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凌晨的天色如墨一样黑,万分静谧,似乎能听见草叶上的露水砸在地上的声音。


    方引从睡梦中醒来,觉得有些干渴,便下楼去厨房倒了一杯水。


    只是他刚刚坐在岛台边准备喝的时候,余光发下客厅的沙发上似乎有个人影。


    方引被吓了一个激灵,腿都不自觉地软了一下,差点把水杯砸在地上。


    方引定睛看了一会,确定是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连灯都没开一盏。他小心地走近了两步,借着厨房微弱的灯光仔细辨认了一下,发觉那竟然是谢积玉。


    兰花香信息素的气息越来越浓,中间还夹杂着淡淡的酒气。


    谢积玉的头垂着,方引伸手打开了沙发边上的落地灯,他才似有所感,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


    alpha的眼神没有以往那样的凌厉,连眼尾都微微垂着,额头上有些细汗。因为这个半躺在沙发上的姿势,连衣服都有些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与电视新闻里那个体面的精英形象完全不同。


    几天没见,大约他是真的累狠了。


    方引心里猛的一动,他蹲下来,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擦拭掉谢积玉脸上的汗珠,温声道:“身体还没好全,怎么喝酒了?”


    谢积玉就这样看着方引,明明很静,几乎没什么情绪,但方引却觉得他的眼底像是起了雾,让他生出一种不忍的感觉来。


    “我没办法。”他这样说着。


    如此无力的话语,方引还是第一次听见。


    他站起来:“我去给你拿点解酒药。”


    只是还没迈出一步,手腕却被谢积玉牢牢拉住了,手心温度很高,让方引有种被烫到的错觉。


    “别走。”


    他的音节罕见地有些黏连,像是被红酒浸泡过,冒着又酸又软的气泡。


    方引缓缓地转身看着他,然后退了一步,顺势坐在了谢积玉的身边,另一只手覆盖在谢积玉的手上。


    “我不走。”


    谢积玉像是忽然被抽去了力气一般,他倒在方引的怀里,然后顺势滑到方引的腿上。


    他闭上眼,声音像是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来似的:“我今天,好累。”


    方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毕竟是带病工作了这么多天了,就算是铁打的alpha也不一定能经受得住。


    而且,他总觉得不仅仅是身体累这种原因。


    谢积玉嘴角弧度紧绷,闭上眼睛的模样像极了某种掩饰的动作,将不知名的巨大的压力用强硬的方式沉在了心里。


    方引面上犹豫了一瞬,然后将手放在谢积玉的头发上,声音轻轻的。


    “我在。”


    谢积玉抓住方引的那只手,然后挡在了自己的眼前,轻轻地蹭了蹭,然后不动了。


    这一瞬间,方引觉得自己的心都被烫了一下。


    像是一只向来高贵、漂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猫,陡然垂下了耳朵,露出了如此脆弱的一面。


    方引手心贴着谢积玉的眉眼,陌生的感觉让他的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好好休息,我一直在。”


    言毕,谢积玉倒是真的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像是真的睡着了。


    Luca从它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它鼻子动了动,尾巴瞬间便高高地翘了起来,然后走到的了方引和谢积玉的面前。


    方引看着它,露出了一个微笑,另一只手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Luca像是真的听懂了似的,在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惬意地卧了下来。


    夜风透过窗帘的缝隙,安静穿过方引的耳边、谢积玉的发梢和小狗的鼻端。


    这安静的一刻,让方引心里忽然有一种陌生又强烈的感觉在猛然滋长。


    这让他有些晕眩,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击中身体,然后在干枯的体内逐渐丰盈。


    小狗困了,头垂下来,压在前爪上。


    谢积玉的呼吸渐渐平稳,压得他的腿有些血流不畅的微麻,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这是正在发生的、真实的事情。


    方引恍惚了许久,不远处巨大的座钟动了一些分针,他才猛地明白过来,这种时刻只是暂时的。


    他心里那份胆怯已经先跑了出来,而刚刚击中他的感觉,叫做幸福。


    多么像一家人啊。


    安静相拥的父母,和一个乖乖的孩子。


    不用多说一个字,就是幸福的具象化,这是他之前从未体验过的。


    只是,意识到幸福的瞬间他立刻也明白,幸福马上就要走了。


    方引想起自己那个深埋在山谷里的孩子,有种滚烫的酸软,忽然要冲出他的眼眶。


    Luca敏锐地抬起头来,黑豆般的小眼睛紧紧地盯着方引,然后站起来走到方引的面前,轻轻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嗯……Luca?”


    谢积玉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然后伸手推了推小狗:“你在干嘛?”


    Luca后退了一步,然后坐下来,张开嘴巴露出舌头,做出了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


    方引扭过头,快速地擦了擦眼睛。


    “我扶你去楼上睡吧。”


    谢积玉似乎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姿势,便坐了起来,跟方引拉开了一些距离:“嗯。”


    方引让谢积玉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将人撑了起来,缓缓地、一步步地走上了楼。


    走到一半,有一道波光在谢积玉面前闪过,他停了下来,往二楼的小花房里看去:“那是什么?”


    方引微笑道:“你不是让我将旧鱼缸拿出来用嘛?要不要去看看?”


    鱼缸的底部铺着一层棕色的细沙砾,在水榕和浮萍构成的水中森林之中,五彩斑斓的鱼在里面悠闲地游来游去。


    在小花房中无数花朵的簇拥下,竟然像是一个童话世界。


    “好像……”谢积玉喃喃自语。


    “我特意问了管家,布置成跟你小时候看见的一样。”方引看着谢积玉定定的眼神,忽然有些害怕勾起他的伤心事来,便小心翼翼地确认,“你觉得怎么样,喜欢吗?”


    谢积玉将手臂从方引的身上拿了下来,然后走近了一步,将手贴在鱼缸上,俯身静静地看着。


    “真的好像。”


    “你不生气吧?”


    谢积玉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怀念。”


    他抬头,望着玻璃天窗外的的夜空,鱼缸里五彩斑斓的波光,柔柔地落在他的脸上。


    “我记得那时候学游泳,但总是找不到诀窍,不敢进水里。我母亲她觉得我很无能,便总是罚我。”


    “后来我父亲他买了这个鱼缸,自己亲手布置了里面的沙砾、植物和小鱼。当时的我不过五岁,第一次发现这片水下世界跟陆上世界一样,美丽,自由,每条鱼都游得恣意,便没有那么害怕水了。”


    说着说着,谢积玉垂下了眼睛,呼出的酒气有些重。


    “其实后来也很巧,我在那次被绑架的途中逃跑,意外落水,反倒是瞬间开窍了,会游了。”


    谢积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等我再次回家的时候,我父亲他已经不在了。为免触景伤情,这个鱼缸也被废弃了,就这么锁在了仓库里。”


    “我原以为它只是一件普通的旧物。”谢积玉顿了顿,他似乎非常不解自己的反应,醉眼中有透出了一丝疑惑,“但现在,它好像活了过来。”


    方引看着谢积玉,心里像是被揉进了一把碎玻璃,疼痛丝丝缕缕的蔓延开来。


    他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方引无言,一只手拉住谢积玉的手臂,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后背。


    “我真的累了。”谢积玉缓缓地开口,然后转身,“走吧。”


    方引扶着他回了房间,帮他脱掉衣服,换上睡衣,然后安置在大床上。


    做完了一切,方引准备离开,手已经放在床头灯的按钮上,再一次被谢积玉拉住了手臂。


    他醉醺醺地开口,声音含含糊糊:“不要关灯。”


    方引身体顿了顿。


    他看着原本高大的alpha,此刻正蜷缩在床上,仿佛孤立无援,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方引轻手轻脚地从大床的另一侧钻进了被子,一只手搭在谢积玉的身上,形成一个相拥的姿势,将身体靠得极近。


    不含任何情欲,仅仅是人与人之间,出于互相慰藉的本能。


    像寒风中的小动物,柔软的肚皮紧紧地依依偎着,才能度过这个凛冬。


    “我在想。”


    谢积玉忽然开口,他闭着眼,声音已经裹上了浓重的睡意。


    “如果我有一天做了父亲,能不能做得像他那样好。”


    方引猝然睁开了眼睛,当时雪地上的血似乎又出现在了面前。


    那酝酿了整夜的、酸软的泪,像忽然开闸一般,砸进了谢积玉的胸口。


    翌日。


    方引醒来的时候,大床上已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坐起身来,慢吞吞地打开卧室门,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洗漱。


    下楼的过程中,却在鱼缸前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谢惊鸿。


    她依旧穿着一丝不苟的正装,头发挽着,侧面看上去妆容精致。


    只是,她面上的神情倒是让方引有些陌生。


    谢惊鸿一只手撑在鱼缸的玻璃上,目光定定地看着里面的鱼,似乎陷入了悠远的回忆。


    方引想,一向毫无弱点的谢惊鸿,此刻也在怀念故去的亲人吧,那样的姿态、神情,和昨晚的谢积玉别无二致。


    半分钟时间过去,谢惊鸿也察觉到了方引的存在。


    她转过身向他走来,转变了神色,依旧是那种冰冷的疏离:“这是谢积玉弄的?”


    方引摇摇头,实话实话:“里面的鱼是我的,但鱼缸是谢积玉让我用的。”


    谢惊鸿抬了抬下巴,似乎有些意外:“这样的布置,他不介意?”


    “不介意。”


    只是这个鱼缸也是她故去的爱人的,就在方引踌躇着怎么开口才比较好时,谢惊鸿却忽然笑了。


    这个笑有些奇怪,像是看穿了什么东西一般、那种恍然大悟的笑。


    “那我,只能祝福你了。”


    方引眉头微皱:“您的意思是?”


    “你们现在的关系,很好吗?”谢惊鸿没有回答方引的问题,她盯着方引的眼睛,不愿意放过一个细节,“你们被绑架的时候,他是不是挺护着你的?”


    说护着都是少了,谢积玉那是救了自己。


    要是没有他,方引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了。


    只是他不知道谢惊鸿意欲何为,便只是点了点头:“是。您是想问?”


    谢惊鸿像是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我只是体会到了,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思。真有趣啊。”


    然后她走了两步,在方引身边停下,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我希望你的感觉是对的。”


    第72章


    其实方引去元晖制药任职更像是走个流程。


    顾问说到底只是个虚职,担一个好听的名头罢了。


    集团分管人事的总裁亲自带着他将手续办好,然后说明后续在什么工作上可能需要协助,便带方引在集团里走了走。


    毕竟前段时间被变革军绑架的事情闹得太大,方敬岁更没有遮掩的意思,看上去从高管到基层员工都知道他是谁,是过来是干什么的,都纷纷笑着和方引打招呼。


    那些人都表示有方引过来指导他们的工作真是荣幸,方引也不在乎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私底下又议论了什么,所以他也给了不少正向反馈,两方面上做得极其好看。


    最后逛到了集团的研发部门,人事总裁笑盈盈地拦在门外:“最近新品研发期有些瓶颈,里面乌烟瘴气的,您还是不要进去看了。”


    “可是以我的专业来说,顶多在这里能帮上忙,其他部门的工作我更是一点都不通了。”方引也回了个笑,顿了顿,“我现在又不是外人,没必要这么客气了。”


    人事总裁听了也是一愣,赶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研发部的领导在国外出差,下面一群小孩子说不明白的。改天吧,改天我会亲自联系您过来的。”


    方引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大约是方敬岁的命令,他也不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


    差不多到中午的时候,这个流程终于结束了,方引婉拒了那些人的午餐邀请,一个人去了停车场。


    他闭着眼,半趴在方向盘上,这一上午的社交下来,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


    可没安静几秒,忽然有人敲响了他的车窗。


    方引被这忽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去,只见车窗外有一个男人正笑着对他摆了摆手,然后暗示他降下车窗。


    这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方引一时间没想起来到底是谁,于是他只是将车窗降下了一点点。


    “方引,是我啊,好久不见,真没想到我们能成为同事!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吃个午饭?”


    结合声音,方引想起来了,这是他的大学同学——就是毕业后直接进入了元晖集团,然后成为了中层领导的同学——自己的家庭情况被公之于众后,他主动发过消息给自己的。


    方引迟疑地开口:“你是郭……”


    对方也察觉出了方引面上的生疏,连忙接过话:“是我,郭瑞阳!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啊?”


    “嗯,当然了。”方引不想过多纠缠,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只是今天不巧,有事,下次吧。”


    “等等!”郭瑞阳及时地叫住了,然后满脸堆笑,“你看你今天来入职,都没有到我部门来。我们好歹是同学,我又在你家的公司做事,都是缘分。而且现在也到饭点了,有事吃完了再忙嘛!”


    方引听着他的话也是一怔,然后垂下目光,落在对方胸口的工牌上。


    上面写着:产品研发部,一组组长,郭瑞阳。


    “你说的也有道理,反正都是要吃饭的。”方引弯了弯眼睛,“那就一起吧。”


    中午时间,正是上班族的用餐高峰时期,郭瑞阳特地找了一家高级料理店,才有了较为安静的交谈环境。


    郭瑞阳是那种在职场中浸泡太久了的人,很会说漂亮话,仅仅过了十几分钟,就将他们俩人之间的大学生活串了起来。


    大约只是曾经选过同一个老师的课,或者某次实验被分到了一个小组这种稀松平常的事情,从郭瑞阳嘴里说出来,却是一副他们曾经关系很好的模样。


    方引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会,终于在郭瑞阳喝水的时候找到了时机:“你现在在集团做研发?”


    “是啊,研发组长。”郭瑞阳笑了笑,给方引添上了水,“不过跟班上的同学比起来,我混得也就那样。”


    这句话着实有些凡尔赛了,这么年轻就在元晖制药这样的大集团中走到中层的位置,怎么都算是人中龙凤。


    方引双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看来你不是很满意这个位置啊?”


    郭瑞阳很明显地卡顿了一下:“我……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年底有一次晋升的机会,我也想好好把握,所以这段时间也是非常非常忙碌。”


    方引倒是没听出来这句话的后半段跟自己的问题有任何关系,不过,他已经发现了适合的鱼饵。


    “什么职位啊?”


    郭瑞阳将服务员刚上的那碟香煎松茸往方引面前推了推:“研发部的副部长。不过竞争也很激烈,也不知道能有多大把握。”


    方引点点头:“这种一般看什么呢?工作成果?”


    “是啊,我带着团队加班加点,希望下个季度能把新产品推出来呢。初步测试效果比竞品要好百分之三十以上,如果能顺利在年前上市,应该会有一个非常好的结果。”


    方引似乎也来了兴趣:“什么产品啊?说得我也好奇了。”


    提到这个,郭瑞阳竟然罕见地犹豫了一下:“这个……研发期有保密要求,暂时不能对外说。”


    “好吧。”


    方引貌似遗憾地耸了耸肩,不说话了。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伸筷子,只夹了一片新上的松茸,尝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开始低头回手机上的消息。


    餐桌上一时安静下来。


    郭瑞阳过了好一会才试探性地开口:“不过对你来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对吧?毕竟以后这个集团都是你的。”


    “你衡量喽。”方引眼睛弯了弯,“不过我们毕竟是同学,也都在职场混过。怕的就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成果被别人摘桃子了,是吧?”


    此话一出,郭瑞阳的表情陡然奇怪了起来。


    他眼睛转了转,似乎脑中真的出现了一个爱抢功劳的讨厌鬼,询问道:“那你,对此有什么办法吗?”


    人有欲望,就会被拿捏。


    崇拜什么,就会屈服于什么。


    “也没什么,如果真的是一个好项目的话,我会跟我父亲提一提的。”方引顿了顿,“只是什么都不了解的话,我也无从说起啊。”


    听到这话,郭瑞阳明显有些激动起来,身体眼看着都要离开椅子了:“可以吗?那我大概跟你说一下……但也不能说太多……”


    “算了吧,你不用为难。”方引看了看手机,语气有些冷淡,“而且今天我也没时间了。”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郭瑞阳见状,连忙站起来,拉住方引的手腕:“等一下!”


    这个距离有些近,方引有些不自在地挣脱了他的手。


    郭瑞阳也自觉失态,尴尬地收回了手:“我可以把相关资料整理一下,到时候发给你,这样也不耽误你的时间。”


    方引点点头:“可以,可我不确定什么时候有时间看。”


    他转身离开之后,郭瑞阳结了账也急忙跟了上来,跟方引反复说这次机会对他有多重要,让他一定要跟方敬岁提一下。


    于是,局面完全反转了。


    一开始是郭瑞阳藏着不肯告诉方引,仅仅半个小时后就变成了他一定要让方引知道。


    甚至方引开车之后,都能在后视镜里看到郭瑞阳还在跟他招手。


    开出去一段路程后,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


    方引抽出车里的消毒湿巾擦了擦手,然后重点将刚才被郭瑞阳拉住的手腕反复地擦拭,直到那块的皮肤变红。


    其实他自觉并不擅长做这种狐假虎威的事情,只是为了得到一些筹码,他也没有办法。


    方引回到自己医院边上的小家,刚下车,郭瑞阳的邮件就发过来了。


    这还不算完,然后又立刻跟方引发了一条消息:资料已经发你邮箱了,你收到了吗?


    方引没有立刻回复,他上楼,打开家门,在卧室边上的小书房里坐了一会,才打开电脑开始下载附件资料。


    资料内容不少,除了产品说明书之外,郭瑞阳将自己的工作流程也非常细化地列了出来,生怕方引不懂他的贡献有多大一样。


    方引着手将那些资料用打印机打印出来,在等待的间隙,他才回给了郭瑞阳简短的三个字“收到了”。


    油墨的气息慢慢地在小书房弥漫开来,方引打开那个上锁的书柜,里面的文件夹塞得满满当当。


    元晖集团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新闻、产品、股市走向、市场反馈等等,都被方引一件件地收集起来,装订在一起。


    某种程度上说,他甚至比元晖集团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还要了解这个庞然大物。


    只是外界的信息总是有限的,能接触到内部的一手资料是最难得的。


    因为那个药剂丑闻,元晖集团就像是一个露出了伤口的怪物,机会俨然就在眼前。


    方引将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又收回柜子中锁好,去了医院继续上班。


    接下来这几天,方引成为集团顾问的通稿在网上也借着之前新闻的余温,热了两天。


    于是他便开始想尽办法躲记者的采访,将车停在医院隔壁的停车场,一下班就开着回谢家,一刻都不耽误。


    谢积玉最近依旧很忙,很少回来吃饭。


    所以方引到家的时候,看到桌上已经摆放着晚餐,便觉得有些惊喜。


    他走到桌边看了看,往常吃的菜色没什么变化,倒是那一大盘水果切得很有创意的样子。


    蜜瓜被切成了小兔子的模样,草莓和香蕉组合成了雪人的形状,很是可爱。


    居然这么有童心了?


    方引还没琢磨出一个大概来,腿弯就被抱住了。


    他低头一看,只见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正仰着小脸,声音甜甜的:“方叔叔!”


    方引有些惊奇地看着她:“穗穗,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时,谢积玉从楼上走到了方引的面前,弯腰将晏穗抱了起来,温柔地擦掉了小姑娘嘴角的糖渍:“从今天起,这里就是穗穗的家了。”


    然后转头看向方引,强调着:“所以,不是‘来’,是‘回’。”


    第73章


    方引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谢积玉。


    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上像是骤然暖了起来,眉眼都浮上了笑意,轻声细语地跟怀里的晏穗说话。


    问她看了什么动画片、吃了多少糖、有没有完成幼儿园老师留下的手工作业等等,语气非常耐心,说话也一字一顿的,生怕怀里的孩子听不明白。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穗穗的家。


    谢积玉刚才的话依旧在方引耳边晃荡,不知道为什么,他联想起了自己来到谢宅第一天的时候,谢积玉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一个是联姻来的客人,一个是亲自带回家的家人。自己跟她,怎么都是……


    方引忽然清醒了过来,他看着那个才几岁的小姑娘,便更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可笑又荒谬。


    自己一个大人,怎么要跟一个小孩子比呢?


    况且,那还是曾经将谢积玉救回谢家的人的孩子,他们本来的位置就是不一样的。


    大约是最近太紧绷了,方引于是甩了甩头,将那些自觉失态的想法强硬地按了下去。


    管家在谢积玉的餐位边上新加了一个儿童座椅,两大一小三个人才在餐桌前坐下来。


    晏穗趴在桌面上,似乎对这一顿晚餐没什么兴趣,圆溜溜的眼睛时不时盯着面前那盘被切成小动物的果盘,谢积玉夹给她的菜很少动。


    谢积玉大约也察觉到了,他耐心地低头平视着晏穗:“怎么了?不爱吃吗?”


    晏穗摇摇头,将一个虾仁塞进口中,没说话。


    谢积玉微微皱眉,面上有些担心的样子,但还是快速地调整过来,露出一个笑,伸手摸了摸晏穗的头:“想说什么都可以说,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在方引的印象中,谢积玉用餐的时候一贯是非常优雅安静的模样,与三餐无关的话更是很少说了。


    但此刻,他虽然右手手腕还没有完全康复,但照旧轻声细语地跟晏穗说话,用左手有些不熟练地给她夹菜。


    只是在跟小朋友如何沟通这个问题上,谢积玉看上去却不怎么灵光。


    跟小孩子沟通总是有些费神的,方引自认为当了那么多年医生,跟不少小患者接触过,也算是练出来了。


    或许还算不上游刃有余,但一些的沟通技巧他还是有的。


    “穗穗,我想吃一个小兔子,可以给我吗?”


    等晚餐进行到尾声,方引伸出手指了指那果盘,望着晏穗,眼神中很期待的样子。


    小姑娘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利落地将面前的果盘推到方引面前,认真道:“可以给方叔叔两个兔子、两个草莓雪人。”


    方引笑了笑,他夹起一片果子认真地品尝了一下,似乎非常享受地闭了闭眼,然后才道:“很甜很好吃,谢谢你。”


    小姑娘面颊有些红:“不用客气,爸爸说方叔叔以前救过我,所以我也要感谢叔叔。”


    谢积玉转过头来看了方引一眼,方引也与他对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然后又转向晏穗。


    “谢叔叔身上的伤还没好透,穗穗到厨房跟管家说一声,给谢叔叔倒一杯温水端过来,好不好?”


    谢积玉皱了皱眉,正准备开口制止,却被方引的眼神挡回去了。


    晏穗倒是很乐意的模样,跳下凳子,脚步轻快地去了厨房。


    见小姑娘走远了,方引这才开口解释:“其实小朋友是很愿意为大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的,特别是她刚来到这个陌生环境,被我们需要的感觉会让她觉得自己是有能力的,也会更自信开朗一些。”


    谢积玉有些惊讶:“你还懂这些?”


    “一点点吧,我平时在医院里也会遇到年纪小的病人,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一些。”眼见着晏穗端着一杯水走了过来,方引连忙轻声提醒,“你待会表现得夸张点。”


    眼看着晏穗已经到了跟前,谢积玉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些不知所措的表情:“怎么表现啊?”


    晏穗把水放在谢积玉的面前,仰着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见谢积玉卡住了,方引抢先把话头接过来,指了指谢积玉右手上还没拆除的石膏:“谢叔叔身体还没好,要多喝水才能好得快,多亏你了。”


    说完,方引便给谢积玉使了一个眼色。


    “啊,对。”谢积玉顿了顿,罕见地结巴了一下,“我……我现在确实很渴,很需要水,谢谢穗穗。”


    这种不知所措的人机发言让方引有些想笑,只是不能表现得那么明显,便抬起了手,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小姑娘的情绪明显好了一些,餐后还吃了一些甜点,又玩了一会玩具,然后愉快地跟着保姆去洗澡了。


    方引这才从堆满积木的地毯上站起来,锤了锤腰,坐在了谢积玉的边上。


    谢积玉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里面的水已经被喝得一干二净了,才慢慢开口解释:“晏珩接了个新工作去外地了,忙得很,所以这孩子就在家里住下,直到他忙完回来。”


    方引了然,又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吗?可以工作了?”


    毕竟晏珩之前在片场受的伤的严重程度,方引是知道的,至少要静养好几个月才能继续拍戏。


    “还没好透。”谢积玉顿了顿,“所以接的活都是比较轻松的,出一张脸就可以了,不是什么高强度的工作。”


    “原来是这样。”方引点点头,又看着地上的积木,忽然来了兴趣,“不知道她还喜欢什么玩具,我改天去给她买些回来。”


    可谢积玉却像是被踩到了什么痛点一样,拒绝得非常果断:“不用麻烦你。”


    方引愣住了,他转脸看着他。


    谢积玉大约也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僵硬,便说:“她的玩具很多,不用买。然后就是她住在这里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说,家里的其他人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所以跟你也说一声。”


    方引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是出过什么事情吗?”


    “最近网上又开始闹起来,传晏珩有个孩子。晏珩毕竟对外是单身的形象,传出去对他不好,所以要好好保密。”


    “我明白了,你放心。”


    晏穗的卧室被安排在了谢积玉卧室的隔壁,方引从管家那里得知,这也是谢积玉小时候的房间。


    虽然装修已经有些过时了,但依旧很有童心,晏穗看上去也很喜欢。


    她怀里抱着一个蓝白色的海豚玩偶,大眼睛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全新的空间。


    谢积玉靠在门边,语气里有些担心:“这孩子之前跟着晏珩到处跑,很少在固定的地方待着,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得好。”


    方引想了想,指着那个玩偶:“它是可可,对不对?”


    小姑娘顿时觉得有些意外,她跑到方引面前:“方叔叔,你认识它?”


    方引蹲了下来:“当然了,它的歌声可以净化被污染的海洋。当净化成功的那一刻,海面会变成彩虹一样的颜色,可可是海洋的守护者,对不对?”


    这个玩偶人气可太高了,特别受一些小患者的喜欢,住院的时候都要带着。


    方引甚至还帮梁轩在网上抢过几次玩偶的预售,就为了给他的女儿买生日礼物。


    久而久之,就连这个吉祥物的故事,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了。


    “方叔叔好厉害!”晏穗听完开心地拍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瞄了瞄谢积玉,“谢叔叔连可可的名字都会记错。”


    谢积玉顿了顿,才慢慢地开口给自己找补:“这个故事根本不科学……”


    方引站起来,轻轻地拉了一下谢积玉的袖子示意他别说了,又跟晏穗说会跟海豚在梦里相见,然后才把孩子交给保姆,让她带着睡觉。


    等门关上了,方引才道:“哪里不科学了?”


    “海洋只有被石油污染的时候,才会出现彩虹一样的油膜。”谢积玉一本正经道,然后皱了皱眉,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些故事的创作者是不是每天都蹲在屋里凭空想象,一点常识都没有。关键是,这个玩偶居然会那么多人买单。”


    方引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谢积玉的肩膀:“童话是小孩子的世界,写实是成年人的世界。”


    说完,他便准备往楼下走。


    谢积玉跟他并排,边走边道:“我从吃饭的时候就发现了,你怎么一副很懂小孩子的样子。”


    方引耸了耸肩,毕竟在工作中接触过这么多孩子,便随口道:“熟能生巧。”


    “说得就好像你有孩子似的。”谢积玉不以为意地接了一句。


    方引顿住了脚步。


    谢积玉走了两步,跟方引拉开了距离,这才发现方引站在了原地,便转头过去看他。


    夜晚的楼梯,只有月光透过小窗,落在他们二人的身上。


    方引一边脸沉在阴影中,什么都看不清,另一边被月光浸着,白得像一张薄薄的纸。


    轻飘飘的,仿佛一戳就可以戳破。


    他站在那里,似乎连呼吸都慢慢地消散,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安静得让人发憷。


    “你……”


    “谢先生,该吃药休息了。”管家出现在楼梯口,打断了谢积玉的话。


    “知道了。”


    谢积玉的动作顿了顿,转头又看了一眼方引,眼神中有些淡淡的疑惑。


    不过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跟着管家便离开了。


    方引只觉得他花了好长时间才重新恢复呼吸,然后脱力地扶着墙,在楼梯上坐了许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方引大部分都是在自己那个小房子里休息的。


    虽然管家打过两次电话来,说晏穗想跟他一起玩,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方引的工作确实是忙,但也并不是忙到连回去的时间都没有,他只是有些……不想回去。


    谢积玉那天晚上无意中的一句话,让方引看到晏穗就会想到自己那个孩子。


    看到谢积玉陪晏穗一起看动漫、教她读书写字、跟她讲故事的每个瞬间,他内心那个深埋的角落都会不受控制开始发痛。


    他会魔怔地想象自己那个孩子的各种情况。


    假如当时早早发现了它的存在,以当时他和谢积玉糟糕的相处情况来看,或许谢积玉根本不会要这个孩子,会让自己打掉吗?


    万一的可能,真的生下来被谢积玉接受了,有没有可能变成方敬岁的棋子,到时候反倒令谢积玉厌恶呢?那到时候这样温馨的亲子场景,怎么想都不可能实现吧……


    明明那个孩子走了三年了,方引觉得自己已经不再那么伤心了,甚至似乎要放下了。


    可看到那些场景,所有的记忆都跟针刺一样密密麻麻地复苏了。


    如果他不曾见过谢积玉跟别的孩子相处的模样,他应该也不会如此难过。


    而现在见到了,便怎么都忘不掉了。


    每一种可能性都在方引的躯壳里撞来撞去,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爆发出来,他能做的就是离他们远一点,找个角落蜷缩好,等待伤口再次愈合。


    他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像是在奋力地堵住每一道会溢出那些场景的缝隙,将自己装成一个正常人。


    这天下午,他刚出手术室走到办公室门口,却意外地看到了姜舟雨和梁轩正站在一起说话。


    两人见了方引,立马将人拉了进来,把门关上。


    方引一头雾水:“出什么事了?”


    梁轩着急地问道:“你车呢,停在哪里了?”


    姜舟雨果断道:“这个时候还开什么车,从后门打车走啊!”


    说着,两人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胳膊,就要把他往外拖。


    “等等等等。”方引挣脱了他们二人的钳制,“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俩要干什么?”


    梁轩道:“医院门口有医闹,哭着喊着要让你偿命,这种时候当然先躲起来啊!”


    “我?”方引想了想,眉头紧皱,“可我最近没遇到难缠的病人啊,到底是谁?”


    “确实不是你的病人,你都没帮对方看过病。”


    方引这下更加搞不明白了:“那为什么要找我?”


    姜舟雨重重地叹了口气,打开手机,给方引看她刚拍的视频。


    只见一个一袭黑衣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根铁棍,正愤怒地挥舞着,边上一圈医务人员差点被打到,吓得连连后退。


    视频很嘈杂又很抖动,但方引还是辨认出来男子口中所说的话。


    “你们医院的方引方医生,用我老婆的命给他家药做实验,用完就丢,不把人当人!”


    “自己却去跪舔权贵,给权贵当私人医生!普通人的命,只是富二代镀金的工具!”


    “可怜我老婆用了他家的药之后就死了,连我的孩子都胎死腹中!”


    “这种人配做医生吗?配吗?”


    “今天我就让他偿命,你们让他出来!出来!!”


    第74章


    电脑调出了一份资料,是闹事者刚过世的妻子的病历。


    方引坐在电脑前,眼睛紧紧地盯着病历中的一行内容,若有所思:“我好像见过那个男人。”


    然后指了指其中一行手术记录,转头望向姜舟雨:“我们俩第一次见面那天,在信息素科门口闹事的那个。”


    姜舟雨听完也是一愣,快速扫过那条手术记录的具体资料,点了点头:“还真是。”


    当时因为尽早受孕的需求,那位beta妻子到医院来做了omega人工腺体植入手术,手术过程没问题,后续恢复也很正常。


    不知道为什么,在出院后两个月的时候忽然在公司晕倒休克,才又被送来了医院抢救。


    “当时我记得,他嘴里说的一直是医院开的药有问题。”方引确认道,“所以后续是什么?”


    “医院开的药没问题。”姜舟雨有些无奈地垂下头,没有去对上方引的目光,声音有些低,“出院了两个月都没怀上,这个alpha心急,擅自买了一些omega药剂给他的老婆用,出现了排异反应才导致的休克。后来为了保病人的命,他才说出来用的是元晖集团的药剂……就是之前网上闹得很凶的,说用出人命的那款信息素药剂。”


    话音刚刚落下,三人便都沉默了下来。


    方引心下了然。


    这批问题药剂丑闻的相关资料方引都收集得很全了,前因后果他也已经了解。


    他甚至尝试过通过匿名的手段去联系那些受害人家属,看能不能得到一些内幕,但对面却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说这件事已经了结了,讳莫如深。


    互联网的舆论声量当时也是硬被强压了下去,残存的遗迹都没有多少了。


    于是受害者的命便像灰尘一样,被湮灭得一干二净。


    姜舟雨迟疑了一会才道:“他的妻儿大半个月前就去世了,现在才来,会不会是……”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方引站起来准备往外走,梁轩拦在他的面前:“你准备怎么办?”


    方引的声音很平稳:“我到楼下去见他。”


    姜舟雨跟梁轩并肩站在一起,语气焦急:“你见他没用的,他让你偿命,你真的要偿命?而且,这根本跟你没什么关系啊。冤有头,债有主!”


    方引静了两秒,抬头看着姜舟雨,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语气很淡:“可在他的眼里,我跟元晖集团是一体的,没什么区别。”


    “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姜舟雨顿了顿,“当时元晖集团就出了个轻飘飘的声明,丝毫没有对受害者的歉疚。而你现在要下去直面他,这就说明你跟你家的制药集团,本质就是不一样的。”


    梁轩认可地点点头:“是啊。而且警察马上就来了,再等等就好了。”


    “我们的同事、病人都还在楼下呢,而且他手里拿着武器,我不能缩在这里。”


    方引说完,便果断地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两个人,大步朝着楼下跑去。


    他本来已经对楼下的情况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却看到了那个双目赤红的alpha,拿铁棍将一个离他最近的护士挟持住了。


    这变故让人群中顿时爆发一阵惊慌的尖叫,那护士更是被吓傻了的模样,眼睛瞪得大大的,泪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alpha怒吼道:“让方引滚出来!!!给我老婆偿命!!!”


    护士长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着被劫持的护士安抚道:“她刚来医院实习,什么都不懂的。你先放开她,我带你去会议室喝杯茶,慢慢说,好不好?”


    护士长的这种态度显然很让alpha不爽,他一只手暴力地钳制着护士,另一只手猛地将铁棍高高扬起,眼看着就要砸下来。


    方引瞳孔紧缩,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他一个箭步拨开人群冲了上去,挡在了护士长的面前。


    铁棍猛地抽在方引的肩膀上,不过倒不怎么痛,没有将他打趴下。


    方引咬了咬牙,将护士长往人群外侧推了一下,然后才直起了身体,转身定定地看着alpha,声音沉静。


    “我是方引。”


    人群中瞬间安静了一会,然后纷纷将手机镜头对准了他。


    先是被变革军绑架闹了一波,后又挂名自家集团的职位炒了一波,虽说眼前情况危机,但倒也不耽误大家八卦的心。


    那个男子缓缓地看向方引,上下打量了一会,唇角大幅度勾起:“你终于肯出来?”


    方引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护士,脚下向前一步:“她是无辜的,你放开她,你要什么我们都可以沟通。”


    男子恶狠狠道:“我要你偿命!”


    方引静了一会,一脸正在认真考量这个要求的模样:“只有这个条件?”


    “对!你们这些践踏人命的恶魔,我要你给我的老婆孩子偿命!”


    “可以。”


    方引顿了顿,站直了身体,手臂在身侧自然下垂,一副任他处置的模样,声音稳稳当当。


    “我就在这。”


    这下所有人都惊讶了。


    围观群众在面面相觑,还交头接耳地露出一些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男子也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脸上的戾气都化作了茫然:“你说……什么?”


    “你要我偿命啊,我答应了,你可以动手了。”


    方引说着便淡定地又朝前迈了一步,倒是将对方给逼退了一步。


    被挟持的护士恰好没有站稳,眼瞧着就要朝后摔倒,就在男子慌忙地咒骂着要将她拉起来的瞬间,方引抓住机会一下子握住那个铁棍,轻巧地将护士拉了出来推进人群里。


    对方这下出离愤怒了,想用力抽出铁棍去打方引,但他没想到方引的力气也不小,挣扎了两下竟然没有摆脱方引的钳制。


    方引的声音非常冷静:“警察马上就要来了,你暂时没有犯下太严重的罪,现在收手是最好的。”


    “不,不能收手……”那男子摇了摇头,然后眼睛通红地看向方引,口中喃喃自语,“我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方引皱眉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些人,明明有那么多钱了还不够,还想在我们普通人的药上捞钱,让我的老婆死于非命。”


    男子抬头看着方引,双眼猩红。


    “你这样的人也配做医生吗?光鲜亮丽的什么都有了,根本就不把我们当人吧?”


    男子慢慢直起腰,手上松了点力气,没有要再抢被方引抓住的铁棍。


    “也对,我们这样的人当然不是人了。对你来说,值得伺候的只有那些眼睛永远朝上看的人上人……你给那些人当私人医生,平常会好好给普通病人看病吗?你手上死过人吗?”


    方引看着他骇人的模样,不禁朝后退了一步。


    “你的时间那么金贵,自然要留给那些人上人了。所以普通人死在你的手上,根本无所谓,对吗?”


    方引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你冷静一些。”


    可那人似乎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好像听不见别人说的话。


    然后还不等方引反应过来,另一只后从身后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就直直地朝着方引的脸刺过去。


    此时要立刻躲开已经来不及了,方引本能地抬起手挡在眼前,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风刮过方引的脸,可疼痛迟迟没有来临,全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一秒,两秒,三秒……


    直到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方引的脸上,伴着一股熟悉的信息素香。


    方引睁开眼睛,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自己的面前,再往上看,便是谢积玉那张冷峻的侧脸。


    谢积玉握住那人的手腕,刀尖刺入了他的肩膀,白衬衣上慢慢洇出了一块猩红色。


    可以谢积玉倒是没什么表情,下抬脚便踹在那人的腹部,那人一下子踹出了好几米的距离,将那一块的人群都惊得散开了。


    眼见着对方挣扎着要站起来,谢积玉冷冷地走近了他,顶级alpha的信息素瞬间形成了压迫的威势,将对方牢牢地定在地上。


    这种威力可不是开玩笑的,刚才还乌泱泱围着的人消散了一大半,毕竟谁都不想在这个情况下被逼的头都抬不起来。


    全副武装的特勤跑进来,轻松地将人擒住带走了。


    方引连忙上前扶着谢积玉,让他进急诊室坐下,小心翼翼地脱掉谢积玉的衬衣。


    望着那还在渗血的伤口,方引心疼得眼睛都红了,立刻给他消毒上药:“幸好不深,应该只是刀尖刺进去了。”


    谢积玉“嘶”了一声,脸色有些白。


    “很痛吗?”方引看着他,眉头都拧紧了,“我尽量轻点。”


    他手上的动作顿时柔了下来,只像云朵一般轻轻地掠过着谢积玉的皮肤。


    “你这样未免太慢。”谢积玉轻咳一声,抬头看了看周围,“一堆人看着呢。”


    这个随意选的床位没有拉帘子,毕竟谢积玉是前段时间联邦最热门大新闻的主角。此刻普罗大众有了机会,自然好满足一下八卦之心,正站在不远处朝他们一边张望着,一边窃窃私语。


    等几个特勤走过来拉上了帘子,静静地守在了外面,人群便知趣地散了。


    谢惊鸿怕谢积玉回国还不安全,就让特勤一小队人先跟着他一段时间,这个方引是知道的。


    不过也幸好是这样,今天才能那么快将人制服。


    方引小心翼翼地将纱布贴在伤口上:“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啊,刚才实在是太危险了,你不该那样冲过来的。”


    谢积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不重,皮外伤而已。”


    他看着方引认真的侧脸,额发将眼睛挡的严严实实,什么情绪都看不见,唯有紧绷的唇角弧度暴露了方引此刻紧张的状态。


    “今天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碰巧遇上你跟一只鹌鹑一样都不知道躲开,我只能帮一下了。”谢积玉顿了顿,“穗穗很想你回去跟她一起玩,你又忙得没时间。你要是受伤了,那她不得更伤心。”


    方引垂首,有些不敢看谢积玉,怕暴露了自己那点小心思:“穗穗她,还好吗?”


    “除了有点不开心以外都挺好。”


    谢积玉指了指自己的右手:“今天我来,第一是她想见你,所以我过来替她看一眼,顺便把我的石膏拆了。”


    “第二,我想问问你,你之前吃的这个东西。”


    谢积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颗药丸,正是方引常吃的避孕药。


    方引眼皮猛地一抖。


    “到底是什么。”


    第75章


    这方帘子遮住的小空间一时寂静。


    方引望着那个小小的塑料密封袋,谢积玉则望着他的侧脸,微微皱眉。


    “这东西难道……”


    “就是普通的维生素啊。”方引顿了顿,抬头直直地望着谢积玉的眼睛,表现得自己并不心虚,“怎么了,为什么问这个?”


    谢积玉静了几秒钟,站起身来向着方引走近了一步。


    alpha宽肩窄腰,压迫感很强,淡淡的血腥气和兰花香信息素混在一起,竟有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方引强迫自己不要移开目光,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咣当”一声撞到了身后的装着医用小推车。


    谢积玉看了看被撞掉在地上的镊子、剪刀和纱布,又把目光移到方引脸上:“你确定?”


    “当然。”


    方引点了点头,生怕谢积玉不相信似的,拿着那个袋子,将手指探进去捏住那药丸:“不信我吃给你看。”


    “好了好了。”谢积玉上手抢了过来,皱着眉看他,“我又不是电影里将犯人刑讯拷打的反派,你这幅着急销毁罪证、仿佛英勇就义的样子是做什么?”


    “其实是因为我确实好几天没吃维生素了。”方引顿了顿,努力扯出一个笑来,“最近真的忙,不然我肯定会回去吃的。”


    谢积玉没说话,他将那个小袋子又随手揣进口袋里,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穗穗在家里玩捉迷藏,不小心迷路,跑进你的卧室去了。我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手里就拿着你那个药瓶。我怕她把这东西当糖果吃,但是她却说她知道这是药,她不会乱吃的。”


    谢积玉顿了顿,面上浮出了一层淡淡的疑惑。


    “问了才知道,原来她曾经也看过晏珩吃这种药丸。”


    方引静了几秒,大脑有些宕机之后又重启,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得知了别人的隐私。


    他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问:“那晏先生他,应该有跟穗穗解释清楚吧?”


    谢积玉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面上的疑惑更甚。


    “‘爸爸说,这是让自己能平平安安、不跟坏东西扯上关系的神奇药丸。’”谢积玉缓缓地说道,“这是穗穗的原话,但我确实搞不明白晏珩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很……合理。”方引嗓音似乎是转了一个大弯,把话接了过来。


    他望着谢积玉疑惑的眼神,开始一本正经地胡扯:“这种维生素它……成分比较干净,效果好,可以提高免疫力的。所以晏先生说得也没错,确实可以保持身体健康,远离病毒。”


    谢积玉的表情有些勉强,不过好歹看上去是相信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帘子外面响起:“谢先生,楼上病房已经准备好了,您上去休息一会吧。”


    是医院院长的声音。


    方引巴不得踩上这个台阶,便看着谢积玉征求他的同意。


    谢积玉点了点头,于是方引拉开帘子,发现院长后面还站着几个医生护士,都笑意盈盈的。


    院长很客气地对谢积玉道:“今天是我们医院没做到位,为表歉意,给您做一个检查吧,保险一些。”


    “我自己的行为,会发生什么也在预料之中了。”


    谢积玉向前一步,站在了方引的侧后方,嗓音微凉:“贵院该道歉的对象另有其人吧,这样的安保措施有些太儿戏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贵院之前好像还发生过医生被嫌疑犯劫持的事件吧?都没有得到一点教训吗?”


    他的气息拂在方引的后颈上,让方引身躯一震。


    他知道谢积玉说的是那一次自己被特勤局的嫌疑人挟持,然后脚踩到玻璃受伤的事情。


    眼瞧着院长的表情几乎挂不住,方引露出一个笑来,硬是转移了话题:“是啊,是要好好安抚那个今天被劫持的护士。对吗,院长?”


    谢积玉有些不快地瞥了方引一眼。


    院长连忙道:“哦,那是的,肯定要好好安抚人家的。这一点,还请谢先生放心。”


    方引假装没注意谢积玉不快的神色,扶着他的手臂道:“那我就先带谢先生上去休息一下。”


    等两人到了电梯里,谢积玉才开口,有些讽刺:“我以为你有什么把柄在那个院长手里。”


    方引倒也不是很在意:“上一次本质是特勤局那帮人的责任,这一次算是元晖集团衍生出来的无妄之灾,其实医院都算是受害方吧。这些消息传出去的话,院长舆论压力应该会很大。”


    “舆、论、压、力。”谢积玉走出电梯,一字一顿地道,“其实我觉得现在觉得压力大的人应该是你吧。”


    事实证明谢积玉说得很对。


    事情也就刚刚发生一个小时左右,社交媒体上便已经传开了。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劫持案,那个男子勒住护士脖子的事情便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各种角度的视频都有。


    当然最耸人听闻的还是那个男子口中说的话,于是不仅元晖集团之前的药剂丑闻再次被翻出来,连方引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方引看了一会那些网民耸人听闻的评论,其中甚至有说方引在手术台上故意弄死了对方的妻子要灭口这样的离谱传闻。


    “清者自清。”方引放下手机,去茶水间给谢积玉倒了一杯热水,将消炎药递给他,“我是骨科医生,他妻子做的是信息素科的腺体手术。只要稍微看一下我的专业和对方亡妻的死因,就知道两者根本就扯不上关系。”


    谢积玉看着方引,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然后忽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


    他将药吃下去,又将热水一饮而尽,然后才好整以暇地看着方引。


    “我觉得你有时候,未免也太天真了——某种程度上说,舆论只是一种情绪,跟事实本身基本没什么关系。网民是来满足自己八卦需求的,不是当新闻事实的调查者的。”


    “这件事真正被戳到痛处的应该是元晖集团。”方引静了一会,“我父亲应该会处理的。现在,我先帮你拆石膏吧。”


    谢积玉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拿出手机,快速地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方引取来了石膏锯,戴上口罩坐在谢积玉的面前。


    只是在倾斜身体准备去插电的那个瞬间,就好像肩膀被刺了一刀,疼得他立刻把石膏锯砸在了地上,然后另一只手艰难地扶住自己的肩膀。


    谢积玉神色一凛:“怎么了?”


    方引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应该是刚才被那人用铁棍抽到的,不要紧。”


    说着便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脱掉自己的白大褂,又解开上身的衬衣,微微转过身。


    只见白皙瘦削的肩膀上,横亘着一条两指宽的淤痕,血点从青紫的皮肉里透了出来,皮肤也肿了起来。


    “你是被打傻了?”谢积玉皱着眉看着方引,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这是才发现?”


    刚才那个过程有些惊心动魄,是肾上腺素发力才没让方引感觉到痛。


    紧接着又是谢积玉受伤,又是被问到避孕药的事情,才让他神经一直紧绷,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怪不得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舒服的样子,方引默默想着。


    他走到穿衣镜前,侧着身体看了看,又轻轻活动了一下,摸了摸:“没事,只是小伤。”


    谢积玉双眼眯起,冷笑一声:“你上次差点被玻璃划开喉咙,也说自己没事。”


    “……可这次我真的没事。”方引顿了顿,生怕谢积玉不相信似的补充道,“我是医生啊,诊断不会错的,只要上药休息就好了。”


    谢积玉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指着面前的凳子:“过来坐下。”


    对,差点把拆石膏的正事给忘了。


    方引走过去,俯身捡起石膏锯:“那我们继续?”


    “继续你……”谢积玉把自己的话又吞了进去,闭上眼睛忍了又忍,“拿药过来,然后转过去,我给你抹。”


    方引看谢积玉的表情便不敢再拒绝,只能乖乖照办。


    玻璃窗外,翠绿的树梢在夏风里左摇右晃,阳光穿过,投下一片晃动的光斑。


    方引微微弓着腰,背对着谢积玉,蝴蝶骨和脊骨从薄薄的皮肤下凸显了出来,显得有些瘦弱。


    谢积玉用棉签沾着药膏,一点一点地抹在方引的皮肤上,目光则慢慢从伤处滑到了他脊椎中心的位置。


    然后,他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脊椎里的那个东西,真没事吗?”


    方引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谢积玉之前把那枚芯片的造影,当成了婚前那次车祸留下的骨头碎片。


    于是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没事。”


    “没有风险?”


    方引笑了笑,随口道:“风险小于中彩票。”


    他背对着谢积玉,看不到谢积玉的表情,不过倒是有一道温热的气息被轻轻地舒了出来,拂过脊背,让他身体发麻。


    “方引,你在吗?”


    一道熟悉的女声伴随着敲门声响起,是姜舟雨。


    方引立刻准备站起来穿衣服,可另一个肩膀被谢积玉牢牢地按住,整个人便在椅子上动惮不得。


    “药还没上好。”谢积玉声音很沉稳,顿了顿才朗声道,“进来。”


    姜舟雨大约没想到搭话的是谢积玉,安静了好几秒之后,才将门推开,走了进来。


    只见方引裸着上半身,衬衫褪到了腰际。


    他身后的谢积玉手里拿着沾了药的棉签,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静静地打量着她。


    这个场面有些意外,竟让姜舟雨一时语塞。


    她走近了两步,目光刚刚落在方引的后背的伤处,谢积玉便提起被褪下的衬衣领子:“好了,穿好。”


    方引立刻拢好衣服,站起身来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麻烦谢先生了,我自己上药不太方便,多亏你。”


    谢积玉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方引尴尬得耳朵都红了,硬着头皮转过来:“姜医生,有事吗?”


    “看到你没事就好。院长的意思是,让你回去先休息一段时间养伤,我替他传达一下。”


    “不严重的。”方引顿了顿,“我自己有数,不用休息。”


    “方医生,避避风头也好。”谢积玉开口,然后貌似真情实感道,“而且作为我的私人医生,我也需要你照顾啊,我病还没好呢。”


    “是啊,主要还是为了安全,暂时避一避。”姜舟雨顿了顿,“你刚才冲上去着实有些危险,假如打到头怎么办?虽然说打到身上没那么严重,但也要好好休息,做不了别的工作的。”


    谢积玉望着姜舟雨,顿时皱起了眉。


    方引没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好吧,放心,我会好好休息的。”


    谢积玉暗暗地咬了一下牙,见姜舟雨转身要走,忽然出声拦着她:“你就是方医生提到过的姜舟雨医生?”


    方引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姜舟雨脚步顿住,点了点头,语气有些冷:“是,怎么了?”


    “没怎么,我想谢谢你。”谢积玉笑了笑,上前一步,“方医生知道我喜欢佛手柑,特意送了几包这种香型的咖啡豆给我。听说,还是姜医生你代购回来的?”


    他将这句话的重音放在“代购”这两个字上,嘴角有些笑意,眼睛里却没什么情绪。


    典型的皮笑肉不笑,方引这样想着。


    “是啊。”姜舟雨的长发利落地扎在脑后,没有笑容的时候,那张漂亮的面孔才透出几分属于alpha的英气,“谢先生喝得开心就好。只是咖啡因会影响钙吸收,不利于骨折恢复,小心二次受伤。”


    “是嘛,那我运气真不错。我今天就是来拆石膏的,已经完全康复了。”


    “哦?那说明不需要方医生再特地照顾你了,对吗?”


    空气中,两个alpha的信息素开始有些对立起来,似乎浮上了硝烟味。


    虽然方引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两个才见面的人,怎么有种看对方不爽的感觉……难道是alpha之间的气场不和?


    此刻方引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两人物理分隔开。


    他对谢积玉道:“马上为您拆石膏,您稍等。”


    然后把姜舟雨送到了门口:“今天算是有惊无险,也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件事。”


    “不用谢,总之,你照顾好自己。”


    就在两人说话的几秒钟内,谢积玉已经大步跟了过来。


    他站在方引身后,左手虚虚地搭在方引的侧腰上,然后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姜舟雨。


    方引毫无觉察地说着话,而姜舟雨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跟他告别。


    才转身没走两步,就听见病房的门“砰”得一声被关上了。


    刚才的所见似乎跟记忆的一角重叠了,姜舟雨思考了一会,终于想起璞叶公馆、那个方引喝醉的夜晚。


    当时醉醺醺的方引站在一辆黑色的车前,而车里伸出的那双、握着方引腰的手,竟跟谢积玉的手如此相似。


    第76章


    方引刚下车,门口一小团粉色的云一样的东西便快速地朝他的脚边移动过来:“方叔叔!”


    是晏穗。


    方引连忙伸手贴在与小姑娘身量差不多高的车门位置,防止她撞到,然后才把她抱起来:“慢点跑。”


    “你自己肩膀还有伤。”谢积玉从车的另一侧下来,顿了几秒才道,“小心摔了她。”


    他的肩膀确实还隐隐作痛,于是方引也不坚持,便把晏穗放了下来。


    晏穗睁着一双大眼睛,疑惑道:“方叔叔怎么了?”


    “没什么,他只是被坏人打了一棍。”谢积玉走到他们面前,弯下腰轻松地一只手就把小姑娘捞起来抱在怀里,认真地看着她,“以后要记得,遇到坏人的时候赶紧跑,千万不要逞强,知道了吗?”


    说着,他便穿过大门朝里走。


    方引跟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他知道这是谢积玉在暗暗点他。


    晏穗却在这个时候扭过身体,趴在谢积玉的肩上看着方引:“痛不痛?”


    方引看着她的眼睛,心里那个柔软的地方被戳了一下。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却被谢积玉抢了先:“不痛不痛。你的方叔叔天生神力,就像你昨天看到的、动画片里的那只猫一样,被车压扁都只要吹口气就能活过来,厉害着呢。”


    小孩子听不出来阴阳怪气,所以晏穗果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方引的眼神中都多了一些敬意。


    “方叔叔好厉害……”


    方引:“……”


    方引小声说道:“不可以乱教小朋友。”


    “那前提得是大人做个好的榜样。”谢积玉丝毫不理方引的话,然后伸手轻轻地捏了捏晏穗的鼻子,“那就让我们看看方叔叔未来几天在家里,怎么用科学的医疗方式、恢复得活蹦乱跳的,好不好?”


    晏穗眼睛亮了:“方叔叔工作终于不忙了吗,会待在家里吗?”


    方引笑着点点头:“会的哦。”


    “那方叔叔陪我一起玩!”


    “嗯,我看你是想让方叔叔帮你做手工作业吧?”


    “可那个作业确实有些难……”


    “好好好,我会帮穗穗一起做的……谢积玉!小心门框撞到她的头!”


    ……


    笑声融进了温柔的晚风中。


    翌日。


    方引刚刚醒来没几分钟,就听见了极其轻的敲门声,伴着一个稚嫩的声音。


    “方叔叔,你醒了吗?”


    方引掀开被子下床,又整理好自己的睡衣,便过去开门。


    只见晏穗抓着玩偶站在门前,穿着一身可爱的运动服,表情似乎有些怯生生的:“早餐好了,管家爷爷让我来叫你。”


    方引笑了笑,伸手摸摸她的头:“知道了,你先去吃吧,我马上就下去。”


    说完,他便转身去了卫生间洗漱。


    可晏穗并没有离开,反而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站在卫生间的门边,看着正在挤牙膏的方引。


    “方叔叔,我要跟你道歉。”


    方引诧异地看着她,然后放下手里的牙膏牙刷,慢慢地蹲下来:“我接受。不过,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那天我玩捉迷藏找不到路了,不小心就进了这里……但我当时不知道这是方叔叔你的房间,你也好几天没回来睡觉了……”晏穗顿了顿,“但谢叔叔和我爸爸都提醒我说,这样是很不礼貌的,所以我要道歉。”


    方引知道她在说什么。


    虽然避孕药的事情差点露馅,不过好在已经圆过去了。


    而且晏穗确实也是无心之失,还这么乖巧,应该没有人很狠得下心去斥责她吧。


    方引便宽慰她:“有一句话叫做,如果这个人不是故意做错了事情,那这个人是没有错的。所以,穗穗不是故意的对吗?”


    晏穗连忙点头,生怕方引没看见:“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方引便露出一个笑来,轻轻地拨了拨小姑娘的额发:“嗯,所以我完全接受你的道歉,不会生气。”


    小姑娘看上去顿时舒了一口气。


    方引接着又道:“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晏穗极快地点了点头,眼睛亮亮的,小手期待地抓了抓海豚玩偶的身体。


    “早餐我想吃橙子,你让管家爷爷带你去冷库,然后挑一个最大的给我,好不好?”


    小姑娘立刻应了下来,轻快地蹦着离开了,连垂在脑后短短的马尾辫都一跳一跳的。


    方引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浅笑,心想,女儿是真的可爱啊。


    早餐之后,方引自然兑现诺言,带着晏穗和Luca一起,在门口的草坪上扎帐篷过家家。


    方引肩膀还在痛着,虽然不能做一些太激烈的游戏,但是让小狗捡网球和喂晏穗吃水果这样的小事还是能做的。


    小朋友的精力果然是异常充沛,跟Luca在草坪上追逐打闹,玩累了就休息吃点东西,恢复好了又继续。


    几个回合下来,Luca竟然趴在草地上吐着舌头,气喘吁吁,竟然是累了的模样。


    晏穗的额发都被汗水打湿了,方引帮她擦了擦:“马上中午了,太阳升高之后就要热了。回去吧,我给你开一个布丁吃。”


    “可是我想再玩一会。”晏穗眨了眨眼,指着不远处的那棵巨大的松树,“我要跟Luca比赛谁能先跑到那里,就再玩一回……不,两回,好不好?然后再吃布丁。”


    跟边牧赛跑未免有些自不量力了吧……方引这样想着,然后看向Luca。


    Luca也看着他,整个脑袋都趴在了草地上,连耳朵都好像消失了……方引竟然从那黑亮的小眼睛里读出了拒绝的意思。


    “该吃饭了。”谢积玉忽然出现在边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帐篷顶。


    他穿着一件休闲的条纹衬衣,微微弯腰的姿势让方引能看到他锁骨边上的白色敷贴一角。


    “谢叔叔。”晏穗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我还想再玩一会。”


    谢积玉面上犹豫,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才有效又不会吓到孩子。


    于是方引转过头来,帮晏穗擦了擦汗:“太阳现在很大,再玩就会中暑的。到时候什么好吃的布丁都吃不下,更不能出来玩了。但如果我们现在回去,吃饭休息,明天还能继续玩,好不好?”


    晏穗低头思考了一会,果然被成功地劝住了,乖乖地答应了。


    午餐之后,保姆帮晏穗洗了个澡。


    可她坐在谢积玉的书房里才玩了一会积木,眼皮便开始打架,头也一点一点的,没几分钟便缩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我抱她回房间吧。”方引轻声道。


    谢积玉坐在办公桌后面处理一些工作文件,头也不抬地答道:“不用,她最近很喜欢这个小榻,不然醒来要闹。”


    落地窗外长着一棵高大的合欢树,虽然那些轻柔纤弱的花朵已经差不多落尽了,但阳光透过来,斑驳的光影在小姑娘的脸上轻晃着,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意味。


    方引小心翼翼地将落在她眼睛边上的发梢拨开,然后将薄薄的毯子盖在晏穗的身上,防止着凉。


    这静谧的一刻方引不想打扰,便站起来便准备离开。


    “水有些凉,茶香都散了。”


    谢积玉望着手里的杯子,轻声开口,双眉微皱。


    “那我去帮你换一杯吧。”


    于是方引下楼,在厨房找出了一个恒温杯,又泡了一杯,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放在他的面前:“这样应该能维持得久一些。”


    谢积玉尝了尝,轻轻地“嗯”了一声:“勉强吧。”


    “那我先出去了。”


    “你也要午休?”


    这倒不是,只是谢积玉在工作,晏穗在午睡,他自觉自己在这方空间里有些多余。


    于是方引摇摇头道:“我回房间看看医学期刊,虽然目前休假但也不能太松懈。”


    谢积玉听完没说话,将手边的平板电脑递给他:“先用着,半个小时后我要换药,你走来走去打扰孩子睡觉。”


    方引觉得也有道理,便坐在一边的椅子,调出自己想看的内容。


    他低着头,很认真,呼吸都轻轻的,整个人淡得好像不存在。


    谢积玉工作的时候也很专注,偶尔余光瞥到方引的时候会瞳孔一震,似乎才发现他就在自己的不远处似的。


    “你要不发出点声音吧。”


    方引抬头看着他,确认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后便指了指还在酣睡的晏穗,声音压在喉咙里:“刚才说了,不能打扰她睡觉。”


    谢积玉有些不悦地撇了一下嘴,方引却没有捕捉到这个微表情。


    因为此时平板震了一下,一条新的社交APP推送的信息弹了出来,他便低头去看。


    “网传方引故意致人死亡,疑为元晖集团扫除丑闻受害者?”


    方引点了进去,博文的内容便刺进了眼中。


    短短几百字,将方引塑造成了一个靠家庭关系的废物富二代,拿病人的命刷履历,出事还帮忙掩饰家族集团丑闻杀人灭口,恶性罄竹难书,建议死刑立刻执行。


    配图有方引的证件照,昨天闹事男子那耸人听闻的横幅照片,甚至还有一场太平里盖着白布的尸体照片,说是受害者的妻子。


    这条博文底下的评论更是群情激奋。


    “这种人渣应该迟早遭报应!”


    “报应有用的话世界上就没有坏人了,知道什么叫祸害遗千年吗?”


    “他还来我们学校做过讲座呢,感觉耳朵和眼睛脏了哈~”


    “人皮兽心是这样的。”


    “法律是摆设吗?这都不管?”


    “法律只能管管我们这些普通人啦~”


    ……


    方引退出了那条新闻,然后又看了看热搜词条里的其他内容,不仅对他极尽谩骂,还恶搞了他的照片。


    他随意点开一张,便看到自己的证件照上被涂上了血红的叉,下面配着“杀人犯”这样的字眼。


    “他的妻子已经去世半个月,上周,他账户里所有的钱都进了赌场,昨天闹事的理由也是不言而喻。”


    谢积玉抽出方引手里的平板电脑扔在一边。


    “这种人,妻子活着的时候不心疼,急功近利地要妻子怀孕。现在妻子一尸两命,把钱赌完了知道拿妻子的命当借口讹钱了。”


    方引垂着眼,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网上言论你不用管,真相会水落石出。”谢积玉在方引边上坐下,“现在,帮我换药吧。”


    方引起身将药拿回来,然后帮谢积玉解开衣扣,轻轻地揭开敷料贴,又仔细地帮伤口清洁消毒,再贴上新药。


    只是他全程都很安静,没有说话。


    “舆论只是一种情绪,你想了也没用,只有解决问题才是根本。”谢积玉顿了顿,“你如果需要的话跟Melissa说,她可以帮忙。”


    方引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谢积玉。


    可谢积玉的目光却移到了晏穗身上:“孩子快醒了。”


    方引知道这是谢积玉的好意,边点头应了下来:“谢谢,我知道了。”


    将醒未醒的晏穗大约是被人声吵到,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从小榻上坐起来:“方叔叔,谢叔叔……”


    方引将谢积玉的衣扣扣好,又走过去蹲下来理了理晏穗的乱发:“睡饱了吗?”


    小姑娘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还是点了点头。


    方引面上带着淡笑,小孩子睡眼朦胧,午后温柔的阳光笼罩在他们身上,有种虚幻的感觉在谢积玉的心口涌出。


    谢积玉歪着头,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慢慢地开口:“好奇怪。”


    方引没听清,转头看着他:“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谢积玉的嗓音里有些疑惑,“我想起了我父亲还在的时候。”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无厘头,但方引还是迅速地联想到了之前管家给他看过的,小时候的谢积玉和父母的照片。


    那个时候悲剧还没开始,谢惊鸿是一位有些严厉的母亲,而梁珉是位温和的父亲。


    人类是容易触景生情的生物,眼前的一幕或许让谢积玉想起了过去,他们一家三口还在一起的日子。


    方引也想起来那个醉酒的夜晚,谢积玉喃喃自语的话。


    他轻声对谢积玉道:“你以后会是个好父亲的。”


    “怎么忽然说这个?”谢积玉转头盯着他,似笑非笑,“谁跟我生?”


    是啊,男性beta怀孕几率很低……而且,这甚至是他们之间最微不足道的问题了。


    方引移开了眼睛,只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没有回话。


    他抱起晏穗,路过谢积玉:“带你去洗洗脸,跟小花猫似的。”


    谢积玉目光追随着他抱着孩子离开的背影,唇线慢慢地绷紧了。


    方引将孩子交给保姆,然后穿过后院的走廊,站在僻静的湖边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我,上次让你查的安慈精神病院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对方防得很严,我还没有找到好的机会。”


    “行,你继续。还有就是最近网络上的谣言……”


    对方抢过方引的话:“我懂的方公子,我来帮你解决!”


    “不,不需要解决。”方引顿了顿,摘下了一片叶子,在手心里碾出了绿色的汁液,“我需要你帮忙浇点油,让这个火烧得再旺一些。”


    对方迟疑了几秒:“确定吗?您现在已经被很多人谩骂诅咒了,要是还……”


    “我想得很明白了,我确定。”


    对方应下之后便挂了电话,方引抬头看着远方。


    湖面开始波动,风大了一些,天边似乎有阴云泛起。


    方引想起前两天看到的新闻,说是有台风即将过境,还是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台风。


    他又看了看手机上的天气新闻,发现本次台风还有泥石流和洪水的风险,让山附近的居民也早做准备。


    方引想,自己那个一直留在紫屏山小屋里的孩子骨殖,是时候要把它带回来了。


    第77章


    “师傅,明天最早的班车是什么时候发?”


    “明天?小姑娘,你没看天气预报吗?台风就要来了,今天我们这个班线是最后一天运营了。”


    “最后一天……那什么时候会恢复?”


    “等台风走了就行,到时候如果路上没有障碍就会发车的。”


    “好吧,我还想着带公司同事来团建呢。真烦,又要重新找地方。”


    “别想啦,小命要紧,台风可不是开玩笑。我还记得十几年前,那个台风叫什么来着,有个旅游团都被泥石流冲走了……”


    ……


    方引坐在公车最后排靠窗的位置,侧耳听完了司机和乘客的对话,又压了压帽檐,转头看向窗外。


    天空中的云变多了,云层也有些厚,只有露出来的缝隙处透出来一方狭窄的蓝天和阳光。


    路两旁的高大乔木林在急速后退,入眼模糊成了层叠错落的绿。


    一些淡淡的草木松脂香从车窗缝里飘进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丝沉郁的湿气。


    方引的车牌号已经在网上被公开了,他自然没办法再开,那车至今还停在医院的停车场,且被许多种颜色的喷漆写了脏话,大约也是没办法再用了。


    于是今天进紫屏山,他搭乘了公交班车。


    现在堪堪上午十点,他打算在山中走走,去那个溪水边的小屋休息一下,带上装着孩子骨殖的小瓷瓶便可以走了,时间完全够他赶上回程的公车。


    公车上人不多,方引穿着一身灰绿色的冲锋衣,又戴着黑色的鸭舌帽。虽然网上物议如沸,大约所有人都知道他长什么样了,不过在这种低调的装扮下,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被认出来。


    公车停下,方引最后一个走下来,站在坚硬的石板路上。


    不远处缭绕的山中雾气中,依旧能看见山月酒店的一角。


    实际上方引以前不会从这个方位进山,因为这里离小木屋有些远。不过公车的终点站安排在这里倒也合理,毕竟酒店就在附近。


    只是这辆班车刚刚空下来,很快就被提着大包小包进山旅游的人挤满了,大约是因为台风预告,所有旅客都在排队返程离开。


    方引按照手机上的地图显示,沿着一条小路开始慢慢朝山里走。


    脚下的路是人工修建的石头路,两边还有围栏。


    应该是出于提升游客体验的要求,这段路程确实设计得极其美。


    上方是高大的松林乔木,脚下是翠绿色的低矮灌木,中间还开着五彩斑斓的花朵,不过方引只认识那几丛圆鼓鼓的仙灯百合,倒是可爱。


    所以这段路更像首都某个高级公园的一角,不太有野生的山林风光。


    方引就这样摸索着前进,看到小木屋时已经是中午了。


    小屋本身没怎么变,只是过去这个蓬勃的夏日似乎给它带来了不少新生,周围长了许多野花野草。


    方引没有立刻进小屋,只是坐在了门口溪水边的石头上,边休息边打量着这方天地。


    当时流产之后,他看到那团小小的血肉,陡然萌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但是虚弱的方引还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如果这团东西如果被当成医疗废物处理掉的话,他心里是非常舍不得的。


    简直就像活生生剜掉心脏的一部分,又疼又冷,所以他将那东西留了下来。


    他在方家的医疗机构里仅仅住了一天,就带着只有掌心那么大的孩子找了个酒店住下。


    但很快,方引也有些慌张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知道人死还是要入土为安。


    于是一个医生也开始迷信起来,想找块风水比较好的墓地,给孩子弄个简单的葬礼,然后下葬。


    可他在网上翻着翻着,又看见有人说流产的孩子怨气很大,下葬之前父母将他要好好超度,不然孩子会不安宁。


    于是方引又开始查询,流产的孩子怎么超度比较好。


    虽然形式多种多样,但无一例外都要求父母都在,这个讯号是告诉孩子:你的父母都很爱你,只是缘分未到,今生没有机会成为一家人。


    据说这样才能宽慰孩子的灵魂,让他得以安息。


    方引犹豫了许久,非常担心谢积玉不答应。但最终,他还是准备一试。


    于是他将孩子送到殡仪馆暂存,一个人在酒店等身体再恢复得好一些就回去。


    时隔一个多星期,方引才回到谢宅。


    只是谢积玉似乎很意外他的到来,他抬起方引的下巴,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声音冷冷的:“脾气那样大,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年冬天的雪持续下了很久,方引当时也还没有完全恢复,站在门口说话的时候只觉得骨缝里都透着凉气。


    不过他那一刻才反应过来,在谢积玉的视角里,自己只是与他吵了几句便赌气不回家了。


    那天谢积玉之所以大发慈悲地载方引,一是雪天路滑,方引没来得及换雪地胎;二是那天是元旦前夜,谢惊鸿也回来吃饭,所以才要勉强凑到一起,装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但自己却被方敬岁带回了方家,缺席了。


    方引低声道:“对不起,那天,我有事。”


    谢积玉冷笑了一下:“是啊,你的事最重要,重要到连电话都不接。”


    方引不是不想接,只是不能接,那时候他已经昏迷躺在手术床上了。


    “是很重要。”方引顿了顿,“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说。”谢积玉不耐烦道。


    方引看着他脸上厌烦的情绪,心里忽然有一根触手收了回去,开始变得如履薄冰。


    “假如,我是说假如。如果我的一个,呃,亲人,意外亡故,非常需要你跟我一起出席葬礼的仪式,以夫妻的身份……不过是半公开的形式吧,你愿意吗?”


    谢积玉皱眉看着他,半晌,才不可思议地笑出来:“你在说笑话吗?”


    方引赶忙摇摇头:“不是的,我认真的!”


    “果然。”谢积玉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退了两步,上下打量着方引,“我就知道。”


    方引有些疑惑:“什么?我不明白……”


    “结婚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只是领了证,是隐婚的关系。”谢积玉顿了顿,“现在时间才过去几个月而已,你就开始试探我的底线,想要公开?”


    “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


    “你没有这么想,但你已经这么做了。你可不可笑啊方引,还你的一个亲人去世必须要我们一起参加葬礼,这蹩脚的理由你自己说着不觉得尴尬吗?你父亲没教你更好的说谎方式?”


    谢积玉后面再说什么方引已经听不清了,他握在身侧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眼睛发红。


    他的牙齿颤抖地咬在一起,“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体内魔鬼的低语:“别说了……”


    “还是说你真的有亲人去世了,连这个你都要利用来……”


    几乎只是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身体的冲动已经突破了理智的藩篱,方引立刻握紧拳头砸向谢积玉的脸。


    或许是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或许是顶级alpha的反应力太强,于是谢积玉轻轻松松地制住了他的手腕:“恼羞成怒了?”


    方引眼睛通红地看着他,紧紧地咬着唇,然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挣扎开。


    只是地上有些滑,方引没站稳,整个人都摔在了雪地上。


    谢积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闹够了的话就安分点,别再想有的没的。”


    然后,他便转身进了屋子,离开了方引的视线。


    管家跑过来伸出手,要扶起他:“先进去换件衣服,晚饭就好了。”


    方引没有搭管家的手,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转身离开了,泪水冻在了眼眶里。


    当晚,他在酒店里发了高烧,被工作人员又送去了医院治疗。


    后来,身体的烧退了,脑子也清醒了,便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在医院附近买了两居室,将那作为独属于自己的住处。


    第二件事就是找了一个风水师,选了紫屏山的这块地方弄了个小木屋,让孩子在山林当中先暂时安歇下来。


    方引恍恍惚惚地从回忆里醒过来,望着眼前的小屋子,只觉得三年过得很快,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这次台风一幅来势汹汹的模样,方引估摸着这块栖息地孩子应该是待不了了,便先带走。


    不过好事是,他觉得现在的谢积玉跟三年前的谢积玉已经不一样了。


    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变,又很喜欢小孩子。如果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说说,他应该不会拒绝超度仪式吧。


    到时候再找个偏远的墓地下葬,就算墓碑上刻上他们的名字也不会被人认出来。


    这样,这桩心事就算了了。


    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起身走过去打开小木屋的门。


    不过有些意外的是,那个藏着孩子骨殖的木桩,竟然生出了一点新芽。


    方引蹲下来,轻轻地摸了摸那翠绿的嫩芽,像是在抚摸自己孩子的头一般。


    着实是新生啊。


    一股酸软的热流冲到他的眼眶里,方引闭着眼,缓了好几秒才没让它掉下来。


    他将那个小瓷瓶取出来放在背包里,然后抱着那个木桩走了出去,寻到附近的一块稍微高一些的、泥土松软的小坡,便开始清理植被,挖出一个浅坑来。


    然后,方引将树桩放进浅坑里,仔细地埋好,轻轻拍了拍:“希望你能躲过这次灾难,在这里好好长大。”


    接着他拿出手机,简单地为它标记了个定位。


    如果它能好好长大,到时候就把它移栽在孩子的墓边,当是陪伴了。


    所有事做完之后,方引才发现自己已经累到腰背酸痛,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脖子的时候,却看到了远处的云层渐厚,颜色也变暗。


    山林中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起来,空中偶尔飞过的鸟也飞得很低。


    方引立刻看向手机,却发现时间已经超过了他原定的计划,离最后一班班车出发已经不到两个小时了。


    于是方引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系紧鞋带,便大步往回赶。


    只要快一点走,他是可以赶上的。


    方引徒步的习惯算是被紫屏山练出来了,所以在山道上走不会太吃力,只是遇到上坡的时候还是要缓缓。


    天色越来越阴,风也开始变大,方引中途只休息了三分钟便继续赶路。


    铺面而来的空气越来越湿,已经有雨点开始落下来。


    方引戴上冲锋衣的帽子蒙头前进,只是还没走多远,便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一开始,他以为那只是大风穿过山林的响声,便没有在意。


    可那声音的频率并不像来自大自然的,于是方引便取下了自己的帽子。


    果然,那声音清晰了起来,是人声。


    方引透过斜射在大地的雨幕,看见山路下方的溪边,急速的水流从里面穿过,一个人正在朝他死命地挥手,嘴里喊着救命。


    等他定睛一看,却发现湍急的溪水里横着一根断木,上面竟然还挂着一个人。


    方引来不及多想,转道便滑下了山坡,一路连滚带爬地跑到溪边。


    跟他招手的是个女生,见了方引便像是看见了救星,指着断木上的人:“帮我救他,求你!”


    那个男生看上去已经精疲力尽,大约是被湍急的水吓到了,只能双手抱着横亘溪水的断木,身体完全没办法移动。


    方引扔下自己的包站在溪边,大声呼喊:“你往这边挪一点,慢慢的!我抓住你的手,你就可以过来了!”


    “我……我不敢!”


    “不敢就要死在这!”方引疾言厉色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我就在这,你过来就能得救!”


    女生也在一边着急得大喊:“快点!别磨蹭了!”


    男生没有办法,只能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手都抖得不像话。


    只是在接触到方引的手之前,一根上游飘来的树枝差点抽在男生的脸上,他便立刻吓得不敢再动:“我不敢!我不敢啊!!”


    然后缩回了手,紧紧地抱着断木,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方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果断地脱掉了自己的冲锋衣,只穿着贴身的短袖,转头对女生道:“你抱着我的腰,我伸手去够他。等抓住他手的时候,你就用力朝后拽!明白吗?”


    女生的神色虽然紧张,但不至于慌乱,果断地上前抱着他的腰点了点头。


    方引将身体大幅度朝前探出,溪水都淹没到了他的小腿,海岛上糟糕的记忆又重现了。


    他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专注,然后伸手,咬着牙道:“再过来一点点就得救了,把手伸出来!”


    男生再次鼓起勇气,然后成功地抓到了方引的手。


    可就在此刻,这条横在小溪上的断木被湍流带来的石头撞了一下,原先的平衡被打破,竟作势要竖着滑进了水里。


    事情发生得太快,方引根本来不及松手,立刻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要把他拉进水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股力量忽然抓住方引另一只胳膊,将他扯了回来,三个人顿时摔在了一起。


    方引被水呛到,趴在溪边的沙地上剧烈咳嗽。


    那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大哭,特别是那个男生,嚎得比耳边的风声还大。


    “快走吧,等山上洪流过来,这里照样危险。”


    这声音有些耳熟,方引缓了过来抹了抹眼前的水,才看见面前站着的人。


    对方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战术装,看到方引的脸之后竟然笑了一声,然后半蹲在他的面前:“这么巧啊方医生,我们又见面了。”


    ……竟然是卢明翊——


    作者有话说:今天我成功地帮故障的笔记本电脑更换了电池!!所以,我慢慢地体验了好长时间笔记本丝滑如初的感觉,才会现在才更新(不是)~总之,希望它能再战三年!然后,明天元宵节要出门,大概率也要这个点才能更哈~


    第78章


    夜晚,天上好像墨水倒灌下来,暴烈地砸在大地上。


    狂风夹杂着雨点,仿佛要怒吼着从门窗缝隙中冲进来。玻璃窗上昏黄的灯光颤栗不止,谢积玉映在上面的侧脸都被完全模糊了。


    他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闭着眼:“嗯,睡得很好,不认床,也很听话。”


    “她很爱吃糖,你注意不要让她吃太多,对牙齿不好。”


    谢积玉直起身体靠在椅背上,望着花纹繁复的天花板:“一直有在控制,想吃甜的营养师用水果替代了。”


    “她睡了吗?我知道现在是有些晚了,但我想跟她说两句话。”


    谢积玉看了看躺在小榻上的晏穗,低声道:“睡了,改天吧。”


    “对了,她之前很喜欢一条小裙子,我帮她买到了,过两天就寄到你那里,你帮我送给她。”


    谢积玉微不可闻地呼出了一口气:“你现在在那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晏穗想要什么我会帮她买,你尽量不要与外界有过多接触。”


    “对了,还有她的钢琴课老师。你问问穗穗上课体验怎么样,我总觉得那个老师有点……”


    “晏珩。”谢积玉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拿起桌面上的钢笔在手中转了又转,“我明白你对孩子的关心。这样,你把所有要注意的事情整理成邮件发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电话那头的晏珩沉默了几秒钟,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声音:“是不是穗穗不乖,在你家闯祸了?”


    “没有,你怎么这么想?”


    “那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晏珩顿了顿,“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躁。”


    谢积玉陡然清醒过来似的,望着窗外的狂风暴雨,抿了抿唇:“没遇到什么事,你想多了。”


    “好吧,那你早些睡。”


    在电话挂断的同时,他手中的钢笔掉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小榻上的晏穗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猛地坐了起来:“方叔叔还没回来吗?说好今晚给我讲故事的。”


    谢积玉走过去抱起她:“你先回去睡觉吧,等你睡醒,他就回来了。”


    树枝的黑影暴力地抽打在窗户上,激昂的雨点声还伴随着恐怖的尖啸,晏穗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谢积玉的脖子:“我害怕,方叔叔会不会被怪物抓走?”


    谢积玉拍了拍她的后背:“不会的。”


    然后便把孩子交给保姆,低声吩咐:“陪着她。”


    保姆带着晏穗进了房间之后,管家已经站在了楼梯口,手中拿着手机,望向谢积玉:“方先生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手机定位呢?”


    “正在查,应该很快就出结果了。”管家顿了顿,望着外面的天气,忧心忡忡,“说好了今天进山走走就早些回来的,就算临时有事也要打个电话回来啊。也联系了医院那边,都说方先生今天并未出现。”


    谢积玉走下楼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冷笑一声:“等他回来了,我看他又要怎么狡辩。”


    “这个天气太吓人了,就怕……”管家话音刚落,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看了看便很惊喜地说道,“方先生的定位找到了!”


    谢积玉微不可闻地呼出了一口气,端起茶几上已经冰凉的佛手柑茶喝了一口,然后靠在沙发背上。


    “说吧。”


    但管家的动作却有些僵硬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屏幕,半晌才艰难地开口:“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将手机递给谢积玉。


    只见那个定位光点停留在一条细长弯曲的蓝色中,这在地图中是水系的标志,而且,那光点还在缓慢移动。


    管家小心翼翼地开口:“晚上新闻说紫屏山的这条小溪爆发了山洪,怕就怕……而且方先生不太会游泳。”


    “我要教他他不学!”


    谢积玉将杯子猛地拍在桌面上,玻璃杯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瞬间碎裂,茶水便从桌面流到了地毯上,潮湿的深色痕迹慢慢扩散开来。


    他站起来,来回踱了两步,语气暴躁:“他今年明摆着跟水犯冲还往水边跑,明知道台风就要来了还非要进山!进山倒是准时回来啊,又没做到!现在还不是要麻烦别人?”


    管家小心地上前一步,站在沙发的边上:“这种天气的话,会游泳或许也没有办法。”


    谢积玉在原地站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我知道。”


    “就算要动用救援队,也得等台风过去。”管家顿了顿,望着窗外肆虐的暴风雨,面上很是焦急,“现在该怎么办呢?”


    谢积玉闭着眼,半晌才开口:“打电话给我母亲吧。”


    管家意外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打给议长?”


    谢积玉沉默了许久,面上紧绷的表情陡然松动。


    他的眼睛疲倦地垂下来,认命一般:“她能调动我动不了的力量。”


    与此同时,山月酒店。


    “哗啦”一声,玻璃门被打碎了,暴风雨瞬间呼啸而入。


    四人精疲力尽地跨进去,扶着墙摸索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可以打开门的房间,进去便立刻瘫倒在地,气喘吁吁,在耳边呼啸了几个小时的暴风雨终于暂停了。


    卢明翊体能好,看上去是相对不怎么累的那一个,便站起来开始在墙上摸索,然后按下了开关。


    可灯并没有亮起来,周身依旧是一片昏暗。


    方引的声音疲惫地响起:“意料之中。”


    卢明翊在黑暗中又摸了摸,然后“咦”了一声:“这里有桌椅,柜子,还有……矿泉水,看来是酒店的值班房间啊。”


    下一秒“咔哒”一声,一道光瞬间亮了起来,卢明翊的笑脸随之出现:“所以,手电筒肯定有。”


    女孩从边上抽出一沓毛巾,分别扔给其他三人,然后自己也拿了一条擦了擦身上的水:“可酒店怎么没人啊?”


    卢明翊道:“酒店里的人应该都离开了,因为天气预报说本次台风有很大的泥石流风险。这里地势不算高,还是不太安全。”


    男生有些害怕地开口:“这个酒店不会被泥石流冲垮吧?”


    “要我说都怪你!”女孩有些生气地拿毛巾抽了一下自己的男友,“非要去山里找什么野生百合花,是不是闲的?不然我们现在早就在家里睡觉了,至于在台风天的夜里走山路吗?”


    男生弱弱地开口:“我也没想到台风会来得那么快……”


    “你~没~想~到~”女生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到时候就算这酒店被泥石流埋了,我也不想跟你一起被挖出来!”


    男生竟然要哭了,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宝宝你别这么说……”


    “去去去……”


    方引轻咳了一声,对男生道:“你指的是什么百合花?我白天好像有拍到的。”


    男生虽然怕女友,但面对救命恩人还是小心翼翼的:“长得圆圆的,小灯笼似的,叫仙灯百合。您见过?”


    方引点点头:“见过,我认识。只是后来拉你的时候手机掉进溪流里被冲走了,不然就能给你看看了。”


    男生惆怅地叹了一口气:“都怪我。”


    女生安静了一会,抬头看向卢明翊:“如果后半夜风雨变小,我们可以先往回赶吗?”


    “最好不要。”卢明翊将找到的一箱矿泉水和一盒子饼干放在四人中间,“这个酒店出事的几率还是非常小的,毕竟当初的建筑师肯定会考虑这点。山中情况复杂,就算台风变小也很危险,所以还是在这里比较好。先吃一点吧。”


    他们已经非常疲累,听到这话便卸下了防备,开始沉默地吃东西。


    这个值班房间只有里侧有一张折叠的单人小床,男生哄着女生先去休息,自己则靠在女生边上闭着眼睛。


    虽然条件恶劣,但两人也很快就睡着了。


    方引起身帮他们轻轻拉上了帘子,然后又坐回了卢明翊的身边。


    两人之前见过三次,每一次都不是非常愉快,但眼下卢明翊毕竟救了自己,方引倒也不别扭:“今天真的要多谢你。”


    卢明翊对着手电筒,眯起眼睛研究饼干盒上的字:“举手之劳,方医生不必客气……靠,这饼干过期一个月了啊,怪不得被剩在这里了。”


    他看上去大大咧咧,但这毕竟是救命之恩,方引又道:“之前一些不愉快的地方,我也说声抱歉。”


    “一码归一码,方医生不用这样。”卢明翊放松地靠在墙上,转头看着他,“这有点不太像你啊。”


    方引没搭话,静了一会才道:“你今天怎么会在山里?”


    卢明翊笑眯眯的:“拉练,搞体能呢。”


    “那你其他的队友呢?”


    卢明翊深深地叹了口气:“走散了。”


    方引愣住了:“这也能……走散?”


    卢明翊没说话,手电筒的底光让他的表情有些僵硬,这大约也属于某种事故了,方引也没再继续追问。


    “对了,谢先生的伤恢复得怎么样?”


    “挺好,石膏已经拆了。”


    卢明翊身体前倾,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我一直在想,以你家的家世,怎么会去当他的私人医生呢?”


    要放在以往这个时候,方引大概率会选择冷冷地敷衍过去。


    只是眼下毕竟算是劫后余生了,防备心便也没有那么重,便用了谢积玉曾经公开提过一次的理由:“我们高中就认识了,有点同学情分。”


    卢明翊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你应该对他很了解吧?”


    方引微微皱眉:“一般吧,工作关系为主,没事的话也不会特别接触。”


    “那也好,正好我有问题想问你。”


    方引便提前打预防针:“我不一定知道,而且雇主的隐私我也不好透露。”


    “不是大事,只是有位大人物家的omega跟他约会了好几次,要谈婚论嫁了,所以给了我局一个小任务调查一下——既然我救了你,也给我做个顺水人情吧,稍微透露一点就行。”


    卢明翊笑着望着方引,身体前倾,似乎要将他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都收入眼底。


    “谢积玉还有别的情人吗?”


    第79章


    狂风暴雨在崎岖的山林中呼啸着,尖利的嘶吼几乎要将整个酒店掀开。


    小小的值班房间却静得诡异,手电筒昏暗的光照在方引的脸上,眉心暗出了几道浅浅的沟壑。


    还没完全干透的头发慢慢凝出了一滴水,顺着发梢落在他的颈侧,冰凉的触感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方引先是笑了笑,他抬起自己的右手,修长的五指将潮湿的头发向脑后梳去。


    他的声音很定:“我没听说他要跟哪个omega谈婚论嫁,更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情人——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卢明翊静了一会,忽然对方引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来:“那算了,看来还是得我们自己去找人调查。只是你作为谢先生的私人医生都不清楚的话,我们的调查难度怕是会更高喽。”


    “一般来说,如果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应该也算是一件喜事,没必要藏着掖着不让身边人直到吧?”方引顿了顿,乌黑的眼珠里都看不到什么光点,“是不是你们弄错了?其实,或许根本没有这件事?只是中间有什么误会而已。”


    卢明翊抬手抵住自己的下巴,望着小窗外纯黑的暴风雨夜,若有所思:“你说的很有道理。”


    方引眉心微微舒展开,又喝了一口矿泉水。


    “到了谢先生那个地位的alpha,如果真的结婚,到时候的婚礼规模怕是能媲美邻国王储的世纪婚礼,成为全球媒体的头版头条。毕竟,双方家庭都不简单,没道理不借这个机会宣布。”


    方引瞳孔微缩,双唇不自觉地抿起。


    这时,卢明翊身体前倾,双眉微微上挑,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方引的脸。


    他长期在一线工作,审过的犯人数都数不过来,尽管眼下只是在闲聊,但那目光已经锋利到几乎能扯开所有假面。


    “到底是为什么呢?”


    方引安静了一会,低低地垂下了眼睛,面容变得影影绰绰:“所以就很好理解了,那就是他根本没有结婚这回事,身边也没有任何情人。”


    只是卢明翊像是根本没听见方引说的话,依旧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当中,自顾自地开始了他的分析。


    “结婚这样的喜事,他为什么要隐瞒呢?”


    “他把这件事情藏着,无非是怕这件事公开会有负面影响。可这负面,又是对于谁来说的呢?”


    “那位大人物家里的omega热情奔放,也对谢先生很有好感,恨不得将这件事早日定下来。”


    “换句话说,那就是这件事对谢先生负面影响。不过有负面的事情却要去做,要么是利益驱动,谢家能从联姻中得利;要么是情感驱动,谢先生对那位omega也很倾心。”


    方引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塑料瓶身立刻发出了“咔嚓”声,格外刺耳。


    “但或许,还有第三种可能吧。”


    卢明翊饶有兴趣地望着方引,声音非常低沉,却在这方晦暗不明空间里,犹如洪钟。


    “那就是,结婚这件事他不得不做。”


    塑料瓶被捏出来的噪音越来越大,帘子那头正在睡觉的女孩似乎动了动,单人小床发出了“吱嘎”声。


    “小声点,不能打扰他们休息。”卢明翊视线没有任何转动,伸手抽出那个变形的塑料瓶,然后放在了自己的身边,“以方医生的观察,以及跟谢先生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觉得这三种情况,哪种最有可能?”


    手里的东西没了,方引修长的五指转而落在了沾满泥水的地板上。


    潮湿的触感让他反应过来,方引抬起手,定定地看着指腹上的脏污。


    “方医生?”


    方引抬头,声音干涩,缓缓道:“我不知道。”


    卢明翊也笑了:“既然方先生对此一无所知,那我也不追问了。这毕竟算是别人的隐私,你说到底跟他只是雇佣关系,也没有哪个员工能知道老板的隐私的,对不对?”


    “我们啊,还是自己出力调查吧。”


    说着,他便站起来,脚步轻轻地走到窗前,目光落在窗外咆哮的暴风雨中。


    方引双眼没有一丝神采,苍白的侧脸映照在因狂风而颤抖玻璃窗上,像一团马上就要被震散了的影子。


    卢明翊就这么通过反光,静静地看着他。


    “对了,最近网上对你的口诛笔伐不少。”卢明翊转过身,慢慢地踱步到他面前,“你不在乎吗?”


    方引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清者自清。”


    “晚上在溪边,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那两个人,所以我相信那些都是谣言。你只是在这个时间恰好入职元晖集团,就这么成了丑闻的受害者。”


    方引定了定神,望着卢明翊:“过段时间就好了,网络流言不就是这样么。”


    “其实我有同事一直在调查元晖集团那个药剂的事情,我们把能收集的资料都筛过好几轮了,倒是没看到你在中间有做什么的迹象。不过因为你的事情,网上出现了几个全新的受害者的控诉,他们是几十年前当那款药剂的初始试药者。”


    方引声音淡淡的:“我可是方敬岁的儿子,你把这种内部调查的事情告诉我,不太合适吧。”


    卢明翊没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道:“我们看了他们的资料,无一例外,都得了同样的绝症,这未免太巧合了。”


    方引撇过头:“我不想知道这些事情。”


    “是脑瘤,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晚期,就算开刀存活率也不高。他们曾以为是个人的不幸,直到在本次元晖集团的事情中,他们在社交平台偶然联络上了。”


    方引抬眼看着他,双眉微蹙:“为什么告诉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放着那样的家族企业不去继承,反而到医学院苦修,在医院缓缓地磨资历。在我看来,你并不是一个麻木不仁的人,应该不会对这些人的苦难视而不见吧?”


    苦难两个字在方引的脑海中震荡,余波中出现了周知绪的脸。


    有二十多岁穿着衬衫抱着他逃跑的周知绪,也有三十多岁被车撞得血流不止的周知绪,和面对方敬岁再也没有过激表现的周知绪。


    以及他脚腕上拴着的,那一圈无形的牢笼。


    方引的指尖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直到摸到了温热黏腻的液体才松了开来。


    尔后,缓缓开口。


    “我父亲跟上头的人关系很好,元晖集团也有强大的法务。这些人再怎么制造舆论,也不能撼动集团一丝一毫。”


    卢明翊目光沉沉:“看来你很有自信……你真的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


    “为什么要在乎?”方引漫不经心地看着他,“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元晖集团也是我的——你觉得我会拿起刀,割下自己的血肉吗?”


    “所以这就是你接近谢积玉的目的?”卢明翊忽然话锋一转,“讨好他,想给未来的自己铺路?毕竟你还有一个弟弟方澄,而你们都是无名无分的非婚生子而已。”


    方引静默了一会,利落地答道:“是。所以不要跟我这种人谈什么道德,很可笑。”


    卢明翊忽然大笑了两声,然后好奇地看着方引:“周知绪知道吗?”


    方引身体僵住了,缓缓抬头看着卢明翊。


    “那个喜欢拍摄人像,也爱帮扶弱者的摄影师周知绪,知道他儿子变成了这样一个冷血无情、唯利是图的小人吗?”


    方引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里面含着一点火光,嗓音低哑:“不许你叫他的名字。”


    “为什么?难道周知绪并不清楚你的为人处世?而且,他如果知道的话会很失望?”


    方引一字一顿:“无、你、无、关。”


    “他已经几十年不曾在公众面前出现,也不再有新的作品——所以只要周知绪被蒙在鼓里,你做这些事就不怕被他发现——不会吧,难道你和你的父亲选择将他与外界隔离,就是为了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被他知……”


    卢明翊的话音陡然顿住,因为他被方引抓住了衣领,狠狠地掼在了墙上。


    突如其来的动作将他们中间的那箱矿泉水散了一地,装着水的瓶子朝着四面八方滚去,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方引眼神凌厉,呼吸粗重,暴怒的情绪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撕碎卢明翊。


    卢明翊并没有反击,反倒是抬手虚虚地握住方引的手腕。


    半晌,他低沉的声音在这方昏暗的空间响起。


    “想当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千万别被人看穿了心思。你没做到。”


    然后,卢明翊手上用了点力,推开方引站了起来,声音又沉静了下来。


    “我出去找找看有没有能跟外界联系的方式,你休息一会,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卢明翊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方引闭上眼,撑着自己的额头,几轮深呼吸之后才慢慢将那些暴烈的情绪给压了下去。


    下一秒,忽然传来了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方引转头去看,只见那对情侣双双趴在被扯下来的帘子上,满眼尴尬。


    一看就知道,他们大约在帘子后面将他们的对话都听进去了。


    还是女生先站起来,下意识地将头发捋了捋,才小心翼翼道:“我们俩个睡饱了,也想出去看看。您……您过来休息一会吧。”


    方引看他们害怕的样子,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于是也不戳破。


    “去吧,注意安全,跟着刚才出去的那个人。”


    “哎……好好,您好好睡一觉哈。”


    两人说完,便满脸堆笑地挤在一起,贴着墙走,想在最大程度上跟方引拉开距离。


    等这方空间彻底安静下来,方引关掉了手电筒,将整个人浸泡在黑暗中。


    他也没有移动位置,就这样坐在地上,靠着墙睡着了。


    窗外蒙蒙亮的时候,风雨小了一些。


    山月酒店的后方,那条溪流的水也没有昨天救人时那样骇人了。


    然后值班房间的门被打了开了,卢明翊站在前面,后面一左一右还有两个矮一些的脑瓜。


    “虽然没能联系到外面,但天马上就亮了,而且台风也小了,到时候情况再好一些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方引站在窗前,依旧看着外面:“路上很可能有泥石流或者断木拦路。”


    卢明翊大步走过来站在他身边,一只手大大咧咧地搂着方引:“等再往外走走,我就可以联系上特勤局的人,到时候……等等,那是什么?”


    方引顺着卢明翊目光的方向看去,才发现溪水边确实有黑影,像人,还是好几个人。


    他们走得很慢,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仪器,似乎在沿着溪水找着什么东西。


    卢明翊贴在窗上,眯起双眼:“嗯,竟然是他们?”


    然后他便转过头,指着站在后方的情侣问道:“你们两个家里,应该没有什么至亲在联邦权力中心工作吧?”


    两个年轻人愣了一下,头摇得像拨浪鼓。


    卢明翊摸摸自己的下巴:“我的上级应该没有这么有良心,不,应该叫有能力才对……”


    “什么意思?”方引转头问他。


    “那一身战术服我只在资料里见过——他们是隶属于某个军工集团核心的佣兵,属于给钱都请不来的神仙——这样一个台风天,他们在这里做什么呢……不过好歹有活人出现,那就没问题了。”


    卢明翊回头捡起了那个手电筒,将光调整到最亮,对着外面使劲晃了晃。


    果不其然,那些人很快发现了。


    他们似乎聚集在一起商量了一下,然后中间有两个人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另外的人继续工作。


    等走进了,方引才发现他们穿着一身黑色的防水战术服,蒙着面,在这样的天气里身形依旧稳稳当当。


    卢明翊连忙打开了窗户,朝他们招手:“你好,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可以帮我们联系外面吗?”


    其中一人开口:“有没有见到一位三十岁左右,身高一米八二的男性?”


    卢明翊眼睛转了转,忽然抓住方引的肩膀将他往前扯,笑眯眯的:“我们这里只有他符合。”


    方引没跟这群人打过交道,下意识就要挣扎:“怎么会是我……”


    只是外面两人立刻低头在手臂上的电子屏上戳了戳,然后对视了一眼,说了一句:“找到了。”


    但说完就立刻转身走了,让方引一头雾水。


    “别担心,他们只是去空地上指引方向了。”


    “什么方向?”


    “当然是直升机的方向啊。”


    果不其然,十几分钟后,溪边空地边上的植物便被强风吹得七零八落,一架黑色的武装直升机从上方缓缓落下。


    刚刚停稳,舱门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风雨当中。


    方引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积玉,然后便在卢明翊惊讶的眼神中打开窗户跳了出去,小跑着迎上去。


    卢明翊有些愣住,看着两人的身影越靠越近,嘴里忽然暗暗地骂出了一个脏字。


    “这对夫妻到底在搞什么角色扮演啊?”


    第80章


    天色微明,虽然远山的草木还是一片浓重的墨色,但面前人的模样已经勉强可以看清。


    大风夹杂着暴雨,谢积玉的黑色衬衫被裹着暴雨的大风吹得鼓起,他高大颀长身体立在满是碎石的浅滩上,任由狂风吹拂也不动半分。


    等再走近一点,才发现他沾着水的面容冷肃又苍白,眼下出现了少有的乌青,眼珠上还有一点红丝。


    谢积玉平时的生活很规律,饮食、运动和作息都有一套固定的流程,身体状态永远都在巅峰状态,很少有这样疲惫、焦躁的模样,像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方引在他面前站定,也有些忐忑无措,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谢积玉垂着眼,静静地看着他:“昨天,为什么没有准时回家?”


    方引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么问,定了几秒之后才回答:“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错过了回去的班车。”


    谢积玉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望着面前的山月酒店:“所以来酒店开房,连电话都不打一个?”


    “不是的,手机在救人的时候掉进了这条溪水里……”


    “救人?”谢积玉打断了他。


    方引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的酒店:“救上来之后我们也是偶然找到了酒店暂避,里面没有工作人员,我们是破开玻璃才进去的。”


    谢积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眸光微冷:“原来是这样,见义勇为啊,那你可真厉害。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救的?”


    这句话的语气被暴风雨打得七零八落,听不太清晰。


    于是方引便将救人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眼见着谢积玉的神色依旧严肃,所以他说到最后他还笑了一下想缓解氛围:“虽然运气比较好,我们四个人都没什么事,只是过后大约是要赔偿酒店损失的,也不知道我们打坏的那个玻璃……”


    谢积玉双眼微眯,似乎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你心是有多大?!”


    方引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紧紧抿住了唇,无措地看着他。


    谢积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着一边湍急的山洪。


    只见本来就很快很急的水流中间,还夹杂着不少大小不一的石块和枯木断枝,所到之处有种要吞没一切的架势。


    “这种天气,如果掉到里面,你连一分钟都撑不过去!救人的前提是保证你自己的安全,你下次做这种事情之前能不能想想你有脱身的能力吗?”


    谢积玉有些气急败坏地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似乎还没发泄完。


    他将湿透的头发顺到脑后,指了指站在直升机边上的那几个穿着黑衣的人。


    “你是不是脑子里哪根神经搭错了?总是做出这么不要命的事情,要是有个万一,现在他们该去下游捞尸体了!”


    方引承认,当时他确实没有想到那么多,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就是去救人。


    现在再回想起来着实有些令人后怕,当时湍急的水面就贴着他的身体,要是他被那根巨大的断木砸进水里,怕是早就没了。


    但是方引此时心里猛然出现了一些隐隐的、奇怪的感觉。


    救人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反应非常敏捷,可大脑……着实是一片空白,完全没去衡量自己也可能遭遇的危险。


    这是为什么?


    眼下,谢积玉确实说的有道理,方引无法反驳,默然良久之后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巧啊谢先生!”


    这时卢明翊大步走上来,一只手随性地搂着方引,然后好奇地看着谢积玉:“这么巧,您搭直升机来是做什么的?”


    谢积玉看着搭方引肩膀上的手,神色阴冷地胡诌:“来散步。”


    “好兴致啊。”卢明翊将目光移到那架武装直升机以及身边穿着黑衣的佣兵身上,摸了摸下巴,“这种型号的直升机是专门为了战场研发的,可以应付复杂危险的环境。而这帮人更是不用说了,那是怎么都请不来的神仙——所以谢先生花这么大的代价,在台风天跑到山里来,就是为了散步?”


    卢明翊这个问题一出,方引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对啊,谢积玉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家里有个孩子身体不太舒服,方医生不在,我顺便来把他请回去。”


    方引怔怔地抬头看向谢积玉,晏穗生病了吗?


    但他知道晏穗在谢积玉心里的分量,再加上此刻谢积玉的脸色着实是不好看,于是方引并没有多问,怕再惹他生气。


    现在他只想着快点回去,稍微弥补一下晏穗。


    “谢先生已经有孩子了?”卢明翊忽然好奇了起来,那一只放在方引肩膀上的手搂得更紧,“据我所知,您还是单身吧?”


    “与你无关。”


    谢积玉冷冷地回复了这一句,然后伸手抓住方引的胳膊,将他用力扯到自己的身边:“我们该走了,孩子睡醒该生气了。”


    晏穗的存在是个秘密,虽然方引不觉得卢明翊有什么恶意,但未免也太爱探听别人的私事了。


    方引指了指不远处的酒店:“我的包还在里面,等我一下。”


    说着要走,谢积玉却并没有放手,皮笑肉不笑:“什么东西比孩子还重要啊。”


    方引挣脱他的手,一路小跑回去:“我很快就回来,稍等一下就好!”


    眼见方引走远了,谢积玉的目光才缓缓地移到卢明翊的身上:“巧是真的巧,这么大的山,你恰好能撞见方引?”


    卢明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丝毫不怯地将怀疑顶了回去:“说明我跟他有缘啊。”


    谢积玉忽然笑了一下:“有缘就能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谢先生何出此言啊?”卢明翊做出一副非常疑惑的模样,“我怎么说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夜里在酒店的小值班室我们都是靠在一起休息的,四舍五入也算是朋友了——他又不是某个私人的所有物,朋友之间的接触也不行?”


    谢积玉垂在身边的手渐渐握紧,面色微冷。


    卢明翊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语重心长道:“我跟方医生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了,在一块聊了聊发现还挺投机的。虽然他现在在谢先生的手下工作,但不是只是您的私人医生吗?怎么又要去照顾孩子了?这么辛苦,谢先生可要多给加班费啊。”


    “我自己的家事,与你无关。”谢积玉顿了顿,看着拿着包往回跑的方引,又低声丢下了一句话,“你最好只是跟他巧遇,如果我发现你们特勤局有什么刻意接近他的行为……”


    最后这句话没说完,只是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自明。


    方引气喘吁吁地走道了谢积玉的身边,在离开之前郑重地对卢明翊伸出了手:“昨天是你救了我,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


    卢明翊立刻伸出手握了上去,然后顺势将方引拉到身边,略显亲密道:“等你出去,记得找人来救我们啊。”


    方引听完郑重地点了点头:“当然,你放心,我会第一时间传达的。”


    “对了。”卢明翊松开了方引,然后将自己战术服的袖子卷了起来,指着手肘上的青紫,“这时昨天晚上我破开玻璃时撞的,方医生是否能帮我看看严重吗?毕竟这里的环境……我也怕拖久了出问题。”


    方引立刻切换道工作模式,仔细地观察伤处,然后伸手摸了摸:“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不用担心。”


    卢明翊像是没看见谢积玉越来越黑的脸色:“可以找你开药吗?我怕影响队里的训练。”


    方引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被谢积玉打断了:“如果联邦特勤局的医疗团队是摆设,我看不如裁撤算了,留着也是浪费纳税人的钱。你说呢?”


    说着,他就拉起方引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往直升机上走。


    卢明翊倒是没有继续阻拦,他后退了一些,看飞机起飞之后,还满脸微笑地特意抬手跟方引告别。


    等已经完全看不到人影了,面上的笑容才收敛了起来。


    “我倒要看看你们要装到什么时候。”


    直升机上嘈杂,两人不说话倒也不显得尴尬。


    飞机越过了山林,停在了郊外的空地,那里停着谢家的车。


    两人并排坐了进去,环境陡然安静了下来,既没有暴风雨,也没有嘈杂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方引的手指在膝盖上点了十个数后,终于决定展开话题:“穗穗哪里不舒服?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他知道谢积玉对这孩子的用心,如果晏穗昨晚生病,又是那样的天气,家里唯一一个医生又不在,谢积玉肯定会着急。


    “昨天说好了要跟她讲睡前故事,你不回来又不打电话,她很担心,休息得的差。”谢积玉望着车窗外,面色依旧冷淡,“所以免疫力下降,导致生病也是不是不……阿嚏!”


    方引一惊,连忙转头去看他。


    只见谢积玉唇色发白,面颊却微红,方引伸出手去用手心贴着谢积玉的额头探了探。


    果然,发烧了。


    谢积玉揉了揉鼻子闭上眼:“要不是你刚才跟卢明翊扯那么久,我会生病?”


    方引看着他的紧皱的眉心,连忙联系管家,让他先准备好药物。


    这段路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可对方引来说却有些漫长。


    一开始,谢积玉的体温越来越高,几乎烧红了他的脸,就要打开窗户吹风,方引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阻止他,防止病情更严重。


    刚缓过去没多久,又开始打起了冷颤,方引没有办法只能将他搂在怀里,轻声安抚。


    这短短几周时间,谢积玉的身体受了不少磋磨,那张好看的脸都瘦了下去,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显现了出来。


    方引心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让他枕着自己的腿,好舒服些。


    等回到谢宅不过才早晨六点钟,晏穗还没有睡醒,只有管家站在门口迎接。


    见了他们之后连忙迎上来:“方先生没事吧?昨天谢先生可是……”


    谢积玉扫了管家一眼,将话他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方引无暇顾及这个小插曲,扶着谢积玉的手臂对管家道:“药都准备好了吧,先让他吃下休息。”


    只是还没走两步,谢积玉却挣开方引的手,大步朝里走去。


    他知道谢积玉这是生气了,再加上他身体又不舒服,便不敢再怼到他面前让他不高兴。


    于是,方引只是在不远不近地地方站着。


    看着他吃完药又准备洗澡,便只能跟上去提醒:“简单冲洗,弄干净就好了,你发烧了不能洗太久。”


    “我又不是小孩子。”谢积玉冷着脸说完,然后重重关上了浴室的门。


    方引见他这样还是不放心,便在浴室门口等着。


    大约十分钟后水声停了,谢积玉打开了门。


    他冷着脸,身体却是□□,水珠顺着皮肤不断往下落,可方引的眼光却不敢跟着它们下落。


    愣了几秒后,方引才尴尬地移开眼:“那……那你好好休息。”


    谢积玉指了指方引身边的衣物架,嗓音有些哑:“浴巾。”


    方引这才发现盥洗架上是空的:“哦,浴巾啊……我去帮你拿一条过来!”


    可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谢积玉牢牢地拉住了胳膊。


    “浴巾在下面的柜子里,被你挡着了。”


    方引赶忙移动了一步,然后弯腰打开柜门拿了一条浴巾,头也不抬地递给谢积玉。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中午时分,外面天色依旧很阴,不过风已经停了,雨也变成了软绵绵的雨丝,不再激烈。


    楼下的嘈杂声吵醒了方引,他走下楼,便看到管家正指挥佣人往客厅里送大小不一的盒子。


    有的有半人高,有的只有掌心大小。


    方引认识盒子上的花纹和logo,直到这都是一些奢侈品品牌,有衣服、鞋子、珠宝和手表等。


    谢积玉这是在批量采购么?


    有些衣服和鞋的包装是透明的,方引看着鞋子的尺码和衣服的设计风格,都非常的年轻、精致、前卫,以白色为主,怎么看都不像是谢积玉平时的风格。


    而且里面还附带着空白的生日祝福字样的卡片……方引想着想着,心里便一惊。


    自己的生日还有大半个月就到了,难道……


    “这么快就送来了啊。”


    谢积玉从楼上下来,漫不经心地掀开盒子盖看了看,然后坐在沙发上望着方引:“正好你在。”


    方引的心霎时悬起。


    “过几天,项安然会举行生日宴会。你帮我看看,这些东西中他会喜欢什么?”——


    作者有话说:今天白天有事情,但我发誓我真的是以九点为deadline的,但是写着写着就写长了,因为不想囫囵吞枣地说故事,抱歉大家,以后会多留一些时间给自己写,尽量准时!


    PS.明天肯定会更。因为剧情比较重要,怕等的宝儿们明天晚点再来看吧,实在是抱歉,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