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得知杞骁几人已在主殿集齐,路无忧换衣服的速度都快了不少,祁澜在门外等他。
换上惯常穿的红衣后,路无忧打算销毁那条可恶的罗裙,上面沾满太多痕迹,不能留在房中。万一被打扫的仆役看到了,他和祁澜就是跳进鬼界阴河也洗不清了。
虽然他们本来也没多清。
路无忧在房中找了一圈没发现罗裙,不知被扔去了哪,睡的床铺也换了一套。
思想前后,应该被祁澜就地处理了。
佛子做事一丝不苟,十分让人放心。
临出门前,路无忧照镜检查了一番,以防有什么痕迹暴露在外。
昨晚他在绮梦烬折磨下一味地发泄,弄到后面已经凌乱不堪,不知道自己还让祁澜帮忙了什么,现在胸前和底下肌肤疼得厉害。
他方才细看了下,两点都红肿破皮了,连灵药擦上去都未能迅速修复。
好在除了嘴巴被自己咬得有点肿之外,其余身上露出来的地方并无痕迹。
虽说昨晚耗了不少精气元阳,但在佛血和灵纹加持下,路无忧不仅没有亏空,反而丹田充盈,刺痛也被压了下去。
不错,状态很好。
这厮得意洋洋地推门而出,一无所觉地闯入祁澜视线。
祁澜目光沉了沉。
先前屋内帐中昏暗,再加上路无忧有意躲避,祁澜并未过多察看他情况。反正在路无忧昏睡时,就已经检查完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阴灰的天光下,眼前人粲然如晴。
少年乌发用发带随意地束在脑后,清爽中透出几分慵懒,哭了一夜的双眸并不浮肿,反而尤为清亮无辜,上挑眼尾连着双颊透着淡淡桃粉,两片菱唇被摩擦多了,还泛着红肿。
一副被极度垂爱滋润过的面容,餍足无比。
想叫人把他藏在手心里,莫使旁人得窥一分一毫。
然而路无忧本身对外貌五官并不多留意,他只觉着自己今日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知道莫怜就在主殿,路无忧着急得不行,走在前头,但祁澜不知为何,慢悠悠走在后面,仿佛昨晚耗尽元阳的人是他一样。
不对,昨晚自己确实索求无度,吞吃了祁澜不少佛血和灵力。
难不成祁澜失血过多,不舒服?
路无忧放慢脚步,担忧地回头望着祁澜。
祁澜目光从路无忧后颈露出的微红移开,似看出他的疑虑,顿了顿,道:“我无妨。”
“让他们等久一些,真相自会不攻而破。”
此时,主殿内。
巨大的星阵盘幻影悬浮在殿中上空,将殿内映如晴空白昼。盘中光点密布,每一粒光点对应着城中一户幸存人家,光点闪烁不定,周围弥漫着象征祟瘴的淡紫色雾气。
杞骁坐在城主座上不住地咳嗽,他面色灰白,身形枯槁,一旁的杞游想替他抚背喂药,却被他推开。
“不必管我,你且离远点。”
主座台阶之下,杞行秋,宋紫菀与净嗔净贪几人分散而立,舔月在旁蹲守。
杞行秋眼下青黑,额前垂落几缕发丝,这几日他研制阵符与支撑星阵盘监测整座岁安城,显然已到强弩之末。
他向对面的净嗔道:“尊者将我们召集到此处究竟有何事?我叔父身体不舒服,能否让他先回房休息?”
净嗔双手合十,客气施礼回道:“尊者已在路上,此次召集事关诡祟,还请杞前辈耐心等候。”
就连杞骁本人也道:“行秋,悉听尊者安排。”
杞行秋在仙盟待时已久,深知祁澜并非无故折腾之人,他这般行事,定有其缘由。
只是杞行秋对星象阵法钻研至深,素有卜算直觉。今日心绪难宁,似有什么叫他想要逃避的大事要发生。
杞骁:“可否劳烦宋道友,替我察看医治一番?”
杞行秋强行压下心中不安,看向另一边的宋紫菀。
宋紫菀犹豫了半晌,点点头,走上台阶来到主座上,旁边杞游给她让了位置。宋紫菀将一方手帕置于杞骁手腕上,手指隔着手帕按在脉搏处,以灵力探知诊断。
可不出一息,宋紫菀面色骤变,立即拉着杞游从杞骁身边撤离。
杞游回过神来时,他与宋紫菀已落回台阶之下。
宋紫菀脸色苍白看着台上的杞骁道:“杞城主已为祟物,无药可治!”
任何东西长久受到诡祟侵害污染,便会同化为祟物。
身旁的净嗔净贪已然严阵以待。
杞游:“祟物?!这怎么可能!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可是诡祟布梦陷害你所致?”
他想试图靠近杞骁,却被净嗔净贪拦下。
杞游只知道岁安城中有一只会布梦的极级诡祟,却不知诡祟本体正是莫怜。杞行秋无法接受顾逸是诡祟莫怜的事实,也未将真实情况全盘告知杞游。
此时杞行秋神情痛苦,不愿相信顾逸将自己敬重的叔父给害了,他此前感应的厄难到底还是降临了。
杞骁低头不语。
“他为祟物已有一定时日,若是被诡祟布梦侵害,即便是元婴修士,也将在数日内暴毙,可见他并不是被布梦所害。况且……我亲耳听见他为了活命,向诡祟求饶!这城中祟疫久久未能治愈,也许正因如此!”
众人望向宋紫菀,她颤抖着将所知说出。
“这不可能!”“宋道友这话可不能乱说!”杞行秋和杞游根本不信。
“够了。”杞骁沙哑的声音打断两人欲要辩驳的话语。
两人向台上看去。
杞骁抬起黯淡无光的双眸,“……她说的不错,我早就患上祟疫,为了苟活,听命于诡祟。”
“可以说,城中祟疫皆由我而起。”
杞骁动作艰难,缓缓将衣袍一层层脱下——他身上满是大片花柳状的猩红斑点,那些红斑在众人面前皮肉翻卷,又再度愈合,流下混浊血水。
若不是杞骁贴身穿着衣类法器,恐怕这源源不断的血水早已将他衣衫浸湿。
杞行秋喃喃道:“不,怎会如此……”
“杞城主自然不会如此。”
一道清亮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路无忧与祁澜从主殿门口走来,两人可算是来了。
路无忧来到跟前,道:“想必这些都是莫怜让杞城主所说,我说的没错吧?杞城主。”
杞骁沉默不语,将衣袍穿上。
杞游不明所以:“莫怜?留竹园的花魁?他为何要这样指使我大哥?”
路无忧道:“为了报复杞骁向留竹园通风报信一事,害他未能与杞行秋离开岁安,至此困于留竹园,沦为诡祟。”
杞行秋猛地看向杞骁,眼里全是不敢置信,“这是真的吗,叔父……”
杞游将两人神色状态看的一清二楚,他又说书已久,寻常恩怨纠葛套路早已熟悉在心,略略一想,便将恩怨由来猜了个大概。
良久,杞骁开口,声音嘶哑道:“是,也不是。”
杞骁此时干枯如同百岁老人,佝偻着背缓缓道来。
“行秋离城那日,我确实曾带人阻拦莫怜半炷香之久,但我从未向留竹园通风报信。待行秋所乘灵船启航后,我便立时放开了他。”
“我本欲弥补,助他逃离岁安,却未料留竹园的人得了消息,来得如此之快。他们知晓莫怜身具上品灵纹与特殊体质,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杞行秋震惊又难过,“那您就让他被留竹园的人抓回去,落入火坑吗!为何不让他与我一同离开!”
“那留竹园产业是老城主扶持下的产业!当年如日中天,偏偏又是岁安重建这些年来重要经济支柱,任何人都奈何不得!”
杞骁像是回光返照般,将为难之处一口气道来。
“当年我之所以提早让你离开岁安拜师,就是因为老城主已然盯上你我叔侄三人,他忌惮于我在城中日益渐长的声望,你以为你婶娘当真是病死的吗!当我得知你口中的顾逸是莫怜时,哪里还敢让你冒险!”
杞骁想起当时情势,急怒攻心,一口血自喉间喷涌而出,溅在案桌上,身躯垂垂欲倒。
“叔父!”“大哥!”
杞行秋连忙上前将杞骁揽住,杞游跟在旁边。
杞骁口中大段乌黑血液涌出,似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
他枯瘦的手用力抓住杞游和杞行秋的手臂,断断续续道:“那老城主背后势力太大,我也是无奈让你二人离城,这些年也错怪二弟了,大哥对不住你。”
杞游眼中涌起热泪,“我,都知道,大哥你别说了。”
杞骁艰难地看向台下路无忧与祁澜,“若不是我阻拦莫怜,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岁安之疫,罪在于我,恳求路道友与尊者救下岁安。”
路无忧认真道:“杞城主放心。”
到了这个时候,路无忧也不想去分辨孰对孰错,但城中百姓是无辜的。
况且在那背后真凶操纵下,没有莫怜,也会有别人,直到达成他豢养诡祟的目的。
听了路无忧的话,杞骁才放下心来,看回杞行秋,“叔父对不住莫怜,他被留竹园抓后,我一直迟迟不敢见他,最终酿成此祸,我以死谢罪是应该的。”
“行秋你是叔父最疼爱的侄儿,叔父以为这样可以让你仙途坦荡,可终究还是叔父错了,你并不快乐,请原谅叔父。”
杞行秋已泣不成声,他不怪叔父,只怪自己太弱,无法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杞骁目光满是慈爱,望着杞行秋,回想起他与妻子抚养孩子的往昔岁月。
虽然行秋时常想念亡父母,但平日里也常常记挂着他与妻子,无师自通制造一些小阵法惊喜或惊吓,让膝下无子的夫妇二人添了几分生趣……
杞骁眼珠渐渐失去光泽。
杞骁气绝的一霎,殿中烛光骤然熄灭,上空演化的阵盘霎时被浓厚紫雾掩盖,无法瞧见光点是明是灭,殿内阴冷灰蒙。
“真是一出好戏,到头来,你还是选择原谅你叔父啊。”
宋紫菀站在众人对面,逆光让她面容漆黑一片。
路无忧与祁澜踏入殿中时,就已探知杞骁堕为祟物,命不久矣,因此并不过多打扰他们叔侄临终遗言。同时他也在猜测莫怜想借此做什么。
当杞骁将真相道来时,路无忧观察着殿上几人的面容,发现了宋紫菀的不对劲,她的眼神太冷了,像浸满毒液的蛇。
此刻,路无忧终于知道了他的意图。
——逼杞行秋做抉择。
是会原谅叔父,还是会为了他而与叔父决裂。
这个选择看似荒谬无稽,但对于偏执妄念的诡祟,却再正常不过。
杞行秋怔怔地看着宋紫菀,似想到了什么,“……阿逸?”
“哧”的一声轻响。
“宋紫菀”掌中亮起一道火光,映出一张雌雄莫辨,风情艳丽的脸。
莫怜似笑非笑,“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来,只可惜已经晚了。”
他尾音一转,身上云衫像两片巨大鳞翅骤然张开,幻化出无数飞蛾,直直扑向众人。
密密麻麻的飞蛾振翅嗡鸣在空中交织成一片,欲要将他们瞬间吞没。
路无忧与祁澜早已做好了准备,他一声令下,舔月顷刻化作巨狼将杞游和净贪净嗔三人驮离主殿,金绫将杞行秋缠住。
要说莫怜第一个不放过的人是杞骁,那么第二个人就是杞行秋。
杞行秋也似乎知道这点,他毫无抵抗就被飞蛾裹住,吞入幻境。
祁澜与路无忧抓住金绫紧随其后。
只有跟着杞行秋,才能找到幻境中莫怜真身与祟核。
可就在路无忧被飞蛾淹没的刹那,他丹田反噬印记陡然一烫,火燎般灼热剧痛袭来,瞬间瓦解了他与祁澜之间的联系——
作者有话说:
祁澜尽心尽力帮忙泄火,不会趁小鹿之危做出格的事哈。
最多是情难自禁搓多几下嫩尖,啾一口后颈而已!-
2025/03/27往下补充了角色互动,大概还有1-2话左右结束这个花魁副本。
接下来继续赶副本主线,也会尽量多塞小鹿甜点,希望宝宝们看的开心!嘿嘿!
第52章
遮蔽视线的飞蛾散去,一间宽敞的厢房映入路无忧眼中。
此处布置有着留竹园的风格,却又不同之前路无忧进入过的雅间,被褥花纹老旧过时,像是百八十年前式样。
路无忧失去了身体感知,环顾四周,他此刻似乎站在某个人的头上?
奇怪。
底下人又走了几步,路无忧视线随之来到一面铜镜前。
镜中少年不过十四五岁,是路无忧在幻境楼梯间见过的年幼小倌的脸,不过更为清丽水灵,眉目间柔美清朗并存,头上簪着一只水玉色蝴蝶,银镶玉的蝶翅随着少年梳妆动作熠熠颤动。
少年抬手扶正发簪,路无忧感觉自己的肩膀被碰了下。
路无忧:“。”
终于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少年头上那只福蝶发簪。
奇妙的是,随着少年触碰,其所知所感与路无忧产生了联结。
路无忧当即心下了然,这里是莫怜少时记忆幻境。
以往路无忧吞食完祟核才会得知诡祟经历过往,但莫怜受了昨晚幻境被破的反噬,对幻境掌控大不如前,竟连自己的记忆也一并构筑了进来。
加上反噬印记牵引,才让路无忧误打误撞进入此间。
路无忧想通其中关节后,并不急着逃离此处。
一是幕后真凶既蓄意将莫怜炼化为诡祟,必定会在他记忆中留下些蛛丝马迹。线索难得摆在眼前,岂有放弃之理。
其次是……他动弹不得,一时也无法逃出。
因两人之间玄妙联结,路无忧感知到莫怜此刻心思。
他今日心情颇好,在小倌受训中又得了第一,园主特地放了他半日闲假休息。
但路无忧知道这并非莫怜雀跃的真正原因。
莫怜三两下梳了个普通的发髻,换了一身朴素布衣,又在脸上抹了些东西,气色顿时变得萎黄起来。打扮好后,他擦干净手将蝴蝶发簪小心取下妥帖放进里衣暗袋中。
所幸这并不影响路无忧视线,他与莫怜的联结就像在此间开了天眼,隔物亦能看清外界。
莫怜开门探头观察了一会,才推门出去。
路无忧跟着莫怜在留竹园后院的小路上七拐八拐,躲了两拨人,才来到一处偏僻窄门前,这道门唯有早间倒恭桶时才允人出入,平时甚少人留意。
此时边上站着个矮瘦丑男人,莫怜低眉顺眼,掏出几粒金珠递过去,“今日想出门透透气,还请张大哥照旧行个方便。”
男人发髻油亮黏结,双目眯成缝,猥琐目光如游丝般黏腻地在莫怜脸上徘徊。
“怜哥儿,听说下个月你们就要出初台了,园主看得紧,这点钱可不够我冒险给你开门。不如,再搭点别的添头。”
路无忧一听就知道这色鬼想要趁机占便宜。
莫怜却不急不恼,跟听不懂似的,在男人手上又放了几粒金珠,笑道:“我半个时辰内就回,定不叫张大为难,再说了我还能跑哪去。”
张大倒不怕他跑了,留竹园用药管教小倌有一手,每月需定时服用解药,莫怜不想死就只能乖乖回来。
张大掂量几下手中金珠,终究还是放他出去。
只是那眼神看得路无忧十分不舒服,嘴里还絮叨:“呸!假清纯,等哪天老子有钱了,定要点你来佐酒,把你骑得哭爹喊娘!”
莫怜习以为常,全当没听见。
他出了窄门就把脸上东西擦去,戴上帷帽,脚步轻快往东面山坡赶去。
春日融融,细云拂过,山坡上绿草茵茵,粉白淡黄的幼花在其间盛开,空气里满是暖阳蒸出的花草淡香。
有个与莫怜年纪相仿的少年站在坡上挥手,正是杞行秋。
莫怜隔着老远见到他,便摘下帷帽,按住胸膛轻轻吐了口气,理完鬓发,才放慢脚步走过去。反倒是杞行秋一见到莫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跟前,少年身上热气蒸腾,望向意中人的双眸亮得惊人。
莫怜被他盯得脸发热,嗔道:“跑这么快做什么。”
藏在莫怜胸间的路无忧心道:“呵呵,你也没好到哪去,心跳快得差点把我震下去喽!”
杞行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好久没见你,你每次出来时间这么短,我这不节省点时间嘛。”
“哼,这回时间更短,再过两刻钟我就要回去了。”
“这,你大伯怎么越发离谱了!不行,我找我叔父帮你说理去!”
“你敢!给我回来!”
杞行秋不情不愿地回头,很是不忿,可莫怜抬手拍了拍他的头,朝他笑笑,少年又立马乖乖地凑到跟前,两人粘粘糊糊地找了一片暖和草地坐下。
杞行秋望向莫怜头上,道:“我送你的那簪子怎么不戴上,可是不喜欢?”
莫怜摇头:“喜欢,但我怕自己簪不好。”
杞行秋着急了,“怎会呢!”
莫怜仍旧低头不说话,用手指头揪着一旁的小草,杞行秋像是终于懂了,红着脸磕磕巴巴道:“那我、我替你簪。”
莫怜这才从怀里拿出蝴蝶簪子,递给杞行秋,杞行秋小心翼翼地给他簪上,目光极为专注。
簪完之后,莫怜仰着小脸看杞行秋,“好看吗”
杞行秋的脸更红了,“好看,阿逸簪什么都好看!”
看着杞行秋那傻愣愣的样子,莫怜满意地笑了。
路无忧摇头,虽然他无头可摇,感叹道:“这就是青春啊。”
路无忧虽然不记得自己生前年少时,但他记得祁澜的,两人相遇的第一年,祁澜就是这般青涩,稍微逗一逗就会面色通红。
过了一会,杞行秋像是鼓足了勇气,拉住莫怜的手,“阿逸,我叔父要送我去东洲拜师,就在三日后,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莫怜笑容僵在脸上,巨大的恐惧与不安从他身上传来,路无忧感受到他呼吸变得艰难。
“你叔父同意你带我一起吗?”
“他同意与否都无所谓,我只要阿逸同意。”
杞行秋握紧他的手,“钱银你不必操心,我也不会用叔父的钱,我能卖自制阵符阵盘,自力更生赚钱养你,我打听过了大城对这些需求不少,我会把你养得好好的。”
“谁要你养。”
莫怜低下头,他垂下的眼睫颤如蝶翼,“你让我再想想。”
杞行秋捧起莫怜的脸,定定地望着他,“东洲灵船,三日后卯时,东城门传送码头启程,我等你来。”
“……好。”
两人在春日山坡上,交换了一个带着花草香气的吻,轻如柔蝶,仿佛稍有不察便会被惊扰而逃。
路无忧的心沉了下来。
正如雨花巷妇人与杞骁杞游所说。
莫怜努力谋划了一场,拼尽全力躲过重重探查,赶在最后一刻来到传送码头,看见杞行秋还站在码头上等他,可就在他欣喜地踏出最后一步的瞬间,杞骁带人把他拦下了。
杞行秋被杞游拉着一同登船。
暗处的莫怜被扣押在地,眼睁睁地看着灵船凌空而去,直到看不到杞行秋的身影,被点了哑穴的他甚至不能放声痛哭。
最后任凭他如何狼狈求饶,还是被留竹园赶来的人一路拖回了园中。
他被关在了最黑暗最肮脏的柴房中。
蝴蝶玉簪被人踹到角落。
曾经是合欢宗弟子的园主带着人,其中还有那张大,在他身上用尽一切折辱的手法。
路无忧对莫怜遭遇气愤至极,可无论他怎么调动鬼力试图阻止,却始终对这已成事实的回忆,无能为力,到最后路无忧冷静下来。
他要忍耐,找到那个最该死的幕后操纵手。
莫怜奄奄一息间,听到老鸨劝园主,“下个月就是登初台了,要是被贵客发现了,是不是不太好。”
园主笑道:“我有的是伪装成初夜体质的丹药。先给予猎物一线生机,再将其狠狠碾碎。如此打造出来的贡品,主上才会满意。”
那园主并不是路无忧要找的人,但路无忧知道,他口中的主上就是那幕后神秘人。
路无忧也终于知道那无顶无底的主楼幻境是怎么来的。
——那就是莫怜眼中的世界啊。
登初台之夜,园主像是嘲弄般,将蝴蝶玉簪簪在了莫怜头上。
莫怜被喂了药,像货物一样送上一楼大厅舞台供无数垂涎的眼睛评判凝视。他再怎么仰望,也望不到逃生的口,往下看,是更深的地狱。
楼上雅间,老城主将他当夜拍下。
莫怜被送到最奢华的房中,在等待的时间里,莫怜颤抖着手取下玉簪决定了结了自己。
“何必如此。”屏风后传来轻笑。
“谁?!”莫怜看向屏风。
路无忧心下一凛,终于等来了。
路无忧压下叫嚣的怒意,凝神留心,记下此人特征线索。
屏风后只有一个模糊人影,隐约可见其身着月牙白袍衫,清隽矜贵,手边正把玩着一条漆黑扭动的东西,似蛇似虫。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跟我打个赌。”
“赌你意中人是否会回来寻你。”
“若你赢了,我帮你修为升至元婴,你可自由离开此处。”
他的声音温润清淡,娓娓道来的话语如毒蛛编织暗网,耐心引着飞蛾扑入陷阱。
这是献祭自身成为诡祟的赌约。
可莫怜还是答应了,也输得一败涂地。
他等了五十年,始终没有等到回来寻他的杞行秋。
他像是困在灯火里的飞蛾,但属于他的光明却不在火中。
紫红异火由神秘人交到他手上,莫怜簪着玉蝶,用一把火焚烧整座留竹园,作为他成为诡祟的人牲献祭。
留竹园主楼内火龙肆虐,入目尽是紫赤焰舌,灼尽生机。浓烟吞嚼眼前一切,嫖客老鸨小倌龟奴呼救尖叫,房梁断裂倒塌,爆裂声在身周四处不断炸开。
莫怜对此幻境的构筑能力似乎到了尽头,空间开始瓦解。
可身处其间的路无忧并未摆脱异火的焚烧,他被莫怜的回忆包裹住,无法挣脱。
路无忧视线中,火光人影不断抽闪,声音也变得怪诞。
热浪犹如实体般挤压着他,浓烈刺鼻的烟雾灌入鼻喉,让他无法发声,无数嫉恨失望痛苦在火中化成一双双手缠住他。
他此时不再是玉蝶发簪,而是莫怜本人。
火光中,无数妄念如潮涌至,欲要将他浇灌炼化成诡祟。
不要!
他不要成为诡祟!
路无忧拼尽全力挣扎,却犹如掉落在灯油里的飞蛾,无法摆脱身上黏腻妄念。
他眼睛被灼得刺痛,泪水尚未流下就被蒸发,视线模糊发暗间,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兀然从火光中伸来,紧紧将他抱住。
幻境坍塌,身周的火光瞬间尽褪。
路无忧被祁澜打横抱在怀里,红衣垂落如火。
他环住祁澜颈脖不住地颤抖,身上感官意识仍未从那妄念炼狱脱离,冷汗打湿的额头抵住僧人颈窝,以最后的本能索求。
“阿澜……抱紧我。”
回应他的,是几乎要勒断腰骨的拥抱,似要将他刻入骨血——
作者有话说:-
主要在结尾后面补了些细节。
小狗师傅做饭加洋葱。
好想继续开车车送餐啊(小黑屋警告.jpg)
第53章
祁澜灵力温养下,怀里人逐渐停下了颤抖。
片刻,路无忧眼睫颤了颤,睁开眼。
他刚从幻境中脱离,迷糊间意识到自己正搂着祁澜,呆了一瞬后,眼睛霎时瞪圆,什么魂都惊醒了。
还没等路无忧动弹,祁澜便将他轻松放下,仿佛早就知道这厮清醒后会翻脸不认人。
幻境里数十载韶光荏苒,对于外界不过大半日光景。
此时天空雾气阴霾散去许多,露出大片血红晚霞,城主府及方圆数十里破败一片,只剩他与祁澜两人,眼下幻境破了,莫怜和杞行秋不见踪迹。
路无忧脚落下地,站直身子,“其他人呢?”
祁澜将这半日经历简要说来。
莫怜意图利用幻境侵占岁安,可力有不逮,被祁澜拦下。后受幻境反噬重伤,杞行秋以身化阵,替他分担了一部分反噬,随后莫怜挟杞行秋遁逃,目前下落不明。
净嗔他们被舔月驮离城主府,刚才得了祁澜传音,正联合城内余下仙盟弟子缉查。
极级诡祟一旦隐匿,需炼虚修为以上方可察觉。
之前莫怜便是化作百草药宗弟子的模样,混入队伍中,叫人无法看穿他是人是诡,如今就算受了重伤也未必将他找出。
路无忧若有所思,“我知道一个地方。”
天际祟瘴渐散,残阳如血,照得地上通红,连日祟气侵蚀,山坡遍地干枯,黑红土壤开裂间露出焦黑尸骨,散发着淡淡腐臭。
莫怜抱着杞行秋跪坐在两人曾经坐过的地方。
他脊背弓成扭曲的弧度,恢复了诡祟本相,半人半蛾,从蝴蝶骨处生出的两扇漆黑华丽鳞翅,此刻斑驳残破,边缘焦黑卷曲,贴着他后背垂落,大片鳞粉随着细微的呼吸,坠落在地,黯淡无光。
路无忧与祁澜御空在远处落下,两人落地动静足以让莫怜感知,然而他却毫无反应。
莫怜左半张脸残存原本面貌,右脸血肉溃烂剥落,他的目光专注在怀里人身上。
路无忧看着两人,脚下走了一步,又停下来。
杞行秋死了。
他躺在莫怜怀里,脸色苍白,口角还残留血迹,穿着的星阵袍被血浸湿,已辨不出本色。
莫怜没有说话,手指轻轻擦拭着杞行秋嘴角的血。
等擦干净了,莫怜才开口,与先前的调笑嘲弄不同,声音轻柔。
“他有回来找过我。”
“第一次,灵船一个月后在东洲靠岸,他就立马折回来找我了,他担心我被大伯发现并关了起来,可他再回到岁安城门时,他遇到了‘我’。”
“那个莫怜很像我,对他说了很重很无情的话,以至于让他信以为真,以为我对于两人的私奔计划退缩了。”
可路无忧知道,当时莫怜正被困在留竹园,根本不可能出来与他见面。
假莫怜几近以假乱真,能骗过杞行秋,需是修为高深,极为熟悉莫怜言行举止的人。这点杞骁做不到,唯有留竹园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杞行秋当时年轻气盛,察觉不出“莫怜”的不对劲。
“第二次,是阔别整整五十年,火灾当天。”
莫怜的声音像无形的丝线,在路无忧眼中编织出那日的画面。
冬至夜的留竹园,高楼灯火绰绰,貌美花魁临窗侍酒,一晃而过的半面容颜被园外路过的青年窥去。
杞行秋驻足停留,身旁人低语相告,言及花魁莫怜,狎昵轻蔑,非正经子弟所求。
可他不知为何还是投了花帖,想见莫怜一面,结果被园主拒下。
当晚留竹园火光冲天,救火的修士亦有杞行秋一人。
“这些我到现在才知道。”莫怜抚着杞行秋阖上的双眼,指尖发颤。
他在最后发现自己被操纵的一生。
先是卖他的爹娘,再是老鸨园主,最后化为诡祟受妄念所驱,一步步皆在屏风后那人的操纵之下。
但现在他也快死了。
莫怜鳞翅垂在身后不再扇动,鳞粉几近散尽。
祟核不灭,诡祟不死,可飞蛾失去了光,便再没有扑火的理由。
他抬头看向路无忧与祁澜,眼神带着一丝解脱,“我祟核里也许有你想要的东西,作为交换,你替我找到那个人,杀了他。”
“别让更多人变成我这样的怪物。”
路无忧点头道:“好。”
路无忧忽然想起一事:“你写给杞行秋的信……”
莫怜道:“那些信我都没有寄出去过,而今他也看不到了。放在杞骁房中,不过是引你们二人入局。”
路无忧:“。”
莫怜的视线在路无忧和祁澜之间缓缓移动,像是羡慕又像是嫉妒。
“……真好。”
最后一片鳞粉飘落。
梵文金缕倾泄落在莫怜与杞行秋身上,随着经文诵念,残破的鳞翅与暗淡的星袍化作点点荧光,似在两人身上筑了一座共同墓冢。
往生经文的光尘漂浮在山坡之间,缓缓涤荡净化着被祟气侵蚀的一切,黑赤的枯土冒出新生的草芽。
莫怜与杞行秋的魂魄妄念最终化作漫天流萤。
几声清越钵音响起。
山坡夜风忽盛,掠过枯土,带着久违的花草香,卷着荧光飞向远天。
南城坊沿街上已经有不少民众从家里走出,沐浴在晚霞照耀下。城中有不少人看见晚霞中飘散的流萤,纷纷指着拜着,只因那片流萤像是两道追逐的少年身影,一个广袖招展如蝶,一个手执阵符星盘。
路无忧站在山坡上,望着流萤飞散,风里隐约传来声音。
“我这样……是不是很丑?”
“不丑,阿逸是最好看的蝴蝶。”
“呆瓜,这是飞蛾。”
“那就是最好看的飞蛾。”
……
路无忧看了好一会,直到所有荧光消散。
莫怜消散的地方,留下了一只蝶簪,是原先那只水玉蝶簪,也是莫怜凝结的祟核。
路无忧捡起蝶簪,原本的水玉色已被漆黑的妄念沁污,即便被祁澜简单净化过一回后,仍透着浓重妄念之气,路无忧拿在手上不过几息时间,丹田的反噬印记便被引得躁动起来。
顿时疼得他呲牙咧嘴。
“先别碰了。”祁澜从他手中取过蝶簪,放入芥子囊。
“待合适时机再探祟核。”
自月牙岛一事后,路无忧便和祁澜约法三章,后续吞噬祟核都需得在祁澜看管下进行,以防他无法消化祟力惹出问题。
血蚌祟核为屠级巅峰,都让路无忧歇菜了小半个月,更别提极级诡祟的祟核。
残阳渐落,天空泛起紫霞。
山坡恢复了生机,路无忧在杞行秋与莫怜所在的地方给他们建了衣冠冢,才与祁澜一同返回城中。
路无忧与祁澜走在街上,起初还不觉得如何,后面越来越多人盯着两人,路无忧不得已用金绫把自己头脸整个蒙了起来,赶紧拉着祁澜与其他人汇合。
诡祟剿除后,岁安的祟瘴还需要外力清散。
杞骁原先的副手被推举为城主,寻了一处府邸作为临时城主府,这几日正配合仙盟安排忙碌不停。
城主府被毁的动静太大,一开始造成了许多民众恐慌,后经仙盟解释,众人得知诡祟已除才冷静下来,冷静完之后又开始烧香庆祝自己逃过一劫。
岁安城禁仍在,但护城大阵撤去,大街上商铺茶楼酒肆开始活络。
临近盛夏,白日天气燥热起来,净嗔净贪两人各捧着一碗茶汤坐在茶楼门口,舔月蹲在旁边,跟前也放了一小碗茶汤。
大堂里众人就最近一言一句谈起来。
“杞城主以自身生机来抵御祟气侵蚀我城,若不是他,这场祟疫不知还得伤亡多少。”
“就是不知道这诡祟本体是什么东西,仙盟也没公布。”
“嗐,管它是什么!灭了就好!”
“雨花巷有人见到恩公与佛子了,千真万确,杞公子当时都在呢!”
……
话题最火的不仅有诡祟如何解决的,还有恩公与佛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寂空尊者有一已故白月光道侣,全修真界众所周知,但岁安百姓没想到他的白月光竟与自家恩公为同一人。
净贪小口喝着茶,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净嗔撇嘴道:“不过是那鬼修假扮的而已。”
虽然他也没弄懂,两人为何如此相像,但那鬼修说自己从未来过岁安,也找不出与恩公关联的线索。
“昨日尊者和那鬼修闭关商议要事,至今未出,不知要议到何时。”
净贪咬着茶碗边沿,含糊道:“不知道,怎么着……也得个三五天吧。”
净嗔皱起眉毛,“什么事要这么久?”
……
陷入无尽潮热的路无忧,额上细汗淋漓,咬着金绫也在想还要多久。
昨日吞噬完祟核,引起与上回血蚌那样的反噬也就算了,但万万没想到,莫怜本身是情欲妄念为食的诡祟,祟核带有堪比绮梦烬的效用。
本来路无忧想着自己解决。
可不曾想祁澜将他拦住,淡淡道:“写净祟经同样也要花时间,一并解决了。”
然后不知怎地,就变成了眼下这个情况。
情欲妄念的催化下,佛骨灵纹在体内一波接一波的涤荡,不像缓解的解药,反倒激起更猛烈的渴念。
他想要索求更多——
作者有话说:-
赶死线失败,居然跨零点了QAQ
花魁副本结束噜!下一话收收尾,就迈向下一个地图。
第54章
起初路无忧还能忍着体内升腾的灼热,跟祁澜说莫怜记忆里看到的情景,试图转移对身体异样的注意力。
然而当祁澜捻转佛珠的指腹落到身上时,路无忧脑内那根弦便被拨乱了,嘴里的话语已然不成调,只剩柔软带甜的颤音。
他衣衫被剥了个干净,仰躺在床上,全身血纹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高大僧人的眼皮底下。
房中下了禁制结界,将一切声响与窥探隔绝在外,唯有窗棂外几缕盛夏阳光,混着草木葱郁的绿意,照入房中。
知道这是为了因果净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在同床偷欢。
路无忧耳尖烧得绯红,胸膛起伏间充斥着潮热的喘息,恨不得让金绫把自己兜头蒙住,哪里还敢看祁澜此时表情。
想来那人一副淡然处之的眉眼,连呼吸节奏都不曾乱过,在他眼中自己应该如同待誊抄的经文一般,并无特殊之处。
可大抵是极级诡祟祟力难消,这次的净度格外凶狠,简直要将他里里外外都净化透了。
情潮裹挟着反噬的炙痛,一浪又一浪地汹涌扑来,又被佛骨灵纹涤荡安抚下去。
丹田反噬同样在不停吞噬祟力,此起彼伏。
路无忧咬着金绫差点呜咽出声,泪水沾湿眼睫,眼周可怜地红了一圈。他忍不住抬眼望向站在床边的祁澜,想让他适当停下,哪曾想这样眼神泛着水光,委屈又朦胧。
隔着水光看不清祁澜神色。
高大的僧人不言不语,只是让金绫另一节轻轻覆在路无忧的双眸上。
眼前漆黑一片,佛骨灵纹涤荡力度丝毫不减,隐隐还有加剧的倾向。
“呜唔……”
路无忧到底还是哭出了声。
他夹杂在炙痛与舒适之中,被沉郁的檀香所笼罩,浑身像是化作热雾蒸腾了起来,竟自发学会让鬼力勾着佛骨灵纹伸到最深处大肆挞伐,好快点结束这场折磨。
可是直到口中金绫被涎水濡湿,边缘溢出银丝,血纹才堪堪褪去小半。
蘸满佛血的朱笔在身上缓缓书写。
路无忧几度弹起,试图弓身遮挡,又被青筋蜿蜒的大手按下,展开。粗糙的指腹在饱满莹润上用力磨砺几番,以示警告。
“呜……”路无忧哪里还敢乱动。
等血纹尽褪时,路无忧早已等不及缠着祁澜的灵纹落到丹田。
在他看来,只要灵纹交融完,就能万事大吉。
只是无论雏鸟如何衔露讨欢,始终浇不灭烧灼的情潮。
弄到最后,路无忧崩断了理智的弦,自暴自弃,任由本能缠着对方灵纹融了个痛快。
迷蒙间,路无忧觉着自己灵纹裂纹似愈合了一些。
……灵纹交融还有这般效用吗?
不知这般轮回了几番,路无忧丹田的炙痛才逐渐平息,他弓着身子蜷缩在被褥间昏睡着,脸颊晕满好看的荔粉,汗珠凝在莹白蝴蝶骨上,像是顶级玉瓷上的细腻高光。
不过这玉瓷某几处像是被人磨拭多了,透着斑驳红痕。
祁澜目光沉沉落在床上,眼眸中晦暗汹涌的光影明灭不定。
他像是忍耐克制了许久,才伸手替路无忧拨开颈间的湿发,用绢巾一点点擦去汗珠,最后再打开药膏轻柔抹在莹玉上。
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众生如蛾赴火,他亦何尝不是。
*
等净嗔净贪再见到路无忧时,已是三日后。
两小只刚进偏殿,差点被这厮额上的禅光闪瞎了眼,简直像是镶嵌了一颗会发射强光的夜明珠。
事到如今,净嗔怎么可能还不知道所谓的要事是什么,他先前在主殿上就觉得这鬼修印堂的额光亮得出奇,现在更是心痛自家尊者这般辛苦一次次替这鬼修净度。
幸好仙盟派来支援的弟子中并无其它佛修,否则这传出去,尊者的清誉可就毁了!
路无忧浑然不觉,只觉得自己状态极好,正坐在一旁捧着舔月撸毛喂食。
不过这厮看到祁澜,撸舔月的动作不自然地顿了一下。
那只笔应该不是同一只吧……
祁澜端坐在上首,手持狼毫,在桌案摊开的卷宗上补充着未尽事宜。
“杞行秋前辈讣告已传讯至御清阵宗,盟中的几位太上派了不少弟子过来协助净化,这几日岁安祟气可尽除。”
净嗔在旁边同步禀报。
说完,他看了一眼路无忧又补充道:“另外四个月后便是沧元问道大会,各仙宗已陆续赶往中洲。常长老也已带队从宗门出发,不知尊者是要寻个地方与长老汇合还是先回仙盟?”
沧元问道大会为修真界仙门盛会,以沧元大陆之名,逢八百年一开,是无数天之骄子比武论道的最大战场,也是仙宗巨擘暗中角逐较量的重要场地。
祁澜作为沧元榜的榜首,又是代表玄禅宗的年轻一辈。
此次与会,自然少不了他。
但路无忧一听乐了,心道:“祁澜恐怕是没办法跟你们长老汇合或是回仙盟喽。”
盖因祁澜与他要前往荒川鬼市追查线索。
在净嗔净贪来之前,路无忧醒来后,便把他在莫怜记忆中发现的线索告知祁澜。
那神秘人,姑且叫他白袍人,他在屏风后把玩的黑虫是一种阴灵蛊虫。
路无忧只在鬼市里听说过这种阴蛊。
这种阴蛊相传为一上古邪修培育而成,无形无质,外观如同黑雾,擅长伪装,可随意变幻形态化作虫子、细线等寻常之物,让人防不胜防。
一旦接触活物或死物,便能无声无息地寄生,使宿主沦为养蛊之人的傀儡。
在莫怜记忆中,老城主和园主正是被这种蛊虫寄生,他们一言一行和记忆皆在白袍人的掌控之下。
白袍人既然能豢养这种阴灵蛊虫,必然与鬼市有关联。
即使无关,路无忧也需要到亲自走这一遭。鬼市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或许就有人知晓这白袍人的真实身份。
若说沧元问道大会是全仙宗盛典,那荒川鬼市则是妖魔邪道的狂欢之地。
鬼市不比问道大会这般正经,什么时候开,开多久,均看鬼市主人心情。
偏偏今年开启的时机微妙,几乎挨着沧元问道大会。若祁澜在鬼市耽搁太久,恐怕连问道大会的入场资格都会错过。
不过祁澜要是愿意让路无忧一个人去调查,倒是可以很好解决这个问题。
只见祁澜略一颔首。
“你们且与常长老先行汇合,我尚有一事需追查清楚,事了之后,与你们会合。”
果然。
路无忧揪着舔月的小耳朵,思索着有没有可能让祁澜改变主意。
毕竟除了白袍人的事情,他还想偷偷找药阁老研究一下自己灵纹是怎么回事。
往日净度为了避免看到祁澜灵纹,都是闭眼进行,偶尔几次突发情况,路无忧也早已昏沉迷离,完全不记得留神其灵纹。
从没想过两人灵纹交融后,自己的灵纹裂痕竟然愈合了一些。
是因为祁澜的灵纹的缘故?还是说只要是灵纹交融都可以?
“在想什么?”
路无忧随口一答:“找其他人试试灵纹交融。”
祁澜薄薄的眼皮一掀,凉凉的眼神扫过来,路无忧后颈皮霎时像被人拎住。
路无忧:“那当然开玩笑的!我是在想看看尊者灵纹长什么样。”
转折生硬且冒昧,而且也太冒昧了!
这样大喇喇地问,这跟路边登徒子掀少年郎裤底有什么区别!
幸好净嗔净贪刚才已经离开偏殿,说是去主殿传宗卷,不然听到这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这个回答虽然有被打断腿的可能,但上一个回答,可是会送命的啊!虽然路无忧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预感。
祁澜撤回了目光,路无忧刚松口气,便听他淡然开口。
“下次可以好好看,如果你还能够清醒的话。”
路无忧:“……”
其实也不是那么想看。
修整两日后,岁安祟瘴净化完毕。
净嗔净贪也收到了常长老的传讯,让他们乘灵舟往西南方向,约在南洲与西洲交界的某个小城上汇合。
至于路无忧和祁澜,则往中洲方向去。
据路无忧所知,今年鬼市将开在南洲与中洲边陲。也是运道好,要是祁澜调查中途回去参加问道大会,还能大大减少来回赶路的时间。
今日仙盟弟子便要陆续从岁安撤离。
路无忧脸上裹着金绫,在传送码头准备登上灵舟,却没想到在码头上遇到了杞游。
“杞先生要继续云游说书?”
杞游眼角皱纹笑起,“正是,待在岁安容易多想,还是趁这几年,再多走走。”
想到莫怜杞骁杞行秋他们的事情,路无忧也理解。
杞游回望凝望岁安城门,“也想把他们的故事传颂出去,让相爱之人不要再因误会分离。”
路无忧在旁点头赞同,杞游说完盯着他望了一会。
路无忧:“?”
别又整恩公那套吧。
好在杞游最终只是笑了笑,朝他拱手行了个修士的拜别礼,便离去。
路无忧回头,发现祁澜在甲板上正望着自己这边,估计是想用视线催促他赶快登舟。
路无忧像只回巢的小家雀,麻溜地便飞身登上甲板。
岁安的诡祟解决,白袍人的线索也有了,自己灵纹也有愈合的倾向,路无忧轻松了不少。
方才遇见杞游,倒让他想起自己似乎还不知道祁澜白月光的名字,只知道岁安百姓喊他恩公。
这厮自认为对自己和祁澜之间关系看开不少,于是明搓搓凑到祁澜跟前。
“话说我还不知道尊者道侣叫什么名字?”
祁澜定定地望着他。
“你想知道?”——
作者有话说:
小狗师傅来送宵夜了!(心虚.jpg)
第55章
“为什么想知道?”祁澜又问了一句。
“你很在意?”平淡的声音里似埋着极细的猎线。
路无忧一愣,是了,他怎么突然问起白月光的事情。
祁澜的问话,让他觉得自己好似缠着不放前任的男鬼一样,在背地里阴暗盘算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想到这里,路无忧自己先掉一身鸡皮疙瘩,这种想法要不得!
可如果说不在意,又未免太假。
不可否认,祁澜每次提到白月光时,路无忧是难受的,但他清楚自己早就失去在意的立场,如今只能逼着自己释然看开,多面对白月光一事,也许就能习以为常。
没错,这不过是他面对二人关系,为求平常心所行之举罢了。
况且他还借用过白月光身份行事,问一下名字也很正常吧?
路无忧想完又理直气壮了起来,“咳,以咱们现在的关系,还有什么在不在意的,就是好奇一问。说来听听嘛,说不定我还见过呢。”
祁澜目光缓缓掠过路无忧面庞,最终落在少年饱满的菱唇上,“你以为,我与你如今是何等关系?”
路无忧:“?”
路无忧一时弄不清祁澜的意思,试探道:“因果关系,互帮互助的那种?”总不能是主仆关系吧?
除此之外,路无忧想不到两人还能是什么关系。
他也不敢想。
祁澜下颔微收,语气冷淡:“既是这种关系,就休问私事。”
说罢,祁澜径直转身走进船舱。
路无忧望着祁澜离去身影,心中憋闷,半晌才轻“嘁”一声,心道:“不问就不问,回头我就提着一打话本子贿赂净贪问去。”
晴空下,如细长柳叶的灵舟张开甲板结界,迅速腾空而起,往中洲方向飞掠而去。
“啊湫!”
刚从书局出来的净贪狠狠打了个喷嚏,僧袍袖袋里新买的话本子差点滑落出来,他慌忙搂紧袖袋,左顾右盼,生怕尊者突然出现把怀里宝贝给收缴了。
袖袋里露出话本封面一角,隐约可见得绘着白色袈裟与赤红衣袖交叠纠缠,上面有漆金草书标着“岁安特供”四个大字。
小禅僧朝周围张望了好一会才放下心来。
去往中洲的灵舟已经启程,有路前辈在,尊者怎会有余力分神监察他们呢。
话说回来,不知尊者是否还满意自己给两人精心挑选的灵舟。
以往长线出行,至少四五人同舟,然而这次只有路无忧祁澜二人。
一开始路无忧不觉有什么问题。
直到推开船舱的门,他才注意到,此次出行的灵舟竟未设独立隔间,整个舱室浑然一体,厅堂与寝室毫无阻隔地结合在一起。
舱中空间不大,日华透过舷窗映得室内光亮生辉,一张玄木矮案居中而设,案上嵌着驱动灵舟的晶灵装置,数步之遥外,便是临窗而设的宽大矮榻。
矮榻尺寸恰好可供两人同床睡卧,织锦被褥上堆满软蓬蓬抱枕。
若是一人倚榻而卧,一人端坐案前,只要稍稍伸手,指尖便能触到对方衣摆。
素雅的竹编席毯铺就地面,三两蒲团散落其间,随时允人坐卧谈道,舱壁两侧琉璃窗,可观朝霞与星月。
这般布局,不似赶路,更像是一场私密同游。
两人相处的界限也变得微妙模糊起来。
除非路无忧或祁澜其中一人到甲板打地铺。可祁澜要驱动灵舟,无法长时间离开舱房,路无忧这半残之躯,更不可能抗得住这高空烈日与罡风。
路无忧站在舱门边上,“这布局……是不是有点不妥?要不回去换一艘?”
“无妨。”祁澜在矮案前端坐,“且不说一来一回浪费时间,以你我二人如今关系,无需多想。”
反正更亲密的事情也已做过。
祁澜都这么说了,路无忧也没有再回避的道理。
路无忧进了房间,在案几前扯了个蒲团,靠着矮榻坐下。
坐下后,这厮又觉得两人靠得太近,正想准备挪窝时,听祁澜问道:“你如何得知鬼市时辰地点?”
鬼市与问道大会不同,开市向来毫无定则。
今年隐于中南洲边境水乡的烟波深处,来年或许就潜进了东洲雾锁的山林悬崖,开市时辰也是全凭机缘,或是初秋日出时,或是隆冬深夜。
路无忧想到祁澜需要考量灵舟航程与时长,以防出差错,有疑问很正常。
他停下挪窝动作,解释道:“好比问道大会召开前,各仙宗会收到主办宗门邀约,对于鬼市来说一样,也会提前给我们发请柬。”
荒川鬼市为交易所存在,自然少不得各方来客,那些在道上赫赫有名之辈,皆在鬼市主人的邀约之列。
不才,路无忧正是这些妖魔鬼怪中的一员。
至于邀请后,去不去也是全凭个人意愿,但大部分人都不会错过这次机会。那些在仙宗眼中讳莫如深的消息与资源在外界难以获取,但在鬼市上就说不定了。
就像路无忧与祁澜这次去,便是为了获取白袍人线索。
路无忧拿出一枚漆黑令笺递给祁澜,“这骨笺便是鬼市主人所发,托阴灵送递。”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
骨笺呈枫叶形状,入手沁凉,诡谲红字恣肆粗犷:
白露丑时,摸到中南交界,逆洄江往上,至阴河渡口,爱来来,不来作罢!
与仙盟的一板一眼的密箴截然不同。
祁澜道:“鬼市还有主人?”
路无忧咂咂嘴,“也不能说是主人吧,算是维持鬼市召开的大能?”
荒川鬼市飘忽不定的特性,虽与肆意妄为的鬼怪有关系,但更多是因为它是鬼界在人间偶然洞开的裂缝。
该裂缝吸引阴阳两界的人交汇聚集,如何形成的市集,路无忧不得而知,他只知因裂缝的不稳定,每次洞开时皆需强大的鬼尊鬼修坐镇,如同秘境召开时,需要长老开启与护阵那般。
鬼市经营至今,尚未有人见过背后坐镇的鬼尊,只敬称为鬼市主人,至于具体有几个,是谁,不得而知。
路无忧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只道:“反正消息不会错的,放心好了。”
这厮忙着解释,全然忘了自己要挪窝的事情。
祁澜应下,也不打算提醒他,毕竟好不容易才转移的注意力。
不一会儿,舔月撒着小短腿,飞快地从外头冲进来。
它原先在甲板上跑圈跑得正欢,可随着灵舟升空,毒辣的日头把甲板晒得滚烫,毛茸茸的阴灵小狗站在上面简直要跳起踢踏舞,哪里还顶得住。
房间内有灵阵蕴养,冷暖适宜。
小狗趴着路无忧腿边,散去身上燥热后,又起了玩闹的心思,用湿漉漉的鼻头拱着路无忧手臂,“呜呜”着表示要玩抛接球。
路无忧担心舔月吵到祁澜,一时有些犹豫。
祁澜淡然道:“由它玩便是。”
得了准话,路无忧把早就拿在手里的铃球利落抛出。
舔月墨豆眼盯着球,短腿却反应不及,在席毯覆不到的光滑地板上刨了两下,才向着清脆的铃声蹿去。
看得路无忧直乐。
祁澜在旁边看着,则思忖着有空得给小狗理一理脚底毛。
刚刚叼住铃球,摇头甩了两下的舔月忽然感觉脚底:危!
不过自月牙岛后,它有好久一段时间未和小主人好好玩耍了,现下还和大主人一起,小狗立刻又恢复对玩乐的专注,在屋子里蹿得跟小旋风一样,开心得汪汪直叫。
偶尔舔月与路无忧玩腻了,就会叼着小球跑到正在打坐的祁澜跟前嘤嘤撒娇两声。
祁澜睁开眼,抬手摸摸小狗脑门,再接过它口中的小球,往外抛去。
两人一狗足足玩了大半天才歇息。
路无忧白日与舔月玩累了,连饭都没吃,抱着舔月在松软的矮榻上沉沉睡去。
白天因窗明几净,厅中似与云天相接,祁澜尚不觉得舱室有多狭小。
等入夜后,万籁俱寂,圆月与疏星隐在云间,高空之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极近。
房中只留了案几上一盏烛灯,温软昏黄的光线在房中晕开。
祁澜坐在案前,略一抬手便能触碰到榻上人如玉似的脸庞。
路无忧把自己埋在软绵的抱枕里,只露出小半张泛着酡红的面颊,呼吸浅浅起伏。大约是感受到男人侵略的目光,他眼睫细微颤动了几下,却并未苏醒,只如同上次被净度狠了那般,在床榻间蜷起身子。
殊不知翻动间,薄软的锦将原本藏于被枕间的曲线勾勒出大半。
舔月在祁澜视线扫过来前,便已从路无忧怀里钻出。
祁澜顺了顺它头上的呆毛。
不知过了多久,路无忧终于感觉到有些冷意,而怀里空落落的,暖身宝小狗不知又跑到哪里玩闹。
他闭着眼眉头微皱,准备伸手摸索个抱枕代替时,一张厚实滚烫的手掌隔着里衣贴了上来,填补了胸前的空缺。
温热的灵力从胸膛间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像细微电流蹿过肌肤,引起战栗。
路无忧意识尚未清醒,唇齿间便已溢出一声模糊喘息。
如同夏日池塘间的睡莲,在日光中柔柔地绽开。
尽管莫怜祟核中堪比绮梦尽的效用已经散尽,只剩一些残留的祟力需要消化,但祟核凝聚的欲念与数日前的闭关代谢,还是给路无忧留下了一点无伤大雅的后遗症。
未消化的祟力在得不到净度时,时不时会化作情潮在路无忧体内翻涌,导致这段时间他对祁澜的净度需求比往常只多不少,而身体也在祁澜的碰触下也变得越来越敏感。
佛骨灵纹裹挟着灵力在体内搜刮着残存的祟力,一下又一下。
路无忧终于从枕间挣扎着睁开双眼,眼尾还泛着惺忪的桃粉,声线里还留着不自知的酥麻,“嗯……又要净度了吗……”
“嗯。”坐在床沿的僧人手指自胸膛抚下丹田小腹。
可他怎么记得昨天已经净度过一回。
“已过子时。”
因祟核特殊,祁澜的净度亦层层加码,至今仍保持着极强的力度,这些日子路无忧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可每次都还是被拨弄得忍不住颤抖。
路无忧几次呜咽出声。
迷蒙间路无忧想起房间里还有舔月,不由得慌张起来,又被体内的灵纹激荡得冒出泪花。
“它在外面。”低沉微哑的声音安抚着路无忧。
他用禁界将甲板护成温暖如春的空间,放了不少灵宠玩具,足以让小狗玩闹休憩一夜——
作者有话说:
这一话写点小情侣和小狗日常小甜饼,嘿嘿[橙心]
鬼市副本会让小情侣感情更进一步,也可能是后退一步(喂!)-
2025/4/7补充了小情侣互动下文。
尾巴下次还是尽量写完再发叭(小狗也想要更新的小红花.jpg)-
上一话漏了注释,关于经文,出自《长阿含经》《法华经》。
怕修改上章被拖进小黑屋,暂时先发在这里。
第56章
仲秋深夜,月光惨淡,洄江两岸昏暗模糊,高耸的山脊如蛰伏的巨兽,与漆黑夜色融为一体,江面上氤氲着淡淡白雾,空无一船。
这对于衔接两洲的重要水道,十分罕见。
只因洄江在嶙峋山峦间百转千回,水路复杂,自古便是令船家闻风丧胆的断魂水道。但凡有手段银钱的商船都会绕道而过,就算是那些亡命之徒,也只有万不得已时才敢借道经过。
此时忽见一叶灵舟远远自下游缓缓驶来,破开白雾,逆江流而上。
子时方过,灵舟行至某处,像是穿透了一层无形界膜,白雾尽退,昏暗阴冷的前方豁然亮堂起来。
洄江中央拔起一座巍峨山城,灯火辉煌,整座城池如同生在江心的巨大火树银花,远远传来嘈杂喧闹声。
灵舟周围陆续显现出前往参加鬼市的奇异游舫。
这些舟舫有的镶满珠宝霓光,上面欢声笑语靡音袅袅,似古贵族出游,有的则以腐朽棺木做舟,悬以绿油油的磷火照路,独自缓缓漂游。
更多无船可乘的孤魂野鬼直接泅渡而来,惨白的身躯在漆黑江水中沉沉浮浮。
他们时不时被枯瘦如柴的鬼船公用骨桨粗暴拨开。
“去去!哪来的穷酸,别挡我家大人的路!”
“赶紧滚开!”
有些个野鬼一时游不快,立即就被舫内飞出的一道鬼火烧了个灰飞烟灭,惹得其他舟舫上的女眷娇笑连连。
路无忧站在灵舟甲板上,正与边上一个划着人皮筏子的水鬼搭话,“今年鬼市开到江上,与阴河相接,是方便了不少哈。”
那水鬼是临近水域的,披着水草般的湿发,答道:“哎,可不是,以往都开在大山里,叫我们这些只会凫水的一顿好找,等找到后,集市也都快散了,哪里还赶得上好买卖。”
“这位大哥上集市里要买卖些什么?”
水鬼拍了拍筏子一头囊鼓鼓的渔网,里面装着青白色的货物,“刚淹死的人尸,有不少鬼老爷夫人爱吃呢。大人可要来些?”
路无忧笑着摆手拒绝。
“试试嘛,保证新鲜!”水鬼极力兜售。
“不需要。”
水鬼被灵舟船檐阴影下蓦然开口的男人吓了一跳。
嗬!他什么时候在这的!又是哪方新上任的鬼尊?!
男人着一袭广袖玄衣,精壮身躯如利峭般挺拔,墨发如瀑,下半张脸戴着半副青面獠牙的修罗面具,上方露出的双目阴沉锋利,透着极浓的杀伐之气。
鹰目沉沉扫过,水鬼像是被冻在阴河里打了个寒战。
“小、小的有眼无珠,叨扰大人了!我这就立马撤开!”水鬼忙不迭撑着竹杆从灵舟边上逃离,筏子一下子划出去四五里。
路无忧站在甲板上,肩膀可疑地抖了几下,终归还是没憋住笑,哈哈大笑了几声。
笑完,这厮朝祁澜道:“你这身打扮和气势着实吓鬼,这下到了鬼市也不怕露馅了。”
鬼市向来是阴阳交界的混乱之地,鱼龙混杂,向来对正道修士深恶痛绝。因此除了那些不慎误入的迷途者,但凡有意前来的修士无不精心伪装,小心翼翼。
然而祁澜根本无需刻意伪装,只需收起一身灵气佛光,简单青面玄衣,便已十分融入鬼市风格。
路无忧则身穿潋滟红衣,发冠高束,未带面具。
对于他来说,不带面具,反而更方便行事。
不多时,灵舟便到了阴河渡口,有只穿着破烂旧古兵服的小鬼挥着三角阴旗将他们拦下。
愣头青小鬼尖头吊眼,嚷嚷道:“缴五百冥币方可入市!没有钱就换等价值的来!”
正常来说鬼市是不收入市费的,一般看守市口的小鬼大多也都对乔装打扮的修士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在鬼市上闹事就行。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
他们若是想捞油水了,就随机挑个倒霉蛋小修士讹点元宝蜡烛。
小修士为了避免发生冲突,大多都会拿钱息事宁鬼。
当成小修士的路无忧:“……”
不怪这小鬼眼瞎,祁澜身上并无鬼气又隐在暗处,难以得见,而路无忧在来鬼市的两个月余路程上,被净度了三十多次,原本肉/身上稀薄的鬼气更不显著。
而一般身上不冒鬼气的,不是伪装得不充分的修士,就是修炼到极致的鬼修大能。
看路无忧一副修仙世家公子哥的骄矜模样,委实不像什么大能,这才被守渡口的小鬼盯上。
路无忧难得刷脸失败,还是在祁澜面前。
这厮勾起嘴角,“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我也要缴入市费了。”
不远处正走来的老鬼兵一听这张扬散漫声音,再一看,那红衣少年言笑晏晏,眼神风雨欲来,似要发作。老鬼兵瞬间头皮发麻,连忙跑来喝止小鬼。
“呔!我看你这条鬼命是不想要了!鬼饕餮大人的船你也敢拦!还不麻溜地速速放行!”
说罢又连忙给路无忧作揖道歉,“小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多多见谅!”
旁边的小鬼头哪里还敢嚷嚷,它刚成鬼的时候,就听过了鬼饕餮的大名,那可是一怒可吞百鬼,二怒活撕诡祟,三怒之下血战魔尊的鬼修大人。
在它眼里鬼饕餮应是虎背熊腰,前胸后背满是刀疤的魁梧汉子,可眼前这少年嫩手嫩脚的,是不是反差有点大了啊。
小鬼头还有点委屈。
路无忧也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的人,略略摆手算了,灵舟临行前,给小鬼头抛了一枚阴气珠。
阴气珠为鬼市常见的交易货币,由阴气精华凝聚而成,在阴气浓郁的地方,一般鬼修可直接凝聚而成,修为越高,凝聚出来的阴气珠品质愈佳。
阴气珠对于高阶鬼怪没有多大用处,但对于低阶小鬼却是一个极好吸收的修炼资源。
祁澜道:“看来你在鬼市还挺有名。”
挽回颜面的路无忧:“哪里哪里,不过是年少时在这里混了个脸熟。”
不过他不说是如何混熟的,祁澜也未多问。
灵舟过了渡口,再沿水路驶上一段,入了市,叫卖吆喝声嬉笑怒骂声杂耍唱戏声自四周传来,高高低低,不绝于耳。
两人找了个地方收了灵舟,踏上地面。
“一百八十年老坟头阴灵芝,要买的趁早了嗳——”
“纸扎丫鬟小厮,用料十足,一枚阴气珠便可使唤五十年,坏了保修!”
“上好鬼胎紫车河,一两胜千珠。”
……
往来鬼客千奇百怪,一如人间百姓采买一般,只是买卖的货物稍有不同。
整座鬼市远观望如同人类城池般,绕山而建,灯火如昼。可走近了看,那“山”其实就是高低错落的楼屋店铺,它们随鬼怪心意胡乱堆砌,拼凑粘合,配色桃红柳绿点金玄黑,简直毫无规则可言。
道路蜿蜒曲折,四通八达,宛如迷宫。
高处叫卖的纸扎胭脂铺子左边,是阴酒食肆突出的一方露台,三五个奇形怪状的食客张狂大笑,挥手拍桌间,打翻的阴食残羹顺着地板淌入下层的字画摊上,引得三只眼的摊主抬头怒骂。
不过那摊主见对方鬼人势众,又悻悻地卷着摊布挪往别处。他路过路无忧与祁澜身边,祁澜细看下,那摊布就是他身上的长衫所化。
舔月跟在路无忧脚边,看着街边卖的眼球糖葫芦,直流口水。
不过还没等它冲过去,下一秒便被祁澜拎起。
祁澜抱住舔月道:“此处可有专门打探消息的地方。”
路无忧道:“自然是有的,就是这鬼市每次变化大,一时半会叫人难找。”
说着,路无忧看见街边摆着几顶空的丝绸轿子,“有办法了。”
路无忧在其中挑了顶可供两人坐的轿子。
“去冥闻阁。”他在轿杆上敲了敲,轿杆上自动开了几个木洞,正好可供阴气珠放入。
原来这些轿子乃老物件化成的精怪,在鬼市上专门做轿夫生意。
轿子里空间宽敞,两人并排坐下还绰绰有余,等路无忧与祁澜坐稳后,四根轿杆向下弯折落地,随后像兽足一样快速往冥闻阁行去。
只见轿子在鬼市街道里七拐八拐,时不时还跃到半空中,在墙上跑一小段。
轿中人却不受任何影响。
不一会儿,轿子跑到一座绿瓦黑墙的阁楼门前停下,路无忧下了轿,又给了一颗阴气珠,“在此处等我出来。”
轿子晃了晃身上的流苏,表示收到,便乖乖地移到了边上停着。
冥闻阁传言是修真界第一情报机构沧闻阁在鬼市的分阁,贩卖的消息千奇百怪。
大至今年沧元问道各家宗门出赛弟子名单,哪个鬼尊与魔族有染,小至哪家俊鬼俏魂穿什么色的亵裤心衣,如何解决新买的阴宠一直叫的方法等等。
只要有足够多的钱,就能换来想要的消息。
冥闻阁共有两层,正殿为消息贩卖与任务公示之地,二楼则为贵宾专阁,专司隐秘要务。
路无忧与祁澜一入阁内,鬼执事便毕恭毕敬地请了二位上楼。
以鬼饕餮的名声,足以上贵宾专阁。
问清楚路无忧来由后,执事按照他所提供的白袍人线索,在阁中玉牒里查询了一番,最后看着两人脸色,小心翼翼道:“阁中尚未有过相应之人的消息,鬼饕餮大人可有更多细节提供?”
路无忧道:“暂无更多。”
路无忧来之前便已经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他是从祟核中才得知此人。以白袍人的行事,不会这么容易留下信息痕迹。而且除了冥闻阁,路无忧尚还有几个渠道可打探。
加上冥闻阁接受灵石付款,可以另外花亿点钱调查。
当然,这厮没有这么多钱,掏的是祁澜的口袋。
得知路无忧并不会把自己的头啃下来,他旁边那位鬼尊大人也没有发作,鬼执事松了一口气,“有消息后,定会尽快通知二位大人。”
委托完,执事恭敬地将路无忧与祁澜送下正殿。
偌大正殿上放置着数块碑石,神识探入后可察看阁中公示内容。
本着来都来了,路无忧便顺便看了一眼。
神识探入任务展示区,前十条任务均为红色鲜明小篆字样,路无忧从上至下一条条看下来,发现第五条赫然有一条悬赏。
——“疑与玄禅宗佛子纠葛不清!重金悬赏红衣鬼修!”
旁边站着玄禅宗佛子,正身穿红衣的鬼修路无忧:“……”——
作者有话说:
小鹿:天杀的,冲我来的!-
小狗师傅送夜宵,滴滴!
做饭做得慢,但一定会把这桌饭菜做完的,别的本事没有,坚持就完事儿了。
所以非常非常谢谢宝宝们的评论收藏与营养液(感动QAQ)
第57章
路无忧抹了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神识连忙探入那道悬赏。
悬赏内容洋洋洒洒,通篇大意是某位叫赤北的魔族极度爱慕佛子,容不得佛子旁边有半粒尘埃沙子,孰料听闻佛子竟在若阳秘境当众追随红衣鬼修而去,与之共坠鱼腹,此子勃然大怒,决定全界天价悬赏缉拿红衣鬼修。
倒霉的沙子路无忧:“呵呵。”
难怪他一入鬼市,就感觉到一些若有若无的视线扫过。
只是路无忧疑惑道:“这赤北又是谁?”
他怎么没听过魔族有这号人物。
旁边有个一同看悬赏的绿衣胖鬼,搭腔道:“好像是北洲哪个魔尊的小儿子吧,谁知道呢,只听说这少主为了这桩悬赏,不惜横跨万里,从北洲直奔鬼市。”
“哎,鬼界本身穿红戴绿的就多,但自这悬赏一出,不少穿红衣的被抓了去,就连我隔壁贺百年大寿穿红衣的老头也遭了罪,一时间大家还哪敢穿红衣。”
说完,绿胖鬼抬头见是路无忧,又连忙道:“当然,鬼饕餮大人自然是穿得的。”
难得与大人物搭上话,绿胖鬼不免多说了几句,“也不知这佛子生得如何精壮魁梧还是天人之子,让这位赤北少主为爱痴狂。大人您说呢?”
路无忧:“不知道,没见过,别问我。”
绿胖鬼:“……”
祁澜淡淡问道:“既是佛子主动,与那红衣鬼修何干?”
嚇!鬼尊什么时候来的冥闻阁!
绿胖鬼满头大汗,“这个嘛……”
“当然是那红衣鬼修用了狐媚手段蛊惑佛子,否则佛子大人又怎会主动!”
一位身穿绫罗紫衣异域少年出现在众人身后,他被一名精壮的鬼和尚抱着,身后跟着四名亦步亦趋的侍女。少年披着微卷长发,细眉蛇瞳,滑腻金纹衣襟放肆地敞至腰腹,露出白润胸膛,浑身透着一股邪气。
方才的话正是出于他口。
绿胖鬼冷汗如雨下,担心赤北少主听见自己刚刚的议论,想转身偷偷溜走。
可他刚欲迈步,一道鞭影破空挥来,直直刻入其背,绿胖鬼被抽倒在地,背部近乎要裂开两半,他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叫。
“啊啊——赤北少主饶命!饶命啊!”
赤北手持漆色蛇鞭,开口的红唇如毒蛇吐信,“啧,吵死了!刚才就应该抽进你嘴里,把那乱嚼的舌根直接拉出来!”
绿胖鬼噤若寒蝉。
赤北正想再抽第二鞭的时候,蛇鞭挥到半空却骤然停滞。
只见蛇鞭的一端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绕了几圈握住,是一个覆着半张修罗獠牙面具的男人截住了他的鞭子。对方望过来的视线冷冽,坚韧蛇鞭缠在他手上,仿佛柔若无物。
赤北的蛇瞳微竖。
不过男人只看了他一眼,准确来说只是为了判断挥鞭动作,才看了他右手一眼。随后男人便低头看向了一旁,专注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少年上,赤北顺着望过去。
那少年眸若点漆,朱颜玉骨,红衣衬得他面若绮霞。
又是红衣。
赤北尚算俊美的面容有一瞬间的狰狞。
两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赤北的眼神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路无忧心中颇有些压力。
真是越怕什么来什么。
不过路无忧面上不显,对赤北笑吟吟道:“赤北少主一鞭已要去这小鬼半条命,又何必再费力气与他计较,当心丢了身份。”
赤北抽了抽鞭子,没抽动,那男人也不再看他。
赤北凤目微眯,高高在上地看着路无忧:“你就是鬼饕餮?”
“不才,正是。”
赤北蛇瞳在路无忧与祁澜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既然鬼饕餮大人出头求情,本少主多少还是给点面子吧。”
他朝绿胖鬼道:“限你三息内滚出本少主视线!”
“是是……”绿胖鬼忍着背上剧痛,火速爬离现场。
待他出了门后,祁澜才放开蛇鞭。
同时路无忧暗自运转起鬼力,提防着对面少年。
路无忧并不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会因为自己身份而放过那个绿衣鬼,他不过是找到了更大更有趣的猎物。
果不其然,赤北身后的侍女从刚才开始,已分散围住路无忧与祁澜的去路。
冥闻阁的执事鬼精,见情势不妙,都不知躲在何处,生怕大鬼打架,小鬼遭殃。
路无忧看了一眼侍女,道:“少主这是什么意思?”
赤北将蛇鞭往后一扔,背靠在鬼和尚的身上,道:“鬼饕餮大人既然看了任务碑,应该知道本少主正在找一名红衣鬼修吧?而好巧不巧,您好像正穿着红衣?而您旁边的这位,从身形眉眼来看,也比我这男宠更像佛子呢。”
说到这里,他蛇瞳再度竖起,面露惊喜。
“该不会您就是我要找的那位鬼修吧?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佛子带入了鬼市?”
路无忧:“……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赤北伸手探入鬼和尚宽松的衣襟里,细长的手指用力揉捏着结实的胸肌,漫不经心道:“你别告诉我你身旁那位也是男宠。”
那鬼和尚本就是伪装成剃度和尚的男宠,不过是因为身材与佛子有几分相似,被赤北看中。现下在赤北揉捏下,男宠假装漠然的五官暴露出下流情色神态,底下也渐渐鼓起帐篷。
“怎么不回话了呢?鬼饕餮大人?”
眼看赤北望向自己的神情越来越阴狠。
脚边的舔月喉咙里发出警惕的咕噜声,路无忧心下叹息,这手怕是非动不可了。只是这样一来,触犯了鬼市禁令,不仅委托作废,祁澜身份暴露后,两人还会被鬼市众鬼追杀,更何况眼前还有一个佛子极端爱慕者。
旁边祁澜忽然道:“我作为大人的男宠,当着众人的面,就这么拿不出手吗?”
他语气清冷微哑,鸦羽似的睫毛低垂,自带低沉落寞的氛围。
赤北愕然:“还真是???”
大殿周围似乎凭空冒出了几个执事偷听的耳朵。
路无忧:“………………”
虽然秒懂祁澜的意图,但他觉得更慌了啊!!!这还不如直接动手算了啊!!!
会被玄禅宗追杀的罪状再加一条。
路无忧深吸一口气,叹息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瞒少主了。”
赤北:“哦?”
路无忧手臂环上祁澜劲瘦的腰身,让男人健硕的身躯紧贴着自己,虽然更像是将自己完全埋进了对方怀里。
路无忧开口道:“我曾经遥遥见过佛子一面,从那以后便与少主一样,仰慕尊者的心一发不可收拾。但我深知佛鬼殊途,于是到处搜罗与佛子相似之人。”
“山风无论是身形还是眉眼,是我找得最像的一个,总算能够浅浅抚慰我渴望的心。”
路无忧抬手用指腹划过祁澜的眉眼,似乎浑然不觉祁澜望向自己的炽热目光。
赤北听得津津有味,连大胸肌都不摸了。
他直起身子,看着祁澜道连连点头道:“像,确实像,既然这么像,可否摘了面具让我瞧瞧,饱饱眼福。”
路无忧笑道:“少主猜我为何将山风下半张脸罩住。”
“为何?”
“正是因为下半张脸过于不像,要是摘了这面具,恐怕就要大煞风景了。倒不如就这样遮着,反正还有别的地方可瞧。”
路无忧手指划过青面獠牙的面具,落在祁澜衣襟上,隔着单薄的玄衣抚摸着男人胸膛。
赤北原本对路无忧不摘祁澜面具有些遗憾,但见玉白手指抚在比自己男宠更为饱满扎实的的胸腹,竖直的蛇瞳露出兴奋光泽。
“会还是鬼饕餮大人会啊!哥,不如将你这男宠借我玩两天呗!”
在美色当前下,赤北少主这就叫上哥了。
呸,谁是你哥。
路无忧不想让赤北多看,因此只摸了两下,但为了继续做戏,手还停在祁澜胸上,故作为难道:“少主,君子可不能夺人所好。”
赤北急色道:“我不是君子,我是魔族。”
路无忧:“……”
你他爹的。
路无忧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心,打算重新找个借口。
不料祁澜按住路无忧放在他胸上的手,定定地望着他,“若是大人随意将山风转赠他人,即便是少主,吾宁愿以死明志,也不愿。”
深沉幽深的双眸中只映着他一人的身影。
路无忧焦躁的心像是被泡在柔和清凉泉水里,慢慢冷静下来。
路无忧看向赤北,道:“山风心意已决,少主若执意相逼,便是蓄意与我为敌。今后若再遇相似之人,自当相告,还望少主不要逼人太甚。”
祁澜坚决的样子不似作伪,路无忧的态度也开始变得强硬起来。况且就算是魔尊少主,来到鬼市也需遵循不可闹事的规矩。
赤北虽有不甘,但也只好作罢。
不过他仍盯着祁澜恋恋不忘,“后日吊丧戏班上,我已订下包厢,不知鬼饕餮大人与山风可愿同往?听闻今年戏班准备了一出精彩好戏,定不负所望。”
路无忧只想赶紧离开,道:“也好,久闻吊丧戏班大名,还未有缘一赏。那就先谢过赤北少主了,到时候我们在戏台外见。”
说罢,路无忧唤上舔月,与祁澜一同离开。
冥闻阁的执事见两人相安无事后,一个两个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出来恭敬迎接,仿佛刚刚才发现赤北的大驾光临。
“赤北少主,楼上请。”
赤北望着路无忧走出大殿的身影,好一会才回头冷冷道:“上次让你们调查那红衣鬼修的模样,可有消息了?”——
作者有话说:小鹿原本想要趁机伸手探进衣襟摸摸,但是不想给赤北看,硬是忍了下来-
放心,小狗师傅会在后面给小鹿安排摸摸嘿嘿嘿(发出猥琐的笑声,赤北竟是我自己.jpg)
今晚的宵夜有点晚,不过明天是周末!可以给晚睡的宝宝吃完再睡!
下次争取早点发出!
第58章
路无忧与祁澜一走出冥闻阁大门,轿子就已停在跟前,等两人走近,淡青色轿帘一角自动掀起,无需雇主动手,服务十分周到。
路无忧照例投了四五颗阴气珠,正打算报要去的地点时,腰上忽然一暖。
祁澜的手臂自后方环来,将路无忧整个圈在怀里,炽热的手掌摩挲着纤细的腰侧,“大人忙完事情,也该带我逛逛集市了吧?”
路无忧:“?!”
祁澜不会是在报方才大殿里自己摸他的仇吧?
路无忧还没出声,祁澜的指节又在他腰侧软肉上不轻不重地一掐,路无忧浑身一激灵,差点从祁澜怀里弹起来。
祁澜大手将他牢牢扣住,冰冷面罩碰在耳边道:“侍女。”
侍女?
路无忧忍住腰间酥麻,假装转身偎入祁澜怀中,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周围。
只见赤北的两个侍女站在冥闻阁门口盯着两人。
看似恭送,实则监视。
他就说祁澜怎么突然搂住自己,还掐他的腰,原来是在提醒。
按照他们目前姿势,不管谁来看,两人只是在亲昵调情。
路无忧顺水推舟,将手放在男人胸膛上拍了拍,装作安抚道:“那就听山风的,随便走一段。”
说完,他忍不住悄悄摸了下饱满的胸肌,咳,他只是好奇祁澜是怎么练的,并不是一时起色心。
这厮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丝毫没有发现祁澜骤然变暗的眼眸。
轿子精不明所以,但仍然照办。
两人上轿后,轿子很快钻入街上一片叫卖喧闹声中。
行了一段,路无忧使了术法隔着轿厢窥了一眼轿子身后,那两个侍女果然悄无声息地尾随在轿子之后,她们身形在街巷阴影间时隐时现,活似两条水蛇游走。
路无忧想了想,抬手敲了敲轿壁:“看见后面那两条小蛇没?全力甩开她们。”
轿子轻快地颠了一下轿厢,表示收到。
随即轿子利落地跳过前方慢悠悠的老黄牛车,落地时,四足猛然发力往前冲去。
街上众鬼只见一阵青色的旋风刮过,刚才那顶轿子便消失在原地,两个侍女脸上露出惊讶,互看一眼后,顾不得暴露,立即紧随其后。
轿子开足鬼力在街上疯狂窜行,刮起的妖风将高挂红白灯笼吹得东摇西晃。轿子时不时跃起,踩着某个招子或檐角提速,惹得狼头绿眼的店主探头怒骂,还没伸回头,又被追来的侍女一尾巴扇回去。
周围众鬼只当是什么娱乐,狂欢叫嚣。
轿厢此刻颠来簸去,哪里还有原先在墙上小跑都无碍的安稳。
路无忧两手死死抓住了轿厢一侧凸起的扶手,生怕轿子一个大动作就把他甩了出去,就连舔月也变回毛球缀在他腰间躲起来。
然而旁边的祁澜稳坐如山,甚至还有空问:“可需我帮忙?”
不问还好,一问,路无忧身为男人的胜负欲就上来了。
路无忧用衣袖遮住自己长在扶手的爪子,装作淡定道:“呵,小小颠簸,家常便饭。”
轿子突然一个急转。
路无忧猝不及防被惯性狠狠甩向身侧,双手也再抓不住扶手,在周围胡乱抓了两下,没抓稳,眼看就要扑出轿帘的刹那,祁澜手臂如铁索般伸过来,一把将他捞回。
等路无忧反应过来时,脸已经陷入一片柔软温热的触感中。
——他埋首在祁澜的两腿之间,鼻尖险险擦过某处布料,隐约闻到一丝深藏的檀香。
祁澜一只手固定住他的腰,一手则托在他后脑勺侧边,才不至于让他完全撞上。
祁澜的声音缓缓从上方传来:“这就是你的家常便饭?”
路无忧:“……”
人怎么能丢这么大的脸,闯这么大的祸。
哦,他是鬼修,不算真正的人。
路无忧此时不敢开口回答,只想赶快的起身坐好,可狂奔的轿子又陡然一颠,路无忧一个没起好,又再度扑入结实的腿间。
祁澜闷哼一声,放在路无忧腰上的长指骤然收紧。
……这下是真的撞上了。
路无忧不敢再动,头悄悄转了个方向,对着桥帘。
殊不知擦脸而过时,祁澜面具下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先别动了。”
“……哦。”
桥子在扭曲变形的街巷中四足疾驰,身后的侍女紧追不舍。好在鬼市甚大,街道随鬼怪折腾,变幻莫千,前方恰好有一条正在缓缓闭合的街道,两侧奇形怪状的楼屋正如活物般蠕动聚合。
桥子精顾不得提醒二人,只来得及将轿帘闭紧,轿厢蓦然收窄缩小。
轿子冲入闭合街道的瞬间,“轰隆”一声,楼屋彻底合拢。水蛇侍女已被拦在街外,对着新构筑的高楼店面,发出气急败坏的尖啸。
狭窄的轿厢中,路无忧已然被祁澜面对面的抱在了怀里,两人之间严丝合缝。
若不是这样,两人便会连人带轿地被街道挤压成肉泥。
合并的这条街道很长,轿子再快也不过是精怪化身,为了防止被融合的楼屋夹入,轿厢一时并未复原,而是保持着好移动的小体积。
两边窗外,各色灯笼光影与人声街语飞掠而过,花花绿绿的光斑交替透过窗幔照入轿内,流转变幻,投下一轮轮旖旎的光晕。
路无忧跨坐在祁澜身上,此时贴着滚烫的身躯,无法动弹。
当然,他也不敢乱动。
祁澜原本正经严实的衣领已经松垮敞开,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显然是路无忧之前扑腾乱抓的锅。
下方沟壑分明的饱满胸膛上,此刻正贴着一双纤长莹白的手掌。
正是路无忧的爪子。
当时情况着急,路无忧被祁澜抱到腿上,手还没来得及放好,整个人便被夹在厚实胸膛与紧闭的轿门之间。
眼下路无忧手下一片滚烫,如同覆在柔韧的顶级铠甲上,指腹按在饱满的肌理上形成微微陷落,玉白手掌伴随着蜜色身体的呼吸正在有节奏地起伏。
底下心脏经脉搏动,沉稳有力,仿若蓄势待发的凶兽。
咚,咚,咚。
只要顺着往下,便是层块明显的腹部。
覆在上面的莹润指腹不自觉的按了两下,又骤然停止,像是意识到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路无忧呼吸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
一定是空间过于密闭,让他喘不过气来。
现在他需要往后坐一些,假装自如地把手臂抽回,可不知道为何,路无忧才稍微退开一些,后腰便抵上了祁澜手臂,无法再退。
路无忧正要回头看时,祁澜开口解释道:“已无空间。”
按理说以祁澜的腿长,应该还有些余地才对,但祁澜既然都这么说了,自然是没有空间。
路无忧虽有些疑惑,但也未再回头检查,心道这轿厢缩得实在窄小。只是这样一来,两人之间这点空隙,实在不足以让路无忧抽回双手。
路无忧试图补救:“咳,要不我帮你把衣襟合上?”
窗外光影明灭,看不清祁澜神色,只听他道:“不必,轿子应该快出长街了。”
“而且,我看你也颇为享受。”
路无忧:“…………”
什么享受不享受的,他不就多摸了两下吗!
不出片刻,轿子蹦蹦跳跳地在一条临水街道落地,桥厢也恢复原先大小,而方才出来的长街口已然融合成一个高大的市坊,身后的侍女也未再追来。
轿子刚一触地,路无忧就被火燎了似的从祁澜身上弹起来。
可大概是被狭窄的空间挤久了,路无忧腿脚没撑多久,才一出轿帘,右脚被自己左脚拌了个趔趄,险些一头栽倒在街上,幸好祁澜将他揽住。
祁澜衣领已恢复原先严实,面上一丝不苟。
周边的路鬼看着两人大声私语。
“啧啧啧,一出轿就腿软,两位大人实在玩得够花啊!”
“这轿子精蹦跶得这么欢,堪比春凳,没想到还能这么玩,等会我也要跟我家那死鬼试试!”
“刺激,真是刺激!”
莫名其妙地促成了鬼市的新消费风潮。
路无忧被祁澜揽住,在众鬼看不到的地方,皮笑肉不笑道:“还有更刺激的呢。”
众鬼凑上前,“什么什么?”
路无忧探出头来,面目狰狞:“活吞众鬼,见者有份。”
“呜啊!是鬼饕餮大人!快跑!”先前大声蛐蛐的路鬼瞬间化作黑雾,鸟兽群散。
旁边一些老鬼摊贩哈哈大笑道:“跑爪子跑,鬼饕餮大人又在逗鬼儿耍喃!”
有不明所以的新鬼问道:“刚才那是开玩笑的?”
其他鬼插嘴道:“可不是么,每回都听他说饿了要吃鬼,一年到头也没见他吃了哪个。也就吓吓那几个小鬼罢了,不过大人旁边那位没见过,不知是哪方鬼尊。”
路无忧对老鬼们的拆台全当没听见,反而祁澜听得仔细。
吓跑蛐蛐小鬼,路无忧腰不疼腿也不软了,满意地直起腰杆,多付了几颗阴气珠给轿子精,便让它去了。
腰间的毛球一骨碌地坠落在地,化成毛茸茸的小白狗。
老摊贩见了它,“哎哟,舔月大人也在喃?要不整一根烤人腿儿?”
舔月很矜持的“汪汪”了两声,表示婉拒,它抬起湿漉漉的鼻子在空中嗅了嗅,又回头朝路无忧与祁澜“汪”了一声,便撒着短腿往前方跑去。
能激起舔月这么兴奋的东西不多。
路无忧望向祁澜道:“山风逛完集市,接下来,本大人带你去吃好吃的。”
临水红灯下,路无忧笑意吟吟,挑起的眼尾染上几分粼粼醉意,朱红衣袍艳丽惑人。
祁澜只觉得自己有更想吃的——
作者有话说:
小鹿:这男人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就摸了两下!(其实还想再摸摸腹肌)-
小狗师傅做香香饭!想要得到夸夸!(大言不惭.jpg)
其实想写桥子PLAY,但()
也许可以放到番外整?
一直觉得四川话很有意思,所以尝试加到台词里试试,如果有不合适的,宝宝们可以指正哈!
第59章
临水街道的尽头处是一家食肆,令人涎水直流的浓郁辛香从其中飘散而出,装修却平淡寻常,无牌无幌,狭窄铺面仅挂着两串黄澄澄的灯笼。
舔月蹲在食肆门口,朝正在走来的无忧与祁澜“汪汪”两声,催促二人抓紧点。
路无忧看着那泛黄古旧的灯笼,不免笑道:“没想到六味居开到这来了,难怪小白这么着急。”
祁澜对吃食并不在意,哪怕鲜香扑鼻,也不过淡淡地应了一声。
两人一狗进了食肆,热香扑面,只见不足方丈的窄小店面挤满各色食客,喧声鼎沸,数个酒坛子飘在半空中,哪桌叫了,就飘到对应桌上倒酒,众客酣畅吃喝,丝毫不在意刚才又来了什么大人物。
至于舔月,闻着香味,撒短腿就往后厨方向跑去。
祁澜有心要拦。
路无忧道:“等上菜的时候,它就会回来了,不用担心。”
也不知道这厮说的是活着回来,还是被做成菜回来。
祁澜拧着眉毛似有些不赞同,不过他看了一眼,桌上菜肴与寻常凡间菜色一样,并没有掺杂着奇怪的肉类与毒草,色香味俱全,甚至闻着更诱人,才放心下来。
路无忧与跑堂的圆灯笼说话,“跟你们东家说声,没位置不打紧,我们在后院随便支一张小桌子就成。”
这后院支桌的方法,只有极少数几个老顾客才知道。
圆灯笼里的烛芯扑闪了两下,引着路无忧与祁澜穿过一众食客,来到后院。
等两人支了桌子坐下后,圆灯笼便飞舞着进了旁边后厨。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蓝布碎花围裙的窈窕娘子抱着舔月走了出来,见了路无忧笑道:“我说哪个老客在这支桌呢,原来是鬼饕餮大人大驾光临。”
舔月叼着块腊肉在她手里乖巧啃着,她的这番恭敬话,不过是熟人间打诨。
路无忧心虚喝茶道:“六娘这是什么话,这不想你了,特意带好友来看望看望。”
“好友?”六娘子望向旁边的祁澜。
祁澜原本看着两人聊天,不发一言,此时见六娘子望了过来,礼貌地颔首问好,他刚才将面罩摘下,凌厉五官全部露出。
六娘子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祁澜,其时间之久,神情之严肃到路无忧以为她要认出祁澜身份时。
她毫不客气道:“你是路无忧这小子的道侣吧?”
路无忧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顾不得顺气,“咳咳咳!他不是……咳咳咳……”
六娘子白了路无忧一眼,“怎么不是?你的意思是老娘老眼昏花看错了?再嚷嚷今晚就什么都别想吃了!”
六娘子貌美如花,实则已有五六百年鬼龄,最容不得旁人怀疑她的眼光。
路无忧就差没咳出老血,冤啊!
他是想要带祁澜来吃饭赔摸胸肌的罪,但并不想罪加一等败坏人家名声啊!!!
但这总比身份暴露要好。
祁澜似乎想通了什么,原本看见六娘子有些冷淡的眉眼,此时缓和下来,道:“六娘子慧眼。”
六娘子:“看看,还说不是?我看你全身上下就这张嘴最硬!夫夫道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老实承认,老娘难道还会笑你不成?!那什么玄禅宗的佛子不也有一个男道侣么!”
路无忧:“…………”
话到这份上了,他还哪敢否认,只好委屈祁澜应下身份。
六娘子又道:“看在你道侣的份上,说吧,今晚想吃什么龙肝凤髓?六娘自当给你俩好好做一顿就是了。”
路无忧本想开口,见祁澜在一旁盯着,便起身拉六娘子进了灶屋,点了几道菜。
六娘子狐疑道:“就只要这些?”
路无忧:“别的他不一定吃,嘴有些挑。”
六娘子:“呵,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这语气,跟疼爱道侣的人有什么区别。”
路无忧:“……”想解释,但无从开口。
“行了行了,你赶紧出去吧,别在这碍手碍脚的,顺便把舔月也带出去,它都偷吃第几块腊肉了?!”
路无忧拎着舔月被赶了回来,刚坐下,就听祁澜问道:“看样子,你与六娘子相识已久。”
路无忧闪烁其词,“嗯……六味居是从小吃摊起家,当时天天光顾,就认识了。”
祁澜语调凉淡,“六娘子做的饭菜应该是极好吃。”
路无忧浑然不觉,“那是!等会你尝过就知道了!她家饭菜绝不比外边灵食差,还能供阴阳两界食用。”
祁澜不置可否,拿着茶杯的手指却隐隐发白。
路无忧点的菜很简单,六娘子很快就喊路无忧到灶屋把菜端走,她还有别的食客单子要忙,就不多招待两人,也免得打扰小情侣之间用餐。
路无忧象征性忽略掉她的后半句,菜被菜盖罩着,神秘兮兮地端了上来。
掀开菜盖,里面不过清炒芦笋、焖野鸡等四道家常菜肴。
“放心,这里面的肉是用素仿的,快来尝尝!”
祁澜眸光稍动,抬箸一试,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微微诧异。
“味道是不是跟青田村的一样!六娘的手艺是不是很绝!”路无忧露出一口白牙,带着几分狡黠笑意。
他坐在对面双手托腮,手肘支在木桌上,红衣袖口沾了星点油渍也浑不在意,眼里满是得意的细碎星光。
祁澜略怔。
青田村偏僻贫瘠,祁澜家原先更是一穷二白,老鼠来了都得含泪留两粒粟米再走,偶尔上山打到只野鸡便已是十分丰盛的一餐。然而村里人并不怨天尤人,他们辛勤劳作,且极会制酱调味,哪怕是最普通的野菜豆腐也能烹制出极美味的菜肴。
两人在村里的时候,吃的虽大多是青菜素肉,但平心而论,滋味是没缺过的。
可自从分离后,青田村的人也因各种原因陆续搬迁,那些熟悉的味道随之消失在时光中,祁澜也未再对什么饮食感兴趣过。
如今却在六味居尝到曾经的滋味,对面故人也失而复得。
见祁澜像是还没回过神来,这厮更是得意快把尾巴翘上天,把六味居的秘密道出。
“酸甜苦辣咸为其五味,至于第六味则是思念之味。”
“六娘游历过不少地方,深谙各地饮□□髓,能根据客人点的菜色烹制出原汁原味的当地口味。她收集调味不仅来自五洲,甚至能精确对应到特定年份。好比同一缸酱,若逢多雨之年,其味回甘,若是旱季之年,其味则更醇厚。”
“六娘虽不曾去过青田村,但凭她手艺做出来不难。加上我这个帮忙试菜的,口味自然能完全复制出来。”
舔月已经在旁边木凳上“啪嗒啪嗒”地埋头苦吃,它碗盆里面装着的,同样是青田村时常吃的碎肉汤泡饭。
祁澜垂下眸睫,“没想到你还记得。”
路无忧已经迫不及待地盛着白米饭,道:“对好吃的当然能记住。”
其实不是的。
他记住的一直都不是吃的,而是跟谁一起吃,况且那段日子是他为数不多的安稳时光。
不过这种事没必要跟祁澜说。
路无忧将饭碗往祁澜面前一放,“这顿饭就当作给之前的冒犯赔罪了,如何?”
结果当然是两人将四道菜吃得一干二净,即便是祁澜,也多添了两碗饭。
临了要结账时,六娘子将围裙往肩上一甩,往灶屋旁边小黑屋一指,里面是待洗的碗碟,堆积如山。
“老规矩,去洗碗吧。”
“喳。”
这顿饭是路无忧请的,洗碗之人舍他其谁。
祁澜本欲过去帮忙,但见六娘子坐了下来,似有话要说。
六娘子眼见路无忧进了小黑屋后,才开口:“他没跟你细说,是怎么认识我的吧。”
“嗯。”
六娘子摇了摇头,笑了下,“这小子,哎,毕竟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祁澜沉默片刻,还是请求道:“不知六娘可否与我一说。”
六娘子看着灶屋烟囱氤氲的白烟,像是当时遇见路无忧正在煮的那锅汤面,也是那般雾气腾腾。
她缓缓回忆道来。
路无忧并非一下子就成为如今人人皆知的“鬼饕餮”。
起码在两百多年前,他还不叫这名号。
在最初的肉身死后,路无忧也不过是游荡在阴阳交界处的一只孤魂野鬼,浑浑噩噩,无归无依。当时没有人给他烧元宝蜡烛,他也不会吸食阴气,又穷又饿。
当时六味居也只是鬼市上的一个小吃摊,六娘子见到他时,他正缩在边上墙角里,单薄得跟张纸人似的,魂体都透光了。
六娘子目光才与他对视上,他就像只被驱赶的野猫慌张地逃了。
六娘子也不以为然,直到过了几日,有个紫面鬼将他扭送到六娘子跟前。
她才知道,这小子无师自通蹲在摊子旁边角落,趁自己还没收走空碗时,偷摸地捡客人吃剩下的碎渣吃。但摊上的吃食美味,自然不会有什么剩菜,路无忧当时又是个愣的,盯着客人盯得紧,结果没蹲几日就被发现了。
路无忧细瘦伶仃的四肢拼命挣扎,嘴里不住地喊“别打我”,险些叫那紫面鬼都抓不住。
六娘子好言将紫面鬼劝走后,一把把路无忧手腕攥住,把他带到了炉灶旁,递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给他。
那时路无忧担惊受怕,还不敢碰,直到六娘子说吃了面就不打他,才狼吞虎咽吃起来,眼泪扑簌掉进汤碗里都不自知。
两人就这么结识下来,每次路无忧来吃了东西,就替摊子洗碗。
六娘子想起来还觉得好笑:“头回洗碗的时候,还摔碎了我五个大海碗,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
祁澜起身向六娘子鞠了一礼,“多谢六娘子照顾无忧。”
她坦然受了他这一礼,既然是路无忧的道侣,她作为长辈,这礼也受得。
六娘子用手指点了点还在啃骨头的舔月脑门,继续道:“明明连自己都顾不定,还要当街救下被开膛破肚的小狗鬼,一人一狗差点被大鬼拍得魂飞魄散。”
祁澜道:“那也是六娘子救下了?”
六娘子:“我哪有那本事,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被药阁老救下,这小狗也炼制成他的伴生阴灵。”
“再后来,他不知道怎么地又把肉身丢了,一身伤的回来。”
祁澜听到这里,薄唇抿紧。
六娘子见他脸色不对,只道:“既然有些事他没有跟你说,我也不便说太多,你若有心,不妨自己主动问他,总比听旁人说的好,别老像个哑巴。”
祁澜道:“是。”
路无忧洗碗实力仍在,半个时辰不到,堆积如山的碗碟便被刷得锃亮。他出来的时候,六娘子已经在和祁澜讨论如何给小白狗减肥的事宜了。
路无忧:“?”
告别时,六娘子将他们送到门口,“药阁老那边在找你,让我见到你跟你说声。”
路无忧应了一声,原本吃完饭,他也正要去药阁。
这次鬼市,药阁离六味居不远,两人按六娘子指的路,带着舔月一路走去。
兴许是将六娘子的告诫牢记于心。
祁澜走在路上,竟破天荒开口问道:“我听六娘子与商贩唤小白为舔月,这个名号颇具气势,为何未曾听你说过?”
祁澜和三小只一直以舔月在青田村的化名“小白”来唤它,路无忧见舔月答应得挺欢,便没有向他们告知舔月本名。
一来小白这名字比舔月更朗朗上口。
二来嘛……舔月本名解释起来有些丢脸。
祁澜不解:“吞天舔月,贪狼凶兽,有何丢脸?”
路无忧讪笑道:“其实是因为它小时候吃饭,能把饭盆舔得跟白月盘一样干净。不过你这么一说,以后倒是可以用这个解释了。”
祁澜:“……”
舔月撅着屁股在路边拈花斗草,丝毫不知自己的老底已经被老父亲掀了精光。
祁澜沉默了片刻,又道:“那药阁老是?”
路无忧既然带着祁澜一同前往,便没想着瞒他。
于是,这厮轻飘飘一句话砸下来:“哦,是帮我重塑这副肉/体的鬼修大能。”——
作者有话说:
有人嘴上讨嫌,实际带道侣给长辈看了个遍。[合十]-
2025/04/19打了个“荤菜素做”的补丁。
第60章
替路无忧重塑肉身的鬼修大能,真名无人知晓,只道鬼市存在多久,他便“活”了多久。
因其开有一间药阁,鬼医术深厚莫测,又为众鬼敬畏尊称“药阁老”。
药阁老作为鬼市活历史之一,极为低调,药阁都开在犄角旮旯的地方,生怕别人把他找着。其脾性古怪,若是入了他眼,哪怕街边的野猫野狗,都会救。不顺眼的,就是阎罗鬼尊亲至,也闭门不纳。
路无忧目睹过不少极气派的大鬼伫在药阁门口数日,只为了等药阁老高兴,与那么一粒半颗药丹。就算吃了闭门羹,那些大鬼连句狠话都不敢撂,下回更低三下四地来求。
当年路无忧从大鬼刀口护下奄奄一息的舔月,一鬼一狗被打得魂体溃散之际,是路过的药阁老出面喊停,说是颇有他当年几分脾性,顺手将他捡了回去救治,还传授鬼修功法给他。
后来路无忧死遁后,魂魄重伤,也是药阁老护养回来,为他凑了天材地宝重塑肉身。
称句师父兼义父,半点不为过。
路无忧原本就是从药阁老口中得知阴蛊虫一物,加上身体反噬的毛病,因此就算药阁老不寻他,他回鬼市了,怎么都得去一趟药阁报道。
路无忧提及药阁老时,刻意略过自己死遁后重伤的原因,祁澜当下也未打算逼问。
逼问的方式和时机往后还有很多,见药阁老却是眼下应对的事情。
祁澜眼睫轻掩眸光,似在深思。
路无忧以为他担心身份被识破,安慰道:“我师父性情虽有些怪癖,但他向来都不太管混进鬼市的修士。只要不触他霉头,就算认出你身份,想必也不会如何。”
两人刚迈进药阁那古朴敦实的门口,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出去半年也没见烧个信回来,这回可终于把你请来了。”
药阁老年纪虽老,长相却年轻,约莫三十余岁,懒散地躺坐在三面药柜旁的官帽椅上,手里拿着一支细长金嘴烟杆,暗灰银叶草纹紫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上挑的丹凤眼半阖着,看谁都跟看狗似的。
路无忧:“……”
霉头竟是我本人。
路无忧一看他师父这样就知道要糟,抱着舔月讨好道:“师父。”
药阁老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看向他旁边祁澜。
路无忧连忙介绍道:“师父,这是山风。”
药阁老充耳不闻,祁澜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明显的轻慢与不满意。祁澜面色不改,不动如山,任他打量。
路无忧生怕药阁老一个看不爽祁澜,将两人扫地出门,硬着头皮道:“徒儿在外是碰到了些要紧事,才没来得及跟师父联系。”
药阁老慢慢悠悠地把目光从祁澜身上挪开,抬眼瞧自家傻徒弟。
“什么要紧事?是寂空尊者改禅号叫山风,还是你跟他一起坠入鱼腹,又或者是你困在轿子里,被那两个蛇精追得满街乱蹿的事?”
路无忧:“……”
就知道瞒不过。
药阁老挤兑够了路无忧,这才用下巴虚点旁边座位,“坐下说。”
路无忧坐到药阁老旁边的椅子,见祁澜还站在原地,提醒道:“师父还有祁澜。”
药阁老幽幽道:“怎么,心疼了?”
路无忧:“……没有。”
祁澜:“我无碍,无忧还是先将我们追查一事告知药阁老吧。”
药阁老听到祁澜喊“无忧”二字,冷哼了一声,“行了,都坐下吧。”
祁澜靠着路无忧的位置坐下。
路无忧对两人反应不明所以,但还是决定先从灵楼水祟开始,将事情逐一说来。
“……我们几次碰到的诡祟都与那操纵阴蛊虫之人有关。我是想着先不麻烦师父,才去冥闻阁探查,可连冥闻阁也没有白袍人讯息,不知师父可曾听闻这号人物?”
药阁老听完睨了路无忧一眼,“做师父的什么时候嫌弃过你麻烦,直接回药阁问便是。”
路无忧心道:“……师父,你现在的眼神就很嫌弃我。”
药阁老指尖在烟杆上点了两下,言归正传,“此人恐怕与中洲的古幽族有关。”
路无忧:“我怎么没听过这个族?祁澜听过吗?”
祁澜道:“不曾。”
药阁老:“呵,该族数万年前便已灭族,你们听说过就有鬼了。”
路无忧举起舔月,卖乖道:“那师父给我们讲讲吧。”
药阁老用烟杆点了点舔月的鼻子,道:“古幽族源自上古巫族分支,精擅炼蛊通阴之术,如今的诡祟便是他们折腾出来的。”
原来数万年前,诡祟并不像如今这般凶残,也不叫诡祟,其混在山野精怪、厉鬼之流,被人并称为“阴祟之物”,寻常厉害点的修士一剑可斩。
彼时除西洲外,四洲修道势力兴起,百家争鸣,群雄逐鹿。中洲因占据中心,资源丰富,得天独厚,洲内门派林立,世家倾轧尤甚。
因此谁都没有注意到暗处滋生的邪恶。
起初只是一两家被灭门,人们只当是仇家恩怨或魔修作乱所致,不曾过多留心深究。
直到当时被奉为中洲第一剑宗的落霞宗,一夜之间被攻陷,掌门及门下精英皆被屠杀殆尽,震惊五洲。
众门派联合追查凶手,才发现这些灭门惨案手法相似,为同一人所为。前几次灭门,凶手都处理得干净利落,但要将第一剑宗全部灭口非易事。
根据幸存的弟子描述,众人才得知,灭门者,竟是一群如魑魅魍魉般的漆黑阴祟。
它们无形无感,悄无声息潜入暗影中,吸食修士精魄。
路无忧道:“这些阴祟,就是古幽族早期炼制的诡祟?”
“不错。”药阁老敲了敲烟杆,略嫌弃道:“当时那些名门正派没见过这般凶残的阴祟,生怕祸及自身,联合搜查极为卖力,这才发现了古幽族的秘密。”
药阁老道:“那些怪物的炼制痕迹,与古幽族炼制阴灵的秘法如出一辙,证实为他们圣子所为。最后各世家与古幽族血战,损失惨重,才将那圣子与其族人尽数诛灭。”
药阁老说到最后,从容慵懒的眉头上带着一丝凝重。
“古幽族圣子历来着月白长袍,当时我就觉得那圣子过于轻易地就被围剿而死。那个白袍人也许就是……”
——假死脱身的古幽族圣子。
未尽之言,路无忧和祁澜已然知晓。
虽然这结论推理得过于粗浅,但无论如何,白袍人的线索又多了一个。
数万年过去,知道古幽族的人要么已经仙逝,要么成了大能,闭着死关,像药阁老这种还在世的活化石已不多见,不怪冥闻阁查不到消息。
路无忧还问了古幽族的旧址在中洲哪块,打算有机会去一趟。
药阁老懒散道:“记不清了,总之是哪片山沟,都过了几万年,肯定渣都不剩了。”
说罢,他又抬起那单薄的丹凤眼,“说完了要紧事,也该好好跟师父说道说道,你那反噬的事了吧。”
路无忧:“……”
这下明白师父为什么比平时还要阴阳怪气了。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看出两人灵纹交融之事。
药阁老虽无法看出路无忧额头禅光,但其纵横医药之道多年,望闻问切已到至臻之境,路无忧与祁澜刚一进来,他就已经将两人状态看了个一清二楚。
路无忧丹田上的反噬印记无比阴毒,就连他都无法根除。除了祟核之外,唯有净灵丹或精纯阳气之流可抑制,现在路无忧面容不似之前苍白脆弱,反而泛着被滋润过的粉红。
再加上少年眉眼透露出一无所知的春色,不用想,定是有强大的灵力以极亲密的方式为其净度了反噬。
又有多少事物能比得过金刚佛骨灵纹的交融净度。
药阁老很难猜不到,那佛子对自家傻徒弟做了什么。
药阁老越过路无忧觑了一眼祁澜,孰料祁澜与他对视的目光光明正大。
药阁老克制着与拱白菜的小辈见识的冲动,对路无忧道:“去诊房再说。”
因身体重塑和反噬缘故,路无忧每次回来都要给药阁老检查一回,因此当药阁老说要去后面诊房检查的时候,路无忧很自然地去了,丝毫看不见药阁老与祁澜两人的眼神交锋。
等进了诊房,路无忧一五一十地把祁澜替他压制反噬情况告知药阁老。
的确跟其判断大差不差。
但破碎的灵纹愈合的情况,就连药阁老也不多见,这种情况除了需要灵纹交融,还需双方灵纹极度契合。
万中无一。
药阁老并未细眉紧蹙,“只是这样一来,灵纹愈合时容易受到对方影响,甚至还会在之后对交融的灵纹产生依赖,说白了,就是任对方捏扁搓圆。你就不怕到时候他……”
路无忧自然听出其中提醒劝诫之意,但他并不觉得祁澜会以此来要挟自己。
“师父你放心,我和祁澜只是各取所需,而且他已是佛子,还能图我什么?算下来,我还白赚了。”
知道两人一些纠葛的药阁老:“……”
你是白给了啊,傻徒弟。
某位大能开始思考自己给路无忧重塑肉身时,是不是少塑了一根筋,或者是眼珠子没揉好,才让路无忧看不出那佛子的狼子野心。
理论上来说,若是再加上肉/体交融,吸取阳元,路无忧的灵纹愈合还能更快一些。
不过药阁老刚才打量过祁澜,他眼下隐带青黑,阴火内郁,分明是欲望压抑已久,看来只是哄骗了傻徒弟灵纹交融,未过多放肆。
祁澜怎么说也是玄禅宗弟子,受戒忍耐能力远胜常人。
药阁老才略略宽心下来。
路无忧重塑的身子尚且青涩稚嫩,还不能承欢。否则以男人健硕的身躯,这小身板怕是撑不下两个来回。
药阁老像号脉一样轻轻把着路无忧的手腕,用鬼力探知他的体内经脉,如同普通大夫对病人那般。
路无忧也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一般情况下,药阁老的鬼力在路无忧经脉间尚可自如游走,但这回检查,他的鬼力才刚过胳膊,要往胸膛和丹田方向探去时。
路无忧体内残存的纯阳灵力像是被触犯了领地的凶兽,猛地绞断试图伸过界限的陌生鬼力。
药阁老猝不及防被刺得“嘶”了一声。
路无忧还一无所觉:“怎么了师父?”
药阁老简直要被气笑了,鬼力退了回来。
还检查个屁,傻徒弟怕是除了手臂,其他地方都被人标满印记。
哦,可能手臂上也有祁澜的灵力,只不过暂时藏匿了起来,给检查让步。
难怪他说要带路无忧入诊室的时候,祁澜坐在位置上低眉顺眼,丝毫不担心自己对路无忧做什么事。
呵,男人——
作者有话说:
以防万一叠个甲:药爹对小鹿只是老父亲心态,毫无其他心思!-
这话属实难产,小狗脑里想法太多,然后全部堵在了爪子输出口(可恶啊!)
还得多练多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