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冬日的夕阳早早就下沉了,更加刺骨的寒冷随着夜幕一同降临,行色匆匆的路人们脸上神情麻木。


    但在云上公馆这样的销金窟里,甜腻的香水气息混杂着各种各样的信息素香,直直地扑到每一个进门的人脸上。


    大腹便便的申茂兴左右搂着两个身材高挑的omega走出了电梯,一男一女,容貌都相当漂亮。


    只是要是远远看去,仿佛是两根筷子夹着一颗土豆,有种莫名的滑稽。


    申茂兴最近过得不是很顺。


    他在药监局多年,行事作风一向油滑,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么多年来他通过职务之便赚了不少钱,几乎从来都没有露出过什么破绽。


    但最近局里新调来几个年轻人,好几件事都办得相当漂亮,颇受上面的器重。现在又正值换届,里里外外都风声鹤唳,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说申茂兴这批老人不得力,上面直接调过来新人是取而代之的意思了。


    这种时刻颇为敏感,不仅没办法捞钱,就连自己的职位都岌岌可危。


    申茂兴晚上约了一些平时利益往来多的人在云上公馆吃饭,可那些人嘴上说得好听,但实际上却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有透露,让人郁闷至极。


    这种糟糕的心情很明显地会发泄在别人身上,身边的男孩虽然穿着长袖衬衫,但手腕处有鲜明的、被勒出来的青紫。女孩的长发如丝缎般披在身后,但是行走之间,隐约也能看到后颈上交错的血痕。


    申茂兴喝得有些多,只能有身边两个人搀扶着才能去到卫生间方便。


    他进去之前让两个漂亮的omega在门口等着,可等洗完手出来之后,长长的走廊里却一个人都没见到。


    就在申茂兴皱着眉东张西望的时候,一个人忽然从后面走过来重重地撞到了他。


    积攒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点,他下意识就要破口大骂,却没想到对方很礼貌地先说了一声“抱歉”。


    声音有些耳熟,申茂兴抬头望去。


    眼前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没有什么繁复的设计,整体的风格倒有些老派,跟这里出入的年轻人相比显得非常低调。


    领口的扣子开了两颗,尽管只露出了狭窄的一小片皮肤,但依旧白得晃眼。


    对方抬起脸,金丝边眼镜之后的目光中有些诧异:“申先生?您怎么一个人在这?”


    申茂兴的脑子被酒色财气泡得又晕又涨,看看清了眼前人的脸之后,还是清醒了几分。


    “你是方引?”


    方引点了点头:“是我,好久不见。”


    申茂兴记得这个beta,第一次见面知道他是方敬岁的儿子,后来才知道他竟然是谢积玉的妻子。


    尽管一开始有些猎物没到手的不悦,但是后来也很庆幸当时没有碰方引一根手指头,谢积玉那样的人可不是好打交道的。


    眼下,他只能把方引当成一个朋友家的小辈来看,努力收起了那些龌龊的心思。


    “小方啊,你好你好,你父亲最近还好吗?想约他出来吃饭都说没时间。”


    方引礼貌一笑:“家里最近事情多,他忙,麻烦您多担待。”


    申茂兴一愣。


    上一次在云上公馆见面,方引全程都冷冰冰的,即使是笑也是假笑,最后还从袖子里掉出一把刀来,面色不善。


    申茂兴在官场打滚多年,一眼就看得出来,今晚这个笑要真诚得多。


    于是他也笑呵呵地回应:“忙什么呢?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我父母要结婚了,我马上就要接过元晖集团这个重担。”方引的表情似乎有些无奈,“但是其实我对管理公司没有什么经验,最近公司的新药审批流程受阻,我一个人真是没有什么办法,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了。”


    “怎么会这样?”申茂兴仿佛真的什么都听不懂,“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我才接手没有多久,只听说材料也没什么问题,就是上面卡着,过不了。”


    “这个完全可以找谢家帮忙啊,你丈夫一句话的事情。”申茂兴点点头,忽然一笑,做了一个右手食指往上指的手势,“熟悉着呢。”


    方引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眼睫挡住了眼睛,气氛一时尴尬。


    “怎么了?”申茂兴先开口了。


    “我们要离婚了。”方引顿了顿,勉强一笑,“所以这件事,他不会帮我。”


    申茂兴顿时瞪大了眼睛:“没开玩笑吧,什么时候的事?”


    “是真的,只是手续还没有办,不过也快了。”


    方引说完这话,面上那勉强的一笑也维持不住了。


    他的头更低了,露出了后颈处的皮肤,在灯光下白得晃眼。


    明明只是个没有任何信息素的beta,申茂兴却觉得自己有些移不开眼。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方引也是低眉敛目的样子,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现在,他身上流露出来的,却是非常明显的弱者气息,让人觉得异常好拿捏。


    申茂兴对完全柔弱无能的人没有兴趣,但对这样从高台上被拉下来的人,却非常有征服欲。


    之前那次会面之后,申茂兴也试过beta,总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以为当时只是一时冲动,后面也没有继续过……


    而现在,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你可以跟我说说。”申茂兴低声说话,那张脸上的油光都颤动起来,“或许我能帮你。”


    方引抬起头,眼睛里陡然出现了一个亮点:“真的可以?”


    申茂兴的手难耐地搓了搓,抬起来就要抚上方引的腰:“也不确定,不过我们可以先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如果可以,那真是……”方引这句话硬生生地断了,目光却定在了不远处,“太好了。”


    他说着就要跟申茂兴迈步离开,却在下一秒,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响彻这条走廊。


    “方引!”


    申茂兴自然也听到了,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走廊深处的灯光相对昏暗,一个影子从那里走了出来,灯光缓缓地照在了他的身上,那片昏暗的影子也变成了活人。


    谢积玉目光几乎算得上阴冷,双眉紧皱,薄薄的双唇抿起一个僵硬的弧度。


    他并没有收着顶级alpha的信息素,没走一步,空气中的压迫感便越来越强,申茂兴几乎要跪倒在了地上。


    “跑什么。”谢积玉走到了方引的身边,声音极寒,“怕我看见啊。”


    “我在做正事。”方引侧着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才去看谢积玉,“你不是在国外出差吗?”


    谢积玉冷笑一声:“所以,你就趁这个机会跑到这种地方?”


    空气中的信息素浓度越来越高,方引没有什么感觉,申茂兴却站不住了,就打算扶着墙走,却被谢积玉一只大手很轻易地从背后扯住了他的衣领。


    他紧紧地盯着申茂兴:“什么正事,也说给我听听。”


    方引意识到今晚的计划要泡汤,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你先放开他,这是公众场合。”


    谢积玉手上的劲越来越大,申茂兴被扯着衬衫,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那张肥脸都被憋紫了。


    “你不知道他是我的人吗?”谢积玉满面阴云,像是没听到方引的话,继续盯着申茂兴,几句话像是从喉咙里挤出去的,“刚才,你的脏手打算做什么?”


    申茂兴在谢积玉的手里,仿佛一个吃的滚圆的肥耗子被抓住了尾巴,此刻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痛苦地挣扎。


    但是因为是后衣领被抓住了,申茂兴一时竟然连反抗都做不到。


    方引看不下去了,上前用力拍开谢积玉的手,然后扶起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申茂兴:“您先找个地方休息,我马上……”


    “方引!”谢积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怒火,“是我在帮你,你现在在干什么?”


    看着申茂兴跌跌撞撞地走远了,方引才看向谢积玉,声音很平静:“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没说一声。就这两天,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了。”


    但这样的态度却让谢积玉的火一下子烧了起来:“你就这么着急跟我划清界限?”


    方引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是你让我别后悔吗?我在履行当时说过的话啊。”


    谢积玉一时哽住,顿了顿才道:“你刚才在干什么?那种人,你要做什么?”


    “既然只是差个离婚手续而已,我认为我的事情没有必要跟你汇报。”方引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我还有事要忙,把你方便办手续的时间发给我。”


    说着方引就要走,却被谢积玉一把抓住了手臂:“不说你今天就别想走。”


    “我父母要结婚了,我要接管元晖集团,最近遇到了问题,所以来找申茂兴商量看能不能解决。”方引一股脑地把这些事情倒了出来,“行了吗?你可以放手了吗?”


    谢积玉攥着他手臂的手却越来越紧。


    “我说呢,你这么积极要跟我离婚,原来是不需要我了。”谢积玉将方引拉近了一些,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需要重新考虑我当时的决定了。”


    方引皱眉:“你要做什么?”


    “我今天就告诉你,离婚,我不同意。”


    方引愕然:“为什么?”


    “当初是你愿意,所以我们才结婚;如今你想离婚,我还要听你的?”谢积玉玩味地望着他,“凭什么事事都让你如意?我看上去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吗?”


    方引被这逻辑弄得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难以置信地确认:“就因为这个?”


    “这个理由还不够?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现在轻轻松松地就想抽身离开?世界上没有这么容易的事情。”谢积玉勾了勾唇,目光却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今天就告诉你,这个婚,我不离,听懂了吗?”


    “离婚确实是我的想法,我不否认。”方引顿了顿,抬起头看着谢积玉,乌黑的眼珠冷冷的,“可当初结婚这件事,可并不是我发起的。”


    谢积玉挑了挑眉:“装失忆啊?你敢说,你一开始一点想法都没有?”


    方引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双唇微启,一字一顿地开口。


    “一开始确实是我愿意的,但你不喜欢,便作罢了。”


    “后来就是一年后,那次是你主动选择了我,我们才会结婚。”


    “你在那么多联姻对象里选择了我,不过因为我是一个beta。”


    “一个没有发热期,不会被标记,容易甩掉,很难怀孕的beta。”——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


    第122章


    寂静的长廊上笼罩着昏黄的灯光,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看着对方。


    偶尔会有一两个放浪形骸的人路过,身上沾满了混杂的信息素气息和甜腻的脂粉香,但接触到顶级alpha信息素的那一刻也清醒过来了,便也不敢靠近。


    谢积玉面色不太好看,语气很沉:“这种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好奇,为什么你当年都拒绝了我,后来却又选择了我作为结婚对象。”


    方引的面上的神情很淡,语气也很平静,只是像在做某种陈述而已。


    “你那段时间应该相亲了许多人,里面不乏比我年轻漂亮的omega,只是也正是因为他们是omega,你觉得结婚后会麻烦。”


    他乌黑的额发长长了,微微遮住了眉眼。


    “后来晏珩正处在关键的临产期,必须要你的帮助。你等不了了,因为要跟谢女士妥协,所以还是选择了我。”


    这句话说完之后,方引淡淡地呼出了一口气。


    “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当年结婚也算是你情我愿。所以现在完全可以好聚好散,不必要闹得这么难看。如果担心外界舆论,我可以发布声明,说我们是和平离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谢积玉看着他:“所以这段时间,你一直在想和我离婚的事情,是不是?”


    他第一时间是这样的反应,没有一点反驳方引的意思。


    饶是那些推断是方引自己说出口的,但谢积玉这样直白地认了下来,方引还是觉得心口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移开自己的眼睛:“联姻只是当年解决问题的手段,我现在对你已经没用了,自然没必要再维系下去。”


    在几个月前,那个夏日的海岛上。


    两人同时被困住,后来在灌满水的海岛岩洞里又相依相偎了那么久。


    大约是生命岌岌可危之下的吊桥效应,不仅说出了一些交心的话,更让两人之间自以为越走越近。


    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一时的错觉迟早要醒的。


    方引想明白这个点之后,心里那些患得患失的感觉也消减了不少下去。


    在那个海岛的清早,晨光熹微中,失联的谢积玉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用力去拥抱对方,发誓从此以后要紧紧地攥着。


    现在才发现,这颗宝石只在他的手心短暂停留了一下,从来就不是他的。


    方引心头一松。


    “我父母要结婚了,届时,方家的一切都是我的。当年我们二人都没有反抗家族的能力,而今天,一切都早已不同。这不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吗?”


    谢积玉看着方引,琥珀色的眼睛里陡然涌上了一股陌生的不解情绪。


    “皆大欢喜?你居然会用这个词来描述你跟你父亲这么多年来的龃龉。”谢积玉顿了顿,神情中有一些难以忍受的情绪,“他那么对你,你居然还能笑着接受这一切?”


    “我从小的生活就跟你不一样,尽管方家富可敌国,但我过得日子还不如孤儿。”方引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突兀的笑,“眼下我即将要继承这样的家世——人的心境确实会变,我面对着这样的巨额财富,过去的痛苦自然一笔勾销,怎么会不开心?”


    谢积玉觉得自己真的是不认识他了:“这对你来说就足够了?你什么时候这么肤浅了?”


    “我就是这么肤浅。”方引忽然走近了谢积玉,“如果我当年知道我受的折磨只是对未来的一种投资,我会乐意之至——人活着,为什么跟自己过不去?权利,财富,所有人匍匐在脚下的感觉,才是我要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过着看人眼色的生活,早就受够了。”


    他顿了顿,一只手抬起,轻轻扯住了谢积玉的领带,微红的眼尾缓缓上挑。


    “如果你想让我配你再演点苦肉计,凸显你的正直、体贴和善良,我也乐意之至——只是等我继承方家之后,你也要给我等值的回报。”


    方引说完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另一只手缓缓抚上谢积玉的前胸。


    细白的手指在灯下莹莹生光,温润如玉。


    方引将声音放得很低,轻缓如雾弥漫:“我们毕竟睡了三年,我知道你有洁癖——你不想跟我离婚,不会是睡我睡习惯了吧?”


    谢积玉冷笑一声,抬手半掐着方引的下颌:“beta有什么好的?寡淡无味,无法解决alpha易感期问题,甚至睡起来的滋味都非常一般。”


    方引面上竟然没有一丝恼怒,依旧笑着,两只手轻轻握住了谢积玉的手臂,引导那只手从自己的下颌滑到脖颈上。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跟你上床还是很愉快的。”方引乌黑的眼睛弯着,嗓音里似乎含着隐秘的缱绻心思,手指暧昧地摩挲着谢积玉的手,“就算以后你跟晏珩再婚了,想换口味的时候,欢迎随时来找我……”


    方引没能把这句话说完,整个人就被狠狠地压在了墙上,喉咙里被逼出了一个不堪重负的音节,后背都撞得生疼。


    谢积玉一只手将掐着的脖子,将他固定在墙上,目光冷冽,嗓音低沉:“给我闭嘴。”


    方引面色白了一瞬,但嘴角那个玩味的弧度已然没有放下来,乌黑的眼睛似乎流着光,竟有一种风情万种的意思在。


    也因为这个姿势,让他的声音有些哑,很像以前无数次事后清晨的耳语。


    “别生气嘛。这就是beta的好处,怎么上都不用担心怀孕,更不会因为发热期而缠着你……唔!”


    谢积玉忽然俯身,重重贴上了方引的唇。


    滚烫的唇齿间有着独属于alpha的兰花香信息素,只是清冷高洁的青山玉泉却如同被焚烧起来了似的,方引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烫伤了。


    他没有抗拒,反倒是两只手都抬起来,抱住了谢积玉的脖颈,努力迎合着。


    这个吻又重又急,谢积玉一只手臂紧紧地箍着方引的身体,让方引瘦削的腰几乎都弯成了一道蛾眉月。


    这个姿势让方引白衬衫下摆都被扯了出来,露出了一小片光洁的皮肤,平坦小腹的弧线似乎都要被崩断了。


    他们就这样在走廊中旁若无人地亲吻着,只是谁也不让着谁,混合在一起的涎液从交缠的双唇之间落下来,唇齿之间甚至有血腥气慢慢浮现。


    但是远远看上去,却只是像一对情难自抑的爱侣。


    夜晚的走廊偶尔也会有人路过,闻到属于顶级alpha的信息素都让人避之不及。只是空气中只有这一种鲜明的信息素香,所以也有人停下脚步,在拐角处偷偷打量着,好奇另一个人的信息素是什么样的。


    方引被吻到几乎窒息,还是做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来。


    在唇齿分开的间隙,他靠在谢积玉的胸前轻轻喘着,声音低低地与alpha的心脏共鸣。


    “这个会馆里有无数漂亮的omega,不如叫几个过来一起玩怎么样?”


    方引被亲得目光都有些涣散,双唇嫣红,丝毫没有注意到谢积玉的脸色已经黑到接近可怖,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指关节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


    “你毕竟还救过我,今晚就当是我帮你过渡一下。那些omega的信息素都很好闻,身体也娇软可人。你应该还没有试过几个人一起吧?你会喜欢……”


    谢积玉一只手忽然抓住了方引后脑的头发,另一只手重重地往他的脸上挥过去。


    “啪”的一声之后,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方引只觉得半张脸都麻了,眼前似乎是天旋地转了好几秒钟,视线里的色彩和灯光糊成一团,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


    不知道多久,那半边脸才反应过来,像是被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着,火辣辣才慢慢地在神经末梢浮现出来。


    方引眼前黑了一瞬,口中浮现了一点血腥气,耳边嗡鸣声响个不停,像是病人心脏停止跳动时监测仪的鸣叫一般。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不要脸?这么犯贱??”


    谢积玉的血管里似乎都流淌着滚烫的怒火,一双眼睛都被烧得通红,整个人都爆发了。


    顶级alpha信息素在无形中推平了每个角落,没有哪个找死的alpha或者omega敢靠近一步。


    方引垂着头,跪坐在地上,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


    “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了?又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方引,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谢积玉几乎是怒不可遏地吼了出来,望着那一节雪白脆弱的脖颈更是怒从心头起,伸手就把方引从地上拎了起来。


    明明是一米八的个子,身量竟然单薄得可怜,似乎轻飘飘的,很容易就回到了谢积玉的手中。


    “我从来没变过。”


    方引半张脸出现了鲜红的指痕,但望向谢积玉的眼神里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以前受了太多掣肘,我就一直暗暗等着,在这种时候,除了乖乖的,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方引极其冷淡似笑了一下,丝毫不在意脸上的伤,“在我们这段关系中,你是强势的那个。我只能装得温和体贴没脾气,竭尽全力讨好你,扮演一个合格的妻子。你觉得,我会很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吗?”


    谢积玉手上的力气忽然松开了一分。


    方引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睁开眼。


    “我受够了你那种阴晴不定脾气,我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生气了,我只能做小伏低地去道歉。你知不知道你说过‘离婚’这个词多少次?我怕极了,不是怕离开你,是怕离婚之后我在我父亲眼里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一只手拿捏别人的喜怒哀乐的滋味是不是很好?看着我努力求你不要离开我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开心极了??”


    谢积玉琥珀色的眸子极其轻微地震了一下,眉心不自觉地蹙起,手上的力道几乎都散了。


    方引厌烦地抬起手,轻松地就打掉了原本如铁钳一般的手臂。


    “现在我要的东西已经等到了,没必要再讨好你。我已经把话说得很好听了,好聚好散,是你非要逼我。生活里忽然少了一个任由你搓圆捏扁的人,你就不高兴了,不愿意放手了——可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件,我没有对不起你!谢积玉,你听懂了吗?!”


    方引的尾音尖利,几乎要撕裂这一片昏黄的暖光。


    “可你……”谢积玉的声音陡然恍惚了起来,轻飘飘地落不到实处,“可在海岛的那个晚上,在凌晨的小院里,你亲了我。”


    方引紧紧地咬着牙,拼尽全力才忍住没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眼睛通红。


    “你那天晚上一直没给我好脸色,我完全搞不懂你为什么又生气了。”方引声音冷冷的,“我知道你当时没有睡着,想试着换种方式讨好你,看你会不会收起对我的不满——现在看看我确实做对了,要不然后来被绑架的时候,你也不会救我。”


    谢积玉的脸上少见了出现了一丝茫然的情绪。


    “不过我还是谢谢你,后来你的一系列公开行为都让我的父亲很满意,不然我也不会有今天继承方家的机会。我本来想着好聚好散,以后再商业上说不定还是合作伙伴。可是你却还不知足,还想拿捏我。”


    方引顿了顿,缓缓地深呼吸,声音也变得郑重。


    “所以,犯贱的不是我,是那个到现在还不愿意离婚的人,懂了吗?”


    谢积玉望着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双眼睛缓慢了眨了几下。


    那只打过方引的手无力地垂在了身侧,再也聚集不起一丝力气。


    “懂了。”


    alpha的声音沙哑,他抬起手,缓缓地摘下无名指上那枚做工粗糙的戒指,内圈那一侧的贝母依旧流转着细腻的珠光。


    谢积玉看了它几秒,将它随意地扔到了窗外,滑过黑暗,消失了。


    然后他毫无留恋地与方引擦肩而过,离开了。


    方引在原地支撑着身体,不知道站了多久,才放松下来。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地走进电梯,下了楼,转到了那个小花园里。


    这一路上,他与好几个人擦肩而过,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停留在了方引那红肿着的半张脸上。


    但方引对此却没有什么感觉,连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夜深了,户外的气温已经到了零下,尽管只是微风拂过,但吹在红肿的脸上,依旧跟刀割一样疼。


    方引顾不得这些,他弯下腰,在花坛里外找了好几圈都一无所获,只能把目光投向小花园中央的水池里。


    他径直迈入进去,将袖子半卷起,就开始细细摸索了起来。


    水池大约有半米深,靠边的水面已经有了结冰的迹象,不过因为方引的动作,那些冰凌只能碎碎地聚集在水面上。


    水下的手一开始冷得像是被针刺,不过几分钟后方引习惯了,虽然冻得透红,但也没什么感觉了。


    他摸得非常仔细,十几分钟后,麻木的手终于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圆环。


    方引将那东西拿出水面,对着窗户里透过来的灯光看了看,果然是那一枚镶着贝母的戒指。


    苍白的双唇终于欣慰地弯起,他非常珍惜地擦掉了戒指上的污水,直到那枚戒指重新染上了人的体温,才被郑重地放进了西装内侧的口袋里。


    “我没事。”


    方引拨通了一个电话。


    “我做好决定了。”——


    作者有话说:来啦!!!


    第123章


    凌晨五点,床上的周知绪动了动,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生病之后,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精神和食欲也变得萎靡,常常在夜里醒来之后便再也睡不着。


    大约是因为前几天晚上的睡眠质量太差,身体负担积压到了一个临界点,所以今天在五点钟才醒来,这一觉已经算不错了。


    他打开小夜灯,坐在床上,等眼前的虚影消散了下去之后,才去卫生间用冰凉的水洗了手和脸。


    然后又用干毛巾仔仔细细地将手上的水擦干,走到了衣柜前,打开了柜门。


    周知绪这几十年来大部分时间足不出户,衣柜里的衣物多是比较休闲的居家款式,所以那一套白色的礼服就显得格外扎眼。


    这是今天拍摄结婚照要用到的衣服。


    不过周知绪只是将那套衣服拿出来随意地丢在床上,然后伸手探到衣柜的角落,将那个老式的木盒子拿了出来。


    胡桃木做成的木盒子,表面带着深浅不一的木纹,边角被摸得圆润发亮。


    铜制的锁扣早已氧化成孔雀绿,周知绪用拇指将锁扣轻轻一提,便发出了一声熟悉的"咔嗒"轻响。盒内衬着褪成月白色的丝绸,上面压着那个老旧的怀表。


    周知绪的手指悬在空中犹豫了几秒,终于将那个怀表拿在了手里。


    这种老式的怀表,只需要轻轻一按便可以打开盖子,但此刻在周知绪手里却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无法打开。


    过了一会,他又拎着生锈的表链高高抬起,任由那怀表悬在自己面前转动着,目光慢慢扫过怀表的每个细节,仿佛要将它印刻在心里。


    “最后一次了。”


    周知绪喃喃着,目光慢慢从聚焦到失神,最后只是毫无焦距地望着某个虚空的点。


    “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周知绪将怀表又装回了盒子里,没有放回衣柜,而是走到了后院的山茶花田里,顶着潮湿冰冷的寒风,将那盒子随意埋在了一颗山茶花树下。


    埋好之后,他站起身来,等眼前的黑雾散去,发现天边已经开始发白了。


    天要亮了。


    周知绪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便带着一身露水,又回到了屋子里。


    屋外的路灯还亮着,将餐客厅的一切摆设都笼罩在影影绰绰的暗光里,周知绪关好门,刚刚转过身,余光就瞥到了一个黑影。


    他被吓得一时失声,顿住了脚步。


    那影子背对着光源,一半身体藏在黑暗里,只有另一半身体显现出了模糊的轮廓。


    周知绪心头巨震,思绪也被笼罩在朦胧的雾中,一颗心像是被大手紧紧地抓住了,大气都不敢喘。


    他望着那黑影,忍不住叫了一声:“敬年?”


    这声音非常轻,是小心翼翼气声,又想确认什么,又怕确认什么。


    几秒钟后,那黑影终于动了,缓慢的脚步声响起。


    周知绪忽然有些退缩,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尔后“啪嗒”一声,屋内灯光大亮,是方引。


    他还是穿着那一身黑色的大衣,苍白的面孔上毫无表情,一双乌黑的眼珠木得几近骇人。


    他缓缓地走近周知绪,右手拿着一把刀,在灯光下散发着幽幽寒光。


    周知绪望着他,眼中的惊愕情绪久久未散。


    毕竟是父子,方引那双眼睛长得跟方敬岁是非常相似的,但平日里,周知绪不会认错。


    因为方敬岁的眼睛比方引多了许多阴狠、谋算和偏执,他们二人在本性上差了太多。


    但眼下这个黑影绰绰的黎明时分,周知绪看着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竟然一时间萌生了惊惧的恍惚感——他们父子二人,竟然变得这么相像?


    “方引?”周知绪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心头寒意萦绕,“你在做什么?”


    方引走到了周知绪的面前,依旧是面无表情,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母亲,然后慢慢抬起手中的刀。


    那是一把餐刀,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知绪觉得那刀刃似乎锋利得有些过分了,而且上面还沾着一丝血迹。


    眼瞧着那刀刃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周知绪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望向方引的目光里第二次出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第一次是方引刚刚出生的时候,周知绪看着那个粉红的小肉团子,忽然真正意识到自己确实生下了一个孩子,活生生的孩子,方敬岁的孩子。


    “早餐。”方引声音沙哑,露出一个突兀的笑,“我在切肉。”


    周知绪极轻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伸手将那把刀拿了过来,扔在一边的桌上。


    也是这一刻,他才发现方引的袖口潮湿,一双手冷得像是自己刚刚触碰到的、花园里湿润的泥土。


    “这是怎么弄的?”周知绪顿了顿,抬头的时候才注意到向方引红肿的半张脸,他分辨出都瞪大了,“谁打的?”


    方引没说话,周知绪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便带上了隐怒:“是你父亲打的吗?”


    “跟父亲无关。”方引眨了一下眼睛,“是我自找的。”


    周知绪一时失语,也没多问:“我拿冰块帮你敷一敷。”


    方引一只手拉住了周知绪的手臂:“不用了,我不疼。”


    夜深露重,周知绪不知道方引在室外待了多久,连头发和眼睫都散发着湿漉漉的寒意。


    大约是方引眼睛里的执拗太过显眼,周知绪也没办法真的跟他争,只是有些心疼地抬起手理了理方引潮湿的额发。


    “上去再睡一会吧,下午一起去市里,你父亲会在那里等我们。等结婚手续办完,我们三人还要一起拍照。”


    方引将周知绪那只手握在手里,目光落在了手指上残留的泥土。


    周知绪有些不自然地将手抽了回去:“弄脏了,我去洗洗。”


    “我买了礼物。”方引忽然出声,留住了周知绪,“给你和父亲的结婚礼物。”


    说着,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了盖子,里面装着两枚对戒。


    周知绪望着那对戒有些愣神,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他又看向方引。


    明明还是那张脸,那个人,但却显得无比陌生。


    方引将盒子往周知绪的方向递过去:“洗完手后,记得戴上。”


    周知绪将那盒子接过,无措地在手中攥了一会,忽然觉得自己在儿子的眼中几乎是无所遁形,逃避似的转身上了楼。


    方引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目光又移到了刚才那个被周知绪扔在桌上的、异常锋利的餐刀。


    他走过去将那把刀拿了起来,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方引上楼回到了自己常住的房间里,一件件脱掉自己潮湿冰冷的衣服,泡进了装满了热水的浴缸里。


    过了好几分钟后,四肢皮肤才由青灰转成了泛着粉红的白,身体里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大约是在室外被冻得没知觉,脸上的掌痕方引确实不觉得有多痛。但现下在热水的加持下,半张脸开始泛起了细细密密的麻和痒。


    方引抬手去碰了碰,有点烫,用指腹轻轻抚过,还能摸出来微微凸起的指痕。


    他垂下眼,又开始仔细地打量自己的身体。


    方引想象着自己还是一个婴儿时的样子,然后在几十年里慢慢长大,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四肢很瘦,一呼一吸之间肋骨的形状都颇为明显,皮肤薄得能看得见毛细血管。


    就是这样一具,在医学角度和审美角度都不算好的身体,只是存在着,便也能成为某种坚不可摧的枷锁。


    方引赤着身体站在镜子前,心里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慢慢地涌了上来。


    他擦干了身上的水珠,吃了点预防感冒的药,缩进了温暖的床铺中。


    只是不同的是,这一觉他睡得极好,一个梦都没有出现,直到中午才睁开眼睛。


    外面光线很暗,天空被铅灰色的厚云彩笼罩着,看上去阴沉沉。


    房门外有人走过的声音,方引拉开门去看,只见到庄园里的佣人正收拾着周知绪的东西往楼下走。


    周知绪坐在餐桌边,看到方引之后笑了笑,招呼他一起吃午餐。


    明明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住了几十年的地方了,明明下午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完全变了,明明明天就要做手术了,但是他们二人却一句话也没聊,安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离出发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了,周知绪上楼去换礼服。


    这套白色的礼服是手工订制的,非常合周知绪的身材。他面对着镜子,正觉得里面的人有些陌生的时候,方引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只是,方引看上去几乎是极其冷静的。


    周知绪这段时间以来的心情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自己的理由有没有好好说服方引——这个看着乖顺的儿子不是没做出过出格的事情——生怕方引反应过激。


    但现在看看镜子里的人,只是将目光认真地放在礼服上,用手将每一个细小的褶皱都抚平。


    “袖扣呢?”


    方引握住周知绪的一只手,这样问道。


    “我不习惯佩戴这些东西。”周知绪望着那一对被随意扔在床上的蓝宝石袖扣,“就这样挺好。”


    方引两步走到床边将那对袖扣拿了起来,低着头,仔细地将它们佩戴到周知绪的袖口上。


    “这是父亲特意挑给您的,还是戴上比较好。”


    周知绪看着他半垂着的眼睛,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却涌现出了一种熟悉的怪异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谨慎地轻声开口:“方引,你……没事吧?”


    方引把袖扣完全戴好之后才抬起头,与周知绪在镜子中对视,后知后觉地出现了一丝意外的情绪:“我很好,怎么了?”


    他的神情看上去又变得非常正常了,周知绪静默了几秒才道:“一切都会顺利的。”


    方引笑了一下:“当然。”


    距离出发时间还有十分钟了,周知绪和方引从楼上走了下来。


    餐客厅里,周知绪常用的东西也被打包得差不多了,此时显得空荡荡的。


    等他手术康复之后,就回方家老宅住,这个庄园应该不会再来了。


    周知绪站在中间环顾四周,然后看到了壁炉上放着的那一只毛绒小狗玩具。


    大约是因为天气不太好,那只贝母纽扣做成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浑浊,衬得小狗本身也灰蒙蒙的,很老旧的模样。


    “你不把它带走吗?”周知绪问道。


    “不用了,不值得。”方引走到周知绪身边,扶着他的胳膊,“我们该走了。”


    两人迈步离开了这方空间,从始至终,方引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只毛绒小狗。


    三辆车平稳地行驶在沿海公路上,方引和周知绪坐在中间那辆车上,前后都是保镖。


    昨天夜里下了雨,此时气温又低,路面上结了冰,所以车队的行驶速度并不快。


    方引抬起手表看了看:“父亲已经到登记中心了吗?”


    一直望着窗外的周知绪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是,说好了,他会在那里等我们的。”


    前面副驾驶坐着的安保负责人此刻也颇为放松,转过头道:“方总忙着订餐厅和蛋糕鲜花,很上心,亲力亲为呢。”


    方引眼睛弯了弯,抱在胸前的手臂触摸到了藏在袖子里的,那一把锋利的餐刀。


    “我很期待。”


    又开了大约十分钟的样子,到了沿海公路的最高点,前面的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然后从副驾驶下来了一个人,敲了敲他们的车窗,对那个负责人道:“前面有车被路边倒下来的树给砸了,停在了路中央,现在暂时过不去。”


    “那什么时候才能疏通?”


    站在外面的人此刻面上也有些焦虑:“大概要半个小时。”


    “什么大概。”负责人顿了顿,皱起了眉毛,“十五分钟解决,不然方总那边你去说。”


    于是对方一刻也不敢耽误应了下来,跑远了。


    在车里等着也是无聊,恰巧此地正处海岸的高点,方引便推开车门:“我出去透透气。”


    铅色的云在天边压着,海岸的礁石被冰冷的海水浸泡成了黑色,腥咸的海风刮到脸上,疼痛都是一丝一缕的。


    周知绪看着方引的背影,也从另一侧下了车,走到了他的身边。


    “天气太冷了,要下雪。”周知绪将一条羊绒围巾递给方引,“上车等吧。”


    方引像是没有注意到周知绪递过来的东西,往前又走了两步,直到离悬崖边仅仅一米的距离,目光毫无焦距地放在深色的海面上,忽然开口:“你应该不喜欢海吧。”


    周知绪愣了一下:“怎么这么说?”


    “五岁那年,你带我坐上偷渡船,我记得我一直晕船,吐了很久。”方引的嗓音淡淡的,“如果你当时没有带着一个小孩子,应该早就顺利地到了异国他乡,开始新的生活了。”


    “都过去了,别提了。”


    说着,周知绪就退了一步,想往回走。


    方引拉住了他的手臂。


    “方敬年在你的心里,也可以被简化为不值得提的过去吗?我也是看了那一块怀表才意识到,双胞胎就是长得很像的,方敬年和父亲一定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有一点,我很好奇。”


    他转过身,一双乌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周知绪。


    “我跟父亲的眼睛是有几分相似的,换句话说,我跟方敬年也很像——你看着我的时候,到底是会幻想我是你和方敬年的孩子,还是会清楚得记得,我是你被逼着生下来的、方敬岁的孩子?”


    周知绪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


    方引拉着周知绪那只带了婚戒的右手,讽刺地笑了一下:“你现在有没有一点后悔,没能在刚分娩的时候成功杀了我,不然你也不用抗争了那么多年,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个结局。”


    周知绪的脸色“唰”得一下白了,一双眼睛惊惧地望着方引:“你……是谁告诉你的?”


    保镖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此刻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们,脚下缓缓地靠近。


    方引勾了勾唇角,乌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看来是真的。”


    “当年的事情太复杂,不是这一两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周知绪紧紧地回握方引,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来,我很庆幸你好好地在我身边,我是爱你的,我……”


    “爱?”方引猛地甩开了周知绪的手,冷笑一声,“什么样的人,会喜欢一个因强迫生下来的孩子?另一方还是夺走你所爱的仇人?你作为一个beta,难道已经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药,做了多少手术才生下我?”


    周知绪尝试去拉方引的手,又被方引大力地挥开了。


    他一个趔趄,离悬崖边又近了一步。


    “如果当年你杀了我,我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不会有任何感觉。而你却让我这么痛苦地活到现在,你觉得我会感激你吗?我这三十年来活得都不像个正常人,都是拜你所赐。”


    周知绪的脸色泛起了青灰,张了张嘴,却茫然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现在病了,就轻轻松松地妥协了,还美名其曰为我好。那我过去这三十年的日子成什么了,笑话吗?”方引的面颊被寒冷的海风吹得惨白,衬得眼眶通红如血,“还是说因为我是方敬岁的孩子,你让我这么痛苦地半死不活着,也是你间接报复他的方式?”


    周知绪苍白的双唇颤抖,不住地摇头:“不是的,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把你看成我的孩子,你不是报复工具,我……我只是想尽力保全你……”


    “可你的保全方式让我痛苦,更让我恶心。”方引一双眼睛里蓄满了痛苦和愤恨,流出来的却是一滴滴的泪,“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摔死?为什么手下留情,让我清醒地承受这一切?”


    天色越来越暗,风也变大了,方引的衣服被吹得高高扬起,整个人似乎就要轻飘飘地飞走了。


    周知绪的心像是被无数利剑刺穿,痛极了,却一点都动不了。


    “我错了,是我错了。”他满眼祈求地看着方引,过高的悬崖让他心里非常不安,他怕下一秒方引就会一头栽下去,“我们先回去,回去再说好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


    方引抬手擦掉了泪,再次抬头,那眼神完全变了。


    不像在看自己的母亲,倒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太迟了。”


    方引喃喃道。


    没有人注意到变故是怎么发生的,就连那些训练有素的保镖都没有反应过来。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冰冷寂寥的色块,上面是铅灰色的天,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海。


    中间是穿着一身白色礼服的周知绪。


    他看到方引抬起了手,准备去握的时候却只触摸到了冰冷的海风,因为方引的手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周知绪的身体就这样飘了起来,接着极速下坠,消失在了悬崖边。


    安保人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悬崖边,朝下看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几十米之下的黑色礁石上,那个白色的身影正侧着头躺在上面,一动不动。


    一个保镖在身后发出一声惊呼,悬崖边的一行人又回头看去。


    方引站在那里,头发和衣服被海风吹得凌乱,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


    他垂着眼,将那刀划向自己的动脉,这冷寂的天地之间陡然爆出了一抹滚烫的鲜红色。


    然后,方引轻飘飘地倒了下去,望着天。


    耳边声音嘈杂,眼前人头攒动,只是都影影绰绰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膜,方引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点冰凉的东西落到了他的面颊上。


    下雪了——


    作者有话说:这段内容在脑子里打转了几个月,终于写到啦~[熊猫头]


    第124章


    “原来方引的母亲长这样啊。”


    关岭身体倾斜地靠在电梯轿厢壁上,饶有兴趣地刷着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新闻界面,那是元晖集团刚刚发布的媒体通稿,标题是“集团董事长方敬岁多年爱人周知绪将于今日完婚”。


    公告内容写得有些冗长,大概意思就是多年来一直恩爱且育有一子方引,只是过去为了保护隐私才一直没有结婚等等。


    不仅如此,媒体还放出了方敬岁、周知绪和方引三人的照片,以及他们的一些生平,整体上看起来就是行事低调的老钱一家而已。


    “以前还是一个摄影师呢……该说不说,方引的下半张脸长得还是挺像妈妈的。”


    沈涉背对着关岭,静静地看着电梯里不断上升的数字,一句话也无。


    “咱们方引现在也是苦尽甘来了,名正言顺的方家大少爷。”关岭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感觉让他请我去哪个餐厅吃饭我都亏了,得找个别的乐子——对了,我最近投了个寻找类地行星的项目,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兴趣。”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电梯在顶楼停下了,沈涉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关岭有些好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不说话?还是说,最近相亲不顺利?”


    沈家这样的官僚世家,子女的婚姻都是为了权力铺路的,没有人能由得自己。


    现在,沈涉也到了需要结婚的时候了。


    他面色微冷:“没什么顺利不顺利的,都一样。”


    “日子怎么会跟谁过都一样。”关岭想起自己的哥哥嫂子,有些不赞同地望向自己的好友,“好人选是不多,但还是有的。你要做的就是擦亮眼睛,在可选的范围内好好挑,找到喜欢的就快速拿下……怎么了?”


    他的话说到一半,身边的沈涉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诧异地回望。


    良久,沈涉才从出神的状态反应过来,摇了摇头,像是一句叹息。


    “没什么。”


    Melissa看到他们二人走过来,连忙站起来打了个招呼,低声道:“谢总今天心情不太好。”


    像是在配合着Melissa的话一样,面前的办公室里有个头发都白了一半的高管忽然推门而出,拿资料的手都在抖,额头上出了不少汗,连肩膀和脖子都缩着,看来是挨批了,而且言辞完全没留情。


    眼见着对方走远了,Melissa打开了身后休息室的门,里面坐着的三四个高管立刻齐刷刷地看向她,像是小学生一般,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祈求。


    “谢总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啊?”下一个要汇报的人艰难地站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稍微给我透露一点,我好不踩着他的雷。”


    其他几人听了连忙点头,不能再赞同了,便满怀期望地望着Melissa。


    “我要是知道,自然会告诉几位。”Melissa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唯一清楚的是谢总已经连轴转十几个小时了,没有休息,也没有吃多少东西,应该哪里都是雷区。”


    下一个人的头也深深地低了下去,像是要上刑场。


    “您还是快进去吧。”Melissa站在一边,让出了一条非常宽的过道,“不然等谢总主动出来找,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得很难看的。”


    高管哭丧着脸:“谢谢你。”


    Melissa欣慰地点头:“应该的。”


    关岭:“……”


    沈涉:“……”


    眼看着又一个倒霉蛋进去,关岭简直是好奇心爆棚,一只手撑在Melissa在办公桌上:“你是谢积玉的特助,你的神通广大集团人人都知道吧?他到底怎么了你真不清楚?”


    “小关总,我没必要说谎。”


    Melissa的神情也有些无可奈何,开始讲起了最近这几天发生的怪事情。


    “大概是四五天之前吧,谢总半夜忽然让我帮他订出国的机票,说要去一个很偏远的分公司看看,但实际上那边负责的业务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去看。不过第二天,谢总又临时取消了行程,接下来几天就一直住在办公室里,都没有回过家。”


    “昨天晚上说想出去散散心,但我今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才发现谢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办公室。今天的第四季度复盘报告,本来下周才需要过的,但谢总忽然让集团高管提前做。大家准备还没有那么充足,自然紧张,再加上谢总本来就不高兴,一来二去完全雪上加霜。”


    “连家都不回,难道是吵架了?”关岭皱着眉喃喃道,然后放低了自己的声音,“方引没来过?”


    Melissa想了想,摇了摇头:“方先生就来过这里一次。”


    “那简单。”关岭掏出手机,“我让他过来。”


    沈涉抬手便将关岭的手机抢了过来:“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关岭不以为然地又拿了回来,开始找方引的联系方式,“一看就是方引因为家里的事最近太忙了,把谢积玉给冷落了。天寒地冻的连个一起睡觉的人都没有,他自然生气,宁愿在公司加班。”


    沈涉面色有些古怪:“这次你就听我的,别给方引打电话。”


    “除非你给我一个理由。”


    只是关岭等了足足十秒,沈涉也没说出什么理由来,于是他便继续拨电话了。


    一众高管看着自信满满的关岭,便觉得自己又有救了。


    只是电话里传来的却是一个冰冷的机械音,提示方引手机关机了。


    这时,谢积玉的办公室里忽然传出来一阵东西碎裂的声音,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几秒钟后,刚才进去的高管几乎是冲了出来,气喘吁吁的:“谢总划伤了手,叫个医生过来!”


    烦躁。


    谢积玉瞥了一眼落地窗外,暗沉沉的云似乎就压在自己的头顶上,让人喘不过来气。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文件上,然后冷冷地抬眼,望向眼前的人。


    高管被这眼神吓了一激灵,原本还算顺畅的措辞也开始颠三倒四起来。


    更烦躁了。


    “所以你复盘了一堆问题,然后给了我一些抽象的解法。”谢积玉缓缓地站起身来望着对方,高高扬起手里的文件,“今天你来,是等着我给你解决方案,是吗?”


    高管只以为谢积玉要发火了,便低着头动都不敢动,硬着头皮道:“方案还……还不完善,有一部分重要数据还没到交付日期,没办法做整体评估。”


    但谢积玉依旧面色不虞。


    手里那份文件被摔在了桌面上,力道大得将玻璃摆件都扫下了桌,摔得粉碎。


    碎裂声之后,高管这才敢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而就是这一眼,却发现的不对劲的地方。


    谢积玉的脸色还是很冷,目光却垂了下去,落在了他自己的手上。


    大约是被弹起的玻璃碎片崩到了手,掌心被割破了,鲜红的血正一滴滴往下落。


    这道伤就像是一个口子,将一个在无形中即将要膨胀爆炸的气球一个释放点。


    谢积玉闭了闭眼,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你出去吧,让他们都先回去,今天到此为止。”


    高管望着那血色,尽管如蒙大赦,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地大步走了出去。


    鲜血的腥气中夹杂着alpha的信息素香,在办公室里缓缓地蔓延开来。


    谢积玉好像感觉不到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明是看着那一滴滴落下的血珠的,但好像又通过那血色,看到了某种别的东西。


    关岭和沈涉推门而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一幕。


    谢积玉听到了声音,便将那只手握了起来,自然地抬起头:“你们怎么过来了?”


    “Melissa去叫医生了。”关岭顿了顿,尝试着开口,“其实如果方引在的话,也不用找……”


    “别跟我提他。”


    谢积玉的面上又凝结上了一层冰,冷冷地坐回了椅子上,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但关岭一点都没怵,还在自顾自说着:“他父母今天结婚,你送份礼物过去也算是义务,也不算下了你的面子吧?到时候说两句好话,什么冷战都能结束。”


    沈涉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谢积玉的反应。


    “应该说好话的人是他,不是我。”谢积玉冷冷地扔下这句话,“是他跟我闹离婚,难道还要我求着他别离?”


    沈涉的瞳孔微微一震,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关岭也愣了几秒,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抬起手大声地鼓了鼓掌。


    “没想到咱们方引同学这么勇敢。”尽管谢积玉的脸色因为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阴冷,但关岭依旧维持着一副赞许无比的模样,“说实话,他到今天才有了跟你提离婚的脾气,我都觉得他是神人了——你那个性格,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挺好相处吧?”


    谢积玉微微皱眉,双唇动了动,但是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


    “但是我也奇怪啊,你对方引要是真的早就不满,现在应该是如释重负地果断去办离婚手续,而不是——”关岭顿了顿,指了一下谢积玉的脸,又指了指外面铅灰色的天,“拉着个后爹脸,把那些高管折磨得鸡飞狗跳的。”


    “本来当初结婚就是谢惊鸿逼的,还是拿晏珩的性命相要挟的,我的态度有问题吗?”


    谢积玉将自己那只受伤的手握了握,声音有些许冷硬。


    “现在他风光无限,想离婚就离婚?难道这个世界都围着方引转,他说什么我都要听?”


    “所以你现在是拿自己的婚事跟谢女士赌气啊?日子是你过,不是她过。给她添堵当然可以,你把自己都添了进去这叫什么事?”关岭哭笑不得,“你要是真的无感,现在是好机会,就赶紧离;要是还舍不得,就想办法挽回——现在卡在中间,你是要怎样?”


    “谁舍不得他了。”


    这句话话音刚落,谢积玉便在原地踱了两步,顿觉有些呼吸不畅的错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阴沉沉的窗外。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已然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扰扰的,把人的思绪都弄乱了。


    街道上的车流大约也是被今年的第一场雪给惊扰到了,变得拥挤而缓慢。但其中有三辆车看上去是一起的,挤在其中不停地按喇叭,让本来就堵车的路变得更加混乱。


    尽管在这么高的地方俯瞰,都能感觉到那些车主


    尽管在交警的帮助下那三辆车顺利通过了拥堵路段开走了,但依旧狂按喇叭的声音还是传到了谢积玉的耳朵里。


    他有些烦躁地将头转了回来,没有再继续看。


    “是他的态度让我不舒服。”谢积玉顿了顿,“方引变了,他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沈涉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自顾自地低头看手机,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关岭饶有兴趣地开口:“变成哪样?”


    “就……”仅仅说了一个字,谢积玉忽然顿住了话头,好几秒之后才继续说,“不重要,总之他那样的态度,我是不会遂他意的。既然是方引要离婚,要商量,也等他后悔来跟我好好说的时候我才会考虑。”


    关岭深深地皱起了眉:“你……我真是……”


    他话音未落,谢积玉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方引”。


    谢积玉没有立刻接起,目光倒像是被卡在了屏幕了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在人家打电话过来了,你还在等什么?”关岭都急了,“你要不接给我接!”


    原本坐着的沈涉也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谢积玉附近。


    谢积玉将那电话拿在手里,等它又响了五秒钟后才缓缓接起,慢条斯理地开口:“谁?”


    关岭翻了一个很大的白眼。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呼吸声很大,嗓音却有些弱:“我是方引。”


    “哦。”谢积玉淡淡地应了一下,“有事?”


    “我……咳咳……咳咳咳咳……”


    方引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背景音里也出现了几道模模糊糊的人声,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但语气似乎很着急。


    谢积玉微微皱眉:“你在哪里?”


    “我没事。”方引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真切,“我在车上。”


    “我看到新闻了。”谢积玉声音微冷,“真是恭喜你了。”


    方引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话锋一转:“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要跟你道歉。”


    “知道就好。”谢积玉面色稍霁,后背靠在了椅子上,“昨晚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但……”


    就在此时,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陡然清晰了一些——


    “再开快点,什么时候能到?”


    “方总已经知道了!”


    “按紧点,再拿件干净的衣服来!”


    尽管这只言片语也分析不出什么有效信息,但谢积玉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沙哑的电流声当中,他好像听到了方引难受的闷哼,心里忽然涌现了一丝不安:“你出什么事了?”


    “没有。”方引又咳了一声,声音微颤,那些背景音又散去了,“我想跟你说,其实当年谈联姻的时候,你让我跟家里婉拒这件事……咳咳……我嘴上答应了,其实我并没有那样做。”


    谢积玉下意识地将手机更紧地贴上了自己的耳朵:“为什么?”


    电话那头的方引迟缓地笑了一声:“所以,错的人其实是我。”


    谢积玉皱起眉,语气有些急切:“我想听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为什么当初没拒绝?”


    “现在我只想能挽回一点是一点。”


    方引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谢积玉在问什么,只是自顾自说着,虚弱的声音莫名多了一丝平静。


    “是我当年自私的决定耽误了你三年,看在我救过晏珩和晏穗的份上,就当我们扯平了。昨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有些有些难听,是气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就让它过去吧。”


    “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字了,这两天就会邮寄到你手中。只要你签了字,我们不用见面,婚姻关系就结束了,从此以后不用绑在一起。”


    “如果我还有物品落在了你那里,也没什么重要的,让管家都扔掉吧。”


    话到最后,方引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要渐渐沉睡了。


    谢积玉坐在那里,几乎凝成了雕塑:“你是决定,再也不见我了?”


    “是啊。”


    这两个字非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些宽慰,没有任何赌气的意思。


    “我知道的,其实你一直都是个很好的人,我从小就知道。”


    方引顿了顿,很轻地笑了一声。但这笑声很短促,又被咳嗽打断了,听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了一般。


    “对不起啊。”


    他的尾音迟缓,仿佛陷入了冷寂的冰川之下。


    “谢积玉,再见。”——


    作者有话说:我来啦!!!祝宝子们五一愉快,我会好好写文的~[亲亲]


    第125章


    是夜,方家的私人医院。


    大雪已经下了几个小时,万物都蒙上了一层白,这栋医院也不例外。


    偶尔有工作人员路过窗口,但也是脚步匆忙,神色紧张地半低着头走路,一声不吭。


    偌大的医院竟呈现一种诡异的死寂,窗口的灯光都穿不透纷纷扬扬的大雪,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禁地。


    长长的医院走廊中满是消毒水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几个身材高大的保镖此刻却像是鹌鹑一般,低着头,缩着肩膀,站在墙边一动都不敢动。


    电梯“叮”的一声,仿佛是死神的丧钟,所有人都被吓了一个激灵。


    尔后,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不多时,保镖们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鞋,鞋面和侧边都沾上了脏污的雪。


    方敬岁的声音在走廊中响起,带了一丝可怖的低沉回音:“人呢?”


    为首的保镖被这声音吓得身体一抖,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半步:“手术已经结束了。但大量失血导致脑缺氧,全身多器官衰竭。现在已经送进了重症监护室,还没醒。”


    “找医生来。”方敬岁的嗓音沙哑得简直不像是人发出的,冷冷地下了命令,“弄醒他。”


    重症监护中,天花板上的灯管散发着惨白的光,照在各种冷冰冰的仪器上。


    方引闭着眼,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他单薄的身体陷在床中,脸上罩着氧气面罩,脖子上缠着白色的绷带,单薄的胸膛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要不是床边的心电监护仪的荧绿波形还在跳动着,方引整个人都看不出还有活着的征兆。


    医生站在一边,几乎是战战兢兢地望向方敬岁:“强行用药唤醒病人,能短暂激活意识。但是后果您要考虑清楚,有可能带来严重的后遗症,像是心律失常,甚至是脑出血……”


    “你再废话一个字。”方敬岁双眼通红地望着他,“你也别活了。”


    医生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只能抓住方引的手,细长的针管刺进苍白的皮肤,一管透明的药剂便缓缓地进入到了血液当中。


    多沙普仑混合着肾上腺素,像是一个点燃引线的火种,顺着方引的血管在身体里肆虐。没过多久,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值就开始升高,很快从60上到了140。


    方引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呼吸声也开始变得粗重而艰辛。


    他像是强行被人从黑暗中撕扯出来,意识被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感觉陡然散去,大脑痛得都像是被一刀一刀切开。


    方敬岁大步上前,俯身,抓住方引的头发:“看着我。”


    方引确实是睁开了眼睛,但也是微微睁开了一道缝隙而已。


    透过长长的睫毛看过去,那双乌黑的眼珠里毫无光点,连聚焦的能力都没有,仅仅是某种躯体反应而已。


    他的意识还沉在厚厚的冰层之下,所听所见所感都是模模糊糊的。


    方敬岁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阴森的眼睛又对准了站在一边的医生:“再给他打。”


    医生被吓到了,小心谨慎地开口:“现在只能等待,再加剂量真的会出事,到时候您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方敬岁放开了方引。


    他的目光在病房逡巡了一圈,看了一边未使用的针头,便拆出了一支,对准了方引的手指。


    一边的医生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脸去,不敢多看。


    几乎是一秒钟之后,床上的方引忽然抽动了一下身体,手指痉挛地抓住了床单,呼吸之间发出不堪重负“嗬”声,艰难地清醒了过来。


    方敬岁见了,立刻扔掉带血的针头,抓住方引的头发,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把周知绪弄到哪里去了?”


    顶上的灯光太亮,方引的瞳孔花了好长时间才慢慢聚焦到方敬岁的脸上。


    明明是在虚弱地躺着,但方引看了看眼前这忽然头发花白的男人,嘴角竟弯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怎么……您,还没找到他的尸体?”


    方敬岁暴怒,抓住方引头发的手忽然用力,让他的头和脖子都悬空了。


    旁边的医生赶紧上去低声制止:“伤口才缝好,颈动脉处太危险了,您真的不能这样!”


    方敬岁紧紧地咬着牙,几秒钟后还是放开了手,呼吸粗重,双眼血红。


    周知绪掉下去的那处悬崖,是整个海岸的最高点。


    他落在最下面的礁石上,只是下面的地形十分复杂,并不是用来游览的地方。


    要是下去倒也能下去,只是需要专业的人员和设备,以及时间。


    当时方引割破自己的脖子之后被紧急送往医院,在此过程中,也留了保镖在悬崖上等待。


    但在专业人员来之前,海水开始涨潮,最后竟将周知绪的身体卷进了冬日的海中,不见了踪影。


    方敬岁接到消息之后一刻都没有停留,在悬崖上从天亮等到天黑,从小雪纷纷等到了大地变白。


    救援人员一波波下海去找人,也带来了一个个绝望的消息。


    “这么高的距离掉下来,又是这样的天气。”救援队长小心着措辞,看着身上都有积雪了的方敬岁,“加上此处有洋流……”


    方敬岁当时抓住了对方的衣领,目光空茫地落在暗沉沉的海面上:“把所有人都派过来,找不到人就不准停,听懂了吗?”


    救援队长知道方敬岁不缺钱,只是眼下的条件实在是太恶劣。


    就算周知绪侥幸掉下来没有摔死,那这样恶劣的天气也足够夺走他的生命力,更别提最后还被卷进了海里……


    明知道这搜寻是无望的,但是还不得不继续。


    方敬岁思及此,望着这个自己的亲生儿子,几乎想一片片割下他的血肉:“他是你的母亲,是生下你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引倒回了床上,咳嗽得眉头都紧紧皱着,但还是半张着眼睛,艰难地望着方敬岁。


    “那我呢?我也是你的亲儿子,这几十年来,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现在,只不过是如数奉还而已。”方引几乎是笑了,“您当初强迫他生下我的时候,想过……咳咳……想过,有今天吗?”


    他的声音非常虚弱,是缓缓地从身体里挤出来的。


    明明是处在弱势地位,但是看着方敬岁暴怒的样子,眼中充满了快意。


    “您想过,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得到的孩子,最后成了他的死因吗?”


    这句话立刻点燃了方敬岁的情绪。


    他拿着刚才那一只带着血的针头,极速逼近方引的眼珠。


    可方引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锋利的东西,一双眼睛里却没有浮现出任何恐惧的情绪。


    “你们俩人纠缠多年,最后我成了牺牲品,这不公平。”他乌黑的眼珠裹着一点疯狂的情绪,大脑剧痛,每一次呼吸都非常艰难,“实际上他比你更可恶,用所谓的爱骗了我这么多年。”


    方敬岁望着满眼挑衅的方引,手都用力到发抖。


    方引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微微仰起头,让那针头离自己刚刚被缝好的动脉没多远,然后静静地看向方敬岁,那意思非常明确。


    半晌,那个针头还是掉在了地上。


    “你想一了百了,可我偏不让你如意。”


    方敬岁缓缓地开口,眼里忽然染上了一丝狂热的情绪。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此之前,我会让你后悔犯下这样的大错。”


    在离开重症监护室之前,方敬岁路过医生,只留下了一句话。


    “好好治疗,不准他死。”


    医生连忙应下,立刻招呼其他人进来,郑重检查方引的情况,想办法缓解刚才注射进去的药剂。


    方引半张着眼睛,头顶的灯晃得他意识不清。


    他没坚持多久,很快在药物的作用下又陷入了漫长的昏迷当中。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就连苍绿的松树也抵挡不住这绵绵雪花堆积起来的千钧之力,一枝树杈被无力地折断了,在静谧的夜里发出了一声清晰的脆响。


    谢积玉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本来就处在将睡未睡的当下,意识一直浅浅地浮在表层,这么一下直接醒了过来。


    夜灯感应到了他的动作,慢慢地亮了起来,对面的座钟显示现在才凌晨三点。


    谢积玉起身,拉开了窗帘,有一瞬间的晃眼。


    院子里的路灯还亮着,厚厚的积雪反射着光,亮得都看得清院中树木的轮廓。


    他走到洗手间,捧起冷水泼在自己的脸上,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谢积玉看了一会镜子里的自己,望着阴沉沉的眼睛,微蹙着的眉心和眼下的青灰,心里陡然浮上了一丝不悦。


    他垂眸,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洗漱台上的洗手液。


    是方引带回来的。


    大约是医生的职业习惯,他的洗手液用的一直是医用消毒级别的,就算在家里也保持了这个习惯。


    但方引已经一两个月没有回来,那瓶洗手液就这样静静地放在那里。


    谢积玉忽然大步走了出去,到了楼下的储藏室,找到了一个空箱子。


    他将那个空箱子拿回自己的房间,将方引的洗手液、牙膏牙刷、洗发水及沐浴露等洗漱用品一股脑地扔到了箱子里,然后抱着箱子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卧室,目光落在了床上的另一个枕头。


    方引几个小时前跟他说的话又在脑海浮现,谢积玉第一次觉得温暖如春的卧室里令他呼吸不畅。


    他重重地丢下箱子,大步走过去,将那个枕头拎起来,打开阳台门,用力扔了出去。


    于是,平整细腻如绒毯的雪地上,陡然多了这么个异物。


    谢积玉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路过那箱子的时候还踢了一脚,里面不少玻璃包装的东西应声而碎。


    他刚刚躺回了床上,那些方引常用的洗漱用品的气息,就这样一丝一缕地散了出来。


    谢积玉的脸色变了变,忍无可忍地再次坐起身来,到衣帽间快速穿好衣服,大步走了出去。


    其实谢家的宅子里卧室很多,他完全可以换一个继续休息。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独自一人驾车,在雪夜出了门。


    谢积玉在联邦市中心随意挑了家酒店,订了顶层套房,又点了酒,一直喝到外面天色发白才勉强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并没有睡好,脑中画面光怪陆离,可又看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觉醒来,头更痛。


    于是谢积玉又叫来了司机,也不说去哪,只是让人带着他在市中心转了好几圈。


    途中,他路过了高中时代的学校,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以及,医院附近方引的小房子。


    车子在那小区门口停了许久,直到天黑司机才开口:“谢先生,要进去看看吗?”


    谢积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了,走吧。”


    他的酒已经彻底醒了,但是头又开始痛了,于是找了一家音乐轰鸣的夜店。


    谢积玉其实很少来这种地方,音乐吵闹,信息素混杂,偶尔几次都是他人相邀。


    但是现在看看,这样所有感官都被蒙蔽的感觉也挺不错。


    他坐在角落一杯杯地喝着闷酒,偶尔有几个胆大的omega尝试靠近他,但是都被他骇人的脸色和信息素的威压给吓跑了。


    “你听说了么,元晖集团好像出事了。”


    邻座好像有人聊起了天,低低的说话声传进了谢积玉的耳中。


    “我知道,网上都传遍了,说今天早上忽然宣布进入紧急状态,暂停一切高级别业务活动——就是里面的人嘴太严,问不出来。”


    谢积玉的大脑从酒精的麻痹感中苏醒了一点过来,慢慢地转头看过去。


    “跟方家的那个大儿子有关。


    “新闻里见过,好像是叫……方引?到底出什么事了?”


    另外一人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丝毫没注意到邻座一个高大的alpha缓缓地接近了他们。


    “有人传,说方引杀了人。”


    在夜店高频率闪烁的灯光里,谢积玉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似乎是凝成了雕塑。


    听话的那个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杀人?杀的谁?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警察不管吗?”


    另一个人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酒,然后又放下。


    “现在这种情况,想管都管不了,我跟你说实话吧。”


    装着高浓度伏特加的酒杯后知后觉地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但音乐声太大,完全将这声音盖住了。


    “听说那个方引,杀完人后畏罪自杀了,谁还能管得了一个死人……哎哎哎,你谁啊,放开我!”


    第126章


    “谣言。”


    大雪后的第一天,天气晴朗,天空蓝得像是一块透明的宝石。


    在这样零下的低温当中,元晖集团总部门口的开阔场地上却挤满了媒体记者,尽管不少人的脸都被冻得通红,但依旧目光热切地望着眼前的集团新闻发言人。


    “这当然是谣言。”


    发言人站在台上,几乎是以这样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媒体,也看向所有正在看新闻直播的普通人。


    “方董事长刚刚成婚,家庭幸福美满,此刻正筹备着新年去往热带地区的度假事宜。我不知道是什么样恶毒的居心,才会编造出这样的谣言来中伤方董事长及其家人。”


    昨天,联邦的社交媒体上忽然疯传,说方敬岁的儿子方引杀了人,之后还畏罪自杀了。


    但是信息的源头特别杂乱,根本无从找起,就这么莫名其妙、轰轰烈烈地在网上传开了。急于探知真相的媒体们只能涌到元晖集团面前,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个发布会。


    但毕竟在首都这个大染缸里浸泡久了,如此简单粗暴的否认媒体们并不买账。


    其中一个记者换了个方式提问:“既然方董事长新婚不久,也算是喜事,是否有安排一家人与媒体的见面活动?”


    只要方引活得好好的,所有的谣言都不攻自破,这无疑是最简单的辟谣方式。


    可发言人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元晖集团一直以承担社会责任为己任,秉承着保护人类健康的使命,不想因为这种恶毒且毫无根据的谣言去占用社会资源,更不想只是为了这种小事,将家庭隐私曝光出来。”


    这种说法的确冠冕堂皇,但并没有打消媒体们的疑虑。


    于是有人换了一种问法:“据我所知,方引先生已经许久没有在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正常出诊了。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方便出来跟我们见一面吗?”


    发言人脸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一丝变化,依旧稳稳当当。


    “方董事长与夫人即将安排出游,方引先生正在学习处理集团的大小事务,他本人也不想出来回应这样的无稽之谈。天气寒冷,今天的发布会就到此为止。辛苦各位媒体朋友对元晖集团的关注,请随我进去享用茶歇吧。”


    媒体们对这样的回答很是不满,依旧跟在发言人的身后,紧紧挨挨地还想问出点什么,从高空看下去简直像是追逐糖分的蚂蚁。


    眼看着门口的空地上都没人了,方澄才将百叶窗拉好,又戴好了口罩和帽子,从专用楼梯下到了地下停车场。


    他少见地选了一辆非常低调的车型,选了一条有些绕但车流量不大的路,慢慢地开着。


    到底只是个从小长在蜜罐子里的孩子,方家宽厚的羽翼让他过着天真又不谙世事的日子。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谨慎,却丝毫没发现自己的车后早就有另外一辆车暗暗地跟着。


    方家的私人医院通体白色,门口的地面被脏污的雪水浸透成了暗灰色,远远望去竟有一种肃杀之气,像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坟墓。


    方澄将车停在了下地停车场,刚刚关好车门,就被忽然出现在身后的一个黑影吓了一个哆嗦。


    地下停车场的车只有寥寥几辆,空气中是潮湿阴冷的陈腐气,惨白的灯光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照得了无生气。


    包括,眼前这个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的alpha。


    谢积玉的眼白上布满血丝,眼下的皮肤却有着明显的青灰色,跟以往新闻里那个alpha完全对不上,都不知道几天没休息了。


    虽说方引和谢积玉已经结婚几年,但方澄见过谢积玉的次数屈指可数,眼下这样单独碰面的场景更是头一回了。


    他摸不准对方要做什么,但身为omega,能比beta更加容易感受到alpha信息素中散发着焦躁不安的气息。


    这是omega的必修课,是刻进基因里的、危险源头的信号。


    方澄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有些害怕地开口:“谢……谢先生?您有事?”


    “方引出什么事了?”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方澄发现谢积玉的嗓音也非常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这种声音搭配谢积玉那张脸,倒是像来寻仇的。


    方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心里想起方敬岁的警告,手在身侧紧张地捏住了裤缝:“没出什么事啊,他现在应该……在父亲的教导下,学习集团事务。刚刚的新闻发布会里也……”


    “我不要听那种场面话。”谢积玉打断了方澄的话,“他在哪,你带我去见他。”


    方澄听了立马摇头:“我真不知道,他平常不爱跟我说话的。他现在应该很忙很忙,我也不清楚他在哪。”


    停车场的灯管有些接触不良,灯光忽明忽暗,伴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声,将谢积玉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衬托得竟然有了几分阴冷的感觉。


    作为同父异母的兄弟,从小,方澄就爱跟方引比。


    当然他也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在方敬岁的偏爱下,几乎每次,他都能高方引一头。


    方引跟谢积玉结婚之后,看到这个哥哥在谢积玉面前做小伏低却又惹对方生厌的时候,他心里是开心的;但看到前几个月两人在公开场合颇为恩爱的模样,方澄又觉得妒忌,也想过自己要找首都的哪个alpha才能盖得过方引的风头。


    但是现在,看着眼前人的模样,方澄心中少见地出现了一种对顶级alpha的惧意。


    他硬着头皮问道:“是方引他,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以方澄对他们二人关系的理解,大约也只有方引犯了大错,触碰到了谢积玉的利益,才会惹得对方如此生气,不管不顾地找上门来算账。


    但听到这话的谢积玉,反应却有些奇怪。


    “结婚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他,让他别后悔。他现在忽然想离婚,这世界上没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方澄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那个一直对谢积玉予取予求的哥哥,居然主动提出了离婚。


    “现在细想想,最近这段时间,方引的行为有些反常。”谢积玉紧紧地盯着方澄,“你也是方家的人,告诉我,方引到底出什么事了?”


    方澄哑然。


    而且,以方澄对谢积玉那仅有的了解,知道他一直是不怎么待见方引的。如果能离婚,对他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为什么还要这么撑着一口气,来要一个答案?


    方澄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但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没有什么反常的。”


    裴昭宁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站到了方澄的身边,微笑着看向谢积玉。


    方澄见了他,眼睛亮了一下,有些意外地低声道:“昭宁哥,你怎么来了?”


    裴昭宁安慰般地拍了拍方澄的腰,让omega面颊微红。


    “方澄不知道内情,你别为难他,我来告诉你。”裴昭宁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很愉悦的模样,“方引不会喜欢一个在绝境中不选自己的人,既然谢总有心上人,何必还抓着方引不放?”


    暴躁的alpha信息素不受控制地飘了出来,方澄后退了两步,不得不回到了自己的车里,将车门紧闭。


    谢积玉猛地抓住了裴昭宁的衣襟:“我跟他之间的关系,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做判断。”


    “好吧,我是外人。”裴昭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只是我这个外人,知道方引从小到大的生活,知道他跟父母的关系,知道他十六岁那年为什么休学,知道他为什么会学医……可你呢?”


    他双眉微抬,望着眼前这个愤怒的alpha,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日理万机又高高在上的谢总,您跟他生活了三年,大概连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吧?现在何必因为一点自尊心,装得多关心方引一样不放手。”


    裴昭宁欣赏谢积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想起这个顶级alpha过去对自己明里暗里的多重羞辱,心里有一种病态的快感在疯狂滋长。


    “方引就在楼上,如果他想见你,没有人能拦得住。”


    谢积玉手上的动作一松:“他生病了?”


    “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裴昭宁几乎是以一种怜悯的神情望着眼前人,笑着轻叹了一口气,“是他的母亲生病了,所以方引现在在楼上陪着住院疗养,顺便学着怎么接管集团事务。外面那些可笑的畏罪自杀的谣言,不过是竞争对手放出来扰乱市场的。”


    裴昭宁理了理自己被抓皱的衣服,姿态优雅地看向谢积玉。


    “谢总,给自己留点体面。你们现在的关系只差一纸离婚证明而已,方引不需要你的拯救。”


    他说完,便敲了敲方澄的车窗:“我们上去吧,一起看看方引和周叔。”


    还没等方澄打开车门,谢积玉上前,忽然大量释放自己的信息素。


    顶级alpha的无形威压几乎压得裴昭宁要跪在了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后,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如果我说,我一定要见他呢?”


    十分钟后,医院的电梯在顶层停了下来。


    裴昭宁非常悠闲地走在前面,谢积玉一脸阴沉地与他并肩,方澄则是神情复杂地跟在他们身后。


    一行三人穿过长长的走廊,空气中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安静得可怖。


    还没等他们到达目的地,几米开外的病房门就打开了,一个护士走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们。


    谢积玉先认了出来,越过护士推开了病房门,大步走了进去。


    可是整洁宽敞的病房套间里空无一人,大床上的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没有居住过的痕迹。


    谢积玉面色凝重地望着那件大衣:“这是方引的,他人呢?”


    护士狐疑地望着焦急的alpha:“方总临时安排,说首都的天气太寒了,不利于周先生恢复,也为了躲避那些媒体,决定一家人去热带过冬了——一个小时前,打着新闻发布会的时间差走的。”


    谢积玉下意识望向窗外,眼中少见地出现了一点茫然的情绪。


    “方引先生的衣服落下了,说让我们随便处理。只是口袋里有一枚戒指,我们不知道该……”


    谢积玉一下子将那衣服抢了过来,摸了摸口袋,果然掏出了一枚戒指。


    戒指表面素净,侧面有一圈钻石,正是方引生日的前几天,他亲自送出的。


    谢积玉先是想起当时方引接过戒指时候惊喜的模样,又想起几天前方引在盛怒之下摘下了它,然后提了离婚——他当时只以为方引在闹脾气,过去就好了。


    而现在,这东西真的就这样被他随手丢掉了,弃如敝履。


    也是,自己将他的戒指也扔掉了,方引现在不过是如数奉还而已。


    不一样的是,自己扔的时候是带着怒气的,而方引,仅仅是将这东西忘记了而已,更是不在乎。


    他紧紧地抓住那枚戒指,用力到手都微微发抖。


    断得干干净净,公平得无可指摘。


    他忽然觉得听信了那样离谱的传言之后,就这样冲动地跟踪方澄一路过来的自己,简直是无比可笑。


    裴昭宁满意地欣赏着谢积玉难看的脸色:“谢总,如果现在开车走,说不定还追得上。”


    “不用了。”


    良久,谢积玉才开口,嗓音哑得人不忍去听。


    他将戒指又放回了那大衣的口袋,然后随意丢在了门边的一个垃圾桶里。


    “我跟方引彻底结束了。”


    然后,转身独自离开了。


    直到谢积玉进了电梯,然后开车离开了医院,裴昭宁才转过身,进了刚才的病房的隔壁。


    方澄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昭宁哥,那我们现在还要做什么吗?”


    裴昭宁笑着摸了摸方澄的头发,手指拂过omega发烫的耳尖:“当然是好好照顾你哥。”


    只见床上的人半睁着眼睛,正望着门口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又出现的方引让方澄不知所措,只是近距离地看着他那张脸,方澄还是难以相信,这个曾经为了周知绪将自己打得头破血流的哥哥,竟然会做出弑母的重罪来。


    当头发一夜花白的方敬岁将这件事情告诉方澄的时候,他一开始还不相信。


    直到看到眼前畏罪割破自己动脉的方引,躺在病床上连气息都很微弱,方澄才有了一点点实感。


    他再一次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产生畏惧,只是站在裴昭宁身边偷偷地看他。


    裴昭宁大约也是察觉到了方澄的情绪,便转头道:“你先出去待一会吧。”


    等到病房里只剩下了他和方引两个人,他才在病床边上坐下。


    “阿引,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裴昭宁一只手将方引微长的额发理了理,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方叔叔让我过来好好问问你。”


    方引的眼睛依旧盯着门口,很慢地眨了一下,声音哑得骇人:“他走了吗?”


    “你们已经要离婚了,就别想着谢积玉这种人了。我才知道你喜欢他那么多年,但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他是不会选你的。”


    方引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自顾自地望着谢积玉刚才站着的方向:“走了好。”


    裴昭宁陡然皱起了眉,捏住了方引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那苍白的皮肤上很快就出现了红痕。


    “你是不是以为他对你有感情?你还指望他过来带你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要是找不到周叔,你一辈子都要被软禁,懂吗?”


    方引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里面空无一物,一点恐惧的意思都没有。


    裴昭宁忽然笑了。


    “不过,方叔叔想了一个顶好的、能让你好好听话的办法。”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掩盖不住的、兴奋的颤栗。


    “你猜是什么?”


    第127章


    病痛蚕食了方引反应力,大脑似乎都很难想象即将会发生什么。


    他依旧半张着眼睛,呆滞地看着眼前的alpha。


    裴昭宁吸了一口气,有些厌烦地抓住了方引的手腕,然后高高抬起,宽大柔软的病服袖口立刻掉了下去。


    一节瘦弱苍白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异常明显,腕骨都很明显地突了出来。


    看上去像是窗外花叶凋零的枯枝,简直不堪一折。


    但裴昭宁却不甚在意,倒是将方引的手温柔地握紧了。


    “你知道,我小时候去你家暂住的那段日子,你看上去有多可怜吗?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怯生生的,像垃圾桶边上的小猫小狗。只要我拿个面包,勾勾手,你就跑过来讨好我。只是后来,我发现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裴昭宁捏着方引的手指,无不怀念地讲述着。


    “我发现方叔叔会体罚你,方澄也伙同家里的佣人欺负你。但每次在我面前,你就装得无事发生,尽管身上有伤,你也牢牢地挡住不让我发现。我记得有一次你的手臂被方澄泼上了热汤,烫得通红。等我问你的时候,你却说是你自己不小心。”


    说到此处,裴昭宁忽然笑了一下。


    “后来有人在学校里欺负你,你挨了打,眼眶通红地来找我,却说自己没事。你知不知道,你当时看上去……”


    裴昭宁顿了顿,忽然握紧了自己的手,很怀念地搓了搓手指。


    “很像被我一脚踢开的小猫小狗,又因为我手里拿着面包,你还是得紧紧地靠过来。我当时就觉得你特别有意思,比费心费力地真养一个小宠物好玩得多。”


    方引的眼睫动了动,目光迟缓地聚焦到了裴昭宁的脸上,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他的身体几乎是在发抖,嗓音沙哑,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你……你……”


    可裴昭宁充耳不闻,依旧回味着过去。


    “所以我当时就很好奇,你到底能忍到什么程度。后来我找了几个同学,在你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欺负你。每次伤得部位都不同,但等你回了家,却在我面前装得什么事都没有。我几次隔着衣服故意捏你的伤处,你明明疼的都出冷汗了,还对我笑。”


    心电监护仪上,那一道荧绿色的波形终于不再一成不变。


    它鼓噪地跳跃着,方引那薄薄的胸膛都开始明显地起伏,呼吸急促。


    “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太激动。”裴昭宁摸了摸方引的脸,几乎是愉悦地欣赏着他表情的变化,“没几天我就发现你带着刀去学校,我怕以后真的没得玩了,才出来制止了他们——你当时抱着我哭,一副得救了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


    原来当初那群逼得方引得不带着刀去学校的霸凌者,居然是眼前这个满眼笑意的、被他当成是哥哥的人安排的。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曾无数次庆幸,要不是裴昭宁,自己已经是个万劫不复的少年杀人犯了。


    方引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裴昭宁,而是被某种扭曲的、滴着毒液的东西寄居的人类皮囊。


    他没有办法,只能无力地开口:“为……为什么?”


    可裴昭宁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后来我随着家人去了北部,时隔十几年再回来,你却变了很多,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我。”


    他一只手放在了方引绑着绷带的脖颈上,微微用了点力道。


    “你明明跟谢积玉早已结婚,却在我面前装陌生人,瞒着我;看着我为了裴家委曲求全,要跟江蔚那种人结婚,你却绝口不提要帮我——你小时候那么喜欢我,难道都是装的?”


    这话仿佛触到了裴昭宁的痛处,手上的力气也失去了控制,方引顿时变得呼吸艰难,无力地抓住裴昭宁的手臂。


    病房中烟草味的alpha信息素开始蔓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灼烧。


    “那一次在酒店,你居然带了束缚带和抑制剂来找我,然后将我扔进了医院。看着我那么狼狈的样子,你没有丝毫心软,你就是这么犯贱——你的心软全部给了那个谢积玉,可他一点都不爱你!”


    裴昭宁说着,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狠狠地掐了一下方引的脖子,痛得方引都不受控制地想蜷缩起来。


    只是他的一只脚的脚腕被束缚在床尾,根本就无法做到这个动作。


    “那个姓谢的有什么好的?值得你那么心心念念?”


    裴昭宁的眼白变红了,呼吸粗重,几乎将方引从病床上拎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他给我添了多少堵?告诉江家我的公司风险很高,我在订婚宴上受了那么多的羞辱,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你呢?你有帮过我一点点吗?!”


    方引轻飘飘的,像是一片叶子。


    裴昭宁打量着他那张因为疼痛而皱起来的脸,忽然松开了手,让他又摔回了床上。


    “江蔚跟他那个alpha再续前缘,之前的订婚作废了。不过幸运的是,你在这个时候犯了滔天大错。”裴昭宁伸出手去,按了一下方引的床头呼叫铃,“你说巧不巧?时隔十几年,现在还是我陪在你身边。”


    方引尽管咳得脸颊都微红,但这句怪异的转折还是让他心生警惕。


    “当年,周叔被迫生下了你,方叔叔才能留住他这么多年。现在,也该轮到你了。”


    方引的大脑就像生锈的齿轮一般,艰难地转动了半天也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他难以置信地直视着裴昭宁的眼睛,有个念头恍恍惚惚地了飘起来:“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裴昭宁随意扯开了自己的领带扔到一边,一副很无奈的模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方叔叔得让你开口说实话呀。”


    话音刚落,两个端着托盘的医护人员就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托盘,上面一字排开了十几支针剂,另一人拿着的则是注射工具。


    “你跟谢积玉三年都没有结果,他还谎称别人的孩子是你生下的,感觉如何呢?”


    裴昭宁在托盘里挑挑选选,最终选定了一根针剂,交给了另一个医护人员。


    “不过不用难过,你马上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他俯身,似是无限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方引的脸,非常满意地看到了那双乌黑眼睛里惊恐的情绪。


    “到时候你就乖乖听话,说出周叔到底在哪里,我会劝方叔叔饶过你。到时候裴家的困难也将迎刃而解,会获得元晖集团的鼎力支持。”


    方引望着那近在咫尺的omega针剂和裴昭宁虚伪的假笑,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挣扎着想躲开。


    只是他的伤还没有好,身体太虚弱,一只脚又被束缚在床上,最后只能狼狈地摔在了木地板上,后脑重重地磕了一下。


    方引一瞬间眼前发黑,脖颈处的伤口又开始剧痛。


    裴昭宁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一步一步地接近了方引。他身上的信息素气味已经很重,呛人的烟草味加剧了方引的恐惧。


    “你们不能这样做,滚开……”


    但是这样苍白的反抗是无用的,方引身后是墙,退无可退,唯有金属脚镣与床脚摩擦,发出了骇人的刺耳噪音。


    “你没有体验过当一个omega的感觉。”裴昭宁在他面前蹲下来,似乎是在循循善诱,“你现在的身体只能先注射一下临时针剂,等再好一点就可以植入腺体,到时候就像当年的周叔一样,变成真正的omega。”


    方引紧紧地抱着双臂,双手用力得骨头都突了出来。


    他的脸上都是冷汗,像个受伤的小动物将自己蜷缩得很小很小。明明睫毛慌乱地抖个不停,但那双乌黑的眼睛还在死死地盯着裴昭宁,像是还有一搏之力。


    裴昭宁把人抱到了床上,眼看着人还在挣扎,他便扬起一只手,重重地打在了方引的脸上。


    霎时,那张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个通红的印子。


    方引大脑都在嗡嗡作响,几乎失去意识,整个人的动作都软了下来。


    裴昭宁看着那道红印,心脏里一处隐秘的地方忽然动了一下,他忽然抬起手,对两个工作人员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方引状态不好,今天不打。你们都先出去。”


    两个医护人员对视了一眼,也不敢说什么,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我也是你生日那天才发现,原来在我订婚宴那天跟谢积玉上床的人,竟然是你。”


    裴昭宁想着那个玫瑰花香馥郁的雨夜,那个没有关窗的车里,那一段莹润如玉、线条流畅的背脊,有种异样的感觉在缓慢滋长。


    谢积玉当时拥着这漂亮的脊背,对自己投来的目光满是警告的意味。


    裴昭宁这一年来过得太不顺,被谢积玉、被江家、被首都的那些豪门所看不起,所有人都当他是个乞食的落水狗,人人都能踩他一脚。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摆脱了江蔚那种风流成性的omega,元晖集团这样的巨头即将成为他的助力,就连谢积玉的妻子现在也是他的。


    alpha的天性里刻着占有欲,把顶级alpha的所有物抢过来,能最大限度上满足自尊心。


    “当着我的面跟谢积玉上床,你是不是挺爽的。”


    裴昭宁伸手,慢条斯理地开始解方引的衣扣,白皙的锁骨和胸膛顿时露了出来。


    饶是眩晕,身体本能还是有对危险气息的觉察。方引伸出手去就要拢好自己的衣襟,但又被裴昭宁打了一个巴掌。


    他缓缓俯身,烟草味的得信息素浓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满怀恶意地在方引耳边吐出了两个字。


    “真贱。”


    第二个耳光似乎让方引完全失去意识了,他的头微微侧着,睫毛垂着。


    但是这幅模样,更是激发了裴昭宁被压抑已久的施虐欲望。


    他一只手顺着方引的锁骨缓缓下移,从侧腰的位置向着背后滑去,顺势将人的上半身抱了起来并脱掉了上衣。


    脑中想象着那天晚上看到的场景,裴昭宁一只手臂勒住了方引的腰背,另一只手忍不住地揉搓着那细白的皮肉,眼珠都兴奋得发红。


    “不过我还没有试过beta,不知道跟omega有什么不同。”


    裴昭宁手上的力气不小,但方引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泄出了一声短促的闷哼。


    这样的表现自然是令他不满的。


    “我还记得,你当时在谢积玉的手里,抖得不像样子。”


    裴昭宁将手抚在了方引的脸上,拇指摩挲着那柔软的双唇,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们平时上床,也爱这样面对面吗?”


    裴昭宁极度亢奋,大力将方引的腰又捏又掐,重到指甲都划破了皮肤,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饶是方引痛得发抖,将下唇都咬破了,也没有任何求饶的意思。


    裴昭宁一只手从方引脊背慢慢往下滑,即将碰到柔软的病服裤子。


    “等一下,我会让你爽得求饶。”


    忽然,“哗”的一声,碎裂声响起。


    方澄站在病房门口,两个装着热水的杯子砸碎在了他的脚边。


    可他无知无觉,只是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裴昭宁将方引抱在怀里,转过头看着方澄,呼吸粗重:“出去。”


    可方澄像是呆住了,难以置信地走近了一步。


    他看到了一向温柔可亲的裴昭宁表情扭曲,满眼欲壑难填。


    他看到了方引半裸着的背,看到了方引只能垂着的头,看到了方引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方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看到了眼前的场景,却觉得很难理解。


    “昭宁哥,你……你跟方引,在做什么?”


    裴昭宁的耐心几乎被耗尽了,最大程度上释放出自己信息素中的压迫感:“出去!”


    空气中越来越重的alpha信息素昭示着危险,方澄被吓到了,下意识地就想逃。


    可他刚转过身,就听到了方引虚弱的声音:“方澄……”


    “怎么?”裴昭宁冷笑一声,抓住方引后脑的头发重重往下拉,语气异常讽刺,“你还指望一个只会仗势欺人的胆小鬼帮你?”


    被吓跑的omega稍微清醒了一点过来,顿住了脚步。


    裴昭宁察觉到了,不耐烦地再次重复:“给我滚出去,没听见吗?!”


    “刚才父亲打电话过来,说他很快就会来医院。”


    方澄壮着胆子,顶着alpha的信息素,畏惧地开口。


    “说是找到尸体了。”——


    作者有话说:小虐一下下~


    第128章


    “尸体”这个描述,其实算不上准确。


    方敬岁找了好几支救援队,在那片海域不眠不休地打捞了好几天都没有结果,不得不顺着洋流的方向扩大搜索范围,这才找到了一点线索。


    那是半截残破的衣袖。


    这片海域风景好,天气好的时候游客比较多,所以几天来,救援队也捞出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自然包括各种衣物、围巾等等布料。


    这一截残破的衣袖本来也没什么特别,偏偏那半截衣袖上还有个镶嵌着蓝宝石的袖扣。


    那是顶奢品牌的限量款,每个单品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全首都也找不出几对来——其实根本不需要拿去店里核验,方敬岁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他特意挑给周知绪的礼物。


    “这片海域的大小渔船不少,周先生的……”


    救援队长说着,看到了方敬岁的脸色,还是硬生生地吞掉了“尸体”两个字。


    “漂到这一块之后,大概被卷进了渔船的螺旋桨里,被高速旋转的叶片切碎了,才会让衣服的断口呈现既锋利又杂乱的状态。”


    方敬岁紧紧地抓着那半截湿透的袖子,手都用力得发抖,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半晌,才艰难地问了个问题:“其他部分呢?”


    “这里渔业资源丰富,鱼群众多。”


    救援队长非常小心地开口解释,没有把话说完整,但其中包含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方敬岁浑浊的眼睛望着乌黑的海面,麻木地将说过无数次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继续找。”


    这几天以来所有人都疲惫到了极点,明明结果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方敬岁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


    “茫茫大海,能找到这截袖子已经是竭尽全力的成果。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方总。”


    救援队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直截了当地开口。


    “才过去几天,这截袖子上的生物样本应该还没有被完全破坏。如果能提取出周先生的DNA,那就没必要继续了。”


    方敬岁低着头,看到原本雪白的袖子的断口上,残留着一些褐色的痕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颤抖的手,摸了摸。


    “而且这几天搜寻的动作太大,再这样下去怕是纸包不住火,迟早会传出去的,到时候就更不好办。”


    这句话终于触及了方敬岁心中最隐秘的心思。


    他望着大海半晌,眼神中有气愤、有悲伤、有怨恨,最终都化成了浑浊液体,被腥咸的海风吹走了。


    方家的私人医院有最顶尖的检测设备,方敬岁带着那截衣袖回到这里,天色刚刚黑下来没多久,检测结果就出来了。


    那残破的布料上,确实残留着周知绪的DNA。


    一开始方敬岁并不相信这个结果,总觉得太巧合,太虚假,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


    于是,逼着工作人员又检验了几次。


    在这个过程中,他就坐在实验室外等着。


    直到夜色已深,随着工作人员上交的一份又一份的检测报告,方敬岁佝偻着身体的模样,竟真的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他抓着那些检测报告,没让任何人跟着,一个人缓缓地走进了方引的病房。


    裴昭宁的言行让方引变得惊惧万分,被打了大剂量的镇定剂才稳定住情绪,此刻正昏睡着。


    只是尽管在强效药物的加持下,方引还是表现得相当不安。


    他蜷缩在床脚,两只手抓着身上的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像一颗茧。


    窗外昏暗的路灯灯光照进来,方引微长的额发挡住了眼睛,只露出了苍白又瘦削的小半张侧脸。


    看上去,竟然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周知绪。


    方敬岁想起了当年,他花了无数时间精力,才让周知绪怀孕。


    在长达八个月的孕期里,所有人都紧紧地绷着神经,几乎24小时都有人看着周知绪,防止他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可千防万防,谁也想不到在挨了一刀的剖腹产之后,在所有人的神经都暂时放松的瞬间,也是在周知绪最为虚弱的时刻,他竟然抱起当时还是婴儿的方引跑上了天台。


    当时是秋天,下着小雨,小婴儿艰难的哭声将周知绪的思绪牵了回来。


    他心软了,最终留下了这个孩子,也留下了自己。


    方敬岁给孩子取名叫“方引”,取的是牵引、相伴的含义,寓意着家庭关系的纽带,牵引着家人之间的情感,从此永不分离。


    可当年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三十年过去了,竟然是这个孩子以最决绝的方式,亲手斩断了他们三人之间的纽带。


    那天方敬岁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能跟周知绪能有个结果,最后却得到了这样一个噩耗。


    他睚眦必报惯了,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让方引偿命;后来几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又想让方引这一生都要痛苦地赎罪。


    眼下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方敬岁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了,周知绪有可能真的不在了。


    而方引,是罪人,也是周知绪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过的证据。


    方敬岁在病床边一直坐到了凌晨,才缓缓地起身离开。


    裴昭宁在门口等了许久,见了立刻扶了上去,一脸很难受的模样,劝慰着:“方叔叔,您要节哀啊。”


    方敬岁声音沙哑:“之前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裴家那边我已经提了退婚,他们有些火大,以后说不定会给我使绊子,但是这点我不在乎。”裴昭宁装出一副非常贴心的样子来,“我毕竟跟方引算是一起长大的,他犯下这样的大错,其实我也有责任,自然是义不容辞。”


    方敬岁点点头,不欲多言,可裴昭宁又跟了上去。


    “只是方引情绪有些激动,非常不配合,接下来几天可能需要医生的帮助。”


    方敬岁握紧了手,满脸疲惫:“随你安排。”


    裴昭宁努力克制了自己弯起的嘴角,扶着方敬岁进入了电梯。


    关于这个“安排”,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方引颈动脉的伤还没有好透,身体状况太过虚弱。为了防止他清醒过来情绪激动,再做出自残或者伤害别人的举动来,裴昭宁便让医生在他固定要用的药之外,给了不少用来镇定的东西。


    直到身体康复得差不多,到能打omega针剂的状态。


    于是这几天方引躺在床上,大部分时间意识朦胧,几乎难以分辨黑夜和白天。


    他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一层青色的雾中,所有感官都是模糊的,连看到的东西是真是假都难以分辨。


    一开始会看到那些医护人员,还有对他万分好奇的方澄,以及面容扭曲的裴昭宁。


    方引能感觉到裴昭宁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多话,有怨恨,有狎昵,也有大仇得报的畅快。


    甚至会描述方引以后要植入什么样的腺体,以后要给他生下几个孩子等等。


    有时候说到激动处,也对方引又打又骂。


    但对方引来说,他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他的意识脱离了□□,漂浮在病房的半空中,看着床上瘦削又苍白的beta任人摆弄,简直像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也不觉得那是自己。


    方引偶尔也能在朦胧中看见许多以前的人和事。


    有医院的同事和那些病人们,也有关系深浅不一的朋友同学们,有帮他做过几年心理治疗的许文心,甚至还有以前常常去的甜品店的老板等等。


    但是有一个人特别的人影,总是在角落中不经意间出现。


    方引的意识总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对方的。


    只是无论怎么去看,去接近,那人的面容总是非常模糊,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也认不出来。


    而且越努力去辨认,原本轻飘飘的意识里的那种剧痛就越强烈。


    那像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预警机制——越是接近,就越会痛苦。


    几次以后,方引也放弃了,任由自己的意识随波逐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意识像是被拴上了一个几吨重的铁块,重重地砸回了那一具虚弱的身体中。


    方引的大脑像是被锋利的锯子给割碎了,他艰难地睁开眼,感觉到身体滚烫。


    只是辨认了好几秒,才确认那滚烫的感觉不是来自己身体内部,而是来自于压在自己身上的某个黑影。


    “医生说你已经没有大碍了,就没有再打镇定剂。”


    空气中的烟草味几乎变成了实体,易感期的裴昭宁嗓音嘶哑,一只手将方引的头压在枕头上,另一只手粗鲁地撕扯着他的衣服。


    大约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昏睡,方引的身体变得非常沉重,重到连手都抬不起来,一副只能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微微侧过头,似乎是想看清身上的人是谁。


    裴昭宁看到那苍白的侧脸被月光浸润,心中似有大火萌发。


    他抓住方引的头发,刚准备俯身去咬那白皙的脖颈,却久违地听到了那又轻又哑声音。


    “昭宁……哥?”


    透着虚弱,透着可怜,是个人听了都要心软。


    “你,易感期到了?”


    裴昭宁的动作一顿,将人翻过来面对面,借着月光,却看到了对方通红的眼眶。


    方引一下子似乎变得非常懵懂,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攀附着裴昭宁的肩膀,艰难地想抬起头。


    “难受吗?”


    裴昭宁心里一动,搂着方引的腰,将他抱了起来,坐在了床上。


    方引的头发长了,乖顺地垂着,几乎挡住了眉眼。双唇无意识地微微张着,对自己现在的样子完全没有自觉。


    在这样仅有月光的室内,竟让裴昭宁想起十几年前,当时方引还是一个少年——又虚弱,又漂亮,半夜被雷声惊醒想求得安慰,却让人忍不住想将他折断。


    这事当年做不成,今天,却不一样了。


    裴昭宁终于笑了。


    他抬手抚摸方引的头发,将人半抱在怀里,任由方引的气息拂过他发烫的腺体。


    “你愿意帮我?”


    方引靠着他,声音闷闷的,语气里竟然有一丝委屈:“可我,只是个beta。”


    “我跟姓谢的不一样。”


    alpha言语中似有无限怜惜,手上的动作却又重又急色。


    方引轻笑,仰起头,似是欲吻。


    裴昭宁感觉脸颊有温热的气息拂了上来。


    可下一秒,却是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裴昭宁捂着自己的头,跌跌撞撞地滚下了床,指缝中溢出了乌黑的血色。


    他痛得几乎抱着头打滚,却还不忘逃避一般地往后退。


    下一秒,屋内灯光大亮。


    几个武装特警撞开了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方引。


    “不准动!方引,你涉嫌杀人,被捕了!”


    方引没动,只是转过脸,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们。


    饶是这帮什么都见过的特警,目光触及方引的脸之后,还是被定住了几秒。


    眼前人跪坐在床上,白色病服下是瘦削的躯体,似乎不堪一折。


    虽然脸色苍白,但口中却都是鲜红的血,简直像电影中刚刚吃过人的妖,足够诡异,也足够艳丽,像是一朵被血浇灌的花。


    方引像是个小孩子一般,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唇边的血,然后将口中的东西吐在了地上。


    那是裴昭宁的半只耳朵——


    作者有话说:篇幅比预想中的长了一些,努力了一下还是没写到下一个令我激动的部分!等周末~鞠躬!


    第129章


    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笑着的年轻女孩,上身是黑色衣服和蓝色围巾,长发被海风吹得有些乱,鼻头微红。


    先是一个男生的声音出现了:“头歪一点,然后微笑。”


    女孩用手指梳了梳长发,然后换了个动作:“哎呀,我左脸不好看的,就这个姿势吧。你蹲下,这样显得我腿长。”


    “行行行……拍好了,差不多了吧,要下雪了,我们该回去了。”


    “急什么,好不容易出来玩一天……现在我蹲下,你站起来,拍个以下面的海为背景的特写。”


    女孩又摆了几个好看的姿势,然后搓着手,跑到了镜头外面。


    视频中的画面一瞬间只剩下了铅灰色的天,和乌沉沉的海。


    几秒钟后,女孩不可思议的声音响起:“你搞什么呀?我努力了这么久,你按的是录像?”


    然后,视频戛然而止。


    这个被发在社交媒体上的视频原本平平无奇,标题也是女孩在调侃自己的男友脑抽。


    女孩并不是什么博主,只是在分享日常生活而已,一开始的浏览量也寥寥无几。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视频的流量忽然暴起。


    无他,只因为有细心的人发现,在这个视频被模糊的远景部分,出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似乎是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悬崖边掉了下去。


    一开始评论区的网友还开玩笑,说博主拍到了杀人现场,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逃难,免得被杀人犯盯上。


    可经由一个专业做画面恢复的博主,将那模糊的远景做了处理发了出来,便可以很清晰地辨别出那远处的海崖边确实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被推了下去。


    岸上人穿着的衣服灰暗的背景融为一体,看得不算真切,但掉下去的人穿着白色的衣服,便特别明显。


    铺天盖地的声量大约将发出视频的女孩吓住了,她很快删掉了那条内容,没过多久又注销了账号。


    这下网友们的脑洞越来越大,事情也传得越来越离奇。不仅有正规媒体介入,更是有好事者跑到那个事发的海边观景台上拍摄视频,评价以那样的高度掉下去砸在礁石上是必死无疑。


    “这个杀人犯还算是聪明啊,尸体掉进海里被鱼吃得一干二净,连证据都没了。可惜啊,他没想到这么恶劣的雪天,竟然有人跑到海边拍照,拍下了他的罪证。虽然一开始发出视频的人已经注销了账号,但是我还是希望她现在是安全的,尽快找到警方说明情况,也是对自己的一个保护。”


    其中一个博主在视频结尾这样说着,底下评论区也深以为然。


    社交网络上的一切事情,往往是越遮掩,就越有人要刨根问底。


    短短几十个小时过去,就已经有各种各样的推论出现,甚至有人怀疑那博主是不是被灭口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有人把这件事跟前两天甚嚣尘上的元晖集团挂上了钩。


    当时传方家大公子方引杀了人后又畏罪自杀,本来前几天那个勉强的辟谣就没有让多少人相信,眼下把两件事联合起来,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里,声势再一次沸腾。


    有些事情听起来越是离谱,反而越有可能是真的——因为编造谎言需要基于逻辑,但现实往往是最不需要逻辑的。


    就在人们以为这件事又将随着时间慢慢静默的时候,这天早晨,一则联邦官方新闻社的消息震动了全国。


    新闻标题是“元晖集团董事长之子方引涉重大命案被捕”,正文内容则非常简洁。


    “经本市警察局今日证实,知名制药公司元晖集团董事长之子方引(男性beta,31岁)因涉嫌杀害其母,于12月27日凌晨在方氏私人医院被捕。目前案件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不过新闻本身之外,引起全网注意的还是下面的一张配图。


    那是方引被捕时拍摄的现场照。


    瘦弱的beta穿着单薄的白色病号服,被几个拿枪的特警制服,只能跪在地上。


    俯拍视角显得病服更加宽大,似乎只能挂在身上,连缠着绷带的脖颈、突出的锁骨和白皙的胸口都看得非常清楚。


    加之薄薄的双唇和苍白的下巴上沾满了鲜红的血,一双乌黑眼睛冷冷地仰视着镜头,眼尾微微上挑,竟有一种诡异的艳丽感。


    他看起来不像是因为反抗被打得吐血,倒是像刚刚吃过人似的。


    就这样一张照片,短短几个小时就传遍了全网。


    人们不得不相信,也只有这个看上去非常邪性的人,才能干出杀母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只有新闻上才见过的一国议长,让一群特勤人员守在了门口,她一个人几乎是怒气冲冲地走进了领杉集团。


    前台工作人员被吓到了,丝毫不敢阻拦地将谢惊鸿送进了电梯。


    只是谢惊鸿没想到的时候,她刚走出电梯门,就看到谢积玉满脸寒霜地迎面走了过来。


    她拉住自己儿子的手臂:“你现在要去哪里?”


    “去见方引。”谢积玉的声音低沉,“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你现在要做的是开一个新闻发布会,说明你们已经离婚,并会配合接下来警方的一切调查,懂吗?”


    谢积玉忽然微微怔住了。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道:“我们没有离婚。”


    谢惊鸿稍微愣了一下:“方引不是已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了吗?”


    “是啊,但我没签。”


    谢惊鸿几乎是有点迷惑了,她只以为发生了什么,阻碍了谢积玉做这件事。


    “为什么没签?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撇清关系!你还嫌被他、被方家连累的不够吗?”


    “我不想签,也不可能签,那我跟方引现在还是法定的夫妻关系。”谢积玉坚定地拨开她的手,“所以我有义务,更有权利去找他问明白一切。”


    谢惊鸿望着自己的儿子,第一次有种并不懂他的感觉。


    “难不成到现在,你还拿这个跟我置气?你现在难道连孰轻孰重都搞不明白了?你知道杀人,尤其是杀母是多大的罪吗?”


    谢积玉忽然放低了声音:“这次不是置气。”


    谢惊鸿不禁后退了一步,再一次审视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


    她曾经很满意自己对他的教育,尽管很多时候,这个儿子就爱跟逆反着来。


    心烦自然是有的,但她自己也是alpha,更是站在这个国家顶端的人。谢惊鸿同时也明白,这样的人需要有一些骨子里的“独”,需要做到对所有人冷眼以待,就算是亲情和爱情也只能占据生命的百分之一,如此才能成功走到金字塔的顶端。


    就像当年,谢惊鸿确实介意一个间接害死自己丈夫、绑架自己儿子的人的亲人留在谢积玉身边。


    但让她做出将晏珩远远地送走的决定因素,其实是看到了小谢积玉对晏珩的依赖。她怕自己的儿子困在这种事情上,从而变得软弱无能。


    事实证明,她是成功的。


    谢积玉年纪轻轻就掌控了领杉集团,几乎不近人情,所有的考量都被精准计算过,商业化,数字化,像是一台精密的、永远不会出错的机器。


    而现在,这台机器忽然停顿了下来,卡壳了,居然没有去执行那个当前的最优的运算结果。


    谢惊鸿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怖的想法。


    “不是置气,且又知道现在方家对你完全是不利状态,你也不想跟方引离婚?”


    谢积玉微微皱眉,是一个有些不解的表情。


    不过,他仅仅思考了一秒:“是。”


    “所以,你要去找他,也想帮他,是吗?”


    谢积玉点头。


    谢惊鸿慢慢地开口:“为什么?”


    “我跟他是夫妻啊。”谢积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有什么问题吗?”


    谢惊鸿愣住了。


    但谢积玉却管不了那么多,径直下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Melissa带着集团的法务团队和十几个保镖已经在等待了。


    “现在舆论声势非常高,对方先生很不利,压是压不下去的。”


    Melissa说这话的时候,谢积玉垂着头,目光定在了方引跪着被捕的照片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受伤了。”在助理的目光中,谢积玉好几秒之后才回答,“先去调取方引的病历办保外就医,不能让他待在那种地方。”


    在十几个保镖的开路之下,谢积玉没有被任何一个媒体拦住,顺利地进入到了警局。


    这个案件事关重大,首先迎上来的是警察局长。


    不过他首先面对的不是谢积玉,而是领杉集团顶尖的律师。


    “嫌疑人有权拒绝辩护人介入。”在听到对方要求见嫌疑人的需求之后,局长公事公办地把一份文件递给谢积玉,“他签了拒绝辩护声明书,已经签字按手印,请确认。”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谢积玉看到那一份声明书上的字,确实是方引的笔记没有错,跟收到的离婚协议书上的签字一模一样。


    “你们有证据证明他杀了人吗?”许久,他才开口,“方引不会做出那种事,我要见他。”


    局长无意为难谢积玉,非常耐心地解释:“详细的证据链条我们正在收集整理,但目前人证非常充分。方家的保镖亲眼看见嫌疑人将自己的母亲推下了悬崖,随后尸体被卷入了深海。尸体我们还在找,不过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谢积玉的手在身边慢慢握紧,然后重复着自己的要求:“我要见他。”


    “这个案子非常重大,嫌疑人行为恶劣,不允许外人探视。”


    “我不是外人。”谢积玉顿了顿,“我是他的丈夫,我们没有离婚。”


    Melissa和集团律师同时怔住了,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有些无措。


    “我没有质疑你们的关系,也没有说你们离婚了。”局长的态度非常冷静,“嫌疑人的父亲也要求请辩护律师,也要求探视,我们都拒绝了。”


    谢积玉又问:“他是不是受伤了,我看他流血了,我要给他办保外就医。”


    “他目前身体状况良好,不符合保外就医的条件。”


    谢积玉的眉终于皱了起来。


    人声鼎沸的大厅里,无数人向他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只是他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像是有些茫然了。


    明明方引就在这里,他为什么拒绝辩护,也拒绝探视?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见自己吗?


    还是说他真的杀人了?所以知道没有辩护的必要,更不想见人?


    方引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不久前他还说自己的父母即将结婚,他也会继承方家,然后风光无限吗?


    这短短十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


    无数的疑问在脑中冲撞,谢积玉此刻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这样站着。


    老练的局长大约看透了他的心思,很淡定地安排了一个会议室让谢积玉暂且休息,有任何问题或者想做的事情都可以提。只要能配合,警局都会配合。


    于是谢积玉一个人上了警局的顶楼,没让任何一个人跟着。


    他站在那里,任由寒冷的风拂过,几乎凝成了雕塑。


    Melissa带着刚刚受到的信息走到谢积玉身边,尽管犹豫,但还是咬了咬牙,递了出去。


    “方先生在此之前一直住在方家的医院里,按照您的吩咐调取到了他的病历。上面说方先生,自杀未遂。”


    谢积玉的手在空中定了一瞬,才缓缓地接过那几张纸,看到了上面的诊断说明。


    颈动脉破裂导致大量失血,脑部缺氧,全身多器官衰竭。


    “自杀?”谢积玉低声喃喃着,几张纸在他手中抖得不像样子,“他……难道不想活着了?”


    Melissa万分小心地开口:“我刚才问了警察,他们说嫌疑……方先生,是在将母亲推下海崖之后,用刀割破了动脉。应……应该是畏罪自杀。”


    刺骨的寒风像是一把把匕首,将谢积玉切割得七零八落。


    “事发那天是12月19日,下午,我记得当时刚刚下雪没多久。”


    他听到自己轻飘飘的声音响起。


    “他还打电话给我。”


    谢积玉几乎说不下去了。


    怪不得当时方引的声音听上去比雪花还轻,那样虚弱,背景音还那样嘈杂。


    而且说话似乎很吃力,说着说着还会被咳嗽声打断。


    当时在通话尾声,他似乎被什么东西呛到了似的。


    现在想想,呛到方引的,应该是涌上喉咙的血。


    病历上显示,那刀划得非常重,但凡再深一点点,方引便必死无疑,是万万撑不到医院的。


    所以,在生命垂危的时刻,他还是给自己打了电话。


    让自己别把他的气话放在心上,让自己记得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让自己扔了他留在谢宅的生活用品,还道了歉,说他当初不应该答应结婚……


    而当时的谢积玉浑然不觉,听着方引郑重说出的再见,只以为是那一次通话的再见。


    尽管到了那样的时刻,方引还是对他说出了“对不起”三个字。


    仿佛被长满毒刺的藤蔓缠住心脏,谢积玉逼着自己没有弯下腰。


    在几个月前的那个海岛溶洞里,倒灌的雨水几乎要淹死他们二人。


    那时的方引以为下肢瘫痪了,必死无疑,于是也艰难地对谢积玉说出了“对不起”三个字。


    他早该想到的。


    谢积玉咬牙,直到口腔中泛起了血腥气。


    他强迫自己清醒着,又将那病历往前翻了两页,想给方引找保外就医的机会。


    不过,下一页的病历日期是三年前了。


    谢积玉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


    方引,男性beta,28岁。


    孕10周,雪地跌倒后腹痛伴大量出血,导致失血性休克。


    诊断为难□□产,胎儿完整取出。


    第130章


    那一行黑字静默地打在白色的纸张上,像是一个冷眼旁观的讽刺注脚。


    谢积玉定定地望着那行字,Melissa看着他,有些担心的样子。


    但只有谢积玉自己知道,他仅仅是在看着那行字而已,那个一向精密运转的大脑此刻却停止了运转,分析不了这行字的意思。


    天台上刺骨的风忽然变得粘稠,像是冰冷的海水席卷而来,将他紧紧地包裹在中间。


    远处的街道车水马龙,楼下的媒体纷纷扰扰,明明是很嘈杂的世界,可谢积玉却觉得这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卡顿的大脑终于艰难地弹出了一个结果:方引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并且流产了。


    谢积玉缓缓地移动自己的目光,看到了病历上记录的时间。


    是三年前的12月31日。


    当时他已经跟方引结婚仅仅小半年而已,方引已孕10周。


    在雪地里跌倒,大量出血,然后流产。


    雪地……


    12月31日……


    像是一根滚烫的钢针刺进谢积玉脑中,那个元旦前夕的画面忽然涌了上来。


    他记得,那一年的雪下得很大。


    恰好又赶在元旦前一天,谢家虽然亲缘淡薄,但毕竟是新年,照例是需要团聚起来吃个饭。


    以往饭桌上只有谢积玉和谢惊鸿两个人,也正是那一个元旦,家里多了一个方引。


    谢惊鸿当时在电话里提前指明,这顿饭需要三个人一起吃。


    因为雪天难行,时间又赶,谢积玉便同意了方引想搭车一起回去的请求。


    后来……


    谢积玉只记得自己有些生气,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跟方引吵了几句——不,其实根本不能叫吵,那只是他单方面的不高兴而已。


    不高兴谢惊鸿要把当天晚上的晚餐作为契机,让三个人装成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装得什么龃龉都没有。


    眼看着当时离谢宅只有几公里而已,谢积玉就将方引赶下了车,让他自己打车回家……


    谢积玉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弯下了腰,紧紧地咬着后槽牙,一只手捂住了嘴。


    他太阳穴突突跳动着,仿佛有人往他的颅骨里撒了把滚烫的图钉。


    几张轻飘飘的纸忽然变得有千斤重,怎么都拿不住,就这样落在了地上,被还没蒸发完的雪水浸透了一角。


    Melissa看着谢积玉忽然惨白的脸色,一下子被吓到了:“谢总,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怪不得,他那天一直没回家。”


    谢积玉这样喃喃道。


    “我当时要是一直带着他,他就不会摔倒在雪地里,更不会流产。”


    谢积玉的眼眶通红,红丝遍布。


    “原来,我们曾经有过孩子。”


    alpha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兰花香的信息素中带上了难言的苦味。


    谢积玉的肩上似乎有千斤重担,压得他不得不半跪在了地上,又看向那个病历单。


    他的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正在高速旋转的钻头,搅得他剧痛,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连腰都直不起来。


    Melissa见状,连忙从不离身的包里拿出一瓶谢积玉常吃的胃药递过去,可谢积玉却连看都没看。


    他不断地回想那个新年的情景。


    方引当天晚上没有回来,打电话也联系不上,后来再见面的时候,好像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面对他的失联,谢积玉当时是有些生气的。


    而现在他才知道,方引那时候应该躺在手术床上,因为大量失血而休克,医生正从他的体内将胎儿取出来。


    浓重的铁锈味在谢积玉的口腔中蔓延开来。


    当时的雪连绵下了几天,再见面的时候,方引裹着厚厚的冬衣。


    苍白的天与地,苍白的那张脸。


    当时方引只解释说元旦前夜自己临时有事,所以才没有回去。


    临时有事,轻飘飘的四个字,就揭过了那么多血,和他们失去的孩子。


    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这件事?


    就算是抱怨、愤怒和咒骂都可以,为什么不发泄,不表达?


    谢积玉忽然想起方引一直在吃的那些避孕药,心底慢慢浮现一个令他通体寒凉的想法。


    或许,方引根本不想和自己有一个孩子。


    谢积玉觉得自己的手里捧着一抔轻飘飘的雪。


    等自己想要用心留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化掉,从指缝中溜走。


    握得越紧,化得越快。


    “我要去见他。”


    谢积玉嗓音沙哑,又捡起那几张掉在地上的潮湿的病历单。


    准备站起来的动作竟然显得有些艰难,还是Melissa上前扶了他一把。


    他避开了助理的手,就大步往楼下走去。


    “我要问他,为什么瞒着我这么久。”


    谢积玉皱着眉,眼中是抵挡不住的决绝,双手紧握。


    Melissa毕竟在他身边当了那么多年的特助,非常明白他此刻要做什么,便紧紧地跟着,边走边劝。


    “您别冲动,底下都是警察和记者。没有正当程序,我们是见不到方先生的!”


    “管不了那么多!”


    谢积玉强忍着胃部钻心的痛,焦躁地按着下楼的电梯。


    “我现在就要见他!”


    慢慢变小的数字简直像是某种死亡倒计时,Melissa不得不将自己的态度放得稍微强硬一些。


    “法务们在想办法了,他们是全国顶尖的团队,定能保住方先生——但在此之前,您作为他的家属,千万不要做出冲动的事情,不然失去了主动权,方先生的处境恐怕更为艰难!”


    电梯即将打开,谢积玉完全陷入了某种魔怔当中,似乎根本听不见Melissa的劝说。


    “冲撞拘留室是犯法的!”


    Melissa当助理那么多年,第一次伸手拦在谢积玉的面前,寸步不让,目光严肃。


    “到时候如果您也被抓了,那真的没人能帮方先生脱罪了——刚刚收到消息,他的父亲被特勤局的干员带走了,说要调查当年那批致人死亡的药剂的事情。听说,证据非常充分。”


    谢积玉稍微清醒了一点过来,定定地看着她。


    然后,电梯门打开了,无数人的目光像是潮水一样投了过来。


    “法务会竭尽全力协调的。”Melissa从谢积玉的面前让开了,放低了声音,“不如现在去找找方先生的亲友们,或许能了解到一些事情的真相,到时候也好帮方先生。”


    一天之内,先是方引因谋杀被抓,后是方敬岁因为问题药剂被带走调查,元晖集团的股价几个小时内就蒸发了上百亿。


    尽管在整个董事会的强力干预下,集团还处在正常运转之中。但是这就像是台风来临之前的海面,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炸锅是迟早的事情。


    谢积玉花了几个小时时间,才在夜色已深的时候找到了方澄。


    面对短短几天内发生的家庭变故,年轻的omega完全应付不过来,只能一个人偷偷躲在远郊的一个度假村酒店里。


    Melissa打开了会馆包厢的灯,然后便出去关上了门。


    方澄有些醉了,但是在见到谢积玉的那一刹那,酒还是醒了大半。


    眼前这个总是眼高于顶的alpha此刻却满脸疲态,眼睛很红,眉心中间的皮肤上都有了明显的褶皱纹路。


    尽管如此,alpha对他还是极有礼貌:“抱歉打扰了,我今天找过来,是想找你了解方引的事情。他是不是被诬陷的?是不是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方澄下意识便有些抗拒,移开了眼神:“我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方家岌岌可危,你是我目前能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了。”谢积玉认真地看着他,“我现在也算你的半个亲人。如果有需要,我会帮你。”


    方澄很明显地震惊了,然后转头看向谢积玉。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谢先生,您不是已经跟方引离婚了吗?”


    顶光打在谢积玉那张雕塑般的脸上,只是眉骨投下来的阴影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没有离婚,我跟他还是夫妻。”


    谢积玉顿了一下,似乎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


    “所以这段时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我会帮你。”


    方澄完全愣住了,他想起方引刚刚跟谢积玉结婚的时候。


    那时候他确实很不爽方引这样一个beta,能跟谢积玉这样顶级的alpha结婚。但又很快得知,虽然说是联姻,但实际上是隐婚,这里面包含的东西很直白——谢积玉看不上方引,也不太能看得上方家。


    方引在方澄面前总是一种冷淡疏离的姿态,方澄心里其实也明白一些,那其实是高傲的另一种表现。


    但这个反应一直让方澄很不爽,所以当他知道他们是隐婚,又发现方引面对谢积玉总是做小伏低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些畅快的。


    在这三年当中,他用这个嘲笑过方引不少次。


    在方澄的推测当中,等再过几年谢积玉就会彻底厌弃方引,到时候他们就只有离婚这一个结局。


    而现在……


    明明前几天在医院见到的时候,谢积玉还冷着脸说他们之间结束了。


    现在在方引干出那样恶劣罪行的前提下,这个alpha不仅没有第一时间撇清关系,居然还想尝试为方引脱罪。


    方澄身体微微前倾,细细观察着谢积玉的表情,发现对方真诚得几乎无可指摘。


    方澄叹了口气。


    别的不说,自己眼下孤身一人。如果真的有所求的话,唯一有能力帮助自己的人大概只有谢积玉了。


    “据我所知,这件事情不是诬陷,是真的。方引他,真的把他的母亲推下悬崖了。当天,许多方家的保镖亲眼目睹了全过程。”


    谢积玉睫毛投下的阴影猛地一颤。


    他的喉咙中像是被塞了棉花,半晌才艰难地出声:“方引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才做出这件事?”


    方澄面上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回答了:“因为他的母亲得了重病,所以决定要跟父亲结婚。”


    谢积玉微微瞪大了眼睛,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父亲和方引的母亲,关系非常复杂,他的母亲似乎一直处于被软禁的状态。”


    方澄有些犹豫地说出了家族秘辛。


    “我只知道父亲经常体罚方引,而方引为了他的母亲忍了很多年——他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带着他的母亲想逃跑,但是失败了。”


    方澄的话头猛地一顿,抬头小心翼翼地望着谢积玉,咬了咬牙才继续开口。


    “所以他被父亲打断了腿,在地下室里关了一年才康复,从此以后便只能乖乖听父亲的话。因为,父亲会拿他母亲的命来威胁他。”


    眼前的alpha似乎整个人都被凝住了,神情被阴影隐去了大半,看不真切。


    “前段时间知道周知绪要跟我父亲结婚的时候,我以为方引会在我面前大肆炫耀。而我会变成那个真正的私生子,以后得日子也会变得非常难过,毕竟我一直以来也挺讨厌他的。”


    方澄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竟然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方引到底受到了什么刺激,竟然一下子做出杀人的罪行来,把本来能拥有的东西全都抛弃了。”


    如果罪行属实,方澄就是方家唯一的继承人了,但他此刻却有些笑不出来。


    这方空气一时沉默。


    谢积玉嗓音沙哑:“我找人调出了他在方家医院的病历。三年前他流产的事情,你知道吗?”


    方澄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方引他没告诉你吗?你,才知道?”


    谢积玉脸色有些难看,只是点了一下头。


    “那天方引被父亲叫回家,他好像是给周知绪送了一套摄影器材。但是这件事让父亲非常生气,罚他跪在庭院里。”


    方澄眼睛转了转,在认真回想之前的事情。


    “我记得那天下着雪,天很冷,方引跪了一个多小时就晕倒了。”


    呼吸之间,谢积玉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发痛,像是有一把碎玻璃卡在中间。


    他艰难地开口,却只能发出一些轻飘飘的声音来。


    “他……是不是很痛?”


    “我不知道。”方澄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他流了很多血,把地砖上还没融化的雪都染红了。”


    “方引他当时有没有哭?”谢积玉听到自己的声音,“他伤心吗?”


    “我不知道。”


    方澄又是这个回答。


    不过这次他沉默了一会,却又开口补充了。


    “我只知道,他当时出院的时候带走了那个刚刚成型的胎儿,我以为他是为了告诉你才带走的。”


    谢积玉的身形猛地一顿。


    “首都惯例嘛,已婚夫妻如果以后还想要孩子,流掉的胎儿最好办个葬礼超度,我以为你们已经为……谢总,您没事吧?”


    谢积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知道自己的胃病发作,痛得冷汗直流。


    他靠在疾驰的车窗边上,没有吃药,因为疼痛令他清醒。


    “葬礼”两个字,让谢积玉想起了那个元旦结束后的几天,他和方引见面的情景顿时清如明镜。


    ——假如,我是说假如。如果我的一个亲人意外亡故,非常需要你跟我一起出席葬礼的仪式,以夫妻的身份……不过是半公开的形式吧,你愿意吗?


    ——你在说笑话吗?


    ——不是的,我认真的!


    ——果然,我就知道。结婚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只是领了证,是隐婚的关系。现在时间才过去几个月而已,你就开始试探我的底线,想要公开?


    ——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


    ——你没有这么想,但你已经这么做了。你可不可笑啊方引,还你的一个亲人去世必须要我们一起参加葬礼,这蹩脚的理由你自己说着不觉得尴尬吗?你父亲没教你更好的说谎方式?


    想到此处,alpha痛得浑身发抖,眼睛发红。


    但记忆中的自己看着方引愤怒的样子,只觉得他被戳穿了虚伪的假面,所以才恼羞成怒。


    三年前的谢积玉笑了,他轻松地接住了方引挥过来的拳头,任由虚弱的人在自己手中挣扎。


    ——还是说你真的有亲人去世了,连这个你都要利用?


    讽刺之后,记忆中的alpha松开了手。


    面色苍白的beta脚下一滑,摔在了冰冷的雪地里,流出的泪如血珠。


    然后,高傲的alpha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Melissa只能让司机先靠边停车,将药倒在手心里,送到了谢积玉的苍白的唇边。


    谢积玉拒绝。


    他拿出手机,颤抖的指腹手指都是冷汗,竟然尝试了三次才成功解锁屏幕,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妈妈。”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他又对谢惊鸿叫出了这个儿时的称呼,声音抖得几乎稳不住。


    “我想求您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早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