其实倒是有一件东西想给谢积玉来着,只是最近一直忙着都没来得及送。
他托姜舟雨特地带回来好几包热带地区的佛手柑香型的咖啡豆,现在还在他医院附近的那个房子里,只能等回国再拿给谢积玉尝尝了。
谢积玉这样的人并不缺好东西,仅有昂贵这一个特点的东西稀松平常,小众特色的咖啡豆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等我回去,有一件小礼物要送你。”
谢积玉挑了挑眉:“是什么?”
这种东西倒也算不上是什么惊喜,好像也没有什么制造悬念的必要,方引便道:“我朋友带回来几包咖啡豆,是你喜欢的佛手柑果香型。”
“朋友?什么朋友?”
“我跟你提过的,姜舟雨,她出差带回来的。”
谢积玉冷笑一声:“拿别的alpha顺手带的伴手礼转送给我,你可真有诚意。”
“不是的!”方引连忙摇头,“这是我专门托她买的,这个款比较少人喝,国内也很难买,都是当地的咖农自己弄的,口感应该比不上你平常喝得那些……但是可以尝个新鲜。”
谢积玉看了方引几秒,然后慢慢地把视线又转回了电脑上,一脸不太情愿的样子:“行吧,我可以考虑尝一下。”
这话让方引有些不好意思,让谢积玉那刁钻的唇舌满足肯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对了,还有一件事……”方引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紧了紧,小心翼翼的,“我和深海基金会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了?”
谢积玉的动作一顿:“你怎么知道?”
“飞机上听到你的下属提起……不,这不是重点。”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你需要一个解释的话,我可以说。”
自己当初威胁那个基金会负责人的动机,第一就是不想让方敬岁的手伸到谢积玉身上,第二也怕东窗事发,到时候自己也被视为方敬岁的同党,在谢积玉面前便更加难堪。
现在谢积玉知道了自己威逼利诱对方停止活动的事情,从结果说,至少可以说明自己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很多事情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你父亲通过你给他们输送利益,这也不是你的错。”
方引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谢积玉的意思,原来他是这样理解的。
虽然是误解,但至少说明了两件事。
第一,他不知道自己偶尔会有不受控的暴力行为,还会把自己当成正常人去相处。
第二,谢积玉也许不清楚他的家庭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倒是很愿意去理解自己。
无论哪一点对自己来说,都是好事,自己又何必主动去打破这个平衡呢?
谢积玉大多数时候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样,冷漠,孤傲,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永远只看结果,不在意过程。
想到这样的他能稍稍理解自己,方引心里没有感动是不可能的,连眼睛都微红。
谢积玉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没事的话,你就赶紧走吧,我要……休息一会。”
方引自然不能再打扰他,便没多留。
他出了机场到达自己预定的酒店休息,第二天赶上了当地码头的第一班轮渡。
轮船上的人并不多,大约是受到相邻地区局势的影响,只有两个旅游团,总共二十多人的样子。
晨雾笼罩在海面上,海天一色,呈现一种冷寂的蓝。
等太阳渐渐地升来,伊斯亚特岛的轮廓也渐渐清晰了许多。轮船破开海面,浪花在阳光下很像是璀璨的碎钻。
方引走到船头,看向那个自己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地方,阳光蒸腾起的雾气弥散在小岛的周围,看上去竟然有种海市蜃楼的感觉。
半个小时之后,轮船终于停靠在了码头。
岸边的礁石上停满了海鸟,大约它们已经习惯了游客的到来,所以并不怕人,还争相去抢游客手里的食物。
特色的粉黄色房屋、葱郁的热带乔木和穿着花裙子花衬衫的游人们,热带的阳光让一切色彩变得浓郁明亮,有种自由疯长的气息。
方引拖着行李箱搭上观光车,风里植物的芬芳、海风的味道和阳光的气息混在一起,让他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他终于真实地踏上了这片土地。
方引到了预定的民宿之后,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做的资料整理好放在桌面上,然后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拿出一个文件袋。
罗伯特教授这样的人,名利一个都不缺,平常的东西怕是很少能打动他。
所以方引也费了很大的功夫,跑了许多地方,找了许多人,才找到这样一份百年前的医学手稿。
虽然里面的内容已经完全被今天的医学界所掌握,但这样的一份历史留名的医生手稿是极具收藏价值的。
方引对这份礼物是有信心的,只是研讨会还有两天才开始,虽然他特地预定了离罗伯特教授住处不远的民宿,但就这么找上门去还是太过冒昧了。
于是方引换上了当地特色的服装,一身浅蓝色的花衬衫和沙滩短裤,打算出门闲逛。
如果能偶遇教授本人,那自然就更好了。
研讨会的场地设立在小岛的中心位置,那里是全岛最大的广场,也是小岛人文展览中心的所在地。
如果从空中俯瞰的话,用白色石板铺成的广场呈现一个曲线饱满的心形。而心尖的位置是一个悬崖,边上设计了一条长长的人行道,道边的栏杆上扣着无数情人锁。
这个被称为“心之崖”的地方也是来岛旅游的人们必来的景点之一,据说只要将刻有两人的名字的锁锁在栏杆上,再把钥匙扔进悬崖下那浩瀚无垠的海里,他们的爱情就可以受到海神的庇佑,能白头偕老。
方引一路逛到这个“心之崖”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果然看到有很多互相挽着手的情侣在挂锁、扔钥匙和拍照,并旁若无人地大胆拥吻。
他坐在长椅上边休息边欣赏景色,好一会才意识到别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只有他自己形单影只,未免处境尴尬。
不过也正是这个原因,再加上他看着也好说话,所以不止一对情侣将相机塞到方引手里,请求他帮忙拍照。
方引也没有拒绝他们的请求,只是看着别人在镜头下这样幸福美好的瞬间,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不知不觉天色近晚,方引便一个人往回走。
海边的落日格外美好,他边走边逛,打算随便吃点什么就回民宿休息。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忽然追了上来,挡在方引的面前,呼吸都有些没喘匀:“这是你掉的钱吗?”
方引低头看了看那张纸币,他今天出门并没有带当地的现金,于是摇了摇头:“不是,你再问问别人吧。”
准备走的时候忽然被对方又挡住了去路:“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你的名字,因为你跟我的一个同学有些像。”
方引一愣,他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黑发黑眼珠的面孔,而且长相确实有些眼熟的感觉,好像真的在哪见过……
此时对方先开口了:“方引,你是方引吗?联邦首都医科大学,42级的方引?”
方引这下是真被惊到了:“你是?”
对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特意撸起额前的头发:“不认识我啦?我,贺明朗!”
这个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正是小。
方引这个上学时沉默寡言、毕业后基本不参加同学聚会的人,竟然在这样一个海外小岛上,遇见了自己的大学同学。
贺明朗人如其名,在那样一群眼圈比夜黑、怨气比海深的医学生中间堪称是一朵奇葩,褒义的。
为人特别开朗,最爱的就是运动,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更令人妒忌的是他的学习丝毫不比运动差。
毕业后的工作也是一路绿灯,方引曾经在朋友圈里看到过,前两年贺明朗已经被选派到一个国外顶尖的医学中心交流学习,虽然不知道近况如何,但肯定依旧是一帆风顺。
贺明朗自来熟,偶遇上之后说什么也要请方引去当地特色的沙滩上吃海鲜。
老同学盛情相邀,方引也不好拒绝,便答应了。
两人聊天之下,方引才知道这次他过来也是为了研讨会,故两人在万里之外的海岛偶遇这件事,便不足为奇了。
也对,这种场合获得邀请函对方引来说有些困难,但对贺明朗这样优秀的人来讲还是挺简单的。
方引记得贺明朗在当时的班上好像也是班委,总是积极主动地组织同学们活动。
但当时的方引沉默寡言,他并不喜欢去那种热闹的聚会场合。所以当年在医学院的时候,贺明朗曾经不止一次地单独找方引,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为什么不跟同学们一起玩。
不过后来婉拒的次数多了,贺明朗大约也明白他性格就是这样,倒也不会再多问什么。
海岛的晚市格外热闹,知名的海鲜餐厅里挤满了游客,人们的说话声、碗碟的碰撞声和电视上的旅游节目声响成一团。
用餐的时候依旧是贺明朗的话题比较多,方引大部分时间只当个听众。
不过也是由于贺明朗这样的性格,多年未见的大学同学之间倒也不会生疏和尴尬。
等晚餐到了尾声,方引特地点了一种当地的鸡尾酒,以新鲜的椰子作为容器,极具热带风情。
只是方引还没来得及喝两口,注意力便被插播的电视新闻的声音吸引了,连贺明朗也忍不住转头看去。
与此同时,店里大部分人都渐渐安静了下来,目光不约而同地盯着那挂在墙上的一小块屏幕。
新闻说有一枚导弹忽然落在了热海地区一个港口城市,命中了一所学校,那里现在是国际救援中心的指挥所,也是好几支救援队和联合国战时新闻中心的所在地。
电视镜头非常摇晃,警报声、爆炸声响成一片,画面火光闪烁,黑得只能看清建筑物的一些轮廓。
方引猛地站了起来,撞到了桌角,椰子砸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几米远,酒液让水泥地面出现了一块显眼的深色。
这个地方,正是谢积玉暂时的驻地——
作者有话说:本周有榜,明天加更一章~啵啵
第56章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深夜的海滨路上,只有海潮和海风吹过椰林的声音,几对携手的游客正沿着路悠闲地散步,享受海岛的夜晚。
所以当他们看到一个年轻人边奔跑边打电话,气喘吁吁、声音急促的样子,还是有些惊奇地追随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似乎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一样。
方引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他大步跨上回民宿的台阶,衬衣下单薄的胸膛在急剧起伏。
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行不通,他给谢积玉打了十几个电话,已经快一个小时了,依旧是关机状态。
他也尝试联系谢积玉的助理Melissa,发了好几条信息过去,对方也没有回复。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最新的新闻报道却更令人绝望。
当地的通讯已经被切断,权威新闻媒体只能不断地重播出事一瞬间的监控画面,一枚小小的光点砸在建筑物里,瞬间爆起了耀眼的巨大火光,滚滚浓烟腾空而起,迅速吞噬了一切。
许多国家的救援队、高层领导和联合国的官员都在其中,所以这件事情一出,瞬间成了全球的焦点。
社交媒体上的各种传言更是甚嚣尘上,最主要的内容都是关于为什么里面再也没有消息传出来。
有人说,那个被作为避难所的学校附近还有一个供临时调用的油库,肯定是被火星引爆了,炸毁了通讯设施,才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有人说,那个型号的导弹威力并不大,只是因为当地的反对派武装想谈条件,便趁乱劫持了里面的人当筹码,控制了他们的通讯设备;
还有人说,那个反对派武装的做派一向心狠手辣,这件事一出肯定会遭到国际社会的谴责与制裁,说不定还会继续发射导弹,直到毁尸灭迹……
方引定定地看着社交媒体上这些骇人听闻的传言,有些内容甚至还配了一些暴力血腥的图片。
他嘴唇没什么血色,眼睛空洞地盯着手机屏幕,但手上的动作却很快,在机械般地快速刷新内容,一点都停不下来。
谢积玉的电话依旧打不通,发过去的信息更是没人回复。
方引尝试过联系谢惊鸿,毕竟谢积玉是她的唯一的儿子,而她又是联邦的三号人物,怎么都不会对此坐视不理的。
只是他没有谢惊鸿个人的联系方式,想尽办法打通了一个官方电话,又不能明说什么,只说非常关心联邦救援队目前的情况,能不能跟议长通电话了解一下。
病急乱投医,结果也是可以想而知,对方只公事公办地表示我们会转告给议长,就结束了。
方引没办法了,甚至私信给那些新消息发布者,问他们的消息的真实性,可每个博主都说自己说的是真的。
只是方引一旦询问一些细节,就会被对方嘲讽一通,扔一句爱信不信就拉黑了他。
凌晨的小岛下起了雨,天空与海是融在一起的墨色。
方引望着窗外,真切感觉到自己真的被流放到孤岛上,与外界的一切失去联系,这个世界好像对他来说已经不存在,自己则被彻彻底底地困在了这里,孤立无援。
他原本想今晚就离开小岛,可是最后一班轮渡已经走了,所以只能多等几个小时,赶明天上午的轮渡离开,再搭乘飞机到当地。
至少自己是个医生,就算谢积玉受伤了自己也能帮他。
只要有他的消息,只要能找到他。
方引只花了几分钟时间就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装在包里,然后便只能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看着电视中的新闻,煎熬地等待着。
凌晨四点的时候,电视新闻里终于有了新消息。
画面大约是用手机拍摄的,清晰度有限,只见一队持着枪的武装分子进入了那个学校,冒着周围不断燃烧的大火,带出了几个头上被蒙着黑色布袋的人,粗暴地推搡着他们往前走。
然后一行人到了室外的空地上,朝天空开了几枪,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接着画面猛地摇晃了一下,视频就到此结束了。
电视主播只说这是刚流传出来画面,里面被绑架的人身份还没有确认,而目前还再继续联系救援指挥部一行人。
方引来来回回地翻看那一段模模糊糊的视频,想努力看到一些细节,来确定谢积玉并不在那一行被绑架的人里面,直到胃里传来一阵针刺一样的疼痛。
方引知道,这是情绪负担过重之后常有的躯体表现。
要是平常也就算了,想到几个小时之后就要长途旅行,他还是不能放任就这样疼下去。
他起身,还没跨出一步便眩晕地几乎站不住,只能缓缓地靠着墙坐下。
这时他才发现身体已经有些麻木,心跳极快,鼓噪地似乎要跃出胸腔。
方引伸展自己的肢体缓了一会,才站起身去吃了胃药,然后才闭上眼睛躺在床上。
他知道此刻自己应该要抓紧一切时间休息,只是闭上眼睛之后脑子更加混乱,各种情绪、画面和声音在互相冲撞,然后死死地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死结。
其实方引听Melissa偶尔提到过一次,说谢积玉的这次行程本来是可去可不去的。
只是方引也不清楚,谢积玉选择去的决策因素中,有自己的那一部分吗?
如果有一丝是因为自己,而他又出意外的话,那……
方引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不敢再往下想了,也不能再这样干等了。
轮渡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出发,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一些清晨出海的渔民,看能不能捎带上自己。
窗外的天色已经呈现黎明之前的深蓝色,外面景物也显现出了一些轮廓。
他起身简单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就准备离开,却在开门的瞬间,才注意到一直贴在门后的旅游广告。
那是一家观光游轮公司的广告,主打一艘船带游客遍览伊斯亚特岛的风光。
他几乎没有犹豫便拨通了那个电话,对面人的声音有些懒懒的不耐烦,大约还在睡梦中:“谁啊?”
方引开门见山:“我想去博肯湾,你能不能开船带我过去?现在。”
对方似乎是低声咒骂了几声:“你去码头搭轮渡去啊,跟我有什么关系?有病吧这个点……”
“一万块,够吗?我现在就要过去。”
对方那头静了静,几秒后才道:“三万。”
“可以,一刻钟后码头见。”
雨彻底停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天边只有一丝白,小岛还在沉睡当中。
方引脚步匆匆地往码头跑去,在一个拐角的时候正好跟一个人迎面撞了一下,然后摔了一跤。
他无暇顾及膝盖的疼痛,下意识地跟对方道歉之后就继续跑向码头的方向。
远远地,就看到两个人站在一艘小型游轮的边上,朝方引抬手示意了一下。
“我们电话里联系过的。”方引气喘吁吁地打招呼,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现金递过去,“这是三万块,现在就可以走吗?”
对面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人开口道:“两万只是去程的钱,假如回来没人要搭我们的船,岂不是今天一天的生意我们都做不了了?”
方引静了静:“说吧,你要多少?”
“十万。”
“我可以给你,走吧,我赶时间。”方引说着,就打算上船。
“等等。”一个男人拉住方引的胳膊,“先给钱啊,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们?”
方引也有些着急了:“我只是过来旅游的,你们当地的现金我只换了这些。等船靠了岸,我可以在那边的银行换给你们。”
“等你上了岸跑了,我们到时候该找谁要呢?”
方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不会跑,这个你可以放心。”
“我又不认识你,要我怎么放心?”此时另一个男的开口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方引,“除非,你能留下一些价值相当的东西,押在我这里,比如手表首饰什么的。”
“我身上没有戴什么值钱的首饰。”
“连值钱的首饰都没一点,我们怎么相信你账户里有那么多钱啊?”
方引顿了顿:“这样,在你们拿到钱之前,我可以将护照给你们。”
说着,方引就打开了自己的包。
可那个男人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包里那个装着医学手稿的纸袋,便指着问:“这个是什么?”
这个东西是肯定不可能给他们的,方引下意识地将包抱在怀里:“这个不值钱的。”
“不值钱?”两人对视了一眼,接着道,“我们就要这个,你要是不愿意,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方引心急如焚,额上青筋都在微微跳动,眼白上都布着红丝。
手稿或许是救自己和周知绪的一把钥匙,但谢积玉此刻生死不知,他不能不管不顾,不能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在这个地方,毕竟他来这个小岛的机会,都是谢积玉给的。
面前的两个人已经是一副非常不耐烦的样子:“说话,到底行不行。”
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缓缓地打开包,将手放在了那份他千辛万苦才找到的手稿上。
他在心里祈祷,今天的意外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的一切都要一帆风顺。
太阳露出了一丝金边,光在这一瞬间落在了方引的身上。
好像神明真的听见了他所求的东西,因为他似乎听到了谢积玉的声音。
熬夜后大脑供血不足,方引此刻思维有些混沌,他现在甚至都不知道那声音到底是不是错觉。
方引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像是手里捧着肥皂泡一般小心翼翼,生怕这个晶莹美好的东西破碎。
清晨的海滨有些冷清,阳光透过高大的椰子树,丝丝缕缕地落在海边的礁石上。
一阵海潮涌上来,站在礁石上的雪白鸥鸟腾空飞起,为深蓝的海面点缀上了一抹白。
谢积玉穿着白色的衬衣,就站在这样的一幅画前。
一瞬间,这样完美的海滨风光,似乎都成了陪衬。
方引使劲地眨了眨眼,发现谢积玉正看着他,双唇时开时合,似乎是在说话。
黑发和衬衣的衣角在海风中扬起,海风又将一点极淡的兰花香送到了方引的面前,是一种熟悉又心安的气息。
这不是错觉。
他大步走上前,像是流落孤岛的人看到了一艘船。
只是看着谢积玉,那颗孤立无援的心便落到了实处。
谢积玉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么早,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还拿着包,准备去……”
下一秒,谢积玉的身体和声音同时僵住了。
方引一句话都没说,上来便拥抱着他,双手几乎用力到心跳都贴在了一起,像是攥着一颗失而复得的无价宝石。
第57章
方引面颊贴着谢积玉的脖颈,温度有些高。
谢积玉没有动,看了一眼方引刚才扔到脚边的包,只见里面有几卷现金散落了出来。
不远处两个站没站相的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还瞄着方引包里的东西。
谢积玉仅给了随身的两个保镖一个眼神,他们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马上大步上前去擒住那俩人的胳膊,将人带到谢积玉的面前。
这俩人原本只是贪心不足,想从方引身上多赚点油水罢了,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立刻被吓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们要干什么,我们可什么都没干啊!”
方引此时回过神来,发现不仅仅是眼前这几个人,不远处好些当地人和游客也在朝这边看。
确实是急中出错,他才发觉自己的手臂还环在谢积玉的身上,也是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这么失态。
不过好在这里是异国他乡,应该不会有人能认出他们来就是了,于是方引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臂,朝后退了一步。
谢积玉的双唇合上,抿成一个紧绷的弧度,定定地看着方引。
方引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面颊更是红得不正常,嗓音沙哑道:“有些误会,不过没出什么事,跟他们没关系的。”
谢积玉静了几秒,抬了一下手,保镖便放开了俩人。
带着凉意的海风吹在方引脸上,他觉得眼前那种蒙昧的热度好像消失了,这才开始用目光细细地扫过谢积玉。
从身形到四肢、从皮肤到五官,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最后才终于得出了一个医生视角的看法,至少在“看”这一步,谢积玉非常健康,不像是哪里有伤的样子。
谢积玉垂眸看着方引,声音平稳地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发烧了。”
方引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额头,确实有点低热。
大约是经受了十几个小时的恐慌时间,此时一下子被放开,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陡然消失,方引的身体有种软绵绵的脱力感,指尖微微发抖,大脑都有种躺下休息、暂不运转的感觉。
谢积玉将方引的包从地上捞起来,拉好了拉链,递到他的手里:“现在能走吗?”
“能。”
“好。”谢积玉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率先迈出步子,“陪我吃早餐去。”
方引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跟在谢积玉身后,一起上了观光车,转了几个弯后,路两旁的植物已经变成了凤凰木,火红的花朵像焰火般燃烧着,巨大的树冠遮蔽了阳光,整条路都笼罩在树荫下。
等观光车停了下来,方引下车后,才注意到这是一座民居。
这是一个极具生活气息的建筑物,门口放着木架,上面还晒着鱼干和紫菜。外圈的木质篱笆上,爬满了红白相间的的茑萝花,紧紧地包裹着这个小院。
院子不是很大,地上铺着青砖,部分青砖都有些缺损,不过整体看上去倒是非常干净。
右手边有一架繁茂的葡萄树,一串串绿色的果实垂了下来。屋檐下辟出了一小块地方,种着方引不认识的植物,花朵又大又蓬,有种热带地区特有的生命力。
院子左边摆着一套木头桌椅,上面已经有餐食,此刻正冒着淡淡的热气。
一个系着围裙的女子从侧边的厨房里走出来,大约是厨娘,看到他们一行人之后微微一笑:“谢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有什么问题您叫我就好。”
谢积玉点头,然后径直往前走,在小藤椅上坐下后便看着方引:“过来。”
厨娘已经出去了,保镖们也离开了,一时间这个小院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桌上有清汤米粉、蛤蜊煎蛋和时蔬春卷,都是当地居民平常吃的东西,倒显得非常熨帖。
两人用餐的时候都没有说话,一时间这个空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方引发着低烧,又非常疲惫,尽管饥肠辘辘但胃口不佳,到后面已经吃得非常慢,一根细白的米粉也要好几口才能吃完。
“不想吃就别吃了。”谢积玉用餐的时候非常认真,并没有看方引,“二楼右边的房间,里面有药箱,有水,自己去吃了药睡一觉。”
方引眼下乌青有些重,眼神也空,不过倒是很听话地点了点头,拎着自己的包就走了上去。
房间的布局很简单,方引很轻易地就看到了药箱,从里面翻出了退烧药。
他现在整个人都遵循最基础的生物本能而动,吃了药的大脑跟空了似的,躺在床上没几分钟便沉入了睡眠中。
这一觉很深很浓,过去的这一夜,所有的心惊、疲累和疼痛尽数消散。
直到感觉面前似乎有影子在晃来晃去的,方引才慢悠悠的转醒。
他看着盖在身上的松软薄被,木质窗上随风而晃的碎花窗帘,以及窗外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便忽然清醒了过来,将过去十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都想了起来。
于是猛地坐起身,连鞋都没有穿好便疾步跑下了楼。
院中无人,极静,盛满了午后的日光。
日光笼罩着葡萄树、桌椅和廊下的花,有一种似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就在方引怀疑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错觉的时候,谢积玉从侧边的厨房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两个杯子。
方引看着他越走越近,然后将其中一个杯子递到自己的手里:“又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我还以为是我的一场梦……”方引跟在谢积玉身后,坐在葡萄藤下的藤椅上,嗓音后知后觉地急切起来,“我看新闻,有一枚导弹掉在了你在热海地区驻地的那个学校,你没事吗?”
谢积玉自在地喝了一口椰子水:“你没看新闻吗?早上就报了。”
方引这才发现,就在他清晨急匆匆地往码头赶的时候,早间新闻已经把来龙去脉说得差不多了。
原来是当地的一个反对派武装内讧,分庭抗礼要夺权,于是当晚发起了内战,切断通讯设施也是为了防止另一派的人互相联系。
而导弹落入的那个学校,国际救援中心的指挥部已经先一步搬走了,里面只有一些残留的物资被炸毁,损失不大。
方引看完新闻之后想了想:“可明明有一段视频,有几个人被绑着出来了,头上还套着黑布。”
“这就是新闻没说的部分了。”谢积玉靠在藤椅的椅背上,双眼微眯,“其中有一派人想拿国际社会的制裁当枪使,便想炸死救援队的人,再嫁祸给另一方,这样他们就能轻松上位了,那些被抓住的人就是来给救援队报信的。为了这个情,几个国家已经暗中派人去救了。”
“原来是这样啊。”方引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看那些社交媒体上流传的消息,都把事情描述得血腥恐怖。”
“社交媒体上,外星人都能隔三岔五地攻打地球,倒是没什么值得信的。”
方引感觉谢积玉应该说了一个笑话,只是对方的声音太过平静,让他有些笑不出来。
“所以呢,这是你昨天给我打那么多电话,今天早上还慌慌张张的原因吗?”
谢积玉的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方引。
阳光下,他眼睛的颜色有些浅,呈现一种干净的琥珀色,头发自然地挡在额前。
没有了前两天新闻节目里那样严肃高冷的模样,倒是显得很随和,让方引想起刚刚大学毕业不久的他。
方引点点头:“毕竟你帮了我,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当没看见。”
谢积玉双眉微微挑起,似乎在考量方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方引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不过,你怎么会来这里?”
谢积玉当时明明说过,只在外面待两天就回国,让自己搭民航回家。
眼下却转道来了这个海岛,又是为了什么呢?
“本来我去只是给点钱、露个脸,顺便展示一下重视程度。其他一些专业的救援工作当然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我没兴趣以一个外行的身份去指导内行,更不想在那里无所事事地浪费时间。”
谢积玉顿了顿,又道:“昨天下午我就已经出发了,上飞机后一直都是关机……本来我是要立刻回国的,但那个项安然,烦得很,所以就先转道过来暂时避一避,过几天就回去。不过,你可别多想。”
方引自然是不会多想,只是谢积玉来了伊斯亚特岛这个结果,还是让他有些开心的。
“既然来了,不如我带你出去逛逛吧。这个小岛人不多,我们走在一起应该不会被认出来的。”
谢积玉轻轻地“嗯”了一声,表情好像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方引想了想,又道:“到时候再加上墨镜和帽子,就万无一失了。”
“知道了,再说吧。”
既然已经在这里住下了,方引之前的那个民宿也要去退掉,毕竟原定的事情还没有忙完,他还没有打算就彻底离开,一些随身的衣物还在留在那个房间里。
等方引去取东西的路上,才发现自己的钥匙丢了,边打电话给民宿的老板,才得知有人捡到了他的钥匙,已经交还给前台了,所以退房的时候也没遇到什么问题。
海岛的傍晚,太阳已经没有那么刺目,路上的游客也多了起来。
方引特地去店里挑了帽子和墨镜,只是都是当地人经营的小店,挑来挑去都是普普通通的东西。
谢积玉将那个棕色的宽檐遮阳帽拿在手里掂了掂:“等我七老八十的时候或许能用得上。”
方引:“……”
他挑来挑去也只有这顶帽子的材质、大小和颜色最适合谢积玉了,只是有一圈细细的皮带扣装饰,所以显得有些老派。
这自然比不上那些手工定制的奢侈品品牌,不过眼下能实用就好了。
谢积玉又将墨镜放在眼前看了看,评价更加简明扼要:“好傻。”
他站起身来,将两样东西扔在一边:“不戴了,就这样吧。”
一阵温柔的海风,带着一点点海洋的味道,拂过路边枝叶繁茂的凤凰花,瞬间不少细长的花蕊落了下来。
谢积玉和方引两人不远不近地并排走在树下,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热带风光的时候偶尔会搭一两句,大部分时候都不说话。
不过这样的安静,倒也符合方引的想法。
他自认为自己嘴笨,很多时候说话总是说不到谢积玉心里去,不如不说。
所以就这样能一起走一段时间,便已经觉得很惬意了。
他们从整洁的海滨大道转了一个方向,从一个碎砂砾小道往上走。
“上面是伊斯亚特岛著名的广场,明天我要参加的研讨会也在那里举办,上面应该有能符合你口味的餐厅……”
方引话音未落,忽然被谢积玉拉了一下手臂,半张脸都撞在了谢积玉的胸口。
谢积玉带着他往前走了两步才放开,示意了一下那个伸到了路中间的树枝:“认真看路。”
“谢谢。”
方引点头,随后又拉开了距离。
这条小道本来就不宽,方引刻意跟谢积玉保持半米的距离,已经走到了这个小道的边缘,衣角时不时地就被路边的植物绊住。
“我今天看上去奇怪吗?”谢积玉忽然问。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是这个小岛上常见的装扮,很好看,而且显得年轻。
“没有啊。”
“我身上有怪味吗?”
方引更莫名其妙了:“当然没有,你怎么这么问?”
“那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其实两人鲜少有这样公众场合同行的时候,所以方引一直注意着保持距离,他想了想:“这条道偶尔也会有路人的,这样其实正好的。”
“这么窄的路,你走那么边边,外人看到了只会以为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谢积玉面上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不过好在这条路已经快到头了,方引便向前小跑了几步,拉开了距离,然后站在路的尽头,指着西侧:“你看,那里就是了!”
广场的游客还是像昨天晚上那样多,方引自然地当起了导游,带着谢积玉边逛边介绍,把各种人文地理的的知识都说了个遍。
他甚至都将附近的几个高级餐厅的招牌菜都跟谢积玉说复述了一下,不过谢积玉倒是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两人最后逛到了心之崖上,依旧是无数的情侣围着栏杆挂上情人锁,然后拥抱接吻拍照,空气都甜得冒泡。
而他们二人则隔着一段距离站着,在情侣们的衬托之下显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谢积玉就这么看着这个场景,目光倒是很淡定。
方引有些尴尬,还是“敬业”地开始介绍这个地方的传说,以及为什么这么受欢迎。
谢积玉听完之后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昨晚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早上又急急忙忙地想去找我,现在又带我来这里。”
然后,他的目光从天边融金般的夕阳上挪开,然后看着方引,上前一步。
“怎么,你喜欢我啊?”
第58章
“你确定这个没毒吗?”
方引翻开手里的可食用蘑菇图谱,然后仔仔细细地对照着看池青手里的蘑菇,摇摇头接着道:“总感觉长得不太像,保险起见还是扔掉吧。”
“可是这里的蘑菇真的不多。”池青有些遗憾地把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蘑菇扔掉,“学校选的这什么露营地,真的好无聊,我想回帐篷里躺着看漫画了。”
方引笑笑:“你回吧,我再往溪水那边走一点,如果没什么收获我也回去。”
山间,阴天。
入目都是沉郁的冷色,雾霭弥漫在高大的松林中,松脂的香气被雨后的水汽冲淡了许多。
方引走在潮湿的草地上,却丝毫不在意被弄脏的鞋子。
正如他前两天在学校图书馆里看到的那本心理学书一样,自然环境确实能让人的心情变好。
不知不觉间,他就走了很远的距离。
他看到一个大石头,忽然兴起,便想爬上去眺望更远的地方。
只是刚刚爬上去,把身体稳定在石头的顶部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却意外听到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来自石头的侧下方。
这个石头位于一个缓坡的顶部,尽管本身不高,但叠加起来也足够让方引将自己隐藏起来。
“……所以呢?”是一个男生的声音,有些耳熟。
然后另一个声音响起:“你还不明白吗?我是因为喜欢你,我才给你送早餐,给你写信……”
原来在告白,有些尴尬呀。
这个距离跳下去绝对会有声响,方引一想到那样的场面便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便安静地伏在石头上,把自己缩得很小。
声音停顿了,方引有些好奇地侧过脸,透过繁茂的树枝去看。
穿着白色衬衣校服,将外套随意达在手臂上的人是谢积玉,面上有不加掩饰的厌烦。
对面那男生比谢积玉矮一个头,但长得很漂亮,皮肤白得晃眼,此刻正在解开自己外套扣子。
方引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他们不会在这野外要……
就在他有点不知道眼睛要往哪里放的时候,那个漂亮的omega倒是没有继续脱衣服了,只是掀起了衬衫的袖子。
手臂上有一块鲜红的烫伤,看着都觉得疼。
“你看,这是我为你做饭的时候伤到的,包括我的手指上,还有被餐刀划到的伤口。”
谢积玉的声音很理智,同时也没有任何感情。
“第一,这是你自己的行为,不是我要求的。”
“第二,我从来不吃来路不明的食物,你的那些东西我没有动过。”
“第三,我已经说过一次了,我对你不感兴趣。”
“第四,你的行为已经对我造成很大的困扰。如果再不收敛,我会采取法律措施。”
对面的人听完,面色煞白,眼睛里已经有泪水在打转:“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谢积玉轻笑了一声,望着omega:“你的喜欢有什么价值呢,对我来说有任何用处吗?说白了,你做这些不过是满足你自己的心理需求而已,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对我的困扰,何必把自己的行为说得那么伟大?”
omega站不住一般,往后退了半步。
“如果不逾矩的话,你心里怎么想都跟我无关。眼下已经做了让我困扰的事情,明明一副我不给积极回应你就要骚扰到底的架势,在这里却装得很无辜。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完全不需要你的喜欢。”
omega再也支撑不住,哭着跑远了。
谢积玉站在原地定了几秒钟,并没有看向方引所在的方向,但忽然出声:“你在上面听得还尽兴吗?”
方引心里一惊,连忙缩了缩自己的身体,不敢再动一点点,直到谢积玉走远了。
……
“傻了?”
心之崖上,海风带来了一阵专属热带的植物芬芳。
谢积玉的手在方引面前晃了晃,才让他猛然惊醒:“我没有……没有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答案。
至少维持现状不会让事情更坏,他们在这个海岛上共度的时光或许也可以有个完美的收尾。
谢积玉的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他下颌角的弧度有些紧绷,唇角勾起一丝笑,却没有直达琥珀色的眼底。
“这个地方我已经看腻了。”
说完,谢积玉就转身欲走。
他的步子有些快,方引连忙跟上,只是还没走几步,忽然被一个人从后面搂住,冲击力让方引差点没有站稳。
“巧了啊,又遇见了!”
方引转头看去,原来是贺明朗。
不过他的皮肤仅仅过了一天,就晒黑了一个度,对比之下那露齿的大笑就更加灿烂。
谢积玉也察觉到了他的声音,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他这边。
“怎么样,要不要再一起吃个饭啊?我又发现了一家好吃的……咦,这位是?”
方引大脑急速运转,便介绍道:“这是我的老板,谢……谢先生。这是我的大学同学,贺明朗,我们昨天在这里恰好碰到。”
谢积玉嘴角扯了一下,就当是打招呼了,就是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你好。”贺明朗说完依旧将目光对准了方引,“怎么样,你昨天晚餐的时候说出了急事,现在解决了吗?”
急事就是当时以为谢积玉生死不知的事情,眼下那肯定是解决了的。
方引正准备开口,却被谢积玉抢先了:“什么急事?”
“反正就是昨晚一起吃饭的时候,看着电视里播的那个新闻,忽然就慌了。”贺明朗眼睛转了一圈,摇了摇头,“可惜了那个椰子鸡尾酒,你特地请我的,还挺好喝,就是你一滴都没尝到。”
谢积玉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其实都解决了,现在没有任何问题了。”方引硬着头皮露出了一个标准化的笑容,怕贺明朗再说什么,刚才那种尴尬的场景他也不想再经历第二遍,“要不先这样,你忙你的吧。”
贺明朗想了想:“不过我的忙需要你帮一下,等会一起在心之崖上拍照。”
方引瞪大了眼睛:“可……可是这是给情侣们拍照的地方。”
“那有什么关系,哪条法律规定大学同学不能在这里拍照啦?”贺明朗笑嘻嘻地搂着方引肩膀,然后还看向谢积玉,“雇佣关系也是。你们都到这里了,完全可以拍一张合照留念啊。对不对,方引的老板?”
谢积玉微微侧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神情中有种不易被察觉到的冷淡。
这是一种不爽的表现,毕竟贺明朗跟自己算是熟人,但对谢积玉来说完全是陌生人,这种社交对他来说自然是有些烦。
所以他看着方引,嗓音凉凉的:“方引说了,不是情侣,不能拍。”
方引被贺明朗这种社交悍匪的能力搞得进退失据,只能让谢积玉先行一步。
“谢先生,您先去餐厅吧,我稍后就到。”
谢积玉瞥了他一眼,眼神中的不爽看起来更加明显。
就在这时,贺明朗忽然抬起手:“这里!”
一个一头长卷发、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孩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居……居然是你先到。”
“那说好了,你输了,今晚你请客。”贺明朗笑了笑,开始互相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这是我的大学同学,然后这位先生是我同学的老板。”
说完,贺明朗就把相机塞到方引的手里:“来吧,帮我俩多拍几张照片。”
方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积玉。
谢积玉轻咳一声,那种冷冰冰的态度看上去却有所松动:“既然是同学,你就拍吧。我可以多等几分钟。”
热恋的未婚夫妻确实是蜜里调油,说是拍几张照片,但实际上挂锁、拥抱和接吻的时候摆了许多POSE,方引粗略感觉拍了大几十张是有的。
他在这个过程中时不时地看谢积玉,发现他倒是没什么不悦的模样,也是难得。
最后拍照结束,他们又想拉着方引请他吃饭,这次方引真的不能答应了,最后商量了个到国内再聚的约定,双方才分开。
方引顺了顺自己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走到谢积玉的面前:“我的这个同学,就是比较热情一点,你别介意。”
谢积玉抬手,用指节轻轻地碰了一下鼻子:“嗯,我早就饿了。”
方引认为谢积玉是个不太喜欢跟太多人接触的人,刚才那一下应该已经把他的社交阈值拉到顶了。
于是晚餐的时候,方引选了一个游客相对较少高级餐厅。
这顿饭两人吃得有些沉默,等离开餐厅的时候,海岛已经被夜色笼罩。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走了一条稍微宽一点的路,这样就算中间隔着距离,看着也不会很奇怪。
夜晚海风习习,月光有些暗淡。
谢积玉似乎有种莫名的不快,步速有些快,而且方引找话题跟他聊天的时候,他的回复基本上都很简短。
用几个字就能将一个话题彻底结束,也没有任何再延展的意思。
到了最后,方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也只能一直沉默地回到了民宿。
谢积玉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门关得震天响。
方引站在院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睫垂了下来。
他好像总是很难知道谢积玉的心里在想什么,大部分时候好像总是会把事情莫名其妙地搞砸。
就像今天这样,明明是一个可以沐浴着月色在沙滩上散步的夜晚,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夜里,方引是被热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才发现灯不亮,而且空调已经停止工作。
原来是停电了。
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方引的房间对着海面,打开窗后海风吹了进来,倒是很凉爽,不影响睡眠。
就在他吹了一会风准备继续睡觉的时候,却听到了很轻的开门声。
方引打开自己的门去看,发现是谢积玉走到了楼下,然后坐在了院中的躺椅上。
他犹豫了一会,也走了下去,坐在了谢积玉的身边。
“停电了。”方引道。
“嗯。”谢积玉闭着眼,没有说其他的话。
月色将小院的每个角落都照得影影绰绰,好像有许多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我的房间有海风,你去那里睡吧,我想在这里坐一会。”
“不用。”
“你好像不高兴。”沉默良久,方引轻轻地开口,“我可以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谢积玉将脸转到了另一侧,似乎有些不耐烦:“我们之间,谈不上有什么对错。”
方引垂下眼睛,又安静了一会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他便再也没有睡着了。
黎明时分,天色微白,到了一天中气温最低的时候。
方引拿着一条薄薄的毯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院中,轻轻地搭在正在藤制躺椅上睡觉的谢积玉的身上。
然后他蹲在谢积玉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睡脸。
实际上,他很少有这样的机会,特别是在这么清亮的月色中,看谢积玉睡着的样子。
“其实白天在心之崖上,我说了谎。听说不真诚的人,是得不到海神护佑的。”
方引的声音很轻很轻,很快就融化在了月色里,了无痕迹。
他又看了谢积玉好久,好像要把他的样子到心底。
似乎是犹豫了一瞬,方引小心翼翼的靠近谢积玉,双唇如蜻蜓点水一般碰了一下他的脸颊,转瞬便分开了。
然后,方引站起来,打开了小院的门出去了,关门声微不可闻。
小院沉寂了几秒钟后,谢积玉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
第59章
“先生,要杨桃吗?早晨刚摘的!”
“新鲜的螃蟹和虾,刚从码头卸下来还没有几个小时,还活蹦乱跳的!”
“鲜花,只有伊斯亚特岛才能买到的鲜花。您看,它们多漂亮……”
海岛的早市,像是一盘饱满明亮的水彩被倾倒在了一起,有种别具一格的活气。
方引穿梭在由鲜花、水果和各种早餐等组合在一起的小街上,不一会儿,手里就已经拿满了东西。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怀里那些几枝扎在一起的兰花,是一种明艳的勃艮第红。
花朵大而舒展,似乎在优雅高贵地昂着头,完全不顾这是一条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小路,似乎全世界都会给它让路。
然而全世界并不会这样做。
所以方引不得不走得很慢,很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行人,经常性地左移右移,尽量不要让花朵碰到他们。
他从小院一路慢慢逛到这个早市,此时已然是天光大亮。
除了鲜花,方引还买了一些不同种类的早餐,此刻只有打车才来得及将这些东西送到谢积玉的餐桌上了。
只是这个点,许多出租车都去民宿附近接游客了,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又因为他动作太小心导致步子慢,所以很容易就被别人抢先。
方引有些无奈地站在原地,左看右看,忽然耳边响起一阵自行车铃的声音。
他当时只是以为是自己当到了别人的路,便礼貌地后退了一步。
谁知道那个骑自行车停在了他的面前,车主戴着头带和防风墨镜,头发有些花白,他皱着眉头看着方引:“你曾经丢失过钥匙吗?”
对方的声音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方引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摘下墨镜的脸,发现正是自己无数次在视频和图片里见过的,罗伯特教授。
见方引没有说话,他又继续问:“嘿年轻人,我说的对吗?”
方引讷讷地点头:“对……钥匙是您捡到的吗?民宿老板说是一位年长者送过去的。”
“昨天早上你急急忙忙地跑,然后撞到了我,所以我捡到了。”对方顿了顿,又道,“因为上面有民宿的标志,而我住的不远。你拿到就好,再见。”
“请等一下!”方引小心翼翼地护着兰花的花苞,然后追了上去,“您好,我是联邦的一名医生,我叫方引。其实我这次来到伊斯亚特岛,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咨询您的意见的。”
这个世界确实奇妙,方引在那个熬了一夜后急匆匆跑去码头的早上,撞上的人竟然就是罗伯特教授。
在此之前,只要他一想到这次见面的重要性就越惴惴不安,时间约临近越明显。
可眼下,两人猝不及防地见面,方引那不安的情绪都没来得及发作。
两人在一个海边的休息处的遮阳伞下面对面坐着,方引将早就存放在云端的一系列资料调出来,仔仔细细地跟这位资深学术大拿开始描述自己的状况。
他认真又专业的样子,某种程度上是将一个讲述病史的过程,变成了医学院的论文汇报现场。
只是他隐去了自己脊椎里被植入芯片的原因以及病人的身份,重点还是放在了手术的可行性研究以及后遗症的点上。
“您当年成功地为一个将军取出身体中的弹片,事后我曾仔仔细细地研究过那个案例,跟眼前这个还是有很多相通的地方的。”
方引说完顿了顿,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询问剪掉炸弹的哪一根线才能保证炸弹停止倒计时一样。
“所以我想请求您,亲自为这个病人动手术,取出那个芯片。”
罗伯特教授反反复复地查看方引整理好的,专业得几乎可以当研究案例的资料:“这个病人对你很重要,是吗?”
“是。”
“你自己也是医生,我认为你所要求的100%成功率是不太现实的,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身为医生,方引当然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要有一线生机就不得不尽力尝试。
没有医生能保证一个手术的成功率是100%,但他想在可实现的范围内,找到那个最高的概率。
“只要您愿意为此人做手术,失败的概率是可以接受的。”
不拼尽全力赌一把,这样永远被人拴着的日子便永远不会结束。
罗伯特教授抬眼,看着方引,忽然笑了一下:“不,你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说着,他就站起来,一副准备离开的模样。
方引有些急切地上前拦住他:“真的,我保证。我只想尽力找到一种最高的可能性而已……”
“你大概不知道的是,当年我为那位将军取出弹片,完完全全是由一个酒后的玩笑发起的。”
罗伯特教授顿了顿,讲起了当年的那个小插曲。
“他觉得,如果不做手术,就可以以减轻疼痛为理由天天喝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烈酒;如果手术瘫痪了,便可以连房间门都不用出,天天躺在床上喝酒;如果手术成功了,他还可以驾驶着已经进入军事博物馆的战斗机,亲自飞去当年那个地方,重新找到他挚爱的烈酒。再加上他的年纪也很大了,觉得在去世之前有必要再赌一次,但他赌得起。否则,这种手术我根本不建议做。”
“医生和病人的配合是极其重要的,特别是对于这种高风险的手术来说,病人本身的意愿和态度其实对手术的结果有很大的影响。”
他说着,便开始总结陈词。
“但你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一旦失败,结果就是万劫不复,我不想我的病人变成这样。如果你没有想好,那么手术之后的恢复期,这将会是一场噩梦。”
“决策要不要做一件事,我认为首先要评估的是,你能不能接受那个最坏的结果。”
“再见。”
“等一下!”方引像是溺水的人,只要是一根浮木都要紧紧抓住,“我有一份医学手稿,我想把它当成礼物送给您,您可以再考虑一下吗?”
这位医学界的老前辈转过身来看着方引。
如果说他刚才的神情更多地是一种面对年轻病人的怜悯,而现在则彻底不悦了起来。
方引刹那间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没有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会因为一份礼物改变自己的观点,这跟行贿又有什么区别?
“再见。”
罗伯特教授没有多说,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变得很强硬,然后跨上他的自行车便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方引一直都有些恍恍惚惚的,所有的一切都不真实,像是蒙在了一层雾中。
烈日下的海风和海滩上嘈杂的人群都消失了,他又成了孤岛上的那个人。
可惜的是,这次不会再有任何人能破开他的世界,前来拯救他了。
自己求了那么久的东西,只是在手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就这样轻飘飘地飞走了。
一群骑着自行车的孩子从身边路过,几乎是擦着方引的身体,将他带了一个趔趄。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怀里的那一束兰花已经蔫了,明艳的勃艮第红变得萎靡,不少花瓣掉在了地上。
而准备带给谢积玉的早餐,过了这么长时间,这种炎热的天气下,能不能吃都两说了。
方引将那些东西扔进垃圾桶里,只拿着那束花,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找点水拯救一下。
小院里很安静,谢积玉不知道在不在。
不过就算在的话,这样的花,他也不好意思再送给他了。
方引从橱柜中找到了一个花瓶,接满了水,将花放进去后,放在了厨房的一个角落里,一个阴凉的、不起眼的角落。
大约在烈日下走久了,方引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舒服。
他将此定义为中暑,而不是某种情绪崩溃的体现。
现在的许文心在万里之外,无论如何都帮不到他了。
他无意中瞥见自己包里,那份装在文件袋里、他花费了无数精力才找到的医学手稿,此刻正躺着,似乎在静静地嘲笑他。
方引将那手稿装在包的夹层里,将包扔在了角落。
短短几个小时之间,他费尽心思找到的医学手稿和早上才鲜切的兰花一样,都失去了原来的作用。
方引随身一直带着药,吃下去后很快,那种熟悉的、昏昏欲睡的感觉便涌了上来。
他蜷缩在大床的一角。
他们都一样,很适合放置在角落里,当一个无用但又舍不得丢掉的,废物。
梦里依旧光怪陆离,他依旧脚上缠着厚重的锁链,被困在海底。
不过这一次不同的是,梦里的方引被溺死之后再也没有醒来。
整个人的意识笼罩在一个虚幻的地方,没有时间和空间,没有惊惧和喜悦,一切都不存在。
“……”
“……海边……溺水了……”
“没有……身份……”
“急救……”
嘈杂的声音像是从骨头里长了出来,方引怎么捂着耳朵都没有用。
他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捏住,反复揉搓。
“心肺……”
“没有……呼吸……”
“脸被……礁石……”
方引难受地翻了一个身。
他简直想把那个,因为噪音而产生悬空感的心脏,硬生生从胸腔里扯出来。
“……”
“确认……死亡……”
方引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尽管还躺在床上,但依旧头晕。
他在静了好几秒之后,才确认自己身处正常的地球重力控制下,并没有失控地飞起来。
然后他才意识到,刚才听到的声音并不是错觉。
是谢积玉,他在楼下的小院中说话。
方引用清水洗了一下脸,他走下了楼,站在廊下,看着谢积玉。
谢积玉背对着他听电话,站姿却没有以往那种优雅、淡定和从容不迫,反而有种莫名的烦躁,站一会后就要忍不住踱步。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还不停地将额前的头发向后撸去。
但这个动作看上去仅仅是某种焦虑的外在体现,并不是真的觉得额前的头发难受。
看上去好像遇到了什么很大的事情。
方引拿着一张小小的藤椅在廊下坐下,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在安静地看着谢积玉。
“衣服呢?通过衣物也认不出来吗?”
谢积玉声音大了不止一个度,方引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对方不知道回答了什么,谢积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踱步的步伐也变得凌乱起来。
不过也正是这个原因,谢积玉看到了他身后的方引。
他的动作僵硬了足足有十秒钟,目光定定地放在方引身上,让方引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又变得很奇怪了。
半晌,谢积玉呼出了一口气,讲电话的声音也平稳了起来。
“行了,不用确认了。”——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这么晚,特别抱歉,这两天事多,不过总体更新量不会少哒!
ps.有人懂我最后这块的萌点么,大半夜写着都觉得爱了~
第60章
谢积玉挂掉电话,一步步地走到方引面前。
方引仰头,只是午后的阳光正盛,尽管他已经了眯起眼睛,但并不能看清谢积玉目前的表情。
只是大约是因为天气的原因,方引总觉得那股兰花香的alpha信息素被熏蒸得异常焦躁,似乎有些不受控制。
谢积玉在方引明前蹲下,他平视着他。
有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谢积玉光洁的额头上。眉心似乎刚刚才放松下来,还隐隐可见一些焦躁的印记。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现在非常烦躁。
昨天本就弄得不太愉快,方引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触他的霉头。
他指了指楼上,嗓音有些哑:“如果你忙的话我就先上去,不打扰你了。”
说着,方引就准备站起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谢积玉问道。
方引静了静:“可能是……一两个小时之前。”
其实他也不是记得很清楚了,只能预估个大概。
“给你打了电话,为什么关机了?”
方引的眼睛极慢地眨了一下,他稍微摸索了一下,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只是将手机翻过来之后,才发现屏幕已经碎了,按了开机键也毫无反应。
方引一下子想到,这应该是被那几个骑自行车孩子撞的,而他当时浑浑噩噩,所以一直没有发现这点。
他看见屏幕上那些破碎的指纹印记,几乎是立刻就想起罗伯特教授说的那些话。
方引垂下眼睫,强迫自己忘掉那一段记忆:“坏了,我晚点出去再买一部。”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方引才问道:“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谢积玉站起来,靠在另一侧的门框上,与方引拉开了一段距离。
“厨娘准备了两个人的早餐,你一直没回来,她就让我打电话问你。”谢积玉望着院中的葡萄架,好像那是什么世间少有的稀罕物,“在这个小岛的风俗当中,浪费厨师准备的食物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方引在来伊斯亚特岛之前,其实做了很多准备,其中当然包括了解当地的人文风情。
他倒是没有注意到伊斯亚特岛的风俗中有这种规则,不过归根结底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毕竟浪费食物本身就是不对的。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这样。”
谢积玉顿了顿:“早就到午餐时间了,厨娘特地等你等到现在,连累我到现在也没吃东西。”
……这个风俗似乎是有些太严苛了吧?
谢积玉毕竟是给钱的金主,连金主的饭也不让吃?
方引唇色有些白,他已经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大脑运转得有些慢。
“我不饿,不想吃。耽误了你的用餐时间了,不好意思。”
谢积玉微微侧身,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方引的头发有些乱,他坐在矮矮的小藤椅上,一个一米八几的人看上去却像是蜷缩在角落一样。
他望着院子里的太阳,眼底却沉积着厚厚的郁色。
“你要参加的那个研讨会,今晚不是还有个暖场的酒会么?”谢积玉顿了顿,“你这样过去,怕是会把你想见的老教授吓到。”
方引慢吞吞地呼出了一口气,声音很轻:“我不去了。”
谢积玉皱眉:“什么?不是说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吗?”
方引扶着门框站起来,好似身上扛着千斤重担,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很艰难。
他微微仰头,看着海岛湛蓝的天。
“今天早上偶然见到对方了,聊了几句,所以才没回来用早餐。总之,我要做的事情是办不成了,去也是浪费时间。”
方引顿了顿,转脸看着谢积玉,依旧露出一个笑来:“不过无论如何,这次我能来到这里就已经非常高兴了,还是要谢谢你。”
只是这是这个笑容像是铺在一张被揉皱的、苍白的纸上,完全变形了。
方引转身一步步地上了楼,眼看着身影即将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谢积玉忽然叫住他:“对了,热海地区的局势现在还在升温中,我后天就要回国接受相关访问。如果你确定不参加研讨会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好,我跟你一起。”
“都要走了,既然已经来了海边。”谢积玉轻咳了一声,将脸转向别处,“你上次不是说想学游泳么,在海边是个不错的锻炼机会。出于不想你以后在我家出什么溺水意外的考虑,我可以去海边,教你游泳。”
方引的身体转过去,只能看见半张侧脸,神情晦暗不清。
“谢谢,只是我很累,现在只想休息。”
他确实很累,站在楼梯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才挤出这几个字。
谢积玉在原地站了好几分钟,直到方引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的转角处。
然后,他拨通了自己那个无所不能的助理Melissa的电话。
“帮我做两件事。”
“第一,联系那位来伊斯亚特岛开医学研讨会的教授,你知道的,我要向他确认一些事。”
“第二,准备一艘游艇,今晚就要。”
方引这一觉很沉很沉,夕阳西下的时候才醒来。
因为睡眠,精气神恢复了大半,终于感觉到饥饿了。
而就在此时,楼下一股鲜香的味道,沿着窗户的缝隙一直传导到方引的面前。
他走下去,发现厨娘在小院中的餐桌上,支起了一个小锅,里面的东西热气腾腾的,有一股甜美的鲜味。
厨娘见了他,眉眼弯起:“方先生,可以用餐了。”
方引在小桌前坐下,觉得还是得跟人说清楚。
“我早晨没回来吃饭,是因为在外面遇到事情了。浪费了你准备的餐食,实在是不好意思。”
厨娘愣愣地“哦”了一声,然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眼神有点飘忽,一只手拿勺子搅拌小锅里的汤,一只手将头发顺到耳后。
“不用道歉,没关系的,下……下次及时吃,就好了,这样对身体也好。”厨娘将旁边小碟子里不知名的、被切碎的绿叶调味料放进锅里,“在我们小岛的风俗里,好好吃三餐是非常重要的,海神很看着大家的身体健康。”
方引有些好奇地看着她:“海神还会管这个吗?我只知道心之崖上,有一位庇佑爱情的海神。”
“海边……海边大家都靠海吃饭,如果身体健康就意味着有机会能在大海上讨更多鱼获,就可以……对,献给海神,所以海神是会庇佑所有人的健康的。”
看来这位他都没听说过的海神连鱼都不会捕,还要人类捕到之后献给他。
不过这样的吐槽方引也就在心里想想,还是需要尊重他人信仰的。
他随口问道:“这个海神叫什么呀,想了解一下。”
厨娘搅动汤的动作开始加快,说话结巴也越来越厉害:“伊斯亚特岛的海神很多,我……我只记得我母亲好像跟我聊过,别的就记不太清了……汤已经好了,方先生慢慢喝,我就先走了!”
话音刚落,厨娘便放下勺子,快步离开了。
方引食指大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这一小锅椰子水炖成的鲜蔬鸡肉汤上。
他慢吞吞地将里面的食材全部吃完,身体被食物滋养后,才缓缓地生出一种懒洋洋地熨帖感。
西边的天空呈现一种落日时分的淡紫色,方引一个人走到小岛繁华的商业区,买了一台新手机。
等他将自己的手机卡插进去后,发现只有一个未接来电是谢积玉的,其他都是他们所住的那家民宿打来的。
谢积玉的未接来电就躺在那十几个民宿的未接来电之间,一副极其高冷的模样。
像极了他本人。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方引站在海滩边上,脚下是湿润的沙子,海水一波一波地涌上来,然后又退去。
此时正是涨潮的时候,海滩的照明灯早已亮起,许多人拿着工具在沙滩上找小海鲜,每当找到什么好货必定伴随着一阵阵惊喜的笑声,像是挖到了什么宝藏。
方引在一边的沙滩椅上坐着,看着来来往往赶海的人,感觉挺有意思。
只是他一个人,就算去海滩小贩那里买了工具,感觉也没什么意思了。
方引便站起身来,往回走。
夜晚的海滨热闹非凡,一路上,方引看见过拎着赶海小桶满载而归的一家三口,也有穿着性感的漂亮男女。
近处,小摊贩的组成了喧闹的集市,远处,码头停满即将起航夜游的游艇。
方引逛着逛着,忽然看见一个卖热带观赏鱼的摊位,热带鱼在灯光的照耀下似乎流光溢彩,特别漂亮。
他一下子被迷住了。
以前,方引一直对鱼的认知是一种食物,还是一种他被逼着吃、并且吃了会恶心的食物。
但眼下,他第一次发觉,这些鱼在水中慢悠悠地游着,拖着柔软宽大的长尾巴,好似宴会上跳交际舞的女士们的裙摆,优雅又璀璨。
“我想要这些长尾巴的鱼,这个品种的我都要了。”方引指了指里面的那几条漂亮斗鱼,拿出手机准备支付,“可以用联邦电子货币吗?”
“不行的,我这里只接受本地的现金付款。”
小贩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眼睛都有些浑浊,手上许多裂口,看上去很辛苦的模样。
“可是我现在没有带现金,这个点银行也关门了。您可以等我一个小时吗?我回去拿钱给您。”
老人却是很不信任他人的模样:“留不了,如果你不回来,那我的损失就大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伸到方引的面前,手里还拿着几张本地纸币。
方引转过脸去,却意外看到了谢积玉。
此时,谢积玉看上去与沙滩上大部分人都格格不入,因为他穿了一件并不是很有海滨氛围的、精致的刺绣白衬衫。
衬衫的袖子高高卷起,胸前的扣子开了两颗,头发似乎只是随意地抓了抓,但这样配合起来,优雅中还带着一些休闲,不是那种特别古板的正式,非常好看。
谢积玉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没有动,眼珠偏转了一点点,看着方引:“发什么呆,拿着。”
方引反应过来,赶紧把钱都给了老人,老人便将那六条斗鱼都装在一起给了他。
“满意了?”
“嗯,谢谢,这些鱼很好看。”
“那行,跟我去一个地方。”谢积玉拉着方引的手臂往民宿的反方向走,“谢,也要有点诚意。”
两人来到刚才方引路过的码头前,谢积玉指着那一艘最大的、此刻正有许多人拍照的游艇:“听说伊斯亚特岛的日出很好看,你陪我看看,就当是谢礼了。”
方引跟着谢积玉上了游艇,将鱼交给工作人员接管,简单饶了一圈之后回到船舱坐下:“既然是谢你,这次的游览费用应该我来付的。”
“Melissa已经从国内打完钱了,你就别操心了。”谢积玉拿起面前的酒杯,往方引面前一推,“要真有诚意,就陪我好好喝几杯。”
大约是这几天积压的情绪爆发,方引一开始喝酒喝得还是非常克制,都是小口小口地。等游艇差不多开到海中间的时候,几乎已经开始了猛灌模式。
谢积玉出去临时接了个电话,就看见方引拿着酒瓶要对嘴喝。
“你稍微慢点。”
谢积玉将那瓶酒抢过来拿在手里,坐在船舱另一侧的沙发上。
方引迷迷瞪瞪地看着那酒,从椅子上像没有骨头一般滑下来,膝行两步就要去抢:“还给我……”
他的脸几乎要贴在了谢积玉的小腹上,双颊绯红地仰视谢积玉。
可谢积玉不为所动,把那瓶酒举得更远。
方引这下有些不高兴了,他的手按在谢积玉的大腿上,就要借力站起来。
可此时的游艇轻轻晃了一下,方引没站稳,整个人一下子摔在了地毯上。
方引静了一会,捂住自己刚才撞到桌角的后背,站起来就开始脱衣服。
谢积玉抱着那瓶酒,皱着眉下意识地后仰:“你要干什么?”
方引脱掉上衣,单薄的胸膛上,骨头都微微显现出了轮廓,只是谢积玉还没能看几秒,方引就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谢积玉,指了指脊椎中间的位置。
那里的皮肤有一点点红,是刚才撞上桌角留下来了的。
“我……我是不是……残疾了?”
“……你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
方引的动作定住了,他闭上眼睛似乎思考了一会:“我瘫痪了吗?”
谢积玉看着站在面前的方引,只是因为醉酒有些摇晃罢了:“按照目前情况看,你没有瘫痪。”
方引点点头,一副放心了的样子:“那……那就好。”
他摇摇晃晃地坐在了谢积玉的身边,闭着眼。
谢积玉静了一会:“其实你要在医院晋升,不一定要死磕某个小概率的、纯靠运气的病例,那种手术要做成,这本来就有些不现实。”
他知道了方引一定要来伊斯亚特岛的原因,也跟罗伯特教授简单沟通了情况,只以为这是方引职业生涯的一个关口而已。
“可我真的……”方引轻轻地呼出了一个带着酒气的呼吸,闭着眼,“我真的,不想死,想跟我母亲一起,好好活着。”
船舱里静了一瞬。
谢积玉抬起手,在空中犹豫了半晌,才摸了摸方引的头发。
但这个触碰很短很轻,谢积玉很快就把手拿开了:“你也太夸张了。”
方引面颊的温度传到了谢积玉的身上,下一秒,却有滚烫的热流流了出来,浸透了谢积玉的衣服。
谢积玉几乎是怔住了,一动都不动。
“不,我真的会死……”
方引的声音黏黏糊糊,带着一点哭腔,飘出了窗外,融进了海风里。
“其实,你要做到这些,不是没有别的方式。”
谢积玉的话断在这里,等着方引接上来。
但方引却就此安静了下去。
几分钟后,谢积玉耳边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谢积玉看着方引的睡脸,终是没有叫醒他,他抱起方引,将人放在船舱边上的小床上,任由他安稳地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
方引睁开眼,面前是一片黑暗。船舱晃了晃,耳边只有海水的声音。
酒后的人还不是特别清醒,方引在身边摸来摸去,终于找到了那个发出噪音的东西,发现是自己的手机。
对,谢积玉说他想看日出,自己特地查了时间,定了闹钟。
外面的天还很黑,方引坐起来,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
忽然的灯光让方引抬手捂住眼睛,好半天才缓过来,开始慢吞吞地左看右看。
谢积玉似乎不在船舱里。
方引下了床,昨晚喝得太多,还有些头晕,勉强扶着床柱在站稳。
他的白色棉质衬衫有些皱巴巴的,领口露出一截白皙嶙峋的锁骨。
方引转身,想往船舱门口走去,只是眼前的一幕几乎让他的血液完全凝固。
门口站着好几个人,他们穿着战术衣,戴着黑色面罩,手里还握着冲锋枪。
而他们的枪口,正指向被绑着绳子的谢积玉——
作者有话说:零点之前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