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碍于祁澜灵力的干扰,这次诊脉未像往常那样深入检查。
以药阁老的修为,本可强行越过阻拦,但两股强大灵力在体内交锋,势必会让路无忧难受。
药阁老冷哼一声,将搭在路无忧腕上的手收回,改为口头询问。
“你们灵纹净度多久一次?”
路无忧感觉这问话怪怪的,但还是老实回答:“之前是每旬一回。”
“之前?”
“呃……徒弟在岁安吞噬极级祟核后,吸收的祟力过多,一时难以消化,净度也就改为四日一回,比往常多了一些。”
路无忧回答中带有几分心虚,他刚才察觉药阁老神色不对,有意隐瞒了不少净度次数。
饶是如此,药阁老听完,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去。
这净度频率,岂止多了一些?分明是多了亿些!从路无忧体内的灵力残留来看,净度力度还极为凶狠强烈。
玄禅宗那小子是压抑欲望了,但也没少奖赏自己!
可偏偏傻徒弟的反噬又需要净度压制,药阁老即便再气,也只能忍下来,黑着脸继续问道:“那灵纹交融呢?”
路无忧不敢再瞒,“总共就只有两次。”
药阁老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灵纹净度与交融时,可有什么不适?”
路无忧轻咳了一声,耳根微红,“没有。”
不仅没有不适,还让他舒服得发抖。
“没有?”药阁老不像刚才那般生气,反而眉头蹙起。
路无忧意识到不对劲,“师父,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药阁老很快恢复原先的恹恹之色,“无事,只是随口问问。玄禅宗可知道祁澜这般助你?”
“知道的。”
路无忧其实也不太确定,但祁澜身为佛子,替他净度一事不可能不禀报宗门吧?
再者,净贪他们的确知道祁澜在帮自己。
至于那两次灵纹交融,远比净度亲密,但这是为了解决反噬和两人部分因果,属于情急之举,因此路无忧私心将其算在净度内。
“那就好。”
药阁老手指在细长的烟杆上点了两下,稍作停顿,终究还是开口道:“我‘活’了数万年,看淡了仁义礼德,不在意正邪是非,也见过太多因道不同而兵戎相见的悲惨结局。”
“玄禅宗或许可以允他帮你一时,却不可能允他帮你一世。”
“若是可以,还是尽早抽身。”
路无忧愣了下,随即勉强勾起唇角道:“师父说笑了,什么抽不抽身的,徒弟与祁澜的缘分早就断了,如今不过是因为因果绑在一起,待因果事了,自会分道扬镳。”
“再说了,谁人不知佛子有一已故白月光,那剑修光风霁月。我这一小小鬼修只是萍水过客,实在不值一提。”
不用药阁老多提点,路无忧也知道佛鬼殊途。
药阁老看着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说,最后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便草草结束检查。
路无忧见药阁老心情不佳,大概是气自己这个徒弟实在丢脸,堂堂一介鬼修,竟屡屡要佛修出手相助,还与之纠缠不清。
“师父……”路无忧想再解释几句。
药阁老颇为心累地摆手,打断他的话,起身往外走去,“行了,出去吧。”
路无忧跟在药阁老身后,才一走出诊房,便看到一个高大身影伫立在过道边上,像是在旁等候许久,路无忧一抬头便看到了祁澜漆黑幽暗的眸子。
药阁老已不想多说,径直往前走去,懒得搭理祁澜对自家徒弟的那点小心思。
路无忧走到祁澜跟前,“怎么不在堂上坐着?”
祁澜淡道:“闲来无事,走动走动。”
路无忧见他还盯着自己,颇不自在避开他的目光,道:“那尊者可别乱走,当心惹到我师父。”
祁澜道:“嗯,只在你附近走动。”
路无忧不知怎地听得心里一空,又觉得有些烦躁,好在药阁老在前边喊了他一声,他才松了口气,往药堂走去。
祁澜则落实刚才那句话,跟在他身后走着,寸步不离。
两人回到药堂时,那根细长金嘴烟杆正吊着一个小圆盘,充当药称,在三面药柜之间轻巧穿梭,取药衡量,数个抽屉开合间发出利落的脆响。
药阁老抱着舔月,懒散地躺坐在椅子上,一边操纵着烟杆,一边对着路无忧道:“你这趟出门,吞吃了不少诡祟,想来也该快晋阶金丹,需照旧泡十日药浴,将身子养一养。”
一听到要泡药浴,路无忧的脸立刻皱得跟苦瓜那般。
药阁老的药浴功效好是好,然而其为了功效,完全不顾泡药浴人的死活,泡起来像被鬼界的十八层地狱轮流招待了一遍。
路无忧重塑肉身时,就足足泡了二十年。
药浴阴影恐怖如斯。
路无忧试图讨价还价:“师父,少泡几天可以吗?”
药阁老捏着舔月的小爪子,淡淡道:“可以,不过要是渡雷劫时,身体被劈得四分五裂,可别怪师父没提醒你。”
路无忧:“……”
可恶,这药浴看来是不泡不行了。
祁澜望着垂头丧气的路无忧,问道:“不能改吃丹药?”
路无忧原本不打算解释,但看着祁澜沉静如水的眼神,还是与他说了。
当初重塑肉身时,药阁老给他用了许多天材地宝,其中一味便是慈水灵藕,慈水灵藕做的身体底子可兼容各类材宝融合而不损。
但这灵藕有一弊端,除非有上好的灵液蕴养,否则以此做出来的身体,不会随着年龄和修为的增加而强韧。
也就意味着,若是肉身强度不够,第一道晋阶雷劫就能把他劈得粉碎。
旁人可以借修炼和丹药淬炼肉身,但路无忧不行,他只能借助药浴等灵液提升。
祁澜听着路无忧絮絮叨叨,面上未显半分波澜,唯在提及“灵液蕴养”时,眸底微光闪动。
路无忧解释完,又道:“这药浴泡起来要花上点时间,怕是会耽误问道大会的行程,反正关于白袍人的线索也有了大概。尊者要不先赶去中洲,等我泡完药浴,再与你汇合?”
祁澜道:“距离大会召开还有一个月,时间尚有余裕,况且你还需要净度。”
最后一句祁澜声线压得低沉,但也足以让旁边的药阁老听见。
药阁老:“呵。”
路无忧心下一跳,连忙道:“咳嗯,那就先这样。对了,师父,徒弟之前在冥闻阁遇到那赤北少主,师父可知道这人来头?”
赤北为佛子悬赏红衣鬼修的事情在鬼市已经传开,药阁老自然也知道,否则也不会在路无忧进门时提到那两个蛇精。
药阁老道:“北洲魔族动荡变化太大,我知道的不多,这赤北据说是天狼魔尊两百年前收养的孩子,性子骄纵跋扈,如今他出现在鬼市,行事猖狂,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路无忧点头,道:“他在冥闻阁被我们侥幸糊弄过去,却又约我二人后日去吊丧戏班,还命两个蛇修跟踪,估计已起疑心。”
“吊丧戏班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去也罢。你安心在药阁呆着,他找不到这儿来。”
“多谢师父。”
路无忧本来就没打算去,现下有药阁老挡着,更是省心不少。
烟杆很快就调配好药浴材料,药阁老与祁澜留在药堂,路无忧端着药材跟着它来到了药阁的一方室内温泉灵池。
路无忧熟门熟路地将药材投入灵池,脱了外衣,仅着里衣,全身泡在碧青色的药汤中,只露出小片肩颈和扎着发髻的圆圆脑袋。
这次药浴开头还比较温和,热融融的泉水透过里衣,浸润着少年身上每一寸肌肤,水波泛起时,如玉的皮肉像是牛乳一样,软白可人。
路无忧却没有心思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他泡在池子里,回想起先前药阁老的提点。
他没有忘记自己还是仙盟盯着的鬼修,若是玄禅宗不允,祁澜还会帮自己解决反噬吗?又或者仙盟将自己判定为吞噬诡祟的邪魔歪道,祁澜又会如何?
可路无忧也没有忘记,在岁安城时,祁澜的那声轻声许诺。
就算走到了最坏的一步,祁澜看在因果的份上,多少还是会放自己一码吧?
思绪如灵泉水雾般晕成一片,捋不清,想不透。
路无忧索性不再多想,掬了一把药汤洗脸。
走到哪算哪吧。
约莫一柱香后,原本舒适的灵泉像是张无孔不入的砂纸,细细密密地打磨着路无忧的肌体。
羊脂玉般的身躯渐渐泛起薄红,丹田经脉似被烈火灼烧,引起一阵阵炙痛。
路无忧一开始以为这只是药浴功效,但疼痛随着时间推移,越加剧烈,已然超出了他可承受的界限。
路无忧此时浑身剧痛无比,血液在心脉奔涌的声音,犹如巨鼓在耳边猛捶,疼痛的根源——丹田像被生生剖裂那般,似有东西从中破茧而出。
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口角溢出鲜血。
路无忧本想强撑着起身离开药池,可还没走出几步,便被痛得晕了过去。
在没入药池的瞬间,路无忧感觉到有人猛地将他从池中抱起,一丝檀香混着水雾气扑面而来。
……
等路无忧再度睁眼时,身体像是经历了一场精疲力竭的恶战,尤其是丹田,只要稍一运转,便牵扯出细碎的刺痛。
路无忧痛得脸色一白,好一会才缓和过来。
他此时躺在药阁内间的床榻上,祁澜不在房中,只有药阁老坐在榻旁软椅上。
“别看了,他在外面。”察觉路无忧醒后,药阁老敛去一贯戏谑神色。
“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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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5/11K字补完!
第62章
药阁老扶路无忧起身,等他坐好,方道:“你的丹田已有祟化迹象。”
路无忧懵了,“……师父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我反噬印记不是压制得好好的么?”
路无忧对祟化一事并不诧异,或者说,早在他吞噬第一只诡祟时,他和药阁老就有预料。
与月牙岛上的罗氏同理,只要接触诡祟越多越久,越容易受其浸染,变成祟物。
更遑论一直吞噬诡祟的路无忧。
可他不吞不行。
他重塑肉身不久,丹田骤现出反噬诅咒印记,这诅咒如活物般驱使着他吞噬诡祟喂养自身,否则将侵蚀他所剩无几的生机。
偏生这诅咒无法可除,诡异非常。
净灵丹之物虽可延缓反噬发作的时间,但其效用终究有限。
直到接受祁澜的净度,路无忧才无需再靠吞噬诡祟来压制体内诅咒。即使为了追寻白袍人线索,他吞噬强大诡祟后,也只需多几次净度调养,便能安然无恙。
路无忧一度以为,自己也许是可以避免祟化的。
药阁老轻咂了一口烟嘴,“正是因为压制得太好。”
“祁澜替你压制反噬,还疏导了多余的祟力,让这诅咒印记捞不着半点好处。它本为天地道则诅咒,拥有一定自主意识,被这般强行压制许久,反而学会向下扎根,在你察觉不到的情况下侵入丹田内部,引发祟化异变。”
“若非这次药浴强化你肉身时,意外撼动了丹田根基,使得其中祟化迹象暴露,否则就连我也难以发现这诅咒竟侵蚀至此。”
路无忧脸色苍白一瞬。
“那,他也发现了吗?”
药阁老看着路无忧担忧而不自知的样子,叹道:“不曾,他将你从池中抱出,我察觉到不对劲,便立马让他退开了。”
药阁老现在说来轻描淡写,但当时并不如此简单轻松。
路无忧出事前,药阁老和祁澜还在药堂上大眼瞪小眼,直至祁澜突然抚住手腕佛珠,从药堂飞掠而出。在祁澜离椅的瞬间,药阁老也察觉到灵泉处异常,紧随其后。
药阁老赶到时,祁澜已将路无忧用玄衣裹起,紧抱在怀,准备用灵力探查身体。
见路无忧气血翻涌,药阁老隐约猜到与丹田反噬有关,他暗恼自己之前诊脉竟未察觉傻徒弟丹田深处还藏着这等凶险,当即让祁澜将怀中人交给他再诊。
怎料这佛子双眸眼锋如剑,似将他当成造成路无忧受伤的元凶。
其玄衣墨发未改,威压暴涨,药阁老恍惚间以为自己正面对着另一实力匹敌的鬼尊。
然而无论药阁老如何解释与厉声催促,祁澜抱住路无忧的手臂没肯挪开分毫,最后是路无忧在他怀里痛吟了一声,打断两人对峙。
就算是这样,药阁老还是用了一些手段,才劝得祁澜在房外暂候。
路无忧不知道这些,得知祁澜尚未察觉自己祟化的迹象,他松了一口气。
药阁老道:“我已替你暂时稳住了丹田,接下来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
反正再差也差不过,自己有成为诡祟的可能。
“你的身体已经对汤药产生排斥,不可再用药浴。”药阁老又补充道:“不止是药浴,恐怕连其他锻体丹药都无法服用。”
即,他要用未强化的肉身来抗雷劫。
路无忧真是麻了,这完全不亚于一只蝼蚁被人圈在方寸之地,还要在十万只狂奔的象脚下逃生。
“是祟化的缘故?”
药阁老微微摇头,“先前替你诊脉时,我便已觉奇怪。一般来说,禅宗的净化之力与鬼修阴气相冲,寻常鬼修若被佛力侵体,轻则阴气溃散,重则魂飞魄散,可你却没有丝毫不适,体内甚至可留存祁澜的灵力。”
“如今看来,佛骨灵纹数次净化与交融,不止让你丹田发生变化,更影响了你周身经脉。这具肉身已然适应了祁澜的净度调理,除此外,其他药力,再难改易分毫。”
药阁老见路无忧愣住,索性一口气把话说完。
“好消息就是,既然你肉身对祁澜如此适应,可以试着借由他的佛骨灵纹来解决祟化一事。让他与你双修,助你尽快恢复和改造灵纹,来抵御祟化。”
路无忧听完,只觉头疼,“师父莫要开玩笑了,就算他愿意,徒弟我也不愿。更何况他替我改造灵纹,强行逆施,岂能不付出代价?”
药阁老左顾而言他。
路无忧直言:“师父,你还是老实跟我说吧。”
平日噎死人不偿命的药阁老难得顿了一下,“咳,自然是有些风险,毕竟要他佛骨灵纹相补,多少会对其灵纹有所损耗,而且改造成功的机率也有点小。但这个谁也说不准啊,万一运气好,成功了,还没什么事呢。”
果然……
“那就更不能麻烦他,”路无忧垂下眼睛,“我欠的,已经够多了。”
当初是自己选择死遁离开,虽有不得已的缘由,却也切切实实辜负了祁澜。如今借由因果关系,得祁澜施以援手,抑制反噬诅咒,已是万幸。
若还要与祁澜双修,损耗他的灵纹,路无忧觉得自己未免贪得无厌了些。
他也不可能拿祁澜的灵纹来赌。
再者,仙盟和玄禅宗那边难以交代,从赤北的通缉令可知,修真界已经开始流传关于两人的风言风语。
以净度帮助一个只会吞噬诡祟的鬼修,或许可以。
以双修帮助一个可能会变成诡祟的鬼修,绝对不行。
祁澜不应该与他这样的鬼修混迹在一起,而是洁身自好,只留有与白月光的一段佳话。
药阁老见路无忧执意不肯,没好气道:“怎么就欠他的了?当初要不是你……”
“别说了师父!”
路无忧呼吸急促,他一时激动牵引到丹田痛楚,闷哼了一声。
药阁老冷笑,“好,我不说。等你变成诡祟,我就当作没有你这个徒弟!”
说罢,药阁老拂袖起身,往房门外走去。
路无忧认识药阁老以来,从未见他为谁这般好言相劝,百般打算,寻常鬼怪多得他一句用药提点,早就欣喜若狂,叩首感谢,哪会像他这样不识好歹。
“师父……我,对不起……”
药阁老脚步没停,“除了你自己,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路无忧阖上双眼,睫羽的阴影落在下眼睑处,像是垂泪。
药阁老离开没多久,路无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得房门“吱呀”一声,沉稳的脚步声自门口传来。
来人走到床边坐下,默然无声。
路无忧没有睁眼,此时他被清冽檀香所笼罩,路无忧知道祁澜正在看着自己。
片刻,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他胸前。
路无忧这才睁开眼,抬手握住祁澜粗大的手腕,避开对方目光,“我好些了,暂时不需要净度。”
他不知道药阁老是怎么跟祁澜说的,又担心祁澜发现他丹田不对劲,只好出此下策。
祁澜没有说话,动作停了下来,但也只仅仅停了一息,灵力猛然渡入路无忧胸膛,如水银泻地。
怒极,凶极。
还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惧意。
路无忧还来不及低呼出声,澎湃的灵力便已化作无数灵流在他四肢百骸之间游走,像是检查自己的所有物那般,浸润他体内每一寸,尤其是丹田,更是被其裹住,细细检查了好几遍。
祁澜是没有替他净度,但也没有漏了检查。
路无忧有心阻拦,可他稍一动作就会惹来更凶猛的探索,让他全身瘫软,无力抵抗。
他与祁澜比起来,显得过于孱弱。
好在药阁老万年修为并非虚言,他的丹田异样被掩饰得很好,祁澜灵力几度探索无果。体内磨人的灵力撤出时,路无忧额上和身上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又被祁澜仔细擦去。
检查完后,两人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冷战状态。
说是冷战,也不尽然。
路无忧试图找些话来打破沉默,祁澜也偶有淡然回应。两人之间仍有交流,可与之前在六味居时的亲近相比,氛围已大不相同。
路无忧隐约觉得祁澜在生气,但思来想去,没找到他生气的原因。
自己不过是泡了个澡晕倒,和药阁老的对话也在隔音结界内说的,没有泄露的可能。
祁澜也断不可能做出偷听一事。
路无忧正疯狂思索时,房门外传来挠门的窸窣声,同时还有小狗嘤嘤呜呜的声音。
灵泉处事发突然,舔月作为他的伴生阴灵,也受了一些影响。
祁澜开门,将舔月抱了进来。
路无忧心疼地把舔月抱在怀里哄了又哄,摸了又摸,又许诺许多肉干零食,才安抚了小狗不安的心情。祁澜坐在旁边的软椅上,看着主宠一人一狗你依我侬。
路无忧哄着舔月,莫名觉得祁澜心情好像更糟了。
*
路无忧对药浴产生了排斥,便无需在药阁停留十日之久,于是第二日,路无忧便向药阁老请辞了。药阁老气归气,但还是替他寻了个借口向祁澜解释。
得知两人可以提前启程前往中洲时,祁澜似乎并不诧异,仍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临行前,药阁老并未出来相送,而是让烟杆捎给路无忧几瓶丹药,大意是让他带在路上用。
路无忧握着手里的丹药,有些难过。
他知道药阁老作为鬼界鬼尊,按天道规则,不能插手过多人界事物。也正因此,药阁老这次额外给他炼制丹药,已折了一些阴德。
路无忧向药堂行礼拜别,才抱着舔月与祁澜一同离开。
他们要先到原先的阴河渡口,方可出鬼市。
此时的街道仍是灯火熙攘,不知昼夜晨昏。
鬼市是没有白天这一说法的,其处在阴阳交界处,天永远是黑沉沉的,能计算时间的,唯有夜晷。
路无忧答应了舔月要给它买肉干,两人便未坐轿子,走在街道上。
有花楼艺伎倚在高处栏杆,见到路无忧,本想朝他吆喝招呼,可才一张嘴,其旁边的男人端的一副锋利的脸,冷冷看了过来,那吆喝的话便卡在了喉咙。
昨晚见过路无忧与祁澜的商贩也不敢随意搭话,只敢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位鬼尊咋个看着更吓人了喃?”
“饕餮大人脸色也不好,小两口吵架了吧?”
“肯定是了噻!”
路无忧:“。”
还真不是。
但祁澜只在路无忧给舔月买肉干时开口问了句“什么肉”,得到回答后,两人便再无讲话。若说他们没有吵架,摊贩们怕是把头砍了都不信。
买完肉干,路无忧一时寻不到话头,也不好跟祁澜共乘轿子。
然而路无忧还没去到轿子停靠处,原先载过两人的轿子精似闻到了味,大老远地跑过来,挡在两人跟前,还主动掀开了轿帘。
祁澜站在原地不动,似等着路无忧决定。
路无忧本想让祁澜先上,他再挑一顶轿子单独坐,但直觉告诉他,还是两人同乘更为妥当。
迟疑间,身体比脑子先行动。
等路无忧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抱着舔月坐在轿里,再抬头,轿门已被祁澜黑压压的身躯给堵住。如此一来,分开乘坐的话,便不好再说出口。
轿厢内的空间不大,两人分坐一头,中间只堪堪留出一道缝隙,若是稍一颠簸,就能碰到对方。
大概是轿子得了精纯的阴气珠实在高兴,蹦跶得欢了些,导致路无忧几次不小心贴到祁澜结实的大腿,引得男人脸色紧绷。
再一次碰到后,路无忧小心翼翼地收着身体,不再受颠簸乱动,祁澜周身气压却越来越低。
路无忧:“???”
不是,这人好难伺候。
他现在只希望尽快到渡口,等上了灵舟,好歹空间大一些,不必这么近距离相对。
不想刚到阴河渡口,两人一出轿子,就遇上了赤北。
紫衣异域少年坐在金灿灿的轿撵上,身旁换了一个与祁澜装扮类似的鬼修男宠,也是墨发披散,面带獠牙口罩,却并无祁澜那般冷郁脱俗气质,反而透着诡谲的邪佞。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看戏,这都还没到点儿呢,饕餮大人这就要走了?”
赤北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路无忧与祁澜,显然是在渡口蹲守多时。
来者不善——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欢迎助攻BOSS三号,赤北少主再次登场!-
搬家完之后还有一堆事,有点影响码字状态和效率。
但可喜可贺的是——小狗师傅还是做出了饭饭!
谢谢各位耐心的宝宝们!让你们久等啦!谢谢你们的阅读和评论!(挨个儿亲亲.jpg)-
2025/5/10后尾增加了小情侣互动剧情。
第63章
“临时有事,无法陪赤北少主看戏了,见谅。”
路无忧不欲与赤北多说,他本就不想去吊丧戏班看戏。
早在六味居时,路无忧与祁澜提过吊丧戏班。
吊丧戏班原是生前为戏子的一群鬼怪所化,起初只现身于丧葬仪式和中元节上,后来名头渐响,便随鬼市游走五洲。
其与普通戏班一样搭台唱戏,专门为亡魂唱戏而得名,演出戏剧与人界相反,多为恶鬼屠戮正道修士的戏码。
虽说鬼怪娱乐不能以寻常道德伦理而论,但这戏班有一个让路无忧不喜的地方——为了博得众鬼叫好,常用修士真人做角儿出演。
以唱戏为名,行血腥杀戮之实。
这些修士的师门不是没有找过吊丧戏班报仇,但不知那吊丧班主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些修士自愿签订性命买卖契约。
只要契成,这契约之道自有天道维护。
因此那些门派也只能铩羽而归。
这样的地方,以路无忧现在的身体状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是能避则避。
赤北被路无忧爽约后也不恼,碧色眼珠子转了两下,似不在意道:“好吧,看来饕餮大人无缘得见今次压轴吊丧戏,实在可惜!”
赤北提到压轴戏时,咬字语调十分刻意。
路无忧听出他言外之意,“这次压轴戏有何特殊?”
“我看饕餮大人合眼缘才有意与你说。”赤北笑嘻嘻道:“班主南绝音抓了一个玄禅宗的小佛修,说是准备在压轴最高潮时将他开膛破肚,到时候血花四射,肝落肠飞,想想就刺激!”
路无忧呼吸一提,但见祁澜沉稳如故,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表面装作微微提起兴趣,“那班主如何能抓到玄禅宗的小佛修,别是随意抓了个小和尚过来糊弄人吧?”
赤北思索了两下,道:“我看不像,南班主专门在南洲蹲守赶往问道大会的修士,正好就碰上了那小佛修。那小佛修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净痴?”
随即他又肯定道:“对,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净痴若是从月牙岛赶往中洲,按照时间路线,的确有可能在南洲撞上吊丧戏班。
路无忧眉头微皱。
赤北倒是开心得很:“我还打算跟南班主借那小佛修,问点关于佛子的东西,本来是想与饕餮大人共享。不过你没空,就算了吧!”
赤北坐回轿撵,躺在那男宠怀里,准备命侍女抬轿离去。
“且慢!”
路无忧将他喊住,“既然是为了佛子,有再忙的事我都推得!你等等,我这就跟你一起去。”
这厮说完,还要埋怨两句,“赤北少主你也真是的,要是早点说与佛子有关,我这不早早就到戏楼了嘛!算了,这事也不怪你,是我考虑不周。”
赤北:“?”
什么也不怪他?本来就不该怪他好吧!!!
不过没等赤北怼回来,路无忧一手抱着舔月,一手拉着祁澜坐进了原先的轿子中,气得这位魔族少主牙痒痒,但吊丧戏马上要开场了,赤北只好挥手,命人行轿。
路无忧坐在轿中,等行轿后才吁了一口气,见祁澜盯着两人的手,才发觉自己还抓着祁澜的手腕。路无忧连忙放开,解释道:“一时情急。”
祁澜淡道:“你身体不适,不必强行出头,我可自行去找那班主。”
路无忧:“这怎么行,净痴遇险,我作为、作为前辈岂能置之不理。还有要是让赤北知道了尊者身份,还不把你给吞了。”
一想到那赤北盯着祁澜的眼神,路无忧心里就有种说不上来的火气,但他又不愿去细究这份恼怒的根源。
路无忧抱着舔月,似气闷般靠在轿厢的另一侧。
这次,祁澜神色不像之前那样冷,反而稍霁几分。
吊丧戏楼位于鬼市繁华喧闹处,远远便可见得三层楼高的猩红华楼,楼上飘着浓墨重彩的绸幔,入口处有两尊丧鬼雕像,张着大嘴,供看客投钱入场,楼外热闹吆喝,挤满了形形色色来看吊丧戏的鬼怪。
赤北带路无忧他们行的是贵客通道,直通楼内。一出轿,即刻就有小厮迎了上来,将一行人请上楼座。
戏楼内极宽敞,灯笼明亮。
路无忧抱着舔月,打量四周。戏台由赤木搭建而成,其色如血,浸染在明黄灯火中,像是一泼鲜血倾泻而下。戏台前方是普通看客池座,条桌排得挤挤挨挨,两边楼梯上去则为楼座包厢,贵宾专属。
赤北走在前面,问那领路的小厮:“你们班主呢?”
小厮:“回禀大人,班主正在后台打点着。”
赤北道:“你让他等会来包厢找我,我跟他有事商量。”
小厮连忙应下,将众人带至二楼后,快步退下。
赤北订的包厢豪华开阔,视野极好,以路无忧的目力,可以直接看到戏台大梁上雕着的夜叉瘟神面孔。
包厢哪哪都好,然而除了摆着灵果灵饮的案几,就只有两张软榻供人休憩。
软榻看上去舒适绵软,但这并不能改变其只容一人坐卧的事实。他们共有四人,也就是说要有两人站着。
赤北倒不以为然,直接挑了一张软榻坐下,他身旁的男宠则熟练地单膝跪下,以腿作凳,供他歇脚,同时双手也不闲着,轻重适中地揉捏着赤北的小腿。
赤北见路无忧还站着,“饕餮大人不要客气,赶紧坐吧。”
他作为包厢主人没有唤人添椅的想法。
路无忧不可能让祁澜像那男宠样服侍自己,可光站着,又太过生疏,与先前主子男宠身份不符。
因此路无忧还是主动要求道:“劳烦少主让人再添一张坐榻给山风。”
赤北露出得逞的笑意,“何必添椅,饕餮大人若不愿与山风共坐,要不让山风坐到我榻上?我这边还有点余位。”
呵,原来你小子打得是这个主意。
路无忧自然是不会让赤北如愿,可路无忧朝祁澜看过去时,祁澜不知怎地,恰好抬头看了赤北一眼。
路无忧:“?”
难不成祁澜还真想坐过去?
不过祁澜自渡口见到赤北后,便尽职地扮演着沉默的男宠,此时只是因为赤北提到他的名字,礼貌抬头看人而已。
尽管路无忧知道如此,但见赤北因祁澜那一眼而目光发亮,活像八百年没吃过肉似的。
他内心那股火气还是丝丝缕缕地烧了起来。
路无忧眼尾一挑,朝赤北笑道:“不必麻烦少主了。我原想收敛些,与山风分开坐。但现在看来,倒是让少主误会了。”
说罢,路无忧全然不顾祁澜看向自己的目光,径直拽住男人手腕,将他按坐在软榻,随即旋身坐在男人腿上。
少年清瘦的脊背隔着轻薄的锦衣,紧贴着男人骤然绷紧的胸膛。
两人身体相贴,严丝合缝,宛若天生一体。
这还不够。
绯衣少年躺坐在男人怀里,一手抚着雪色犬宠,另一只手蹭着身后人的喉结,“我与山风,最喜欢这般共坐,这样坐起来才得劲。”
赤北惊了:“饕餮兄!你真的太会了!我这就学起来!”
路无忧:“小小情趣而已。”
这魔族少主也是个行动派,立即就站起来指挥那个男宠坐到榻上去。
路无忧这才心虚地收回蹭男人的手指。
其实他刚坐下来就后悔了。
这厮行动时胆比天大,如今冷静之后,只觉得祁澜的腿跟针毡一样,坐得他屁股痒痒,而且从刚才开始,祁澜便没有动静,只有源源不断的热源从背后传来,欲要把他的脊背给烫穿。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要是突然起身换座,更让人起疑。
路无忧尝试换个不那么贴着的动作,可是才挪了一下尊臀,就被紧紧按住。
略显滚烫的气息扑在耳边,“别动。”
路无忧被这气息一扑,只觉半边身子酥麻瘫软,怎么还动得了。
好在赤北眼下忙着指挥男宠给自己调整成舒适的坐姿,没有注意到两人异样。
路无忧觉得有必要和祁澜解释下,悄悄传音:【那什么,我刚才是避免赤北怀疑,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祁澜:【好。】
好?
路无忧还在疑惑祁澜是什么意思时,男人宽大的手掌已经抚上了自己的腰肋之间,指骨分明的拇指缓缓摩挲着敏感的肋下。
【我来一起解除怀疑。】
【……】
路无忧试图用舔月挡住祁澜的手指,才发现怀里的小狗早已化作毛球吊坠挂回腰间。
聪明的小狗,早就学会在笨蛋主人被按住的时候,见机行事。
另一边的赤北与男宠的共坐中得了一些乐趣,正摘了男宠面具,与其贴身热吻,发出淫/糜的啧啧水声。
听得路无忧面红耳赤。
不过这段旖旎很快被打断,包厢外传来两记轻叩,“少主,南班主到了。”
赤北终于停口,“请他进来。”
包厢门打开,一个身材瘦高的花旦挽着水袖,慢步走了进来,身姿如柳,着宽大桃红彩衣戏袍,头戴点翠,面上浓墨重彩,双眼飞红描黛,眼线似要斜飞入鬓。
正是吊丧戏班班主南绝音。
南绝音声线轻柔:“不知赤北少主找我有何事?”
赤北仍躺在男宠怀里,向南绝音招手,介绍道:“来来来,我先跟你介绍,这位是鬼饕餮大人和……”
路无忧假装自然地支起身,拉开与祁澜胸膛的距离。
南绝音原本朝屋内走近两步,忽而抬手打住赤北的介绍,窄翘的鼻子在空中微微耸动,发出温柔又阴冷的声音。
“我闻到了佛修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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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赤北从男宠怀里起身,狐疑道:“这里就我们几个,哪有佛修?南班主闻错了吧?”
南绝音打量着路无忧与祁澜,声线里带着一丝捕捉到猎物的兴奋:“不会错的,那些佛修自带一股臭味,我怎么可能闻错……”
赤北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路无忧,蛇瞳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路无忧原本心下一紧,以为南绝音有什么秘术识破了祁澜的伪装,现在知道他只是靠灵敏的嗅觉来辨认身份。
这就好糊弄多了。
路无忧笑道:“南班主好鼻子,确实没闻错。”
话音刚落,空气有一瞬凝滞,南绝音身上杀意骤起。
只是这杀意还未及身,便被路无忧下一句话给消弭——“不枉我专门采买的玄禅宗檀香,让山风用来焚香沐浴。”
南绝音和赤北一愣。
路无忧施施然改侧身而坐,埋首在男人颈窝中,用鼻尖与菱唇贪恋地触闻着蜜色肌肤。
“闻着这味儿,才能缓解些许我对佛子的欲求。”好看饱满的唇珠一张一翕,若有若无地磨蹭着男人凸起喉结。
魁梧健硕的男人不语,仰起修长的脖颈,将自己的脆弱之地完全暴露出来,只为让少年肆意享用。
而他臂膀占有欲十足地圈着少年细腰,看向南绝音的眼神冷戾悍然,明显不耐旁人妨碍少年与他的亲昵欢爱。
这样阴晦重欲,绝非佛修该有之态。
南绝音将两人反应看在眼里,朱唇勾起,“我倒不知饕餮大人的品味竟如此‘独特’。”
看着南绝音眼神中的杀意渐消,路无忧知道两人算是蒙混过关了。
剩下的,自有赤北为他辩经。
这不,同样品味的赤北立即嚷起来。“哎!南班主,这你就不懂了!饕餮兄这是与我一样有眼光!那佛子禁欲清高,身材极好,这修真界谁不想将其享用一番?”
南绝音花脸上挂着一抹阴柔笑意。
“赤北少主说的是,那些个虚伪正道就应该被狠狠折辱,屠杀殆尽。想必今晚的压轴绝不会让两位失望。”
说到压轴,赤北想起要与南绝音商量的事。
“对了,趁那小佛修还没被拉上场,我与饕餮兄想借他打探几句佛子消息,南班主行个方便呗?”
南绝音水袖轻轻一挥,眼带嗔怪,“不成,好戏马上就要开锣,哪里有空容少主胡闹。那小佛修倔得很,万一叫他跑了,我可没地儿算账去。”
路无忧把玩着祁澜一缕发丝,悠悠道:“有我和赤北少主在,他还能跑哪去?”
可无论是将小佛修带来包厢,还是路无忧他们前往扣押小佛修的后台,南绝音均是不肯。
“到时候我给他留一口气儿,演完了叫人抬下来给二位爷再问便是。你看,我这底下还有一堆事儿要忙呢。”
最后在赤北不依不饶下,南绝音勉强退让半步。
赤北脸上有些不高兴,没说话。
路无忧心下思量一番,这里是南绝音地盘,以防等会事情闹僵了,南绝音连那半份薄面都不给,直接把净痴杀了,岂不更麻烦?
于是他开口道:“问话事小,看戏事大,我们就依南班主所言。说来,今天要不是赤北少主赏了个这么好的包厢位置,我必定扒在戏台边上好好观摩这出戏。”然后直接把净痴带走。
一番场面话捧得赤北和南绝音极受用。
“饕餮兄跟我客气啥!”
“饕餮大人真会哄人~二位爷未见到小佛修之前,我保证他死不了。”
最后南绝音顶着祁澜凶煞的眼神,给路无忧抛了个媚眼,唱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1]”。
随即他如在台上那般挑了个袖花,转身碎步告退。
阖上厢门后,仍能听见南绝音婉转凄怜的声音,往楼下渐行渐远。
“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路无忧听着觉得颇有意思,脑袋跟着点了两下拍子,还没听完,就感觉到腰上一紧,险些没把他勒断气。
“好听?”祁澜低沉的声音贴在耳边。
路无忧:“!”
咳,一时大意,听太入迷,差点忘了还有正事要办。
“哎,不算多好听,也就那回事!”
旁边的赤北见状,不满道:“饕餮兄,你这样纵着男宠不好。把人宠坏了,到时候拈酸吃醋蹬鼻子上脸,当心骑到你身上来。”
路无忧干笑道:“呵呵,不至于……”
祁澜不过是以此提醒他回神,哪有什么醋劲。赤北本身不明真相,能让他误会起来,说明两人身份扮演得很成功。
见路无忧不以为然,赤北露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痛心神色。
“南班主唱戏是我听过唱得最好,他生前是东洲顶有名戏班的当家花旦,多少人砸钱只求听他一唱。”
路无忧有些好奇:“那怎么就变得这般恨正道?”
赤北吃了一颗男宠喂来的葡萄,边嚼边道:“树大招风,遭对家派修士毁容害命,死后化作厉鬼还没复仇呢,又被几个秃驴追着超度,断了两只胳膊才逃过一劫,嗓子也不能久唱了,哎也是够惨的。”
难怪刚才见南绝音扬袖时,动作有些许滞涩。
路无忧:“方才看赤北少主和南班主这么熟络,看来是相识已久?”
“以前吊丧戏班还没入鬼市时,我与爹爹在北洲经常听他的戏,他那手就是我爹给他续上的,虽没有原装的灵活,但也勉强够用了。”
“天狼阁下?”路无忧没想到三人关系如此亲近。
“不是,是我那死了百八年的亲生老爹。”赤北似想到了什么,眼里难过与寒光转瞬即逝,未等旁人察觉,便很快恢复了之前妖娆邪气。
“哎,不提也罢。”
路无忧无意打探赤北家事,方才那几句不过是想套赤北的话。
本以为让南绝音将净痴带来问话时,可试着从南绝音手里将净痴讨来,但看样子,即便南绝音肯带来,以他对佛修的仇恨,也决计不会让他们带走小佛修。
既然如此,就只能他和祁澜潜入后台去救了。
路无忧计上心头,假装看到了楼下散座上坐着自己旧友,说什么也要到底下叙一叙旧。
赤北正和底下的男宠你侬我侬,没怎么仔细看楼下坐着什么人,便随口道:“那饕餮兄可要快去快回,不到一炷香之后就要开场了。”
大概是笃信路无忧和祁澜不会偷跑。
这回两人离席,门口的侍女没有跟着。
不过戏楼场地极大,此时临近开场,仍有很多来往找座的人,即便赤北有心派人要盯要跟,以路无忧与祁澜的身法,三五下就能甩开。
根据之前聊天打探,净痴被关押在后台底下的阵笼里,到时候通过地井[2]被南绝音用傀儡丝吊上台来作戏。
两人趁着人群遮掩,匿了身形摸进了戏台后方。
戏台后方有一条走道,极暗,唯有尽头透出一点猩红亮光。路无忧与祁澜甫一进入,外面如潮的人声便被隔绝在外,只剩下阴风“呜呜”吹过。
走道尽头是一张用来隔断的血红帷幕,里头的光透过帷幕将邻近映得发红。
两人才走近,只见里头有人猛地将帷幕掀开,一个武生快步走了出来,其嘴唇被丝线缝得密密实实的,身形足有三人之巨。
隐身术只是让人看不见匿身者,并不改变实际身形存在的事实。
走道本就不宽敞,根本无法容纳武生、路无忧与祁澜并行。
因此祁澜看到那武生身形时,当下立判,即刻悄声转身揽住身后路无忧,两人紧贴在墙上。
路无忧被祁澜这一动作吓得差点惊呼出声,可才一张口,一堵厚实温热的墙立即堵了上来。
是祁澜的胸膛。
这样的动作自是比两人分开贴墙要占点位置,但那武生走得飞快,情况危急,若等路无忧弄清情况,两人也该跟他撞上了。
也正因如此,路无忧被祁澜揽得极紧,胸膛里的气息似要被全部挤出,两腿之间也被男人的一条腿卡了进来,那大腿还隐隐磨蹭他的敏感,像是提醒着什么。
路无忧余光中看到了走来的武生,可为时已晚。
张开的嘴含着扎实饱满的胸肌无法合拢,涎水逐渐透湿了祁澜的玄衣。
那武生明明走得极快,但路无忧却觉得度秒如年,他的涎水都快要从玄衣上滴下来了。
然后缺氧昏沉的路无忧做了一个脑抽的决定——他的唇舌用力地吮吸了一把,企图将那丢人的涎水吸回口中。
怎料祁澜似无声抽了一口气,路无忧便觉置于他臀侧的大手忽地收紧,骨节分明的手指陷在软肉里,将两瓣玉丘又狠又重地揉了一把。
路无忧被刺激得往上一窜,喉咙里还未发出声音,那恼人的胸肌又再度堵了上来。
比之前更大更深。
路无忧差点要被堵窒息了,眼尾泛红,都冒出了泪花。
不就是男人之间不小心吸了一把吗,有必要这么报复?!
好在武生走出了一段,即将靠近两人时,突然左拐入另一条小道,脚步声逐渐往下远去,直至消失。
路无忧才被祁澜放开,重获呼吸——
作者有话说:
小鹿因为身高吃的亏,需要多喝奶(不是)[黄心]-
[1]南班主唱的曲词来自《步步娇袅晴丝吹来閒庭院》,汤显祖创作的一首曲。
[2]舞台的一种活动机关,舞台如果有多层的话,还有对应的天井。“神仙佛菩萨”都从天井下降、“妖魔鬼怪”都从地井钻出。资料来源网络。
第65章
路无忧狠狠地呼吸了几大口气。
可不知是嘴巴刚才张得太过,还是那胸肌太大,路无忧咂摸着嘴,总感觉嘴里还咬着点什么。
祁澜没有说话,只是盯了少年红润的唇瓣一眼,便往前走去。
还是找净痴要紧。
路无忧连忙跟上。
两人走到尽头,将那帷幕挑开了一小道极细缝隙,能看清楚室内的同时,又不至于叫里面的鬼怪发现。
幕布后面是服化道间,里面只有几个戏鬼在梳妆闲扯,时不时开嗓唱几句词儿。
南绝音不在屋里,大概是在别处调度开场。
从那些戏鬼聊天中得知,刚才路无忧与祁澜碰到的鬼武生,他出场同样需要用到戏台地井,只要跟着他走,就能找到戏台底下阵笼。
可循着那武生消失的楼道落到地下,路无忧傻眼了。
也没人跟他说,这台底下有五个阵笼机关啊???
吊丧戏班存在已久,唱戏的鬼怪都不知是哪个年代的老戏骨,骨子里扎着传统戏剧的根,不轻易乱改动祖师爷留下来的规矩,因而在许多地方沿用了以前的习俗,比如台底下仍用着旧式的升降机关。
只是原本的升降台被南绝音改造成关押修士的阵笼,一物两用。
阵笼呈圆柱形,用坚硬如金刚石的阴木编织,以玄铁悬索,分别吊在戏台地板中央与四角。又因戏台极大,这些升降笼造得格外巨大与密实。
加上台底幽暗,只有墙上几盏摇曳的鬼火堪堪照明,叫人难以窥见阵笼里面情形。
先前进来的武生早已不见,不知道钻到哪个阵笼里候场。
两人要是选错阵笼,到时候与鬼武生再度狭路相逢,那画面不要太精彩。
路无忧思索着要不来个点兵点将听天由命时,听得祁澜传音道:【去中间。】
【中央井通常用于最重要的‘升天入地’,若是在高潮要献祭净痴,按照行动方便和重要性,极有可能将他关押在中间地井下。】
路无忧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既然都是赌,何不赌个可能性最大的?
两人当即飞身朝中间的阵笼探去。
路无忧小心贴近了阵笼,透过笼缝中隐约看见里面——净痴僧袍脏污,此时如同一只傀儡娃娃般吊在笼中,他脑袋耷拉,脸色无比苍白,幼小的掌心脚掌均被阵笼上方垂下的四条丝索贯穿绑定。
“净痴!”
路无忧急了,也不管是否会惊动鬼武生和南绝音,立即把骨刺抽出来,破开阵笼。
幸好祁澜及时将他拦下,【这是傀儡人偶。】
路无忧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它并无佛修独有的禅光。】
路无忧想起之前听净贪提过,因玄禅宗信徒众多,以防有不轨之徒冒充本宗佛修,他们有特殊的方法辨认,想来就是祁澜所说的禅光。
佛修身上的禅光,除非能像祁澜般收敛,否则至死不会轻易熄灭。
而祁澜清楚知道净痴三人并未学会收敛灵光。
这个人偶傀儡做得极真,路无忧在笼子外找了各种观察角度,才终于在它手指上发现一点球形关节凸起的痕迹。
人手有着最精妙的关节,无论是绘画还是制偶,皆是最难的一处地方。
很明显,制作这个人偶的人还差点火候。
但路无忧转念一想,细思极恐,【可它身上明明带有净痴的气息,那覆在上面的皮该不会……】
祁澜:【不会。他宗内魂灯一灭,我会立即知晓。】
沧元大陆各宗门为了得知弟子行走在外的生死情况,均会以他们的一缕魂魄炼制本命魂灯,人存灯燃,人死灯灭。净痴三人因在佛子座下侍奉,其魂灯与祁澜又有一丝本命关联。
净痴魂灯仍亮,说明他暂时没有大碍。
这也是祁澜和宗门没有及时得知净痴失踪的原因。
路无忧:【难不成南绝音没有抓到净痴?只是以此为噱头骗人来看戏?不然放一个人偶在这里……!】
说到这里,路无忧已然意识到一个关键。
几乎是他与祁澜从笼前退开的瞬间,一道刺耳尖啸声破空而来。
一杆银枪猛地钉入两人之间的阵笼上,枪头红缨炸开,枪身在阴木上剧烈震动嗡鸣,引得硕大沉重的阵笼来回摇摆,铁索摇曳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要是路无忧反应再慢一点,那银枪恐怕就已将他胸膛直接贯穿。
路无忧落地定睛一看,那壮硕如山的鬼武生站在了他与祁澜跟前。
鬼武生应该是被自己刚才那声低呼引来,而且人偶放在阵笼里,本就是为了吸引被捕修士的同门前来营救,不然这鬼武生不会如此关注阵笼。
只是鬼武生没想到祁澜一眼识破了那人偶,拦下了路无忧。
两人又一直匿身,让他不得好找,才直接投了银枪激起阵笼的防护阵法,破了两人隐身术。
而阵笼一破,南绝音很快便会应声寻来。
得速战速决。
路无忧虽然是这么想,但麻烦就麻烦在,刚才的动静已然唤起了这处防御阵法,此时他身上霎时像是背了千斤重石般沉重。
只见鬼武生长腿一踢,脚面一勾,旁边用来抢装的戏服和道具当即飞散在空中,那些戏服抛到空中似泼洒的油彩般,再落下时已然像数个武生般,舞着长棍朝路无忧挥来。
路无忧唤出舔月,以狼焰对敌。
他丹田祟化在身,即便有药阁老的丹药,也不能大动真元,以免加剧祟化。
幸好戏台底下为阴木所筑,狼焰无法将其点燃,否则烧起来,怕是满楼的鬼怪都跑不掉。
而鬼武生身形如电,拳风沉重似铁锤,直冲祁澜。
祁澜似乎未受阵法压制,身法依然行云流水,避过数记重拳。
未等鬼武生转身再袭,数道梵文金绫自祁澜袖中暴射而出,瞬间将鬼武生牢牢缠绕紧缚,叫其挣脱不能。
然而就在祁澜念咒超度的瞬间,鬼武生筋肉陡然暴涨,隔空抽起祁澜身后的银枪。
那银枪脱笼而出,直指祁澜背后心窝。
……
阵笼一破,远在戏台另一边安排乐师的南绝音瞬间露出了兴奋至极的尖牙,眼中瞳孔变得如针尖般细小。
可等他赶到时,那鬼武生早已被超度湮灭,现场地面碎裂如蛛网,阴木残断,似经历了一场可怖的威压摧毁。
要不是他来得快,整个台底是不是都要被人直接拆完了?!
南绝音双目瞳仁发了疯地乱颤,怒极而啸。然则,他猛然止声,低头看着地上残留的几滴鲜血。
鬼武生无血无泪,这些血断不可能是他的。
那会是谁的?
*
“奇了怪,这个点儿了还不开场,该不会出了什么乱子……”包厢内,赤北坐在男宠身上往戏台频频张望。
“饕餮兄,你刚才在底下池座的时候可曾看到发生了什么事?”
路无忧此时被祁澜抱在怀里,懒懒道:“不曾。这戏要是再不开,我就要怀疑南班主在拿小佛修的噱头来诓人了。”
赤北摆手道:“嗐,以戏班的名气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吸引看客,这小佛修是真是假,我们待会看完戏便知。”
的确。
路无忧和祁澜之所以没有离开戏楼,也正是想到了这层。
赤北说完,古怪地盯着路无忧,“不过饕餮兄,我怎么感觉你出去一趟之后脸色有点差?”
路无忧似无所觉:“有吗?”
赤北狂点头:“当然有啊!你进来的时候脚步虚浮,唇色发白。”
路无忧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那可能是……这两天做得有些多了。刚刚见旧友,山风吃醋,忍不住又拉着我在角落闹了一回。”
“这不,现在还在生气呢。”
赤北:“…………”
这个做,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做吧。
祁澜脸色此时黑得厉害,看样子的确是气极。
赤北有心多看了两人几眼,却见冷峻的男人将路无忧往怀里带得更深,宽大的衣袍几乎将少年整个人裹在里面。
然而在赤北看不到的地方,祁澜的手用力摩挲着路无忧身体。
无论路无忧如何推拒,那双大手仍牢牢的置于他的胸上和腰间,佛骨灵纹以旁人不可察的姿态渡入他的身体。
路无忧一边担惊受怕赤北发现,一边还要忍受祁澜灵纹在体内净度引起的战栗。他的身体感官变得更加敏感细腻,一点拨动都让他腿根颤抖,头皮发麻。
刚才回答赤北已经是路无忧竭力克制下的结果。
好在赤北已经没有再看两人。
路无忧狠狠地瞪了祁澜一眼。
不就是替他挡了银枪一下嘛,两人能有什么新因果产生?用得着这样强行摁住自己净度这点小伤?!好吧,也不算小伤……
若非祁澜反应及时,自己就要找药阁老重塑第二次肉身了。
路无忧虽然只是与那银枪擦身而过,但那银枪带来的戾气却足以震伤他的内脏,引起丹田反噬。
可是,比起被银枪险些捅穿,路无忧更怕的是祁澜。
几乎是他受伤后的下一秒,祁澜薄唇微动,法咒出口的瞬间,鬼武生顷刻骨化形销。若不是两人还要留在戏楼救回净痴,路无忧觉得祁澜下一秒能把这戏台直接超度了。
大概是看自己表情畏惧。
祁澜收手后,似深吸了一口气后,冷静地解释:方才路无忧替他挡枪,怕是形成新因果,他需要当即还回来——也就是帮路无忧疗伤。
腰上外伤已经用丹药止血,内伤和反噬则还需要更多时间修复。
现在看来,路无忧觉得这样更像是祁澜对他的恶意惩罚。
【这点小伤不用劳烦,还是留心戏剧开场吧。】
祁澜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手下不为所动,灵纹在路无忧体内开始了新一轮的涤荡。
半盏茶时间后,今晚的吊丧戏终于正式开场。
戏台上铭刻了许多阵法,可让台上幻化出栩栩如生的场景,让看客更添真实感。
乐师奏乐,渺渺烟雾散去,戏台骤然变作猩红血天,万人尸场,一个黑袍战甲身影矗立在尸骨之上。
路无忧脸色立即变了,“这是什么戏?!”
赤北望着戏台,眼眸中映着红光,“哦?我没跟你说吗,这出戏叫——煅血焚佛。”
“是南班主依据煅血魔尊的经历改编而成,据说还与佛子及其道侣有关。”
赤北话音刚落,路无忧感觉到祁澜摩挲着他身上的手霎时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回锅肉盖饭出炉
一出好戏,准备开始讲小情侣的过往了!篇幅预计不会太长(应该),毕竟重点在于祁狼如何酿酿酱酱小鹿(喂!)
第66章
吊丧戏班果真名不虚传,戏台上那位武生无论是妆容神态,还是举止风范都像极了当年煅血魔尊。
其袍甲一展,起而称霸[1],麾下血妖群魔乱舞,尸山枯骨累累。
底下池座妖魔鬼怪一片喊好,怪叫连天,丝毫不觉得吸食凡人有何不妥。
这便是吊丧戏,倒行逆施,反道而欢。
此时路无忧芒刺在背,他不确定南绝音到底了解多少煅血魔尊旧事,才如此生动重现当年那场死伤千万的饥荒。
身后的祁澜从刚才开始便停下了净度,放在他腰间上的手并没有从里衣内抽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反而一下下敲击着腰侧。
指腹带着薄茧落在细腻的皮肤上,像是耐心的猎人在设置捕兽夹,稍有不慎,便会在他股掌之间化作毫无抵抗力,任人品尝的幼鹿。
路无忧知道这是祁澜深思时的小动作,他下意识扭腰挣脱,又被大手牢牢扣下。
两人拉扯间动静大了些,惹得赤北看了过来。
路无忧不敢再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半分,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
所幸赤北似未发觉两人异状,只道:“饕餮兄可知道煅血魔尊征战中洲的故事?”
路无忧微微一愣,随即道:“当然知道。”
在修真界,这故事几乎无人不晓,无人不知。
倒不是因为当时战况有多惨烈,而是煅血魔尊败得实在蹊跷。
原来百年前,煅血魔尊制造饥荒,晋阶高阶血魔时,一时不测遭神秘人所害,元气大伤。但其休养生息三年后,再度重整旗鼓挥师中洲,风头更胜从前。
麾下精锐先锋部队喋血出行,试图绕中南边境而袭,本是秘密行军。
然而部队还未越中洲边境,很快就被仙盟识破,战败。
煅血魔尊先前晋阶失败,至此又错失先机,兵败如山倒,乃至在战役中,旧伤复发而陨落。
路无忧道:“不过此事似乎与佛子并没有关系?”
煅血魔尊至死前,祁澜还是青田村一介凡人,两人按理毫无交集,南绝音又是如何将两人编扯上?
赤北蛇瞳掠过一丝幽光,“光从表面上自是看不出什么,可巧的是,有心人发现仙盟之所以识破魔族计划,只因当时魔族先锋行军方向,首当其冲的,正是佛子身为凡人时所在村落。”
“因此流传出一个说法——玄禅宗测算到佛子劫难,让仙盟在大部队还未赶到时,提前派出碧霄剑宗的精英绊住魔族士兵,才抢得了获胜的关键时间。”
魔尊陨落不过一年,玄禅宗就立了佛子,仙盟如虎添翼,此说确有依据。
赤北作为魔族中人,大抵对这位曾经叱咤一方的魔尊的陨落十分悲痛,此刻恣意张扬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狰狞,“若非如此,那碧霄剑宗哪里赶得这么快,而且为首的剑修便是佛子的道侣,你说,这怎么不与佛子有关?!”
祁澜指尖一顿。
路无忧趁机挣开他的手,整理好衣襟坐起身,语气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意外:“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许是赤北说的让路无忧想起了那段记忆,他忽然记起,自己是见过那位碧霄剑宗领队弟子的,其眉眼清润,自带光风霁月之辉光。
路无忧垂下眼睛。
看来他死遁之后,祁澜便与那位弟子结成了道侣。
赤北继续道:“好在还有南班主记念着煅血尊主,特地以此编了这出戏,在戏中将那些阻碍大业的人一一斩杀,也算是填补缺憾,圆了煅血尊主成就伟业的遗愿。”
这第一折戏[2],便是血魔功成。
戏中南绝音直接去掉了神秘人一角,台上的魔尊没有神秘人的阻碍,这次终于成功晋阶。
路无忧至此,才轻吐了口气,看样子南绝音不知道事情全貌,他就不必担心这出戏会暴露什么。
这一折戏很快便在众鬼欢呼声中结束。
可第二折戏开始,路无忧便觉不妙。
果然,几名碧霄剑宗弟子登场,白衣胜雪,眉目如剑,端的一副仙风道骨,做的却是招摇撞骗之事。
为首的剑宗弟子尤其不堪,好吃懒做,遇到点小妖小怪便大惊失色,活脱脱的绣花枕头。
南绝音故意保留了他们原本端正的样貌,也正是这样,更显这几人滑稽可笑,虚伪至极。
台下顿时嘘声四起,烂果皮瓜子壳从四面八方砸向戏台。
旁边的赤北更是跑到栏杆处,怒砸了十数个臭果盘下去。
“垃圾碧霄剑宗!都给爷去死!!!”
这些脏污之物被戏台结界所挡,噼里啪啦地落在台沿边上堆成了小山,戏楼养的巨虎阴宠守在台边,獠牙张合间,小山便清空了大半。
路无忧担心祁澜能否忍得下丑角这般侮辱取乐自己道侣形象。
于是他假装端起案上茶杯,暗中看了一眼身后的祁澜,示意是否要提前动手。
祁澜稳坐软榻,先前被路无忧挣脱的手此刻正剥着一枚莹润的灵果,旁边的玉碟上已经盛了几瓣晶莹剔透的果肉。
无论台上丑角如何极尽嘲讽之能事,他剥果肉的手指始终冷静如常,就连眉眼都不曾瞥向戏台分毫。
也是,这毕竟是演的,要真动气,祁澜这些年的禅就白修了。
路无忧正想着,却见台上阵法倏变,明暗光影流转,青山叠嶂,熟悉的乡野景致映入眼前。
赫然是青田村千里外的山道。
赤北从栏杆处回到软榻男宠身上,懒洋洋道:“当时魔族先锋就是在这中南交界之地,与碧霄剑宗狭路相逢。听说饕餮兄经常走南闯北,不知可曾路过?”
他看似随口一问,碧色的眼珠子却盯着路无忧,仿佛要从路无忧脸上探究出什么。
听闻赤北的话,祁澜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路无忧十分镇定道:“瞧着确有几分眼熟,只是我这些年见过的山水不知凡几,一时间倒真记不清是否曾到过此地。”
“这样啊……”赤北悠悠地将目光转回戏台之上,“那饕餮兄待会可以仔细看看,南班主为了这折戏花了不少心思,托我找了许多人脉,才还原当时细节。”
台下鼓点骤响。
云台天井处血雾翻腾,魔族血妖先锋部队倏然降临。
路无忧呼吸一滞,紧接着又迅速恢复自然。
赤北身侧的男宠忽地开口:“咦,怎么不是魔尊出场,这个魔将是什么来头?”
既然是为了圆煅血魔尊缺憾,定离不开其先锋部队折戟的这一战。但没想到这折戏,南绝音未让魔尊出场,而是让当年率先锋军的魔将做了主角。
群血妖训练有素,与方才插科打诨的宗门丑角截然不同。
那领军魔将更是威风凛凛,杀气冲天。
其御狼而出,其顶盔贯甲,手持长戟,恶煞修罗的鬼面具遮住全貌,只露出两点猩红眸光,一袭赤血战袍在煞气中翻涌,座下雪狼獠牙森白。
整个人仿若由古战场炼出来的血煞。
祁澜目光在那魔将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手中原本剥得好好的灵果突然裂出一道痕迹,晶莹的汁液瞬间渗出,沾在了指尖上。
赤北跟男宠介绍道:“这魔将的来历据说是个迷,只知此人手段阴狠毒辣,加入魔军时日虽不长,但助魔军攻下了好几处城池,很快成为了煅血魔尊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说到这里,赤北想起了什么,看向路无忧惊喜道:“说来也巧,这魔将之名与饕餮兄的尊号相同,也唤做‘饕餮’。”
“你们俩,该不会是族亲吧?!”
路无忧挑着盘中灵果,似不在意道:“不敢高攀,我这名字不过是道上人顺口喊的诨名,重名的多了去了。”
妖魔鬼怪之间,争着用凶兽名讳并不少见,非一家独有。
只是同名相遇时,谁弱谁尴尬。
赤北点点头:“这倒是。”
见赤北不再试探,路无忧神色也轻松了些,可还未等他放松下来,祁澜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身后传来。
祁澜盯着台上的魔将,唇角没有一丝弧度,“不知此战之后,这魔将如何了?”
路无忧稍稍松懈的肩背骤然僵住。
赤北撇了撇嘴,道:“还能如何,当然是战败而亡。不过这般痛快死法,也算是便宜他了,我们魔族向来不会轻饶那些战败苟活的将领。”
“原来如此。”祁澜眼底似有晦暗浮光一闪而逝。
赤北:“若是山风对这一战事感兴趣,不如回头到我府上,我再为你详细讲来。”
祁澜声线淡然,“怎好劳烦赤北少主,待我与饕餮大人回去之后,山风可自行详查。”
这时台上血光大盛,魔将率领着一众血妖,很快如砍瓜切菜般解决了剑宗弟子,席卷之间,原来的绿水青山已然化作尸山血海。
赢得满堂喝彩。
赤北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祁澜也未再出声。
路无忧这才暗暗喘了口气,准备放下刚才手中拿起的灵果,可手还未落下,那圆润的灵果便被一只大手拈走。
路无忧心头猛然一跳,下意识望了过去。
戏台上血光明灭,将祁澜的侧脸镀上一层猩红,眼眸幽深如寒夜。
路无忧只与祁澜对视了一眼,便迅速垂下了视线,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祁澜修长的手指剥着灵果。
慢条斯理的动作像是在解剖一般。
路无忧也不敢移开视线,他直觉若是自己移开了,定会有更恐怖的事情发生。
腰间的毛球更是一动都不敢动。
好在这灵果不大,祁澜指尖轻松几下便将果皮剥得一干二净,并将果肉递到路无忧嘴边。
路无忧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因两人目前假扮的身份上,还是乖乖地将果肉吃了下去。
谁知道吃完后,祁澜的手指还放在跟前。
路无忧:“?”
所以是什么意思?
祁澜的手指粗长,隆起的骨节比常人要大一圈,此时指尖上还沾着剥果肉留下来的汁液。
见路无忧呆愣愣地没有动作,祁澜眸中幽暗,炽热的食指直接抵上了少年柔软的菱唇,指尖微微陷入两片唇瓣之中。
路无忧忽然明白了。
——这是让他舔干净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1]起霸,戏曲表演中武将上阵前的整盔束甲舞蹈动作。
[2]一折戏,从全本戏中截取的独立片段,情节相对完整且表演精华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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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路无忧觉得自己是不是想歪了。
……祁澜怎么会让他舔手指。
可修长的手指的的确确还按在他的唇上,见他呆愣愣的,甚至又压了一下,力道有些大,将饱满的唇瓣揉开了一些,清甜的汁液已经顺着唇瓣凹陷滑进了唇齿之间。
甜丝丝的。
路无忧还没反应过来,温软的舌头已经下意识从菱唇间探出来,舔舐着男人指腹上的清甜。
等反应过来时,眼前祁澜的眸光已变得极幽深晦暗,路无忧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害怕,想收回舌头。但粗长的手指像是知道了他退缩的意图,猛地往他嘴里伸得更深,几乎要抵到柔软的舌根。
“唔。”
路无忧嘴巴猝不及防地被食指和中指填满,腮帮底下兜着的口水差点被戳得淌出来,路无忧忍不住含着指头吮吸了一口。
那两根手指才像满意了一般,稍微退出一部分,让他能够微微张着嘴巴喘息。
这样的祁澜让路无忧感到陌生,他被迫含糊小声道:“……呜嗷。”
可祁澜没有理会他的抗议。
直到路无忧将两根手指从指根到指尖舔干净之后,那磨人的手指才缓缓从他嘴里抽出来。
抽出前路无忧还无意识地吮干净指尖上的银丝,发出“嘬”的一声。
祁澜似乎被这一举动所取悦,手指顿了顿,将指腹残留的水渍细致地抹在了柔软的菱唇上,没有再伸进来折腾。
路无忧被放过后,小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膛里跳个不停。
他才发现自己侧坐在祁澜身上,双手在刚才不知觉间环上了男人颈脖。
刚才的事情发生得太快,让他脑子还混混沌沌的,路无忧竭力思索着,自己又是哪里惹到祁澜,为什么要他舔手指……
在药阁时,祁澜便已隐隐不悦,虽然路无忧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不悦,但赤北出现并打岔之后,两人之间生硬氛围就已经缓和了几分。
现在祁澜似乎动了怒,难不成他发现了……路无忧不敢细想,欲要辩解。
路无忧:【我……】
祁澜径直打断他的传音,【回去再说。】
【……】
路无忧只觉得这四个字简直化作了一柄利刃悬在了头顶上,刀尖上淬着寒光,时刻要坠落下来。
“饕餮兄和山风真是好情趣。”
此时赤北在旁边揶揄,一边朝着两人挤眉弄眼。
刚才祁澜的广袖将路无忧遮了个七七八八,赤北看得并不清楚,但从路无忧和祁澜的姿态和手势来看,不难判断出两人正在做的事情。
祁澜没有丝毫被发现的慌张,淡道:“嗯,他最喜欢这般喂食。”
路无忧:“……???”
可偏偏碍于赤北的目光,路无忧无法反驳,只好干笑道:“这样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个头啊!
谁喜欢这样吃东西了?!!
赤北不知道路无忧内心想法,他目光一亮,果真就唤那男宠给自己剥灵果,但喂的方式却是用嘴喂的。
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路无忧脸上有些发烫,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不过他转念一想,难不成是自己猜错了?
祁澜其实没有动怒,他只不过是尽职尽责扮演男宠身份而已,毕竟两人总不能光坐着吧,看那赤北都亲亲摸摸成什么样了。
可是刚才的行为,自己好像比起祁澜更像男宠…………
路无忧为自己这个自欺欺人的想法打了个寒颤。
“冷了?”
祁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与此同时,臂膀披着玄袍再度覆了上来。
路无忧含糊应了一嘴,抬头看祁澜,见他神色如常,也不像方才那般吓人。
就算是生气的话,应该……也不是很气吧?
台下突然爆出阵阵喝彩,路无忧抬眼望去,戏台上的魔将解决完剑宗弟子,战戟所指,场景阵法幻化的城池接连崩塌,台上血流成河,凡人死伤无数,一如当年。
第二折戏在满堂喝彩声中落幕。
赤北悠悠点评道:“这魔将好是好,可惜偏偏是最重要的一场战失败了。”
路无忧没有搭话,赤北也并不在意。
不多时,鼓声一震,拉开了第三折戏帷幕。
台上魔尊已然换了一套更霸气威风的铠甲装束,昭示着至大乘境界。其凌空而立,挥斥方遒间,遍野尸骸化作血雾翻腾,万千血妖雀跃欢腾。
魔族的对面则是苟延残喘的仙盟众人。
赤北吃了一口男宠用嘴喂过来的灵果,道:“仙盟的人出来,那这一折应该就是压轴戏‘戮仙盟’了。”
路无忧与祁澜神色沉着并无变化,然则已微微调整了身姿,他们包厢离舞台虽然近,但戏楼里鬼怪众多,而且还要提防躲在戏台暗处的南绝音。
很快,天井中缓缓落下一尊身影,小佛修身穿雪色袈裟,如同佛子降临。
只见小佛修双瞳无光,四肢像是被无形的丝索操纵着,降落至仙盟众人跟前。
路无忧看向祁澜,只见他下巴微点。
的确是净痴无疑。
按理来说,净痴身形年龄与当时祁澜相差甚远,但南绝音没有将他完全装扮成祁澜的模样,台下看客仍叫嚣连天,嚷着赶紧开杀佛修。
在那群邪魔鬼怪看来,比起像,他们更在乎台上的正道修士是否货真价实。
光明正大地屠戮正道,才更让他们热血沸腾。
赤北稀奇道:“咦,南班主不是说了小佛修关在台底阵笼,怎么……?!”
他说到一半,只听两道凌厉的风声从身旁呼啸而过,直冲戏台。
一红一玄的身影在济济一堂的妖怪头顶掠过,众目睽睽之下,眨眼间已至戏台边缘,戏台的防御结界被骤然激起,亮起刺目光芒。
然而几乎是结界亮起、守护阴兽扑起的下一瞬。
一道骨刺直直钉入结界,众鬼只见眼前金光一闪,耀眼的金光已顺着骨刺钉入处穿透结界,结界霎时发出琉璃迸裂的清响,随即蓦然炸裂。
砰——
“那人是佛修!”
“他旁边是鬼饕餮!!!叛徒!”
“糟了,是佛光!!啊啊——我的手——”
……
金光随着结界迸射而照入戏楼的各个角落,将原本就畏惧佛禅净化之力的鬼怪压制得死死的,更有罪孽深重的恶鬼邪妖在碰到佛光的一刹灰飞烟灭。
须臾之间,群鬼仓惶逃窜,拥挤的池座犹如被金光冲散的蚁穴。
乐师的板鼓水钹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在奇形怪状的脚爪急切踩踢下,夹杂在一片嘈杂声中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
包厢里的大鬼大妖伫立在高处隔岸观火。
他们是来看戏的,不是来掺合吊丧戏班破事儿的。
鬼尊有令,不允许在鬼市开战闹事,更何况,他们可不比有鬼尊庇护的某人。
巨虎阴兽早在结界破时被舔月解决,台上的血妖小角儿只是唱戏了得,本身修为不高,数道狼焰足以将他们尽数驱赶。
饰演魔尊的武生虽然按修士修为来算,已至元婴,却仍然不敌天生克制邪祟阴物的梵文金缕。
一些没来得及逃开的鬼怪只见金光残影一晃。
那“魔尊”就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坠下戏台,连带着撞倒成片桌凳,镇住一番想趁机偷袭的戏班鬼怪。
赤北站在包厢栏杆边上望着台下一片混乱,他的手死死地抓着栏杆,似要将栏杆勒断,“这般能力……不会错的,他果然就是佛子!那他旁边的定然就是……”
赤北蓦然看向另一边骑着银狼的路无忧,蛇瞳兴奋瞪大,眼膜上泛着妖冶的红光。
“……终于找到你了。”
路无忧已经懒得管两人暴露身份的事实。
当务之急是救下净痴。
在祁澜挡住一众鬼怪的同时,骨刺如回旋镖般疾旋而过,缚在净痴身上的傀儡丝全部应声而断,净痴失去了丝索的支撑,失力倒地。
路无忧从狼背跃下将他抱住,迅速检查了一番。
净痴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但眼下昏迷不醒,内里气息乱流。
需尽快离开此处,为其诊治。
然而就在起身的一刻,路无忧似有所感,当即抱着净痴旋身一避,躲开后方袭来的水袖。
“我好言相劝劝不醒[1]……”
南绝音自台心亮相,当家花旦的嗓音哀怜婉转。
桃红戏袍水袖抛扬间,阴怨之气冲天而起。
十数个修士傀儡破地飞出!
南绝音修为仅至元婴后期,自知非祁澜对手,竟操纵着那些活人修士的血肉之躯来拦截,以此掣肘。
那些修士神智清醒却无法自控,刀光剑影如竹海落叶,落至路无忧与祁澜之间,又被祁澜悉数挡回。
低语吟咒间,金绫宛若蛟龙入海。
路无忧有心想将修士身上的傀儡丝削去,可袖中骨刺才抽出小半,心头陡然一悸,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
路无忧低头望下。
净痴不知何时已然转醒,失去光泽的双瞳与路无忧对视着,而他手腕间残留的傀儡丝正刺入路无忧腰腹。
“对……不住……路前……辈……”净痴神色间似有挣扎。
路无忧暗叹一声,早知道应该先把傀儡丝清干净的,他刚才就觉得这丝断得轻易!
这傀儡丝还专挑之前鬼武生伤过的地方刺,真是哪里疼痛点哪里。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刺入腹中的傀儡丝不知是由什么制成,将他丹田内脏绞作一团乱麻。
路无忧本想忍住剧痛,用储物袋里的缚灵索将净痴捆住,可比他更快的是一道金绫,瞬息间便将净痴手脚紧缚,将余下傀儡丝尽数震碎。
一双大手从背后挽住路无忧的腰间,将他紧紧按在怀里。
力道之重,如苍龙攫宝,又如轻风托柳絮。
因姿势缘故,路无忧无法得见身后人神色,直觉祁澜此刻气息冷得可怕。
高楼包厢上,那些原本作壁上观的大鬼们倏然色变,不再事不关己,而是纷纷遁空离去。
“佛门禅意,怎么会如此凌厉……”
“不可小觑!”
“此地不宜久留!”
……
台上南绝音浓墨涂抹的脸上惊骇不已,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轻松调笑。
“不可能……”
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并非他不想跑,而是台上早已被强大的威压镇住,连极细微的尘埃也失去了浮动的力气,一切动作和声音都瞬间凝滞——
作者有话说:
[1]越剧《梁祝劝婚》唱段-
小狗师傅来晚了!对不起!!捧起毛茸茸尾巴给宝宝们ruarua!
2025/5/29补完了余下的1k字,还没来得及细修,后续要涉及较多修补了,会再标注。
感谢投喂营养液和留言的宝宝们,目前更新不稳定,宝宝们不想蹲的话,可养肥嗷![垂耳兔头]
第68章
佛光在祁澜背后凝作半轮煌煌日轮金冕,将整座戏楼映如烈日白昼。
在场有堪比宗门长老的大妖鬼睁目而惧:“是禅境领域!他是佛子?!!”
若说这些大鬼大妖先前仅是避祸逃灾,如今却是彻底地心生寒意。
修道之人,一旦在修道上悟出道意,其功法威力即几何倍翻涨,远非寻常同阶之人,如剑修悟得剑意可斩山河,佛修明心见性则禅光普照。
道意臻至化境,道境极至化域,领域衍生法则,可自成一界。
修士斗法交锋,若不慎卷入对方境界领域,非同等道意境界,可以说是死中求生。
沧元大陆之上,无数修士穷尽寿命勤修苦练,仍无法摸得道意边缘。
祁澜仅元婴巅峰,已参悟出禅境,配合其大圆满心境,对阴邪之物的克制,早已超脱出原本修为境界,怎能不让他们畏惧。
一刹那,金光灼目如极日凌空,携着浩瀚禅意倾泻而下。
众邪骇然,眦目欲裂,来不及嘶嚎便已湮灭在金光之中。
无垢观照禅境,审视万象,破诸暗。
金光暴绽的刹那,路无忧只觉天地间尽是炽烈佛炎,以为自己要被这澎湃的佛禅之力所灼化,但他双目被修长的指掌覆盖,背后紧贴着起伏的胸膛,整个人被祁澜牢牢护在怀中。
耳边寂然无声,唯有檀香笼罩在身,清淡疏冷。
路无忧忍不住攥紧了祁澜的袍袖。
很快,祁澜在他腰上的手收紧,身侧空间立时扭曲出一道出口,祁澜直接撕裂空间,灿金佛光裹挟着三人一狼离开。
让人惊惧的禅境金芒随之消湮。
整座戏楼几乎鬼去楼空,灯火破灭,徒留一地东倒西歪的桌椅。
鬼死为聻,但在无垢观照禅境审量下并不存在这一过程,被审视的阴邪均无法逃匿,终究化作灰飞烟灭,而被金光照到的傀儡修士在恢复自由时便已遁离。
距离最近的南绝音此刻匍匐倒地,大半边身子化成灰烬,逐渐湮化在空气中。按理来说,他应该在照到金光的瞬间神形俱灭。
可他却得以耗尽全身真元,争取留到最后一息的机会。
只因禅境仅现了一瞬,并未展开真正的杀意。
南绝音知道那鬼饕餮受伤了,佛子为了他无意多停留,明明可将整栋戏楼直接超度,却只将妨碍他们离开的傀儡与鬼怪清开。
尽管这一瞬便足以叫在场鬼怪眨眼殒灭,南绝音也撑不了多久就要湮灭了。
他多年炼制傀儡,残害无辜修士,身上罪孽早已数不胜数,用契约只能暂时逃过了天道,却逃不过禅境清算。
好在还是让他完成了任务。
不幸辱命。
“辛苦南班主。”一双赤色麂皮靴子出现在南绝音身旁。
南绝音没有回话,只用尽最后的力气望向戏台的梁柱,其实他已经看不见了,但他仍凭着记忆力回忆着柱上的雕刻。
沿着恶鬼夜叉的雕刻往上,最上面的柱头神像并非什么凶兽鬼神,而是一个身披玄甲的男人。
南绝音微微勾起朱唇,忆起与煅血魔尊最后一面,两人对话言犹在耳。
“你这柱子刻的都是什么鬼东西,怎不把我魔族刻上去?”
“吊丧戏班顶天台柱,自然是要刻恶鬼修罗庇护。”
“那起码这最上边得刻上我吧,没有我,你哪里还能在这刻柱子?”
“……那,等尊主凯旋而归,有了新封名,我再刻。”
……
“我所思兮……远在天涯,欲往……相从兮……似隔万重……[1]”
那把曾让满城痴狂的嗓音在戏台上唱起最后一句词,但终究未能把整句唱完,便戛然而止。
*
鬼饕餮携玄禅宗佛子现身吊丧戏班的消息,待两人离去的片刻,在鬼市掀起轩然大波。
些个侥幸逃过一劫的小鬼排着胸脯表示,自己亲眼目睹鬼饕餮与佛子在包厢缠绵调情,两人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那被吊丧戏班抓去的小佛修就是鬼饕餮为佛子所生!若不是碍于宗门颜面,佛子怎会如此低声下气,乔装入鬼市救子!
什么?你说我瞎扯?佛子道侣已故,还是碧霄剑宗的弟子?
不要和我说什么白月光黑月光的,我祖传鹰眼眼见为实,而且你在戏楼现场吗你就说!
小鬼之间争得不可开交,流言愈发离谱。
还有消息灵通的听说某几个在戏楼里死了亲信的大鬼震怒,欲要差人追杀鬼饕餮,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据说皆是被幕后坐镇的鬼尊拦下。
鬼市暗潮汹涌。
距洄江千里之外的边陲小镇却往常如昔。
只是今夜子时刚过,镇上唯一一家客栈来了几位不寻常的客人。
门外的僧人面相冷硬,怀里横抱着个红衣潋滟的美少年,少年双目紧闭,衣袍上似被血水浸湿,两人身上透出一股浓重血气。
旁边还跟着一条金瞳银狼,狼背上驮着小和尚面色惨白,昏迷不醒。
掌柜与店小二何时见过这般吓人阵仗,但看在僧人手中递出的上品灵石份上,两人诚惶诚恐地将来人迎进店内,领至两间相邻的上好客房安顿。
得知不需其他物品供应后,掌柜和小二又忙不迭地退出了房间。
房门“吱呀”一关。
路无忧立即双眼一睁,从祁澜怀里挣扎着下来,进店时祁澜无论如何都不让他下地走路,眼瞅着掌柜小二就到跟前,路无忧只好眼睛一闭,装作昏迷的样子糊弄了过去。
这厮平时脸皮虽厚,但若非扮演需要,他还是想在旁人前留点形象与面子的。
尽管他丹田确实犹如被万针穿刺,疼得眼前阵阵发黑,方才落地时,脸都煞白了。
他和祁澜之所以没有回药阁找药阁老,原因也很简单。
他们坏了鬼市规矩,祁澜又暴露了身份,两人带着小佛修回药阁,不仅会叫药阁老为难,还会让众鬼找到借口群起而攻之。
路无忧有伤在身,净痴不省人事,两人无法经受长距离的空间传送,之前的灵舟还落在了阴河渡口,再怎么也得就近修整后再行路。
舔月似感应到路无忧的痛楚,呜呜着就要凑上前来。
路无忧捋了一把狼毛,让舔月将净痴驮放至床铺上,再对祁澜道:“我伤得不重,你先看看净痴怎么样了,若要有什么问题,也别耽误了诊治时间,我正好到隔壁房换身干净衣服。”
祁澜本不赞同,但似想到了什么,还是拧着眉同意。
路无忧走出了房间,直到进了隔壁房间合上房门,才敢呼出喉间那股腥甜血气。
他不是不怕痛,更不是故作姿态,而是怕丹田翻涌的祟力被祁澜察觉。
深夜窗外黑魆魆的,房间里点了一盏豆灯,晕开暖黄柔和的光晕,这客栈虽小,但床铺桌椅布置简单整洁,还有供沐浴更衣的地方。
路无忧小心翼翼走到屏风后,一件件脱下衣服。
脱剩里衣时,他解衣的手指已抖得不成样,乌发尽湿,紧贴颈间,腰腹血水在素白衣服上洇出一大片血红。
伤势远比他口头上说的要重。
路无忧忍痛掀开里衣,瞥见腰腹时,唇上褪去最后一丝血色。
他丹田处被傀儡丝贯穿的细小孔洞,正不断地渗出血水,而伤口上已蔓延出蛛网般的纹路。与之前吞噬完祟核时浮现的血纹截然不同,眼下的这些纹路漆黑森然,隐隐透出诡祟之气。
鬼武生的银枪戾气阴狠,不仅激起了丹田反噬,还险些在他本就脆弱的灵纹上创出一道裂痕。
先前在包厢时,碍于赤北在场,祁澜进行灵纹净度有限,只简单抑制了丹田反噬疼痛。
原以为能撑上一段时间,不料丹田创伤处再度被傀儡丝刺中。那傀儡丝不知是何物制成,诡异非常,甫一入体便融入血肉,直接激发反噬印记祟化。
幸好路无忧及时用鬼力将丹田圈护了起来,不叫祁澜察觉一丝异样。
这蹊跷的傀儡丝也让路无忧想到了与之类似的东西。
——祟核。
但南绝音怎会用祟核制丝,还能将祟气隐藏得这么深,若猜测是真的,这些祟核又是谁提供给他的?
伤口上的纹路似察觉到路无忧的打量,竟陡然向外延伸半寸,疼得路无忧冷汗蓦地流了下来。
路无忧深呼吸一口气,很快镇定下来,给身上施了个净尘术,着手清理伤口。
眼下不是慌张时候,等避过这阵风头,他再找机会回鬼市找药阁老想办法就好了。
路无忧刚清理完伤口,里衣还未穿好,便听到门外传来“叩叩”两声,没等他应声,房门就已经被来人打开。
路无忧连忙扯了几件衣服套上。
他穿得着急,生怕腰腹间的纹路被人瞧见。
但俗话说,越怕什么来什么,这厮手忙脚乱间,屏风轰然倒下。
少年整个人压倒在屏风上,乌发散乱贴在脸侧,朱红衣袍松垮,只险险遮住后背与腰臀,露出莹润如玉的胸肩与修长的双腿,另一条小腿还抬在空中,足尖轻勾。
祁澜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副这样的情形。
他眸底倏然暗下,反手缓缓扣上房门,指尖微动间,梵文结界将整个房间包围。
路无忧有些心虚,正想爬起来,没想到刚才摔倒时他和身上的衣服已经滚作一团,他压在衣服上,一时间难以将自己从衣服堆里拔出来。
还是祁澜走过来,直接连人带衣将他抱起,放在了床上。
路无忧坐在床上顶着祁澜视线十分不好意思,他亵裤都还没穿上,此时悄摸着拢紧衣衫,把自己身子藏在衣袍里,佯装淡定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净痴怎样了?”
祁澜站在床边,看着路无忧袍下露出的白嫩脚趾,片刻,敛下眸光。
“并无大碍,只是心神被摄后需要一定时间恢复,今晚舔月留在隔壁房间照看,我过来替你净度。”
路无忧手指攥紧了衣衫,“那什么,我刚才已经上过药,反噬也差不多好了,不用麻烦尊者。”
“不麻烦,仔细检查为好。”
祁澜上前走了一步,贴近路无忧身前。
路无忧见他指尖已亮起灵纹金芒,欲要向自己探来,一时情急伸手打开祁澜的手,“我说了不用!”
“啪!”
两人同时定住。
路无忧垂下头来不敢看祁澜,嗫嚅着:“不好意思,我……伤口已经上了药,没什么问题了……”
祁澜静默不语。
“我还是跟舔月一起照看净痴吧。”路无忧觉得空气凝滞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也不管自己衣服是否穿戴整齐,强撑着要从床上起身,往门外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路无忧忽地脚下一轻,视线天旋地转,整个人便已被祁澜压倒在床上。
刚刚胡乱系好的衣袍已散开了大半,只堪堪遮住腰腹和几处重点部位,露出一大片光洁白润的肌肤。
下一刻,一只大手覆在单薄如玉瓷的胸膛上,直接盖住了半边白皙。
灵力渡入。
“唔呃!”
路无忧身体蓦然一颤,体内被强行压下的反噬与祟力受灵力所激,拼命涌动挣扎起来,痛得他差点蜷缩成一团。
“这就是你说的没什么问题,不需要?”冷冷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路无忧硬着头皮道:“那又如何,这次反噬是有些严重,丹药见效慢了些而已,我不想每次都这么麻烦尊者。”
祁澜:“为何?”
“我用丹药也可压制反噬,自然不愿劳烦尊者,而且道上已经有关于你我的流言蜚语,赤北的通缉令就是个例子,这样下去有损双方名誉,我一介鬼修无甚所谓,但尊者代表的宗门和仙盟就不一定了。”
“尊者实在无需为因果关系做到如此地步,否则教我如何才能还清,咳咳……”
说到后面,路无忧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喉间泛起铁锈血气。
房间静默无声,只有路无忧的咳嗽声,路无忧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可他才一起身,被祁澜握住的手腕骤然一紧。
“你真的以为,我做这些……甚至灵纹交融如此亲密的事情,都只是为了因果?”
路无忧抬头,正好撞入祁澜黑沉如墨的眼眸中,他眼里寒意森冷,让人触及生怕,只看一眼就避之不及。
祁澜一贯冷淡的脸色上尽是怒意。
“你以为你欠了我很多因果,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他一字一顿,“这些因果究竟是谁欠谁的多?那魔将是怎么回事?”
路无忧睫毛一颤。
“那魔将是我,我也的确率领魔军攻略了数个城池,但我为煅血魔尊做事,只是个人缘由,与你和青田村并无任何关系,现在魔尊已死,尊者若是想为仙盟追讨我过去犯下的罪果,我也认了。”
祁澜身周气息愈发森然,“说谎。”
路无忧不说话。
他唇色发白,看得让人想狠狠地搓揉舔舐一番,磨蹭出水润的胭红。
祁澜唇角抿出一道冷硬的直线。
一息间,路无忧感觉到胸膛一热,发现佛骨灵纹裹挟着磅礴的灵力已然渡入他体内,佛骨灵纹不与之前净度那般温和,而是四处游走在经脉之间,蓄意挑起他脊骨深处的战栗。
路无忧慌张,“不要!我不要嗯……哈……”
可痛痒与舒缓快感交杂一时让他目眩神迷,如樱瓣的嘴唇微张着,瞳孔已然失去焦距。
直到佛骨灵纹顺着胸膛往下,欲要再度与他丹田灵纹交融,让他迅速回神。
路无忧猛烈挣扎起来,“放开我!”
可祁澜对他的挣扎视若罔闻,牢牢压制住他的手脚,佛骨灵纹愈加深入,势要探入丹田伤处检查清楚。
这样下去定会发现他丹田的祟化!
祁澜灵力的攻陷下,路无忧已经快压制不住丹田内那股躁动不安的祟力,他这两个月以来没有吞噬祟核,根本无法解释丹田突然涌起祟力一事。
挣扎间,路无忧身上本就松垮套上的衣衫彻底散乱,再也遮不住腰腹间蔓延而生的黑纹。
那墨色纹路盘踞在白玉似的肌肤上,狰狞刺目,即便祁澜克制着不去看身下人的肌体,也难以忽视。
“这是怎么回事?!”
路无忧知道祁澜终究还是知道了,不再挣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他一直不想让祁澜知道自己曾为魔将和如今面临祟化的困境。
是因为他知道,祁澜一定会为了偿还彼此间的因果,而牺牲掉他的灵纹来救自己,哪怕只有亿分之一的机会。
尽管刚才祁澜的质问让他动摇了一瞬,可他很快地醒悟过来。
祁澜已经有了白月光道侣,就算不是为了因果,也只可能是念及自己救下他的恩情,无关情爱。
不仅如此,祁澜还可能会面临玄禅宗和仙盟的责难。
路无忧不愿祁澜这般为他。
可如今秘密被撕开一道裂口,路无忧压制丹田祟力的力气瞬间泄去,喉头一甜,“咳——!”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素白僧衣上,祁澜仿佛永远镇定自若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慌乱。
“无忧!”
就在这一瞬间,路无忧腰腹间黑纹乍地暴涨出无数黑丝,刹那间将两人裹进了黑暗——
作者有话说:
[1]越剧《蝴蝶梦》唱词-
小狗师傅心虚奉上小小的宵夜。
谢谢宝宝们的营养液,祝宝宝们端午快乐!六一快乐![橘糖]
再次谢谢宝宝们的耐心等待![爆哭]-
2025/6/5补完!可能有些仓促,但拖的有点久了,决定还是先往下推,回头再来给这顿饭饭加料回锅!
第69章
黑暗,阴冷。
路无忧被冻得浑身发僵,他像是生在灰暗混浊的阴河底的尸骨,随着冰冷刺骨的河水轻轻飘荡,耳边有声音传来,模糊而遥远,岸上似乎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挣扎着试图游出水面,可无数青白手臂从漆黑淤泥里伸出,死死缠住他四肢,将他拽往更深的深渊。
力气一点点被抽空,连眼皮也沉重得难以睁开。
意识愈发朦胧,最终彻底坠入黑暗。
……
路无忧睁开眼时,正躺在床上,床头浅青纱帐被微风吹开,身上盖的薄衾透着淡淡的草木香。
房间摆设简单朴素,阳光透过窗棂将屋内照得光亮暖融,光影里,细细闪闪的尘埃在空中悠悠沉浮。
他一时有些恍惚,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里是祁澜的房间。
更准确说,是他和祁澜在青田村住过的房间。
路无忧从床上坐起来看了周围一圈,确认床边桌上摆放的是两人一同添置的茶壶,那茶壶小巧可爱,壶嘴青中带点黄。
可他明明记得这茶壶在成亲当天被摔碎了,当时祁澜觉得兆头不好,他还安慰他来着。
没想到那天他真的就死遁离开了祁澜。
之后祁澜成为佛子,而他重塑肉身,有了一个驱使他吞噬诡祟的反噬印记,这个印记会让他变成诡祟,然后他和祁澜……嘶,路无忧有些想不起来。
他受阴气侵蚀,记不住事情也正常,那多半是佛鬼不同道,两人就此不复相见。
路无忧回想至此,心口骤然揪紧,窒息般的难受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分开后祁澜有了新道侣,那道侣是剑宗弟子,是人人称赞、公认的正道之光,也是祁澜的白月光。
这个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但这个本该早已破碎的茶壶还在此处,他也莫名其妙地回到了青田村。
难不成自己碰上了凡人话本子里提到的重生?那他上辈子又是怎么死的?
路无忧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抬手时耳边传来细碎的叮铃声,仔细一瞧,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系了一条天青灿金双色的手环,缀着一粒似玉似金的小铃铛,很好看。
可是……他前世有过这手环吗?
路无忧想了半天,最终归结为是祁澜在哪个集市上偷偷给他买的并戴上,这样的事,祁澜做过很多次。
如果真的是重生,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摆脱那个恶心的反噬印记。
还有,与祁澜还有重来的机会。
想到这里,路无忧心里莫名有些悸动,但又很快捏紧手心,按捺了下来。
他对重生这件事还是没有实感,决定先出门打探下。
祁澜应该是出门了,堂屋大门轻掩着,靠墙的供桌上还放着祁澜父母的牌位,路无忧走出去的时候双手合十拜了拜。
推开大门,是他死遁后无数次忆起的场景。
暖融融的阳光下照着庭院里的小菜圃,围起菜圃的篱笆竹栏还是前年祁澜做花灯时用边角料顺手做的。地里的鸡毛菜长出了几片叶子,嫩绿油亮,两只纤小的黄白粉蛾在旁边绕着飞舞。还有一团小白胖狗躲在毛豆叶子底下试图扑它们。
然后摔了个大屁墩。
看得路无忧直乐,正想往前走去将小胖狗捞起来,一道清朗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无忧!”
声线略带磁性,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是十八岁的祁澜。
路无忧微微一怔,这声线于他既熟悉又陌生,但他更耳熟的是,祁澜低沉微哑的成熟声线,还有冷淡疏离的客气语气。
奇怪,前世他只遥遥见过成为佛子后的祁澜几面,难不成这也能想象出来……?
不待路无忧多想,很快,一双独属成长期青年的手从背后拥住了他。
来人埋首在他肩颈处,闷闷道:“你是不是又想偷偷离开……”
“离开?”路无忧愣住。
“你忘了?!”腰上的手臂紧了紧,随即将他翻了身。
路无忧视线猝不及防与身后的祁澜对上。
眼前十八岁的祁澜身着墨蓝布衫,锐利分明的眉眼上还透着暖意,不像前世见过的那般冷淡漠然,显出几分鲜活,宽肩窄腰的身形已初具成年男人的轮廓,个子甚至还略高出路无忧一些。
此时祁澜皱着眉头盯着他,“你昨晚明明答应我不离开青田村,难不成要反悔了?”
路无忧想起来了。
昨日他在鬼市药阁回来的路上与煅血魔尊狭路相逢。他躲了将近两年有余,没想到还是难逃一劫,也没想到煅血魔尊竟然蛰伏在南洲,意图起兵中洲。
看在路无忧修为身法能匹敌旱魃王的份上,煅血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归顺麾下,为他效力;要么被就地处决。
看似给了两个选择,实际上根本没得选。
哪怕路无忧逃得了一次两次,也逃不过之后,更何况他如今身边还有祁澜和青田村。
为了不让煅血发现,路无忧自然是假意答应,并与其立了血契,受他驱使,才得以脱身。
这血契除非一方死亡,否则永久存在。这契法虽然霸道,但也并非没有破解之法,其以血为梏桎,只要路无忧舍弃肉身,便可摆脱。
他这具身体修为已经到了元婴,足以用鬼修秘法脱离出灵体,重塑肉身。
这也是路无忧敢与魔尊立下这个血契的原因。
只是这一方法实施起来,绝非轻易。脱离原先躯体意味着要放弃掉原先根骨与修为,重头来过,新肉身更是需觅得天材地宝打造,还有之后一系列的养护事宜,并非常人所能为。
是以煅血魔尊不怕路无忧叛逃。
然而他小看了路无忧,但凡有一线生机,他都会拼命尝试。
因此路无忧昨晚回到青田村,打算收拾包袱离开。他和村里人说是要继续修行,实际上是找药阁老商议重塑身体一事。
他早在去年便动了要离开的心思,没想到祁澜中了狐妖的媚毒,他帮过祁澜之后,不知怎地,两人就开始互帮互助起来。
摸摸蹭蹭之间,路无忧发现祁澜根骨绝佳。念着世道纷乱多变,为了祁澜自身和青田村的安危,他决定教祁澜引气入体,踏上修炼之路。等祁澜学成后,自己也可放心离开,全当给两人这段情谊收个好尾。
于是离开的事宜,一推再推,如今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次正好是个断舍离的契机。
经过一年来的锻炼,祁澜早已步入炼气,可以找个师门拜下,以他的根基,必定道途坦荡。
可打猎回来的祁澜得知路无忧要离开的消息后,猛然抱住了他,说什么也不让他离开青田村半步。
路无忧不是没看出祁澜对他的情意,他心底对祁澜又何尝没有爱意,但他与魔尊的恩怨未了,不能让祁澜牵扯进来。
可越挣扎,祁澜手臂抱得越紧。
不知怎地,两人就滚到了床上,在上面磨蹭胡闹了一整晚。
祁澜早已不是那个缠着要他教的少年了。
混混沌沌间,路无忧还点头答应了祁澜的求亲。
路无忧回想到这里,头又开始疼起来,造孽啊。
他没记错的话,他前世原本是想着醒来之后跟祁澜说清楚。
可没想到在他睡着的时候,祁澜特地去了一趟祠堂祭拜祖先,请了道法符咒,将两人婚配一事上达天听,定下良辰吉日。导致全村上下皆知,两人即将在一个月后成婚。
果然。
见路无忧久久不语,祁澜抱着他,执拗道:“成婚的日子我已经定好了,天道作证,无忧不可反悔。”
路无忧差点气笑,这家伙居然还学会了用天道来压他。
路无忧抬手敲了一记祁澜额头,“谁说我反悔了,还有说了多少遍,要叫哥!”
说罢,路无忧又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前世也没想过反悔,他原本是打算蒙骗过魔尊后,再利用仙盟杀了魔尊,这样不用更换躯壳,也能毁掉血契。但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与祁澜成婚当天,魔尊命他绕道中南边境,沿途吸取人血为魔军所用。
那路线必经青田村。
迫不得已之下,他设计魔军与碧霄剑宗的人相遇,打算伪装战败在此。
不料魔尊看出了他的背叛,利用血契制约他的修为,控制了他的行动,他用尽一切办法阻止了魔军的步伐,才在最终一刻等来碧霄剑宗。
路无忧知道自己背叛已经暴露了,煅血不会善罢甘休,而仙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除掉魔尊。
他只能按之前的方法死遁离开。
按理来说,他也不应该再回青田村了,可路无忧仍记得拜堂前急匆匆离开时,祁澜望着自己的眼神。
路无忧想,还是要给祁澜最后的交代和告别。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在死遁后的第七天,玄禅宗的太上出关,一合之内便将煅血魔尊灭杀。
很久之后,他在鬼市听说玄禅宗立了一个佛子,名叫祁澜。
有些事情再后悔,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如今却再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他有着前世的记忆,可以做得比之前更好,再差也差不过重伤回到青田村。路无忧甚至想好,若是真的跟前世一样,被魔尊发现,他也先跟祁澜说好,等七日后玄禅宗太上出关将魔尊灭了,他再回青田村。
这样就能避免换躯体还有死遁分离,可以和祁澜继续在一起。
但路无忧也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祁澜终究会觉醒金刚佛骨和灵纹。
如果他发现自己是鬼修,还会和自己在一起吗?
路无忧眉心忽地一暖——是祁澜伸出手指揉开了他的眉头,“今日怎么老是皱着眉头?”
路无忧笑了,他望着祁澜,问道:“我只是觉得成亲一事,你可以再多考虑,不急在一时。”
祁澜蹙起眉心,倒是有些前世佛子冷漠的样子,“为何这么说?”
路无忧说到底也年长祁澜多岁,也比他知道更多的东西,不想祁澜日后后悔。
“你如今修炼效果小成,若你要拜入的师门不允你有道侣呢。”
“那便不拜。”
“你还小,现在在青田村见的人不多,等修炼晋阶后,你会去到更广阔的天地,会遇到更喜欢的、真正的命定之缘。”
“为什么你不能是我的命定之缘?”
“……”
好问题。
路无忧一时语塞,总不能说因为上辈子我死遁之后,你就遇到了白月光道侣吧。
“那,我要是非人呢?你就不怕与鬼怪精怪同床共枕?”
祁澜摇了摇头,“有时候人比鬼怪更可怕,更何况你若想害我,也不必等这么久了。”
“无论是人是鬼,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眉眼疏朗的青年颧颊上透出淡淡的粉,他本不善言辞,对着心上人说出这样的情话,已经是他豁出去所为。
但尽管再害羞,青年墨色眼眸也未曾离开过路无忧。
粗糙的指腹抚着路无忧的眼下,“所以不要离开我。”
路无忧溺毙在祁澜的眼眸中,几乎要被他说服了。
“……好。”
路无忧说完,手腕上的铃铛陡然烫了一瞬。
“嘶!”
祁澜捉住路无忧的手腕,“怎么了?”
路无忧望着腕间被烫出的红痕,有些疑惑,但终究没放在心上,“没事,大概是被小虫子蛰了一下。”
这下祁澜说什么也要将路无忧带回屋子里好好检查一番,路无忧拗不过,便随他去了。
祁澜的手拉着他一直没松开,自从昨晚说开心意之后,年少人的所作所为比之前更加直白与强硬。
路无忧摇摇头,心想,等解决完魔尊这个恩怨之后,他再正式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祁澜,若他还愿意成婚便继续成婚。
结为道侣之后,他们再去寻一个师门拜入,沧元大陆这么大,总有宗门慧眼识珠。若没有,他就去找药阁老求一份功法,两人多下点秘境多做点任务,晋阶材料总不至于差太多。
要是祁澜终究还是拜入玄禅宗,那路无忧也乐见其成他又更好的成长之路。
又或者像那些话本子说的,祁澜还是爱上碧霄剑宗的弟子,那他也绝非痴缠之人,定不阻拦两人相爱。
在未来来临之前,他能与祁澜携手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就当,圆了前世念想。
……
院子菜圃仍然阳光明媚,翩翩起舞的粉蝶上,两点漆黑花纹似眼瞳一般,注目着两人离去——
作者有话说:
小狗师傅送餐(狗狗祟祟.jpg
‘重生’小副本不会太长,估计两话左右就能结束!
谢谢宝宝们的耐心等待,小狗啵啵啵!
第70章
路无忧醒来后的两日,重新拾起了寻常村夫的生活。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两人打坐修炼完,用过清粥咸菜后,祁澜拎着锄头出门下地,他则提着木桶打水,去给小菜圃浇水,再到后山林子里采点菌子野菜。
到了晌午便热了饭,和舔月一起给地里的祁澜送去,待夕阳西沉,地里干完活,两人沐着夕阳归家,还有一团小狗跟在旁边跑前跑后。
今日傍晚暮色祥和,天空满是粉紫交融的霞光,田埂草丛里的土蟋蟀吱吱鸣叫。
屋里飘着炖肉的辛香,桌上点着一盏豆灯,放了一小盆炖鸡和一碟炒瓜尖,还有三碗鸡汤。
路无坐在桌前,心里泛起久违的快乐,自他离开青田村后就再也没有尝过祁澜的手艺。重生这两天,哪怕是清汤绿菜,也吃得津津有味,惹得祁澜瞥了他好几眼。
不过这清淡的饭菜路无忧也没吃几顿。
祁澜下午抽空上山打了只山鸡回来,特意做了他喜欢的香辣口,还细心地分出一碗白肉给舔月。
乐得小狗扒在板凳边上直摇尾巴。
路无忧捋了一把狗毛,把那碗鸡肉撕得碎碎的,倒在它装满米饭的钵钵上,又浇了一大碗温热的鸡汤,最后拌匀了放到小狗专属的大板凳上。
等祁澜把最后一道炒茭白端上来,坐下后,两人一狗才齐齐动筷动口。
今日祁澜只闷头给路无忧夹菜,平时话就少,眼下更是一声不出。
路无忧望着碗里快要堆成山尖的肉菜,心知祁澜反常原因,抬手给他夹回一个鸡腿,才问道:“怎么了?”
祁澜眉头快要拧成一股麻绳了,过了好一会,闷道:“村长说按习俗,成亲前一个月要分居,最后三天还不能见面。”
路无忧很是善解人意地点头道:“既然是习俗,还是遵守比较好。”
“我知道,但还是不想。”祁澜拧着眉。
路无忧难得见祁澜这般孩子气,忍住笑意,道:“只是一个月而已。”
“若阳城的秘境今年就要开了,等成亲之后,我们就一起修炼,一起出去下秘境采灵草,到时候天天相对,就算你看腻了也没地方躲了。”
一想到之后的事,路无忧眼睛就笑得弯弯的。
祁澜听着路无忧念叨之后的计划,原本嘴角还略微上扬,但听到后半句,眉头立即收拢得更紧,“不会看腻。”
“好好好。”
路无忧好说歹说,再三保证自己会乖乖呆在家里,不会跑路,祁澜那皱得跟山峰似的眉头总算舒展一些,接受了两人要分居一个月。
路无忧这才放下心来。
前世因为成亲之前不可见面的习俗,加上祁澜忙于准备成亲的各种物品,他才钻得空子离开青田村,应付煅血魔尊。
饶是如此,那时祁澜还是会隔三差五摸过来看看,但他并不完全破坏规矩,只是远远看一眼路无忧后,再安心继续操办成亲事宜。
对此,路无忧留下了一个带有自己一抹分神神识的纸人,用来应付村里日常来往,只要不与祁澜直接接触,就不会暴露。
这次,路无忧也打算照旧炮制,因为再过十日,魔尊就会起兵中洲。
用完晚食,祁澜便收拾了小包袱到村尾的空屋住。
屋内的烛光随着夜色深沉而熄灭,两人共枕的榻上只有路无忧一人,原本他还以为自己会有些不习惯,然而片刻内,不知觉间沉沉睡去。
青纱帐边的窗户外,乌云遮月,山林间如墨的漆黑晕染开来,一寸寸蚕食着茅草屋周围的界限。
……
“即刻点齐先锋部众,今夜开拔。”
一道阴戾的声音传来,路无忧猛然睁眼。
烛火的亮光在眼前乍然铺开——此时他正站在魔军营帐中,面带修罗面具,身穿红袍铠甲,与一众魔将们垂首而立。
帐中央悬着一方巨大的水镜,镜中煅血魔尊倚在王座上,看向众人的目光阴鸷冰冷,方才的声音正是出于他口。
路无忧太阳穴隐隐作痛,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了魔军帐中,更不记得在此之前自己做了什么。
忍住头疼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五日前魔尊起兵,他被任命为先锋魔军的将领。
而眼下这场军议,正是为了攻城。
阴戾的声音又道:“饕餮听令,三日内,攻下岁安。”
大抵是因为血契,煅血魔尊并不担心他背叛,又或者对于他来说,探路冲锋的过河卒并不重要。
如今魔军驻地,往西是位置得天独厚,退可攻进可守的岁安,往东向上是中南边境附近的青田村,三者正形成一个三角之势。
路无忧身形极轻微一滞。
他不记得自己前世攻下的城里是否有岁安这座城,但不知怎地听起来十分耳熟,好像是祁澜道侣曾经救下的城。
也就说,当初带领魔军攻破这座城的人是他?
座上的魔尊似察觉到他的迟疑,“有异议?”
血契催动的瞬间,路无忧耳边骤响一声“嗡——”,尖锐如裂金石,蚀骨钻心的痛接踵而至,血液瞬间逆流,几乎要从经脉中喷薄而出。
“没……有……”路无忧强敛心神,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这就去安排。”
出了军帐,路无忧趁着整顿军队时,暗地里让舔月去给仙盟传递消息。
舔月在魔军前外表为一条一人高的银狼,狼目凶狠,而通风报信时,则化作村子和大街上最常见的土黄柴犬。
它收到路无忧吩咐,挑了个空档,便从营帐的另一头钻了出去。
路无忧缓缓吐了一口气,思索着关于这场行军的记忆。
在最初的行军路上,他所带领的魔军部队即便占领了一些小镇小村,但因舔月暗中提前通风报信,那些村镇大多早已人去屋空。
之后魔军接连攻城,欲吸取人血壮大自身,但因收到密报的仙盟及时部署,导致魔军攻城成功也无法饱食人血,只能用牲畜血勉强果腹,煅血魔尊才让他带领先锋精锐部队绕中南边境偷袭。
虽然路无忧已经不记得岁安攻城情况,这次加上他前世的记忆,想必能救下更多城中百姓,削弱魔军战力,定能让仙盟更好对付魔尊。
可攻城当日,魔族副将传来捷报。
“报——岁安城破,我军大捷,获六十万人牲!”
如潮的魔军兵临城下,破开城门的时候,面对的是手无寸铁的凡人百姓,丝毫不见仙盟援兵,也未见有任何剑修现身相助。
城内修士修为不高,根本无法抵挡魔族大军。
路无忧骑着雪狼踏入残破的城门时,魔军已然进行最后的狂欢,耳边均是城民惨叫哀嚎和魔族狞笑声。
在他人看来,赤血战袍的魔将高踞雪狼之上,修罗面具透出铁血冷漠,无人得以窥见他面具下的慌乱。
路无忧想张嘴叫停,可喉咙里根本发不出声音,就连身体也都无法动弹,只能呆愣愣地立在魔军中。
他来得太晚,岁安已经回天无力。
路无忧眼睁睁地看见岁安的少城主,一个年轻的阵法师和他的道侣顽强抵抗,却被魔族用战斧拦腰劈断,两个少年至死仍握住彼此的双手。
他头疼得厉害,眼前重影恍惚,以至于看见这对道侣化蝶奔赴远方的景象,他们不应该殒命在这里,他们理应有更好的结局才对,但两人的尸体很快被其他尸体盖住,压在了尸山之下。
到处都是魔族的尖笑与狂欢。
最后护城河里流着的不是水,是赤红的鲜血,辨不清面目的尸骸层层叠叠,足以筑成新的城墙楼门,到处都是焚烧的断壁残垣,上面血渍乌黑,弥漫着血腥与焚烧的臭味。
比前世死伤更多,全城几乎无一幸免。
怎么会这样……
身边底下的魔族满脸嗜血的得意,他们在欢呼在狂舞,在赞颂他出兵迅猛,高呼着“饕餮大人万岁!”“煅血魔尊万岁!”
路无忧想要大声驳斥那群恶心的魔族,他才不是他们的一员,不要把他跟残害百姓的他们混为一谈!
可脑海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告诉他:“你如今就站在魔军当中,率领魔军攻城,是你害死了这一城的人。”
路无忧想要反驳,不是这样的!他是想要救下岁安!
可那个声音幽幽叹道:“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你已经尽力了,这些蝼蚁早晚都是会死的,何必徒增自己痛苦。别忘了,要是被魔尊发现,祁澜和青田村就保不住了。”
路无忧头疼得厉害,仿佛有人生生用剑锋在其中搅动,手腕上的玉环铃铛声也响个不停,似两股力量拉扯着他。
他死死抱住了自己脑袋,想要隔绝所有声音,同时害怕就算最终摆脱了魔尊,但他手上沾满了鲜血,已经不干净了。
万一被其他人发现自己曾经带领过魔军,祁澜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咳!”一口鲜血猛地从路无忧口中呛出。
浓稠的黑暗从天而降,笼罩住了他的视线。
……
路无忧觉得有些冷,睁眼醒来,铺天盖地的红映入眼前。
他此刻正身着新郎喜服,坐在青纱帐床沿上。
路无忧抬手看了身上的喜服,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穿上的。
但屋子里挂满了红绸,今日应该就是他成亲的日子吧?
好像是因为魔军连连大捷,煅血魔尊没有再让他领兵绕道偷袭,所以他前两日回到了青田村,为成亲做准备。
只是今日窗外天气阴沉,周围也似乎太安静了些,连平日里的鸡鸣犬吠声都没有听见。
路无忧有些疑惑,想要起身察看,才出房门,脚下传来一声“喀哒”清脆响声,似踩到了什么碎瓦片,低头一看,是摔得四分五裂的青嘴茶壶。
路无忧莫名有些心悸,他记得这茶壶明明早被收入橱柜中,又怎么会摔碎在这里。
“请新郎君出屋——”
此时屋外响起村人的呼唤,稍微安抚住路无忧慌乱的思绪。
是了,祁澜还在等着他。
路无忧重新提起笑容,走至堂屋大门,掀开门帘。
阴沉的天光顺着红色门帘的缝隙落在他的脸上,映出一道血红。迈出门槛的瞬间,数道缚灵索突然破空袭来,将他四肢牢牢缠住。
路无忧笑容僵在脸上。
“村长,冯大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眼前院子里围满了人,往日和善的村民们举着锄头镰刀,他们脸上带着惊恐、害怕、厌恶,唯独没有了平日的温和与热情。
数名白衣剑修从人群中走出,为首者雪衣黑发,气质清雅如玉。
路无忧看着他微微怔愣,这人是祁澜前世的道侣,但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旁边有剑修弟子提剑指来,“吾等奉仙盟之命,前来捉拿魔修饕餮。”
路无忧脸色一变,“什么魔修?你们认错了!”
那剑修弟子道:“不会有错的,仙盟已经调查出你就是那带领魔军的将领,这就是证据!”
他手中高举着一张修罗鬼面具,只见他掐诀念咒,顿时浮起缕缕黑气,如毒蛇般在空中扭动着,同时路无忧身上缚灵索蓦地收紧,身上的鬼气全然被激发出来,与那黑气气息形状一模一样。
为首的白衣剑修道:“如此你可还有话辩驳?”
看到证据,原本还有些摇摆不定的村人立即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看吧,他果然是!”
“他早早潜伏在青田村就是意有所图!”
“我就觉得那日他出现在村口蹊跷得很,身上还带伤……”
那些指责和嫌恶的眼神不断地落在身上,路无忧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在众人面前,但他没有必要跟他们解释,“祁澜呢,我只跟他说……”
“少废话了!跪下吧你!”路无忧膝盖窝一痛,身后不知是谁偷偷靠近踢了他一脚。
路无忧摔在地上,抬起头来欲要开口,便看见人群中分开一条道,穿着同样喜服的祁澜走到了他跟前,半跪着将他上半身扶了起来。
年少人的眉眼锋利如昔,“是真的吗?”
路无忧看着祁澜,他不愿意欺骗他,“是,但我是迫不得已的!你说过无论我是什么样,你都会喜欢,你要是想知道一切,我可以解释……”
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路无忧感到小腹丹田一凉,他缓缓低头,只见上面插了一把利剑,而握剑的手骨节分明。
祁澜将剑拔了出来,温热的血很快濡湿了路无忧正红色的喜服。
路无忧眨了眨眼睛,唇齿间溢出血沫,“为……什么……”
祁澜起身与那白衣剑修站在一起,漠然道:“只因你是诡祟。”
路无忧看着两人如天造地设般登对,有些没懂,“诡祟?”
“好生仔细看看自己吧!”有人骂道。
路无忧低头一看,他腰腹间涌出的鲜血,已然变成了粘稠的黑丝,那些丝线如同活物般扭动着。
原来,他真的是诡祟。
往日熟悉交好的村民不断的数落他,白衣剑修讨论着怎么处置他,身穿喜服的祁澜漠视着他。
手腕上的玉环灼烫得惊人,金铃细碎地响着,然而路无忧全都听不见了,他眼睛一片血红,他身上的缚灵索快要把他勒出血痕。
他记得祁澜曾经承诺过,就算他变成诡祟,也不会超度他的啊……
可是,祁澜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来着……
路无忧痛苦地闭着眼睛,努力想要回忆起祁澜说过这句话的时刻,然而却怎么都记不起来。
脑海中的声音犹如毒蛇吐信:“他没有说过,是你记错了,前世祁澜是佛子,怎么可能会放过你这个诡祟……”
丹田的伤口越来越痛,路无忧匍匐在地上,与脑海中的声音抗争着:“不是这样的,阿澜,我不是诡祟……”
渐渐地,周围的一切变得灰白起来,祁澜、剑修和村民们如影子般褪色融化,变成了一滩滩黑水。
金铃的声响越加急促,路无忧浑然不闻。
他倒在地上蜷缩成婴孩状,周围的黑暗如潮水般漫了上来,渐渐将他的喜服染黑,如茧亦如囚笼般困住了他。
金铃声渐渐微弱,最终消散在浓稠的黑暗中。
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兴奋道:“就这样放弃吧,放弃掉这一切,既然他们都抛弃了你,你成为诡祟后,就把这些背叛了你的人都杀了……”
然而黑水漫至一半,却停了下来。
路无忧脸上布满了黑纹,眼眸血亮,“这就是你的目的吗,赤北。”
脑中的声音骤然停止。
潜藏在暗处的赤北惊疑不定,路无忧是怎么发现他的?!
这“笼中困”是他耗费百年心血和无数人牲炼就的极级诡祟,能抽取猎物最深处的记忆织造幻境领域,哪怕是大乘修士都难辨真假。
被捕入的猎物只会被逐步麻痹,深陷其中,最终神智崩溃,被它轻而易举地吞入腹中。
可此刻无论赤北如何催动,“笼中困”仍旧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对,不是它不想动,而是它动不了!
路无忧祟化的丹田如同苏醒的饕餮张开血口,吞噬着周围的黑水,这是高阶诡祟在吞噬低阶诡祟的过程!
此刻“笼中困”已然成为了路无忧的猎物。
赤北当下立断,意欲离开此境。
然而下一瞬,他的后背狠狠地砸在地上,五脏六腑几乎震碎,口鼻间泛起浓郁的血腥气,还未反应起身,咽喉被一只漆黑利爪死死扼住。
不知何时,路无忧已经吞噬完全部黑水,脸上布满了繁丽的黑纹,原本清澈的眼瞳里流转着嗜血的赤红,白皙的手指已然变作利爪,几近失去理智的边缘。
“祁澜……在哪……?”
赤北脖颈已被掐得变形,口鼻冒血,他听见路无忧的话,嘶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为了佛子才设的局吧?”
路无忧充耳不闻,重复道:“祁澜……在哪……”
赤北梗着青筋暴起的脖子,竭力抬头狠狠道:“我父煅血魔尊……本可一统沧元……”鲜血从他齿缝喷溅在路无忧脸上,“要不是你给仙盟通风报信……!”
路无忧扼住赤北的手爪猛然收紧,“他在哪!!!”
赤北吃痛闷咳一声,脸上涨得血红,口间溢出更多黑血,“哈哈哈哈……祁澜……祁澜他不一直在这吗?!”
路无忧像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眼睛迷茫了一瞬。
得以喘息片刻的赤北见状,笑得越发开心:“他被‘笼中困’吞入这个幻境之后,就因你的意志桎梏,化作了那个手环,你的所作所为他全都看在眼里哈哈哈哈……”
也就是说,祁澜看到了他曾经向魔尊低头,与魔军为伍……包括现在这副丑陋的模样。
路无忧下意识抬起左手腕,上面空空如也,之前一直珰珰作响的手环已不知所踪。
“怎么……不见了……”
“还不明白?自然是在刚才被‘笼中困’吞没,再被你吃入腹中了啊哈哈哈哈哈!”
路无忧眼睫颤了一瞬,下一瞬利爪猛地直接插入了自己腹中。
赤北讥笑道:“就算你现在把丹田剖开也没用了。”
路无忧双目流出两行血泪。
黑水在刚才已经被吞噬殆尽,但喜服上的黑污却再度向上蔓延。路无忧的面容祟化越发明显,额顶冒出了似鹿角般的森白骨刺,身周浮动着凝成丝丝缕缕黑雾的祟气,像蚕茧一样裹住了他。
这不是“笼中困”的影响,而是他自发的祟化。
他即将要变成完全体诡祟了。
赤北脸上露出得逞的嘲笑,他使出的最后一击已经达成了想要目的。他趁着路无忧这一松手,立即撕裂手中的传送符,即刻遁逃出这个几近坍塌的幻境领域。
周围灰白色院落和山林开始像雪一样融化,无声无息,逐渐坍塌模糊成一团。
路无忧在原地,双眼眼神空茫,利爪仍在插在腹中,身下已凝了一滩血泊。
而在他企图剖开自己丹田的前一刹那,听见一声极轻的叮铃。
他漆黑的利爪被温热掌心轻轻覆住,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极重血气,从后面环住了他。
“无忧,别怕。”——
作者有话说:-
小鹿黑化之后还是鹿(喂)
2025/6/17追加1K字,让小狼赶紧出场安慰小鹿,下一章就可以嘿嘿嘿[黄心]-
这一话因为涉及到推进剧情的同时还要填回死遁前的内容,加上想在一章内把这个小副本剧情说完,导致写写删删,耗时得有点久,谢谢宝宝们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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