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瞎子


    话音刚落,灵铮露出玩味的笑容,下一刻,他宛如疾风袭来,旋身蹁跹挥钺。


    男人来不及反抗,转眼就人头落地,截面喷出大汩鲜血。


    血腥的手段一下子震慑住所有人,但男人说的并不无道理。事已至此,倘若情报有假,落在灵铮手上,也不会让他们活下来。


    如今唯有殊死一搏,赌他只是强弩之末。他们极具默契,决定群起攻之。


    “一起上!”


    “好!兄弟们冲——”


    郊外木屋旁,薄绸青衫翩若惊鸿,一手正面迎战,招式变幻莫测。


    另一只手打开蛊罐,释放出大量蛊虫,空气中霎时蒙上一层青灰色的毒气,叫人心胆俱寒。


    众所周知,灵铮是蛊术大师,他们早有防范,可也正因为他炼蛊天赋极高,蛊虫品阶非凡,世间难有绝对的解药。


    投完蛊虫,灵铮才手持双钺,犹如鬼魅般,在众多敌人间游走,不断收割亡魂,尖刃沾染大片血液,滴答滴答。


    表面上势不可挡,奈何不住敌众我寡,这批人也不是虾兵蟹将,各个身怀本领。


    蛊虫至多能对其造成阻碍,杀不死他们,灵铮只能以身肉搏。


    随着时间过去,灵铮的体能在迅速流失,太阳穴好似被重锤敲击,一胀一胀的,四肢百骸都在痛苦呻吟。


    为了保持清醒,舌尖已经咬破,口腔充斥着铁锈味。不等灵铮喘息分毫,四面八方的敌人又接踵而至。


    他当胸一脚,将迎面而来的敌人狠狠踹飞。


    “咔嚓”一声,院子的篱笆断裂,那人被尖锐的截面扎了个遍体穿,抽搐片刻后气绝身亡。


    忽然一阵冷风灌入喉咙,灵铮不可抑制咳嗽了两声,压抑的血气涌上来,嘴角竟溢出一缕殷红。


    “灵铮竟然吐血了!”


    “情报是真的!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见到此幕,原本气势萎靡的敌人好像打了鸡血,退意完全消散,争着当斩下灵铮头颅的人。


    灵铮舔了舔嘴边的血腥,眸子闪烁着邪性:“你们杀不掉我。”


    在众人的不可置信中,他的实力蹭蹭上涨一截,手中钺刃旋转如陀螺,呼啸声不绝于耳。旋即化身冷面人屠,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幸运的能逃出几人,其余人都在一脸恐慌中丧命。


    终于安静了。


    脸色倏然蒙上灰白,踉跄跪了下去,大口喘着气,脑中拉响尖锐的幻鸣,征兆着这副身躯的崩溃。


    忽然耳边传来破空声,某人的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来者不善!


    灵铮竭力往侧面滚开,不曾想大片白色粉末向自己撒来,带着似有若无的异香。


    体力透支带来反应的迟钝,他一时不设防,粉末附上眼睛。


    开始是痒,恨不得用手去抠挖,其后刺痛难忍,仿佛被无数根针扎入。


    生理性眼泪瞬间盈满通红的眼眶,一眨眼,泪流满面。


    朦胧中,灵铮只能瞧见袭击者的身形,撑住最后一口气支起身,背对他运转轻功。


    命悬一线之际,竟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在那人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灵铮拖着残躯一边腾跃,一边思忖,身形不似闻人诉,那人杀自己,有何目的——


    寻仇?牟利?丹田的灼烧感容不得灵铮再多思考。


    先前的战斗他以自身精气为代价,榨取丹田的真气,当下又强行运功,干涸的丹田隐隐有破碎的迹象。


    此时,灵铮视线开始模糊不清,心情跌入谷底,这是他第一次被人逼得那么狼狈。


    循着人声鼎沸的方向飞檐走壁,赶在街头闹市中定在角落。


    光天化日之下,那人兴许会忌惮百姓的目光。


    灵铮用尽所有力气靠在墙上,直愣愣望向一处,双眼渐渐失焦。


    他知道那撮粉末是什么了,这股香料的气息,是西域的蔽日散,其实就是致盲的。


    其药力十分强悍,若非他的血脉特殊,抗毒性异乎寻常,蔽日散会立即见效,所以说,那人不想暴露身份。


    难道今日,天要亡我?


    此般境地,即使强大如灵铮,也不得不心生悲戚。


    不对!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颗回生丹!是前段时间,皇帝赠予的,他一直放在身上。


    天无绝人之路。灵铮精神为之一振,伸手在前襟里摸索,摸到了一个小葫芦状的硬物。


    找到了!


    “尚乐公主在街头施食——”有人激动大喊。


    灵铮不以为意,打开瓶塞,倒出里面仅此一颗的丹药,放在掌心中正要吃下,变故发生了。


    满街道的人蜂拥而至,其中一人在跑的过程中,一不小心撞到灵铮身上,丹药滚落在地。


    那人连一声道歉亦未留下,顺着人潮奔走。


    一个临时小摊上,早前投壶的那位神秘女子身着素雅襦裙,装饰只有一支素钗,微笑着在派发粥水馒头。


    身旁是侍卫阿柳,小摊两边并有重兵守候。


    公主在街头,灵铮在街尾,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丹药掉地后,灵铮愣了片刻,灵铮缓缓趴下,一手撑地,一手扫着地面,地上很是粗糙,许多颗粒物。


    每次摸到的,指腹捏了捏,捏不动——都是小石子。


    腰侧猝然迎来一道钝击,有人将他踢翻在地,像对待一条死狗那般。


    “哪来的瞎子,挡路了都不知道,给老子滚远点。”恶声恶气的声音渐渐远去,人走了。


    接连着,又有许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已然不可能找到药丹。


    除了受到冲击时发出的闷哼,灵铮蜷缩着,再也没吭声。审时度势刻进本能,他深知,自己现下没能力反抗。


    顺着这股似曾相识的无力感,他的思绪拉回到多年前,最开始在断崖谷当药人的日子,也是这样任人宰割……


    等到人声逐渐稀少,灵铮摸着砖墙兜兜绕绕,来到一个破败的寺庙内。


    他鼻子轻嗅,闻到香火气,还有一点儿陈腐木头的味道。


    自从眼前全然漆黑后,其余四感变得更加清晰了。


    下一秒,双足顿地的细微声在后方响起——


    “找到你了。”


    音色喑哑,像是故意伪装过,这就证明,他们是见过面的。


    这是丹田刺穿,剧痛昏迷前,灵铮的最后一个想法。


    ……


    “他动了!”清脆的声音喊道,是一把童声,判断不出男女。


    “没戏了,都怪你们胆小怕事!”另外一人气急败坏,大抵年纪稍大,听出是一个男孩。


    “可是、可是他确实还活着啊。”童声讷讷道。


    “活着又怎样,我们快饿死了。”又是不一样的小孩,糯声糯气。


    “要是前两天能抢上公主的施食就好了。”


    灵铮还能听见好几道呼吸,衣物的酸臭味十分刺鼻,他们围绕着自己,对话令人不寒而栗。


    他第一反应睁开眼,视线中一片虚无。哦,他忘了,他已经瞎了。


    想要坐起身,下腹传来撕裂般痛楚,瞬间激起额间冷汗。灵铮摸了摸,薄绸上的血迹已经结成硬块。


    他往里轻轻按了一下,乍然全身一哆嗦,是丹田被利器贯穿的伤口,现今结了一层薄痂。


    丹田破碎,意味着武力一朝尽毁。大数被毁丹田的人,终其一生都难以重归武学道路。


    灵铮嘴角牵扯,发出不明意义的笑声,把周围的小孩吓得够呛,以为他疯了,忙不迭作鸟兽散。


    大难不死,此仇必报。灵铮姣好的面目变得狰狞可怖,抠挖着土墙,花了很长时间才强行起了身,纤纤十指血迹斑斑。


    躺在破庙两日未曾进食饮水,加上失血过多,能醒来都是一个奇迹,燃眉之急是解决饥渴,恢复体力。再想办法治好眼睛。


    灵铮撑在墙边,眼睛虚虚盯向一处,嗓子刺痛得像被刀割,他面不改色问:“小孩,你们知道附近的饭馆吗?”


    “知道,可是你有钱吗?”童声回答。


    他向钱袋方向探去,却发现空空如也,音量不自觉提高,质问道:“你们拿走了?!”


    “没有呀。”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摇摇手,“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全身上下都没钱了。”她毫不避讳暴露了尝试搜刮过灵铮财物的事实。


    灵铮朝自己身上摸索,几瓶蛊罐也不翼而飞,不知为何,子午鸳鸯钺却还在,他缄默了,该庆幸贼子还把衣裳留给他蔽体吗?


    “……告辞。”


    灵铮摸索着墙,跌跌撞撞走出庙外,由于不熟练,其间险些遭门槛绊倒。


    水容易解决,庙外凑巧有一条河流经过,他小心翼翼靠近河畔,捧起一掬水喝了。


    清润的河水胜似玉液琼浆,纾解了喉咙冒火的现象。


    既不口渴,他思忖片刻,拿起身旁的湿泥,往自己脸上涂抹,现如今,过于惹眼的样貌对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灵铮走了很长时间,到处向别人讨食,不出意外一无所获。更有甚者看灵铮眼盲,对他言语羞辱。


    亦有几人眼尖的,透过伪装,发现他出挑的长相,想抓走买到南风馆。灵铮拿出仅存的武器自卫,他们不敢近身,才放弃这个想法。


    白白消耗体力,灵铮的五脏六腑宛如被猛兽在撕扯着,身体忽冷忽热,在他即将坚持不下去之际,前面的酒楼走出一个店小二,抱着一个木桶放在几个乞丐跟前。


    “掌柜仁慈,剩饭剩菜赏给你们了。”他语气冷淡,说罢快步回到酒楼。


    乞丐们毫不在意店小二的态度,他们兴奋扒着木桶边缘,正想拿木勺舀到自己的破碗上。


    就在这时,无端掠过一阵风,他们转眼查看无果,回过头,已经发现一人挡在他们面前,用手掏起残羹冷饭,大口大口吞咽。


    饭菜冰冷,带着一股腐败的酸臭,灵铮顾不上,拼了命吃着,他要活!


    灵铮在最狼狈之时,对生的渴望却到达极点。


    他要复仇!让害他的人尝到比他多千百倍的痛苦!


    第52章 陪睡


    几棵桂花树矗立在门前,金黄的可爱小花点缀在翠叶之中,香气清雅怡人,弥漫在空气中,为这块郊野小院增添淡淡的温馨。


    “咚、咚、咚……”


    一根木棍四处扫打地面,向上看去,握着木棍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形状极美,分明应该被好生对待的,现今圆润的指甲缝里却粘上了尘土,以及干涸的血迹,叫人触目惊心。


    手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男子,紧闭双眸,木棍扫后才迈过一步,这般小心翼翼,几乎成为本能。


    顺着记忆,一边找人问路,一路跌跌撞撞,灵铮终于闻到这片桂花的清香。此时他已然饥肠辘辘,动作迟缓,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木棍打到篱笆上,发出一道响亮的敲击声。他眼睫颤了颤,缓了片刻,才用手摸索着篱笆的形状,找到开合的地方进去院子。


    屋内,闻人诉优游自适啜着热茶,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一顿一顿的,似乎能听出犹豫的情绪。


    闻人诉站起身,闲庭信步走到门前,“谁啊?”


    “……灵铮。”隔了一扇门,声音有些发闷,听不出情绪。


    话音落完,闻人诉眼眸一凝,旋即勾起高深莫测的笑意。


    “咯吱——”门开了。


    眼前脏兮兮的小脸还是几天前还意气风发的灵铮吗?残破的衣衫上血迹斑斑,凌乱的乌发上沾着沙土,结成了一绺绺的。


    闻人诉不出声,居高临下注视着灵铮,他因为看不见而局促不安,微微垂着头,长睫如蝴蝶振翅扑簌。


    “闻人诉?”安静得令人可怕,单薄的眼皮眼珠微微挪动,灵铮忍不住轻声道,他一手抓着衣摆,一点点攥紧,这个小动作轻易暴露了他的忐忑。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了。”


    收到来自闻人诉的应答,灵铮松一口气,旋即一阵羞耻感萦绕在心头,脸上犹如火烧般滚烫,“我……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听到这话,闻人诉哂笑,毫无眼力见地斜倚在门边,“怎么?不可一世的灵铮现在穷得要乞讨了?”


    “是借!”他羞愤道。与此同时,肚子响起堪称响亮的“咕咕”声,饥饿得摇摇欲坠,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难堪,他语气艰难:“求你……”


    看到灵铮这副示弱的神情,闻人诉恍惚了一瞬,他好像看到了之前幻境中,灵铮小时候的模样,旋即眨了眨眼,眼神恢复清明。


    “呵呵呵……”闻人诉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抬手抚上灵铮的脸庞,拇指拭去脏污,出现了一抹白腻。美貌蒙上尘埃后,不再咄咄逼人,反倒带出一股子楚楚的风情。


    然而,当闻人诉另一只手顺着纤柔的腰滑落,钻进刺穿的布料里,两指猛地扎入结痂的伤口时,温热的鲜血重新流出,灵铮失神的双眸睁得浑圆,不可遏制发出一道闷哼。


    他表情瞬间扭曲,爆发出惊心动魄的杀意,旋即用尽毕生的隐忍,将这阵彻骨的绞痛硬生生承受下来。


    每一次手指的轻微搅动,都会造成极大的痛楚,霎时间汗珠布满额头,大喘着气,抬头望着眼前的一片虚无,强行扯出一点笑意:“你真心狠。”


    “给了钱,你现在也坚持不了多久吧。”闻人诉把双腿发软的灵铮顺势按在怀中,背部紧贴着自己的胸膛,他凑到灵铮耳边,暧昧低喃道:


    “我可以帮你,你的眼睛,以及丹田的伤,我能想办法,当然,有条件。”


    “……是什么?”被火热的体温包裹着,灵铮极其不适应,欲躲又不敢躲,觉得闻人诉的语气怪怪的,令他起鸡皮疙瘩,下腹近乎麻木。


    “治好之前,帮我洗衣做饭,还有……陪睡。”闻人诉语气平淡,仿佛并没有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


    最后的两个字落下,灵铮大惊失色,顿时扭身推开闻人诉,自己向后踉跄了两步。


    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惊愕到极致,好一阵子发不出声音,最终他才支支吾吾道:“你疯了?我是男的!”


    灵铮瞬间怔住了。


    怪不得施下情蛊后,他接受得那么自然,原以为是蛊虫强大,能扭曲人心到那种程度。殊不知闻人诉原本就持着有悖人伦的取向,蛊虫只是顺水推舟罢。


    “那算了,你走吧,别死在我家门口。”闻人诉转身向屋内走去。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强烈的羞辱感笼罩了灵铮。不管闻人诉是喜欢女子亦或是男子,他把自己当什么了?一个供泄欲的玩物?


    这一席话,颠覆了灵铮对闻人诉的认知,却也加固了正道中人道貌岸然的印象。


    灵铮原以为闻人诉是特别的,是世间罕见的真正好人,即使消除了情蛊效果,他们产生龃龉,闻人诉怨恨自己,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是他们的私人恩怨。


    唯独没想到,在自己走投无路时,他会暴露本性,如此羞辱自己的人格……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个世界,坏透了。


    他果断选择离开,没走出几步,不料几天的忍饥挨饿加上失血过多,突然天旋地转,在倒下的一瞬间,深深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随即意识全然消散。


    闻人诉揽腰抱起昏迷的灵铮,大步走入屋内,放在榻上。


    ……


    灵铮睡了很久,直到一阵喷香的饭菜香勾起馋虫,他才意识回笼,悠悠转醒。


    闻人诉坐在竹椅上看书,察觉灵铮的呼吸紊乱了须臾,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醒了就别装了。”


    灵铮闭着双眼,语气漠然:“我不会答应的。”


    “既然你那么不乐意,那不需要陪睡了,只用洗衣做饭,如何?”闻人诉漫不经心道。


    灵铮缓缓睁开双眼,漆黑的瞳仁朝着声音的方向:“为什么?”


    不远处传来幽幽一声喟叹:“就当我一时发善心吧。”


    此话经出,灵铮沉默良久,洗衣做饭不是难题,即使他看不见,摸索着总会解决,只是,闻人诉的态度陡转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不过,无论是眼睛还是丹田,恢复的代价都不是简单的,能借助闻人诉的力量自然最好不过。


    灵铮不动声色摸了摸身上的衣物,是干净柔软的棉绸,腹中的伤口也包扎了,敷上草药。长发干爽,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


    自打知道闻人诉可能有断袖之癖,发现自己换了一套衣衫时,灵铮心中一沉,旋即感受到身体并无异样,才稍稍松一口气。


    除此之外,对于闻人诉在自己昏迷后,看光了身体这件事,灵铮尚能忍受。


    只因五年前闻人诉就看过了,在取得麻痹蛊的时候,自己同样是昏迷,在闻人诉提供的药浴下治好伤势。


    灵铮只是捉摸不透。以前他以为闻人诉善良温和,像是话本里普济众生的神仙。


    直到最近的几次见面,闻人诉泄露出性格中邪性的一面,让自己后知后觉,原来断崖谷护法的他也不尽是伪装,可最终,闻人诉又还是救了自己……


    究竟他会给自己带来救赎,还是陷入更深的沼泽?一想到这里,灵铮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惘。


    “你的伤,并非一朝一夕能治好,相信你也有数,现在就先吃饭吧,我可不会苛待一个病人。”闻人诉轻飘飘道。


    自己丹田上的新伤是谁造成的……灵铮腹诽。他从榻上起身,即使牵扯到腹部也面不改色,步子一点点挪动。


    “啧。”闻人诉快步上前,拉着灵铮的手,引导他碰到竹椅的靠背,待到他顺利坐下,闻人诉才绕到另外一头。


    “吃吧。”闻人诉屈指敲击碗碟,逐个介绍:“萝卜焖排骨,清蒸鲈鱼,白菜豆腐汤。”


    清脆的陶瓷声音依次响起,灵铮微微侧耳,即使武功尽失,这点儿粗浅的听声辨位,依旧不在话下。


    顺着碗沿摸去,摸到勺子的柄,嘴巴翕动了一下,“多谢。”


    灵铮舀菜的方向十分精确,仿佛跟没事人那样,只是不清楚菜的摆布,需要勺多几下,感受到手中的分量,才慢慢转移到自己碗里。


    闻人诉暗中留意着灵铮,见他吃饭不受障碍,无声笑了笑,才拿起筷子,专注于自己的饭碗。


    明月高悬,烟云缭绕。


    清幽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卧房一侧。闻人诉在榻上平躺。榻的不远处,地上铺着一层干草堆,灵铮盖住薄衾,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


    “刺啦、刺啦。”


    干草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刺耳,即使灵铮的翻身动静已经相当和缓,仍是有轻微的摩擦声不安分漏出。


    闻人诉怒了,深吸一口气,冷不丁起床,一下抱起灵铮放在榻上,全身好似八爪鱼般死死缠着他,“安静,睡觉!”


    从闻人诉抱起自己的那一刻,灵铮惊呆了,骤然忘了反抗,直至话音落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掩盖的恐慌,一边极力推搡:“我说好不陪睡的!”


    灼热的气息打在灵铮颈窝,闻人诉闭着眼睛,嗤笑一声:“这算哪门子陪睡,是你太吵了,说好不动你就不会动你,安静睡吧。”


    灵铮咬住下唇,幽怨地再次尝试推了推闻人诉,闻人诉不为所动,仿佛已经睡着。


    两个大男人同躺着一个榻上,实在是太勉强了,可恶的闻人诉好似完全没有这个意识。


    “你……”


    闻人诉伸出食指“嘘”了一声,依然强势地紧贴自己,强烈的不适应感给灵铮激起一圈鸡皮疙瘩。


    寄人篱下的灵铮唯有忍气吞声,别扭地躺着,浑身僵硬,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然而,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在一瞬间,灵铮开始萌生出一股诡异的安全感,他自己都觉得疯了。


    温暖的气息,绵长的呼吸,以及规律的心跳,组成了令人心安的港湾,尽管难以置信,一直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


    渐渐地,灵铮在这个密不通风的怀抱里琢磨出契合的位置,一阵困意涌上心头,他睡着了。


    人的适应力总是强大的。


    第53章 安闲


    闻人诉做完门派安排的任务,走近屋子,发现灵铮就坐在门槛边上,一条淡青色绸缎遮住眼睛绕于脑后,一袭素雅的灰白葛衣,同色的束腰扎在腰肢,显出几分恬静。


    分明是平民百姓最常见的打扮,穿在灵铮身上,却宛如一位遗世独立的小公子,谁还能猜到,他是曾经名声赫赫、喜怒无常的蛊术大师?


    此情此景,一派岁月静好。


    闻人诉上前灵铮也纹丝不动,脑袋侧靠在门框,莹白的脸颊飘着浅淡的粉红,想来,是睡着了。手上还拿着一个朴素的陶埙,放在膝间。


    看到这个陶埙,闻人诉想起了三个月前,灵铮初来乍到的时候。


    灵铮在这里除了做饭洗衣,也没什么能让他做的了,丹田破碎没办法练武,每日无所事事。


    闻人诉给灵铮带了一个陶埙。彼时,他们只同居了几天,气氛尚处僵冷的状态。


    “送你玩。”闻人诉将陶埙放在桌上,发出轻轻一声闷响。


    绸缎下遮盖的睫羽颤了颤,不懂闻人诉突然示好是何意。顺着桌面的声音,灵铮摸到一个浑圆、泛着凉意的物件,上面还有几个规则的孔洞。


    “这是何物?”灵铮轻声道。他向来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对音律也不甚了解,对陶埙没有观念。


    听罢,闻人诉不做声拿过来,似是不经意间,指尖擦过灵铮的手背。将陶埙放于唇下,吹响几声简单的旋律,音色古朴空灵。


    灵铮自以为隐蔽地捻动指腹,随后一段动听的乐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曲调优美而有韵律,犹如山涧清泉在涓涓诉说,宛转悠扬。


    他安静听完,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会吹,你收回去吧。”


    “我教你。”闻人诉将陶埙又塞回灵铮手上,走到他身后俯下,指腹微动,引导灵铮的手势,“先捂住所有指孔。”


    笼罩在一阵久违到陌生的气息下,嗅到他身上存在感不强的冷香,犹如微风拂过雪松,淡雅而清冽。灵铮呼吸错乱了一拍,不着痕迹蹙了蹙眉,心中暗恼。


    闻人诉不是不喜他吗?又为何如此做派,是他心情好不在意,还是说,把他当成小猫小狗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坐直,来,轻轻吹出一口气。”闻人诉语气温和,令灵铮十分不自在,这种莫名的和谐,好似回到从前。


    这算什么?


    见灵铮发怔,闻人诉发出一声“嗯?”,似乎完全没发现这个姿势过分亲昵。


    这道声音叫灵铮完全回过神来,他讥诮道:“你很闲?”


    话一出口,灵铮自己又怔了一瞬,旋即想到了什么,重新露出油盐不进的倨傲,仿佛他还是那名惊才绝艳的蛊术天才。


    许多想法在须臾间闪过,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不希望闻人诉再为自己释放更多额外的善意,这显得他以前的哄骗更加卑劣。


    不如就这样,让闻人诉知道,不该一次次心软,对他这种小人示好。仅仅保持着先前的口头交易就好。


    届时,桥归桥、路归路。


    果不其然,闻人诉双眸微敛,墨色的眼瞳中染上一抹愠意。灵铮果真如此凉薄,就连“救命恩人”都不能让他感化。


    “灵铮,你真这么讨厌我,当初就别晕倒在我家门口。”闻人诉平静道,话语中的讽刺显而易见。


    听着近似质问的话语,灵铮端坐着无动于衷,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始终捂不热,只是手指在不易察觉摩挲着。


    灵铮若是有半分挽回的举动,闻人诉还不至于动怒,可见到灵铮一幅不当回事的模样,他莫名生出几分真实的火气,深呼吸过后道:


    “我可怜你,你不赏脸,那好吧,这次当我自作多情。”说罢,闻人诉拂袖而去,他也要冷静一下,调整接下来的策略。


    前几日的夜里,闻人诉半真半假生气,把灵铮抱上床,灵铮的不反抗给了他假象,以为灵铮开始适应他。


    可当闻人诉想进一步攻略时,灵铮又不知道哪里长出一身刺,给自己当头一击。


    这一离开,直到傍晚闻人诉才回来。一进门,便闻到饭菜的香气。灵铮倒还是老老实实把晚饭做了。


    也对,自己不吃,他也要吃。


    听到动静,灵铮坐在惯坐的竹椅上,刚下意识扭了一下头,又强行忍下来。


    桌子面前以及对面都摆着一碗米饭,形状看上去很完整。


    闻人诉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在灵铮对侧落座。


    饭桌上只有筷子碰撞碗碟的轻微声响。分明前几日,他们还半生不熟地聊上几句,而现在陷入一片尴尬的安静中。


    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不再跟闻人诉产生联结。


    灵铮嘴角扯出一抹微不可见的哂笑。


    日子一成不变过去,实在百般聊赖。灵铮人生地不熟,加上身体尚未养好,眼前仍是黑暗无光,活动范围只有这方寸之地。


    上次冷战后,陶埙并没有被闻人诉处置,仍在灵铮手上。趁着闻人诉出外,灵铮再三犹豫,悄悄从干草堆中挖出来,试着吹响。


    “呼~呼~”


    陶埙发出了空洞的气声。


    灵铮蹙了蹙眉,捧着继续尝试。


    “呼——”


    他不停变换嘴型和陶埙角度,专心致志,只是声音总不太对劲。一时没听到闻人诉悄无声息回来了。


    “嘴角稍微绷紧上扬,舌头平伸。”闻人诉眉梢一挑,慢慢悠悠观察着,直到在灵铮后背停下。


    如平地惊雷,灵铮手一颤,上半身倏地坐直,却不料后脑勺撞在闻人诉的胸口上,结结实实“砰”了一声。


    “咳、咳咳——”突如其来的闷痛让闻人诉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随后阴阳怪气:“灵铮,你这脑袋够硬的啊。”


    “你、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灵铮有些气虚,背着闻人诉摆弄陶埙,不但捉个正着,又撞了当事人,脸上飘起一抹尴尬的红霞,悄然攥了攥衣衫。


    闻人诉似笑非笑道:“你这是在?”


    这不摆明了吗?灵铮小声嘟囔:“我无聊,行了吧。”


    闻人诉喉间终究溢出一声轻笑,接着一顿默不作声,好整以暇坐下来,双腿交叠,看着灵铮手足无措的模样。


    只见灵铮面部紧绷,瓷白的脸颊渐渐通红,手捧着陶埙僵住,显得坐立不安。


    忽然,灵铮开口:“闻人诉,你教我。”


    他想通了,既然闻人诉乐意当好人,主动买陶埙给自己解闷,他为什么要拒绝,自讨没趣。


    "可我不想教了。"闻人诉语气不咸不淡。


    此话一出,灵铮顿了一下,不知闪过多少想法,嘴巴幅度极小地翕动:“哦。”


    这反应乖巧得,完全不像是落难前的灵铮的风格。


    实际上,他在暗恼闻人诉,也在暗恼自己。


    对此,闻人诉进一步说:“既然这样,陶埙也没用了,我拿去扔了吧。”


    至于吗?灵铮感到几分难以言说的委屈,下巴却扬起,把带着体温的陶埙一下搁在桌上,发出清亮的碰撞。


    此时听见了闻人诉的两三声笑。


    笑什么,谁稀罕这破陶埙。灵铮腹诽,空下来的手握成了拳头。


    闻人诉起身走至灵铮跟前,“生气了?逗你的。”


    他拿起桌子上的陶埙,塞回灵铮手上,温热的双手重新附在自己手背,借力抬起陶埙到嘴边定住。


    “吹。”闻人诉道。


    他抿了抿嘴,半推半就吹了口气。


    “呼~!”


    一声说不上好听的音调响起,还带着尖锐的尾音乍然停歇。


    灵铮虽是不通音律,但这明显的破音还是极易辨认的,甚至比一开始自己偷偷练还糟糕。


    另外一人的气息还是令灵铮紧张了。


    “喉咙放松,气息流稳一些,来,再吹。”


    来不及羞耻,灵铮就这样迷迷糊糊,又让闻人诉哄着吹了一次。


    “呜——”


    “嗯,很好,稳住气息,再吹长一些。”


    ……


    渐渐地,灵铮在闻人诉怀里变得不那么僵硬,认真跟着教导照做,毕竟他是受上天宠爱的龙傲天,学习天赋是非同寻常的,很快找到了诀窍。


    只是……氛围诡异地和谐,灵铮心脏胡乱跳动,面对此情此景,总感觉很不对劲。在他意料中,闻人诉应该冷漠对待自己,偶尔还会冷嘲热讽,就如之前那般。


    可如今,闻人诉像是吃错药那样,耐心教他吹陶埙,仿佛先前的恶意完全是假象,又或者,现在才是假象?


    不知道是不是练习久了,灵铮感到缺氧般的眩晕,脑子里只有闻人诉谆谆教导的声音,以及他身上的淡淡冷香,始终萦绕在鼻间。


    在那之后,好似打通任督二脉般,他们之间有了些重归于好的意味,气氛日渐回温。


    闻人诉的思绪回到当下。


    生出一抹恶趣味的心思,突然用手捏住灵铮的鼻子,没过多久他的脸便皱成一团,拍开那作恶的手。


    “闻人诉,你还是小孩吗?”灵铮语气虽是恶狠狠的,刚睡醒的声线略带黏腻,平添一点儿嗔怨的错觉。


    闻人诉避而不答,把集市买的母鸡提溜在灵铮手中,“今天我们吃炒鸡。”


    这头母鸡还在“咯咯哒”大叫挣扎着,灵铮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掐着母鸡的脖子,稍微巧劲一拧,母鸡就断气了,十分利索。


    从杀人如麻到杀荤如麻,这个转变,灵铮也感到世事无常,心境却是越来越平静。


    似乎,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无端萌生这个想法,灵铮拔鸡毛的动作突然定住了,捻了捻手上的黏腻,低头自嘲一笑。


    第54章 救妻


    积羽秘境,终年风雪交加、寒冷刺骨。


    上下一片白,混淆了天与地的界限。一股寒气灌入肺部,灵铮不自觉咳嗽了两声,呼出白茫茫的烟雾。


    “郎君,奴家长得不丑的,不要躲嘛,跟我双修不亏。”


    说罢发出几声银铃般的笑声,手上软剑如阴冷银蛇,饶有兴致耍弄眼前清俊的蒙眼男子,好似瓮中捉鳖般,时不时在其身上带出一道划痕。


    即使在男子的竭力听声辨位下,内力全无的他只能凭借本能躲闪,无可避免节节败退,月白衣裳很快变成一缕缕的,褴褛残破。


    灵铮额头浮出一层薄汗。他误触传送阵法后,不知传到了哪里,好巧不巧撞见邪派中人,她没认出灵铮的身份,却瞧出他的皮相极好。


    碧落瑶一头墨发简单簪着,杏眼樱桃嘴,外貌仅是小家碧玉,唇色却染得绛红,犹如吃了小孩搬,接着又道:“奴家的名讳还算响亮,郎君还是不要做无谓挣扎了吧。”


    血红绫罗裳蹁跹,软剑一扬,随着一声脆响,灵铮躲不及,顺势倒在雪堆中,腰间的布帛应声破裂,腹部鲜血直流。


    他大口喘息着,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躲避已经消耗他太多的精力,以至于倒下后倏然丧失了反抗能力,唯有咬牙捂住伤口,同时双指点住穴位止血。


    软剑随意舞出一道剑花,甩掉几滴血珠,溅落在雪地上,红得刺眼。


    碧落瑶收回软剑,妖娆多姿步至灵铮跟前,青葱玉指掐住灵铮的下巴,蔻丹尖甲刺入瓷白的脸庞,形成几道着力的红痕。


    灵铮不知不觉抠挖起腹部的伤口,五指染上黏腻温热的血腥。


    他听说过碧落瑶这一人物,是个狠角色,座下脔宠无数,把采阳补阴修炼到极致。


    若是他还没丧失功力,碧落瑶这样的人物,在他面前只有毕恭毕敬的份,可如今却让自己陷入如此田地中……


    灵铮不再挣扎,倚靠在雪堆中,仿佛已经认命了般,身上伤痕累累,在碧落瑶即将掀起遮目的绢丝之际忽而暴起,袖箭射出,一缕银光乍现,朝着碧落瑶的胸前飞去。


    “咻——”


    碧落瑶眸光一闪,危机感顿生,腰肢后仰到不可思议的弧度,堪堪躲过这一遭,不过,她重新站立后,指腹轻轻摸过刺痛的脸颊,带出一抹血色。


    “啊!我的脸,该死的贱人!”


    发生此幕,碧落瑶脸色骤变,脸皮破了的羞辱让她一下子失去了戏弄的耐心。


    这厮若是不如她想象中貌美,就将这副硬骨头剃出来,制成怨器,好看的话,把四肢砍断再好好调教一番未尝不可。


    这般盘算下,泛着寒霜的剑势锐利,既知道袖箭的存在,碧落瑶以诡谲的角度向那边手臂劈扫而过,挟带雪雾沆砀。


    灵铮脸色剧变,空气的变化中,他嗅到危险的胁迫,命悬一线的境况反而带来出奇的冷静,脚下一蹬,降低重心,宛如离弦之矢攻击碧落瑶下盘。


    固然他一身内功尽丧,但是常年游走在危险边缘的战斗意识还是让他在极短时间内做出了明智的对策,碧落瑶的攻势被迫打断,唯有一个猛甩身,试图把灵铮踹开。


    女子的气力不如男子,在碧落瑶的预想中,这只是暂时缓住对方的进攻,不料到灵铮的身法精妙不似凡人,身子骨却如此孱弱,连不曾习武的普通人都不如。


    这一脚下去,灵铮如同断线的纸鸢般,身体顺着冰面一路滑行,直到撞在十米开外的枯树干下才停下,强大的冲击力集中在后背,半身霎时失去知觉。


    下一刻,气血翻涌,一股热流从口中喷涌,一大滩鲜红很快在雪地中冷却,形成夺目的痕迹。


    灵铮脸色苍白如纸,唇瓣滑落一串血珠,本就残破的白裳红梅绽放。


    呃啊……


    灵铮低声呻吟着,胸膛不规律起伏,在这天寒地冻的一隅,汗珠将凌乱的发梢黏在了脸庞和锁骨,眼前绢丝松动掉落。


    耳畔徒留一片鸣音,他听不清剑锋破空的动静,本能双手撑地,想要爬到离碧落瑶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扪心自问:为什么总是这样,无论付出多少努力,终究难逃任人宰割的宿命?


    “郎君,结束了,乖乖束手就擒——”娇媚的女声像是隔着一层雾,灵铮听得朦朦胧胧。


    远远见到俊俏郎君如此狼狈,碧落瑶暂且收回了一腔怒火,御剑上前,正要挑断灵铮的手筋脚筋。


    忽然声音一滞,清秀的小脸惊恐异常,显然是认出了灵铮的身份,这传奇大蛊师的名头,在邪道中人眼里,都是万万不可招惹的存在,回想方才,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冒犯的事情……


    后怕了一瞬,旋即她看向眼前苦苦挣扎的男人,既成定局,她行走江湖多年,断不是什么胆小如鼠之人,眸中浮现出喜色。


    虽然不知他身上所发生的,可还有什么,比俘虏一位俊美无俦又强大的男人更销魂的事情呢?


    想通后,碧落瑶的剑意愈发坚定,在离灵铮的手腕还有一线之际时:


    “锵——”


    忽而两剑相交,猝不及防的外力使软剑险些离手,好在她注意力一直集中,手腕一抖泄力,足尖迅速交替点动,飞身拉开距离。


    谁!碧落瑶眉梢吊起,倏地抬头,一位玉树临风、外貌毫不逊色于灵铮的男子好整以暇伫在面前,右手臂空悬,剑尖一动不动对着自己,表情似笑非笑。


    话说先前,闻人诉的目的并不是单纯虐天道之子。他既然能刺穿灵铮的丹田,毁他修为,就早已准备好修复的方法,然而其中一味主药只能即摘即用,否则药力就会丧失。


    原先积羽秘境他与灵铮是一同前往的,忽然不知灵铮是触到了什么转移阵法,闻人诉忙不迭扯着手腕上的绫带——另一头系在灵铮手上。蓦地失去了牵扯力,落在空中翻飞。


    闻人诉蹲下,右手掌心触碰雪地,冰凉的触感随之而来,连通着地下的脉络,感应到了人类脚步的振动,不过在十里开外。


    此间也只有闻人诉能做到缩地成寸,他紧赶慢赶往那个方向前去,破开呼啸的霜雪寒风,远处传来一道阴狠的女声,他顺着声音,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


    “敢问阁下是?”遭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碧落瑶杏眼微眯,纤长的睫毛倾覆,微笑道。


    适才男人的潜行,自己毫无知觉,足以窥见对方实力不容小觑,在她没搞清楚来意之前,还是客气为好。


    “在下万钧派弟子闻人诉,还请姑娘剑下留人。”闻人诉作揖道。


    碧落瑶见闻人诉老实地自报家门,精神稍显放松,瞥了沉寂下来的灵铮一眼,眼神变得微妙:“哦?公子可知晓那厮是何人?”


    “他是蛊师灵铮。”闻人诉不咸不淡道。


    “公子既知,那势必也知晓他无恶不作,让小女子处理了便好。”碧落瑶微微欠身,一双水眸却紧盯着闻人诉。


    闻人诉垂眸,“这恐怕不行,他是我的人。”


    “他是你手下?”碧落瑶眉头一皱,难道灵铮是正道奸细,正道派人侵入意欲何为?他们有计划肃清邪派了?


    思绪越飘越远,简直是细思极恐。不对……灵铮这些年里,可干过不少惊天动地的恶行,正派会任由灵铮为非作歹吗?


    碧落瑶抬眸断言:“这不可能!”


    闻人诉笑了笑:“是我的人就非得是手下吗?”


    语不惊人死不休!他这番话,令碧落瑶瞪大双眼,纤指虚捂住嘴巴。她终于搞清楚了闻人诉的意思。灵铮竟然是个断袖?还和这名不见经传的正道小子好上了。


    她的眼神一下子鄙夷起来,估摸着闻人诉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调戏的语气毫不掩饰道:“这幅好相貌真是浪费了,不如让我来尝尝你们的滋味。”


    听到这话,闻人诉眼神表层的温和褪去,碧落瑶浸淫人情世故之道多年,自恃能洞察人心,此刻竟看不透对面人的情绪,好似一片毫无波澜的死水,又仿佛将波澜隐匿在更幽深的角落。


    她心尖一颤,不知不觉生出后悔的心思,下意识后退半步,下一秒身形僵住,低头看见剑面的银光刺眼,剑身直直戳进自己心脏。


    怎么会那么快!她见过那些所谓天下第一剑的天才,亦不可能在一瞬间做到如此地步,或许,这根本就不能称为人!


    她已经无暇再想,“嗬……嗬……”


    随着长剑毫不留情抽出,碧落瑶咯血几声,晃晃悠悠跪下,侧趴在地,直到瞳孔扩大前,她还死死瞪着闻人诉,带着不可思议和幽怨的情绪。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想在秘境中寻找材料,却鬼迷心窍介入这场事端,这里,还成了她的葬身之地……


    闻人诉走至灵铮跟前,看着他不喜不悲,只是虚空盯着地面,仿佛身上的鲜血淋漓没有存在一般,轻叹口气,蹲下道:“怎么一下功夫不见,你就那么狼狈啊。”


    灵铮眼帘闭上,声线如常道:“抱歉,又麻烦你了。”


    闻人诉哂笑,掏出金疮药,涂在他破裂衣物内的伤口上,所幸创面狭长但伤口不深,很快就会止住血。


    “灵铮啊灵铮,如今那样的人,都能伤了你……”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闻人诉一边涂药,一边轻声感慨道。


    铺面的风绕过树干,发出呜呜的喑哑声,显得四周更加寂寥,碧落瑶的尸体躺在不远处,早已冰冷发僵,寒风裹挟着霜雪将其微微覆盖。


    灵铮呼吸微促,半晌后道:“是,没错,我就是个废物。”


    怎么不是呢?两次三番靠闻人诉搭救……从以前到现在,原本以为自己已然强大,不过是镜花水月。


    闻人诉原先涂抹着伤口,听到此话诧异抬眸,“我说笑的。”


    随后想了想,他认真道:“我见过你所有样子,知道你不是。”


    平心而论,灵铮这个主角过得绝对不轻松,像一棵沙漠上的小草,拼尽全力汲取养分成长,还惨遭他蹂躏……


    想到这里,他无声笑了笑,涂药的眼神愈发专注。


    不顾这段话给灵铮带来的震撼,也没有去注意他的神情变化,直到将细微的伤口也涂完,听见一声如小猫般微弱的闷哼。


    闻人诉转眼一瞧,灵铮脸色不自然潮红着,贝齿死死咬着下唇,相信是为了抑制住脱口而出的呻吟,无神的双眸变得水润,带来波光流动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我鬼混回来了>_<


    没有弃坑,再也不敢长时间断更了,越拖越没有手感


    现在恢复更新,但做不到日更啊见谅


    没更新这段时间,我甚至不敢点开评论区,逃避是我的座右铭(bushi)


    后面的剧情我都有大纲的,武侠篇很快完结了,谢谢你们的支持


    第55章 前奏


    经过岁月的洗礼,秾丽的面孔平添一抹成熟的韵味,宛如美玉经过精雕细琢,变得光彩照人,现下春潮暗涌,桃红满面,更是叫人移不开视线。


    闻人诉撕开灵铮本就破烂的外衣,包扎在伤口上,毕了撞入灵铮漂亮的眉眼,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询问道:“灵铮?”


    灵铮蓦然惊醒,阖上双眸,似乎对现状十分无可奈何,吐出两个字:“春药。”


    闻人诉表情一变:“怎么会?”


    灵铮眉头蹙起,眼皮上铺上一抹嫣红,他竭力抽出几分理智分析:“……许是那女人的软剑上抹了药。”


    闻人诉果断站起身:“我去看看有没有解药。”他走去尸体前,探了探衣物——只有几颗碎银,真够穷的。


    另一头,一股陌生的情潮如波涛汹涌,灵铮难以自持漏出一声呻吟,唇瓣微微翕合,饱满的唇珠宛如一颗珍珠,吸引着旁人一亲芳泽。


    身躯不安分挪动着,双手抠挖着地上的碎雪,半边脸颊朝雪面一蹭一蹭,试图降低身体内部的冉冉升腾的火热,只可惜是杯水车薪,只把肌肤冻得发绀。


    百毒不侵的体质随着修为的丧失,也失去了奇效,第一次体会到扑面而来的欲/火,仿佛万蚁噬心,整个身体好像一座沉寂的火山陡然激活,急需宣泄。


    闻人诉目睹此幕,加重了脚步声。


    循着声音的方向,灵铮微微侧转头颅,墨色的瞳仁沁满水色,他喉结翻滚:“闻人诉……你找到解药了吗?”


    “没找着。”说罢,闻人诉单腿屈膝,托住灵铮的臀部,将其抬到身前,灵铮一下子重心不稳,忙不迭搂住脖颈。


    “找个合适的地儿吧。”闻人诉先行说道。


    灵铮闻言,道了句谢,下一刻身形一僵。


    闻人诉的上腹感受到硬物的存在,身后的人慌忙调整姿势,想要尽快摆脱这个尴尬的局面,却险些叫闻人诉脱手摔下他来。


    “啧。”闻人诉拍打了一下灵铮的臀部,正儿八经道:“别乱动了,抱紧,如果不想屁股摔成两瓣的话。”


    "……屁股本来就是两瓣的。"即使羞耻感在心头萦绕,听到话语中的纰漏,灵铮忍不住反驳。


    闻人诉冷笑:“那就摔成四瓣。”


    “幼稚。”灵铮以闻人诉绝对听清楚的音量嘀咕,随即双手收紧些许,破罐子破摔不顾“佩剑”戳着对方,把下巴搁在肩颈处。


    闻人诉双足顿地,运转轻功寻找避风之所。


    灵铮尚不知道闻人诉的功力大增到何等地步,闻人诉也装作很努力实则神游移动着,直到灵铮再也无法忍受,大喊道:“行了,找不到就放我下来……憋死我了。”


    “别啊,你如今没有内力傍身,这冰天雪地的,怕是你没解决完,那玩意儿就已经变冰雕了。”闻人诉煞有介事地说,颠了颠轻微坠下的屁股,才开始认真下来找地点。


    听到这半带调侃的语气,灵铮脸色僵了僵,愣了会儿,拧过头来,空洞的目光对向闻人诉,淡淡说道:“再这样下去,恐怕快废掉了。”


    听闻此话,闻人诉脚下一个踉跄,顺势停下来,收敛起戏谑的态度,眼眸眯了眯,凝神静气,眺望八方。


    “好了好了,找到了,有个山洞,很快。”


    天道之子依偎着,年青人的火气旺盛,犹如暖玉在怀,抱起来十分舒服,闻人诉拍了拍灵铮后背,往三里开外的山洞的方向疾行。


    山洞洞口不大,被枯黄的藤蔓缠绕遮掩了大半,放下灵铮后,闻人诉踹了几脚,清出仅容一人通过的间隙。


    闻人诉弓腰进去,打量了下内部环境,空间足以容纳三五人,周围的石壁干燥,地面没有积雪飘进来,很不错。他把御风的青色褂子解开,铺在冰冷的土面上。


    闻人诉牵引着灵铮进去,掌心挡在头顶,“当心头。”


    待灵铮独自进入,闻人诉把洞口前的藤蔓清理干净,挑出相对干燥的一堆,用内力烘干,接着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在洞口前形成一个火堆,热量传递到山洞内,令里面多了几分暖意。


    闻人诉坐在洞口外,双腿随意交叉,摆出舒服的姿势,侧头说道:“我在外面守着。”


    “……嗯。”


    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渐渐地,多出一点儿黏腻的水声,以及压抑的喘息。


    随着时间推移,喘息越发粗重,连同啧啧的连贯水声,奏成一曲生动的交响乐,仿佛置于耳边般清晰,闻人诉几乎能想象出灵铮的一举一动,还有他此刻的神情。


    好色哦。闻人诉如是想到,随手再填了点干燥的藤蔓,眼帘蜷起优美的弧度,含着浅淡笑意的墨色眼瞳中,映出眼前的熊熊焰火。


    那罐仅用了一次的金疮药在火堆中央燃烧正旺,可谓“毁尸灭迹”。


    过了一炷香时间,眼看金疮药已成灰烬,闻人诉拍了拍身上新覆盖的细雪,忽然一丝异样涌上心头。


    声音呢?


    周遭弥漫着静谧的气息,连里头都没了动静。


    闻人诉表情一肃,顿时起身走向洞内。夕阳斜照,光晕萦绕在灵铮蜷缩的身上,衣衫半解,侧躺在地一动不动,双目紧闭——赫然是昏迷了过去。


    触目惊心的是,灵铮昏迷时,手搭在腹部,五指鲜红,伤口也是一片狼藉,鲜血如注,逼仄的空间里散发出浓烈的铁锈味。


    终于躺在能遮风的山洞时,灵铮松了一口气,开始解决正事。


    过了许久,手心和腿根已然裹满了液体,工作的重点却仍不消停,灵铮眼眸紧闭,由于过分刺激,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淌入鬓间。


    他大口大口喘息着,肖似缺水的鱼儿,汲取着生命的养分,可灵铮需要的不单如此。


    药毒不分家,他能察觉到,这春药的药力之强劲可谓非同寻常,即使尽力了,也仅仅是暂时缓和。


    冲动仍然一波波从下腹袭来,可他宣泄之处早已生疼,碰一下都火辣辣的,难以承受再多。


    好歹毒的药,莫非真要一语成谶,活生生把自己熬废了不成……艹。


    纵是一贯冷心冷情的灵铮,都忍不住暗骂一声粗口。他深知自己皮相出色,于尚未成名前,调戏者常有,下药者亦并非罕见,灵铮何曾惧过这点?


    幸得其奇异的血脉,莫说是春药,就连瞬息殒命的险毒,流经体内,都会被吞噬个一干二净。


    自从断崖谷逃出以来,他只体会过刀剑带来的疼痛,孰料有朝一日,还会被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迫害得如此狼狈。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灵铮暗暗苦笑。


    又一通猛烈的情潮袭来,喉咙释放出一声闷哼,手指插入堪堪止血的伤口里抠挖,尖锐的痛楚一下子覆盖了这副身躯,温热的血液糊满腹部和掌心,情热不再鲜明得骇人。


    就这样饮鸩止渴,灵铮毫不留情地重创自己的伤口,很快皮开肉绽,直到失血过多昏迷过去。


    ……


    闻人诉唤着灵铮的名字,蹲下轻轻拍打后背,发现汗水濡透了衣裳,布料一大片湿冷,成绺的发丝粘在苍白的脸上。


    他完全没想到,灵铮能倔强到这个份上,宁可自残都不愿喊自己来帮忙。


    由此可见,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灵铮还是丝毫没有放下对自己的戒备。闻人诉无奈想道。


    迷糊中听到熟悉的呼唤,灵铮眼皮颤了颤,好似强行唤醒了几分神志,从吐息的嘴中泄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见灵铮有了点儿意识,闻人诉扶起他,两指拈着一颗丹药强行塞进其嘴里,随后将柔软睫羽上的濡湿拭走。


    毕了,指腹并未顺势离开,而是描绘着这副锋利又不失柔美的面孔。眼神专注盯着一点,实则内心修改着攻略的推进步骤——灵铮的自残实属在他预料范围外。


    “你给我吃了什么?”丹药一入口,就化作液体融进喉咙,只感到一股苦味从舌根蔓延,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何况灵铮也没力气反抗,直到让闻人诉莫名其妙摸脸,还摸了老半天,才生出一点儿气力发问。


    闻人诉的手划到唇边,大拇指略施力度蹂躏着唇瓣,试图抚平深陷的牙印,唇色转眼间殷红起来,他避而不答,反客为主诘问道:“你为什么不叫我。”


    灵铮头往外偏,躲开了闻人诉的手指,小声发出“嗯?”的音。


    人精如他,怎么会不知道闻人诉所指。然而他心中莫名有一个预感——如果说了,会有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


    闻人诉轻笑一声,不再追究灵铮的答案,而是避开伤口的前提下,在他身上揉出一抹抹浅淡红痕,滑腻的手感令他爱不释手,流连至腰间时,灵铮如同紧绷的弦般僵住。


    “还是很难受吧?”低沉的嗓音犹如鸣弦,带着似有若无的温柔。


    由于体温过热,闻人诉手指的温度反而给灵铮带来凉爽的错觉,吃下不知名的丹药后,他的神志清醒不少,不过身体仍处在动情的状态。


    闻人诉的触摸他不仅难以抗拒,更甚萌生出依恋的渴望,这一想法猝然让灵铮羞耻不已,手指忍不住攥紧铺在地上的褂子。


    灵铮故作冷静,长吁一口气,幽幽道:“这春药,挺要命的。”


    闻人诉无言,骨感分明的大手往下探索,灵铮腰腹猛然一颤,幸亏丹药疗愈功效极佳,伤口没有再次出血。然而他并未在意这点,而是甩开那只逐渐放肆的手。


    “行了!”这已然超出灵铮的接受范围。


    下一秒,闻人诉恰好抓住他的手腕往其头顶桎梏,膝盖介入双腿之间。


    一袭青裳铺展开来,丝丝缕缕的墨发滑过湖色坎肩,扫过对方的脸侧以及敏感的颈窝,惹起身下男子一连串的颤栗,不知是出于震怒或是无措。


    两人发梢乱缠,交织成暧昧的牢笼,正如他们的关系,悄无声息发生着某种改变。天色渐黯,洞外北风呼啸如故,洞内闻人诉与灵铮逐渐贴近的热量足以驱散冷意。


    暴力压制过灵铮如同困兽般的挣扎,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闻人诉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灵铮,我帮了你那么多,现在算个报酬如何?”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灵铮脑子却一片空白,半晌才支支吾吾道:“你要什么?”


    “明知故问?你清楚的吧,在下好龙阳。”闻人诉挑眉。


    灵铮面容狰狞了一瞬,软下态度:“别这样,我,我之后什么都可以补偿你。”


    手掌抵着闻人诉火热的胸膛,不动声色保留着他们的距离。脑子极速运转,努力消化着这个信息。


    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凭借闻人诉取得一方安稳,不能过分得罪,当下能做的,唯有尽可能周旋,尝试打消他的想法。


    尽管承认,他对闻人诉有过朦胧的情感,那也算不得真,仅仅是雏鸟情节的错乱。


    这份求欢于如今的灵铮而言,早已不合时宜,他从未想过与闻人诉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一个出身名门正派、光风霁月的大侠,与十恶不赦的蛊师……又或者是,与曾经那个任人宰割的药人,能有什么关系呢?


    灵铮心中冷嘲,脸上牵出一点儿笑容:“我身上负伤,万一届时血崩了,有损你兴致。若你想要人,男的也行,女的也罢,之后我——”


    指关节夹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与举动强势不相符的是,闻人诉摆出温柔的语气:“你好像忘了,现在是你需要。”——


    作者有话说:清明假期的第三天祝快乐。


    第56章 希望


    “我不需要!”灵铮怒火中烧,拼命拍打闻人诉胸膛,企图让其取消这个可怕的念头。


    胸膛被打得砰砰直响,闻人诉却仍然像个没事人似的,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扯开身下人本就松垮的衣带。


    “不——”


    剧烈挣扎下,灵铮呼吸急促,随着最后一层裹身之物的剥落,他发出一声悲鸣。


    就在这时,闻人诉掐着灵铮的下巴吻了上去,阻隔了未尽的余音。


    “……滚开……你个疯子……嗯呃……”


    灵铮被亲的喘不过气,失血过多的虚弱让他难以抗拒,灼热的气息随着跃动的舌尖在两人之间交换。


    闻人诉整个人压在灵铮身上,一身长袍遮掩住了这一地的春色,唯独在挣扎间,一双修长白皙的腿若隐若现,泛着莹润的粉色。


    两个男人的青丝早已在单方面的掠夺中纠缠在一起。


    一吻结束,闻人诉抬起头,似笑非笑道:“怎么样,舒服吗?”


    灵铮大口大口喘着气。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这般窒息的亲吻,对于他一个雏儿来说还是过了。


    他竭尽全力保持理智,“我知晓我承了你许多的恩情,但是,不是说好了……吗?”


    说到最后,他声音微颤。


    未说出口的,是“陪睡”二字,就在灵铮上门求助时,闻人诉提及过一嘴,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决了。


    那现在,闻人诉是出尔反尔?


    妖孽的脸庞早已释放着恰逢成熟的气息,脸色红润得像一颗多汁的苹果,令人垂涎欲滴。被蹂躏得水润的嘴唇格外引人注目。


    “灵铮,你知道你现在有多美吗?”


    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诸如此类调戏的话,出自闻人诉之口,更是让灵铮大失所望。


    自从恢复万钧派弟子的身份后,闻人诉装得道貌岸然,灵铮却比外人清楚,他隐藏在骨子里的、恶劣的一面。


    然而闻人诉三番四次救了自己,除了偶尔恶趣味的调戏,实际上并没有做出令自己不适的举动。灵铮妄下断言,闻人诉还是有些正派风骨的,现在倒好,打了自己的脸!


    “……可恶,闻人诉、混蛋!……呃嗯~”


    闻人诉的手从他细嫩的皮肤上来回游走,所到敏感之处,打断了灵铮的控诉。


    “该死,给我停下!够了!”灵铮怒斥。


    闻人诉附在灵铮耳边轻语道:“现在能停下的还是男人吗?”


    他轻笑一声,再次封住了灵铮的唇,连同他的咒骂。


    “唔唔唔唔呃……”


    某一瞬间,灵铮全身紧绷起来,旋即是难以遏制的痉挛,双手情不自禁抓住了身下的衣裳。


    舒爽至极的闻人诉只听到耳边传来一道低语,字字泣血:“我恨你。”


    旋即,感到肩膀一痛,原来是灵铮将齿印牢牢刻在厚实的肩膀上。很快溢出一圈血痕。


    木已成舟,灵铮一下子失去了反抗的心思,唯独闷声不响,或是隐忍的喘息。


    闻人诉察觉到了这点,舔了舔下唇,屏住一口气,着重进攻要地,直到耳畔传来溢出的几道呻吟,他才缓下进攻步伐,开始有节奏、全方位攻城掠池。


    自从开了口,灵铮就再也压抑不住,这份陌生的快感如同炸开的烟花,亟需宣泄出来。


    闻人诉见过灵铮阿谀奉承的样子、不可一世的样子、狼狈不堪的样子……


    唯独动情的模样,闻人诉幻想过,却远不及真实来得绝色,犹如索命的艳鬼,给他带来如梦似幻的体验——也带来了一身抓痕。


    直到灵铮晕了过去,闻人诉才堪堪收住。


    ……


    “醒了?”


    灵铮指尖一缩,摸索着闻人诉的手腕,一掌箍住,继而暴起,另一只手迅猛掐住闻人诉的脖子。


    期间,不小心牵扯到隐晦的某处,他的眉头微不可查蹙起,心中愈发恼怒。


    他怎么敢?!


    温热的血液随着大动脉输送,喉结在掌心中滑动。


    闻人诉似乎没有性命攸关的担忧,平静道:“生气了?”


    灵铮指尖渐渐收紧,嗓音中还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沙哑,咬牙切齿道:“我看错了你。”


    “怎么会,在你面前,我从来没掩饰过——咳咳。”


    闻人诉呼吸发紧,双手掰开了灵铮的钳制,实际彼此都知晓,灵铮只是强弩之末,色厉内荏罢了。


    灵铮枉然地虚握了一下手又松开,神情变得悲怆,惨淡地笑了。


    “你觉得我很可笑吧?武力上,我杀不了你,情义上,我更是万分不该杀你。”


    说时迟,那时快。灵铮拾起一旁的锋利石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自己的脸剜去。


    “艹!”闻人诉心中爆出粗口,伸手夺过石块甩开,在地上弹了两下,荡起沉闷的碰撞声。


    “不是,啊?至于吗?”


    看来这次灵铮真的很生气啊,都化身爆竹筒了,不是想炸他,就是炸自己。闻人诉无奈。


    灵铮的手被甩到一边,歪着脑袋道:“我乐意。”


    他慢悠悠收回手至脸庞,指尖从上到下抚摸,眼眸微微弯起,反观嘴角毫无笑意,“哦,是了,闻人少侠不正是看中我这皮相,才三番四次救我于水火,现在心血来潮,又与我行苟且之事。”


    闻人诉触及灵铮手臂的须臾,又被他避开。


    “我一朝失势,就算不是你,也还有别人觊觎。那不如就将它毁去。”灵铮冷静客观地阐述,眼睛的弧度也消散了。


    话虽说得硬气,他的状态让人恍惚,仿佛回到当初,孤苦伶仃的模样。闻人诉莫名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郁气,于是顺从心意,在背后环抱住灵铮。


    “放开我!”灵铮一惊,拼命挣扎,可消耗太大,休息了几个时辰也压根没恢复多少气力。


    闻人诉不为所动,将下巴搭在灵铮肩上,“一醒来就那么暴躁,难道我昨晚服侍得不好吗?”


    他还有脸说!灵铮心中悲切,冷嘲道:“哪个男人会愿意雌伏在别人身下?”


    闻人诉把玩着灵铮如绸缎的一束墨发,食指绕了几圈,留下若隐若现的馨香,“那我问你,当时我又没解药,还能怎么办,眼睁睁看你春毒攻心而死?”


    “呵。”灵铮怒极而笑。都是借口。解药就非得……吗?还不是他起了色心!


    两人心思各异,气氛沉寂了片刻,闻人诉若无其事道:“其实,感觉不差吧?”


    “差。”灵铮怒气冲冲,下意识反驳。


    “嗯……你声音挺好听。”闻人诉含糊其辞。


    灵铮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其言外之意,脸上猝然绯红一片,气急败坏斥责:“下流!”


    闻人诉不动声色观察着,眨了眨眼,暗中舒了一口气,喃喃道:


    “你现在长得如此俊俏,皆因你爹娘的馈赠,若你就这般舍弃了,二老会伤心的。”


    “反正不关你事。”经过打岔,灵铮暂且越过了那些伤春悲秋,啧了一声,推开闻人诉的头。


    靠太近了,即使经过一番亲密,当下闻人诉做出一些肢体接触,都会令他感到十分异样。


    闻人诉顺势离开,坐到灵铮面前,揉了几下头顶,直到头上乱糟糟的,甚至竖起几根呆毛才罢休。


    看着顶着满头乱发还一无所知的某人,闻人诉感到一丝好笑,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暴露,故作正经道:“怎么不关我事?作为护花使者,我会保护好你的。”


    灵铮蹙了蹙眉头,“你有病?”


    闻人诉现在变得奇奇怪怪的,是把我当女人看待了吗?不对,他是断袖,这该怎么讲……他不知不觉神游了片刻。


    听到这番话,闻人诉死机了零点零一秒……


    为了刷好感度说点情话,灵铮非但不感动,居然还吐槽自己。下一刻,闻人诉眼眸微眯,计上心头。


    “我是病了,需要你这口良药……”话音刚落,闻人诉胸膛震动几声笑意,突然靠近灵铮,手摁着他的后脑勺,亲了上去。


    “唔唔唔……你又……呃嗯……发什么疯……”


    灵铮拼命抵抗未遂,萌生了一个鬼使神差的冲动——他要以别的方式来对付闻人诉,那就是比他更疯。


    他心里是这么想,至于还有什么其他目的,暂且自己都察觉不出。


    这场唇舌交战,灵铮凶狠回应着,犹如啃噬闻人诉的血肉,两人的嘴唇都破了皮,血腥味给他们带来了更刺激的感受。


    仿佛天雷勾地火,炙热的暧昧星子几乎要在这狭隘的空间里爆炸。


    他们亲吻了许久,水声啧啧作响,回荡在山洞中,宛如那场鱼水之欢,直到现在才得到圆满。


    ……


    继续前往寻找玉骨幽兰的路上,灵铮尴尬得想现场凿个洞,把他埋进去。


    发疯真是会传染。他真想穿越回半个时辰之前,拉开跟闻人诉亲得热火朝天的自己,再把两个人都揍一遍。


    这样一来,还有什么立场谴责闻人诉?


    该死该死该死!!


    灵铮本能咬了下唇瓣,冒出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更加欲哭无泪。


    闻人诉则是双手负背,饶有兴趣端详着灵铮的表情变化,似乎是他看不见别人,表情管理也跟着松懈,反正挺有意思的。


    之前一直苦大仇深绷着个脸,亦或虚情假意地微笑,都不如现在可爱。


    “找到了。”闻人诉微微一笑。


    前方险峻的冰雪山脉上,极寒的白雾萦绕,一朵暗紫色的玉骨幽兰正傲然挺立在山峰,随风摇晃,显得美丽又神秘,与古籍上的图片如出一辙。


    闻人诉停下脚步,对灵铮道:“你先站在原地等候,我上山摘走那朵玉骨幽兰。”


    灵铮听到这话,没空顾及尴尬,心里升腾起一阵欣喜,只要玉骨幽兰得手,配合上其他几味药材,自己恢复武力指日可待。


    届时……他必让欺辱过自己的人血债血偿!他攥起的拳头微微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好,你小心。”


    这份嘱托,囊括了他所有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暑假我将努力更新(敬礼)


    我看到熟悉的、新来的小伙伴在催更,嗯,我看得到的,只是觉得回了又不更,让你们失望,我就不敢回了


    第57章 雪崩


    闻人诉在一块块凸起的山石借力,几息间便到达山腰,狂乱的暴风喧嚣着,衣摆猎猎作响。


    此时,呼啸的暴风裹挟着鹅毛大雪,能见度很低,饶是体质强化如闻人诉,五感灵敏得非同凡人,也要花心思分清方位。


    山程过半,积雪逐渐发生变化,状如细碎的白砂糖,脚踩在上面,感到微微下陷,不太好着地。


    虽然路途不算好走,所幸没遇见什么艰险的时候,当将玉骨幽兰摘下,放入桃木匣子里的这一刻,闻人诉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准备下山。


    猝然,闻人诉耳朵微动,眼神一转凌厉,在风雪交加中,他捕获到一丝来自冰层的异响。


    “咔嚓……”


    这一下的音量极小,却在单调的噪音中过分突兀,昭示着某些意料之外的状况即将发生。


    拥有一定野外知识储备的闻人诉反应过来——不妙,可能要雪崩了!


    心里暗道倒霉,气沉丹田,使着身轻如燕的身法,迅速向山下赶去,迎面的飓风仿佛霜刃,刮过暴露在外的皮肤,带来微微刺痛。


    半盏茶功夫,冰层断裂的声音变得明显,现在不需要细听都能听出来,仿佛是山龙的狂怒。


    “轰隆……轰隆……”


    一阵巨大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带着毁天灭地的骇人气势,仿佛末日降临。


    闻人诉扭头一看,瞳孔紧缩。山顶上的碎雪如瀑布般飞泻而下,正以惊人的速度,席卷起千层巨浪。


    一眨眼功夫雪瀑逼近,白雾沆砀笼罩着整个山腰。这时离闻人诉只有数丈距离,仿佛下一刻,天灾就要将其吞噬。


    面对命悬一线的危机,闻人诉愈发沉着,强行突破身体极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动,快出残影。


    若是透过衣裳,就能看出四肢百骸悄然蔓延出一条条的红线,状如树冠,勾勒着整片肌肤,显得十分可怕,又带着一丝诡谲的美感。


    这是使用了某种邪功,调动大量的内力,身体不应造成的经脉破裂,据同样修炼此功法之人描述,这种疼痛仿佛在体内有无数只虫子啃咬,特别是丹田,令人恨不得将刀刃捅进去抓挠。


    然而,闻人诉外表跟没事人似的,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


    实际上,他可以越到其他山脉暂避其锋,然而灵铮还在山下,他如今手缚鸡之力,闻人诉不去救援,就只能等死。


    天道之子身死,这个小世界便分崩离析,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闻人诉都无法袖手旁观。他以为自己的心慌仅此而已。


    冷风灌入肺部,闻人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从嘴角流下,他轻描淡写用指腹拭去,步法丝毫未乱,甚至速度还能加快、再快一些。


    诡异的红线从脖子延伸到脸庞,给闻人诉渲染了几分妖冶,眉眼极具压迫感,晃神间,仿佛变回阴鸷的断崖谷护法。


    灵铮自失明后,听力增长了许多,距离闻人诉没发现多久,他也跟着察觉到来自雪山的异样。


    他没来过这样的苦寒之地,听到异响时,即便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仍闪过不好的预感。


    他往声音的反方向逃跑,每迈开一步,双腿都会深陷在厚厚的雪层中,每抽出一次,好似有千斤重担拖在脚上,行路非常艰难。


    灵铮竭尽全力走了一段时间,体力很快消耗,步伐逐渐滞涩,脸色煞白,薄薄的眼皮和鼻尖上却透着殷红。


    他大口喘气,呼出的气息很快凝成白雾,消散在空中,鼻腔和嗓子眼都被寒气冻伤,近乎要咯血。


    冰层断裂的声音明显了,灵铮的心情跌入谷底到极致,即使精疲力尽,双脚还在机械性行走。


    照这个脚程,他根本无法规避掉,他该往哪儿逃?面对漫天泼雪,人类的一切抵抗都是蚍蜉撼树,做无用功。


    当灵铮意识到残酷的真相,才跌入深深的绝望。


    以闻人诉的武功,自保是没问题的,他一定是躲得好好的吧?本来他就是为了自己,才以身犯险。


    至于昨晚,就这样吧……


    在这须臾的时间里,灵铮内心飞过无数想法。大脑如同走马灯般,开始闪动着从小到大的记忆。


    从闻人诉中了情蛊后,协助他逃出断崖谷、教他习武、一起逛庙会,还有幻境中的一吻。


    再接着,他们的重逢不算和谐,可命运仍然令他们纠缠在了一起。


    他想起闻人诉微微勾起的唇角,想起抚摸自己脸庞的修长双手,想起柔软的唇和令人安心的气息……


    灵铮口中咀嚼着闻人诉的名字,眼眶发涩。


    他才发现,除了爹娘,闻人诉这个男人,竟然占据着回忆中,这么大的份量。


    别了,闻人少侠。


    他站在原地,微微打开双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抱紧我!”


    一团熟悉的体温将身体僵硬的灵铮牢牢包裹,未等他反应过来,紧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雪堆,以破竹之势冲刷着山麓,稀疏的植被一瞬间夷为平地。


    庞大的冲击力是凡人不可抵挡的,闻人诉感到一阵钝痛,像全身被石头砸了一遍,这也意味着雪堆已经把两人卷入其中。


    闻人诉将灵铮揉进自己怀里,两人缠作一体裹挟着向前滑行。


    “噗通、噗通、噗通……”


    灵铮感受到闻人诉心脏的跳动,强而有力,此时此刻的危在旦夕化为虚幻,脑海里唯有这道声音。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哽在喉咙。


    居然,闻人诉回来了。他对自己的态度,不是玩物而已吗?


    忽然,他们遭到一下强劲的冲击,闻人诉胸膛一震,闷哼出声。


    “你没事……唔嗯——”灵铮刚开口,就让絮雪落到嘴里,他只好噤声,捏了捏闻人诉的手臂表示关心。


    闻人诉短暂回应:“没事。”随后两人安静下来,侧耳倾听周遭的变化。


    过了半刻钟,雪崩才彻底停下,放眼望去,山麓上的积雪比先前多出一个亭子的高度,枯枝乱石在雪中露了个头,不见人的踪迹。


    灵铮听到外面安静了下来,赶紧道:“闻人诉,我们挖出去吧。”


    被冰雪覆盖全身那么久,哪怕彼此相拥保存热量,也接近失温状态,身体止不住打冷战。


    意料之外的是,灵铮并没有听到回答。


    “……闻人诉?”


    灵铮心中一沉,意识到了闻人诉已经一段时间纹丝不动,抽出蜷缩在胸前的手,向对方掩埋雪堆的部位摸索,一下探到背后,满手冰凉的液体。


    可能是遇体温融化的雪水——灵铮故意不往糟糕的方面推测。


    随即往上一扫,他触碰到一根粗糙带棱的枯枝,两指粗,它垂直捅入后背,贯穿几层衣裳布料。


    大抵是方才那一次剧烈冲撞,这段枯枝穿刺进去,而闻人诉隐瞒了。


    手控制不住发抖,灵铮舔了舔干燥破皮的嘴唇,再次往后背试探,全是湿漉漉的,他抽回来,凑在鼻尖嗅,果真是血。


    冰雪本身的铁锈味掩盖了闻人诉的受伤,他流了那么多血,怪不得自从回答了那次,再之后他便一声不吭。


    霎时间灵铮方寸大乱,小幅度拍打闻人诉的脸:


    “闻人诉!你听见我说话吗?闻人诉!醒醒!”他在闻人诉耳畔呼唤,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你受伤了怎么不说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好……


    “咳咳……我听见了。”闻人诉在朦胧之中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语气那么急切,将他从沉睡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安慰性拍了拍灵铮,有气无力说话:“先……先出去再说。”


    见闻人诉还清醒着,灵铮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保持理智,甚至表现得出奇的冷静,流露出闯荡江湖多年的狠劲。


    他先是使劲掰断额外的干枝,只留下一小节残留在体表,以及插入血肉的部分,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随后他秉着废物利用,攥着那根折断的干枝,一点点将厚实的雪堆捅得松软,小心翼翼拉着闻人诉移动。


    在危机关头,灵铮爆发出惊人的毅力,终于将两人弄了上来。


    “你现在怎么样?”灵铮将闻人诉侧过身,避免压着伤口,紧张询问。


    闻人诉从衣襟里掏出桃木匣子,递到灵铮手上。


    “快吃吧,否则药力消散,我可白费功夫了。”闻人诉持着一腔淡淡的笑意道。


    分明先前梦寐以求,现在到手上了,灵铮却置若罔闻,非要逼迫闻人诉说出个答案:“我是问你现在还好吗?”


    他半筹莫展,按着闻人诉后背想止血,然而杯水车薪,一直有温热的鲜血流出,又很快凉透,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


    灵铮濒临崩溃,这时候他是多么恨自己双目失明,看不清闻人诉的伤势,无法采取措施救治。


    闻人诉笑意收敛:“知道又如何。”他不愿详谈,见灵铮坚持,才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我感觉……不太好。”


    听到这个回答,灵铮眼眶发热,几乎要涌出泪来,他很久没经历过这样的绝望了,距离上一次,还是知道爹娘的死讯。


    一开始闻人诉受伤,都没告诉自己,这样报喜不报忧的性格,现在说“不太好”,怕是情况很糟糕了。


    他后悔了,他情愿自己一辈子都是个废人,也不愿意让闻人诉再为自己送命。


    “你真是笨死了!”灵铮破口大骂。


    这世间哪有这么愚蠢的好人,无数次选择了他这个罪无可赦的恶人……


    五年前他就该后悔了,闻人诉分明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只是当年复仇的使命驱使着自己,不能停下脚步,不该依赖任何人。


    后来重逢,他其实心中欣喜万分,只是压抑着,自己之前忘恩负义、见死不救,怎么好意思再出现在闻人诉面前?情何以堪!


    于是他连自己也骗了,自恃冷心冷情,不受任何人牵绊,直至这时,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内心。


    或许如今为时已晚……他憋着哭泣的冲动以致全身颤栗。


    闻人诉侧躺着,气息微弱,断断续续道:“我既要了你身子……便是你的夫君……夫君保护娘子……理所应当。”


    没料到闻人诉重伤在身还能口出狂言,灵铮瞠目结舌,旋即脸上浮现一抹红霞,又羞又恼,启唇怒斥:“住嘴!”


    危急关头,灵铮决定暂时不跟闻人诉计较,忍住两汪热泪,手指微蜷,触到桃木匣子,似乎想起什么,随后用力抠紧匣身。


    还有一个办法!灵铮眨了眨眼,两行泪水才无声无息从眼角淌下,却并非象征着悲伤,而是希望在重新燃起。


    “闻人诉你坚持住,我会救你的。”灵铮一字一顿道。


    血液大量流失,神仙都扛不住。闻人诉已经感觉眼皮很沉了,听到灵铮格外认真的誓言,忍不住欣慰笑了笑,艰难掀开眼帘,扯动灵铮的衣袖。


    心领神会地,灵铮低下头。闻人诉缓慢抬手,温柔擦拭灵铮的泪痕,“别哭,我等你。”


    舍命护住灵铮,是出于完成任务的本能,可这滴眼泪,有点滚烫。闻人诉悄悄摩挲着指腹,心里想道。


    这一趟出现了很多状况,有些是个人的精心设计,自从雪崩后发生的一系列意外,就完全超出他的控制范围。


    原书中,灵铮未曾展露过起死回生的本领,闻人诉判断不出后事如何,但不可思议地,他不带任何算计信任了灵铮。


    我等你。归根结底,闻人诉不就是为灵铮而来的吗?——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写得好爽,恋爱进度条拉起来了,果然苦难就是小情侣的催化剂。


    第58章 借命


    天上初雪疏疏落落,几片覆在两人墨发,继而消融化水。


    不让蓄满的眼泪再度落下,灵铮死死咬紧牙关,咬肌打着颤,舌尖发涩。


    流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他深呼吸一口,调整自己的情绪,冷静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


    闻人诉交给灵铮一个白玉哨子,嘱咐他吹响,便不省人事。


    哨声悠扬而不刺耳,在苍穹环绕,随后消散于空中。目光所及处,白雪皑皑之上,唯有灵铮和闻人诉的存在。


    灵铮照做后,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救援之人能否及时赶到尚未知数,遑论有没有能力救下闻人诉。


    絮雪飘飘悠悠落在手背上,祁音华忽而仰首,凝望扶摇直上的苍鹰,正发出嘹亮的啼鸣,似乎在传递着某种讯息,清冷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邱梨、晏睢、暨宁听令,与我即刻启程。”


    “是,祁师姐!”


    ……


    灵铮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打开桃木匣子,玉骨幽兰躺在其中。暗紫色的花瓣晶莹剔透,幽光不似凡品,不愧称之玉骨。


    将其取出,一股奇异的暗香浮动在空气中,精神为之一振,香气中亦有药性,不可随意挥霍,于是来不及多想,闷头就一口咬下花苞。


    口感有些奇怪,但尚能入口,不像想象中带着植物特有的腥涩味,而是有一股冰雪的清冽感,总体来说没什么味道。


    灵铮面无表情咀嚼着,花瓣连同汁水流入喉咙,伴随着体温,化作一股纯粹的修复真元,流入四肢百骸,经过九次大周天循环,汇入丹田。


    枯竭了一段时间的丹田猝然经受元气洗礼冲刷,第一反应并非久旱逢甘霖的畅快,而是如同剜肉割脉的折磨。


    “啊——”疼痛逐步升级,直至突破能忍受的阈值,他宣泄般仰天长啸,闹得枝头落雪,乌鹊惊飞。


    灵铮瞬间被蒸出汗水,皮肤通红,太阳穴旁的青筋暴起,面目狰狞。他在雪地上抠出十道指痕,指甲缝内溢出血珠。


    全身没有一处不是痛的,周身大穴像是被万根针扎过,经络破坏又重塑,灵铮意识逐渐混沌,只想痛晕过去。


    不可!他要尽快恢复内力,闻人诉还在等着自己!


    灵铮发狠咬破舌尖,血腥气让他神志恢复清明,甩了甩头,颤颤巍巍从衣袖拿出丹药。


    玉骨幽兰是必不可少的主药,对时效的要求极其苛刻。而其他药材作为辅药,可以事先炼成丹药。灵铮将全部丸粒倒入嘴中。


    过了片刻,灵铮能感觉到,这些药材增益了玉骨幽兰的效果,却也加剧了疼痛。


    “噗——”


    灵铮气血翻涌,吐出一口淤血,随后双手按地,大口大口喘气,神情变得些许轻松。


    通过内视,他见证了死寂的丹田在焕发生机,内力重新存储。


    一般而言,习武之人丹田毁去,就彻彻底底成了废人。能够重塑丹田的法子并非菜市场里的大白菜,人人都有,也不是人人都奏效,除了要有珍贵的资源,还需一点儿本人的运气。


    所幸上天还是垂怜了一把。


    来不及为修为恢复感到高兴,扑身过去给闻人诉把脉——脉象虚浮得几乎无法察觉。


    灵铮猛然抽回手,甚至重心不稳向后倒,连忙用手撑住。呼吸骤然被无形的大手扼死在咽喉里,发出“嗬”的一声短促抽息。


    他用力闭了闭眼,像是胆小鬼般回避这个事实,无神的双目眼眶发红。


    触碰闻人诉的手,又探了探额头,冷得像冰块。这股寒意顺着指尖逆流而上,冻彻心扉。灵铮磕磕绊绊想要卸下彼此的衣物,好为闻人诉取暖。


    由于看不见,对方的腰带越解越乱,情急之下,灵铮牙关打着颤,手上爆发出凶狠的蛮力,随着“刺啦”一声,布帛断裂。


    紧接着,灵铮毫不犹豫赤身覆压上去,整个人严丝合缝地贴上那具冰雕般的躯体。用散落的衣衫将彼此死死包裹成一个茧。滚烫的胸膛贴上那冰凉的僵硬。


    纵使状况仍处于焦灼,闻人诉的皮肤肌理隔着冰冷传递过来,灵铮也不免感到一丝羞赧,耳根悄然滚烫。


    他一点点摩挲着面前人的容颜,描绘着唇峰、鼻梁,最终落在深邃的眼窝上,指腹轻轻刮蹭着睫毛,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定——


    青年睫羽颤动,珍重捧住闻人诉的脸庞,凑身上前,微凉而柔软的唇瓣,携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印在男人紧闭的唇上。


    这个吻相当青涩,却又是那么虔诚。舌尖小心翼翼撬开齿关,探入口腔。同时运转起心诀,去催动因内力尽丧而沉睡的两仪蛊。


    感受到蛊虫的复苏,青年喉咙打开,舌根下压,一只通体油亮的黑色甲虫迅疾爬出,颇有灵性顺着唇舌缝隙,滑入另一个人的嗓子眼。


    两仪蛊中的“两仪”指阴阳,是一对母蛊与子蛊的统称。母蛊为阴,子蛊为阳,阴阳调和。作为灵铮的本命蛊,与之精元相连,修为相依。


    每个蛊师的修行方向不一,本命蛊亦千奇百怪,两仪蛊乃灵铮自创,以心头血蕴养至今,专门为解决曾经作为药人,根基亏虚的问题。


    而一旦子蛊宿主更替,便会造成阴气永久性反噬。了解这点,青年的这番举动,颇有几分献祭的意味。


    须臾间,阴寒彻底侵占身体,灵铮的皮肤肉眼可见变得灰败,诡异得瞧不出任何血色。


    纵使如此,丝毫没有折损其容颜,愈发凸显出五官的精雕细琢,气质宛如一株孑然独立的曼珠沙华,阴郁诡谲,颇有存在感。


    反观闻人诉,气色逐渐红润,四肢回暖,这一点上,肌肤相贴的灵铮感受得确切。


    这就代表子蛊起了作用。灵铮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敢稍微松懈,阖上双目调息,无意识间,向身前的热源拢了拢。


    闻人诉看似一动不动,实则尚未完全昏迷,仍对外界保留着一点儿感知,犹如酩酊大醉,当两片温热触及嘴巴,闻人诉的魂仍在九霄云外,半梦半醒。


    不曾想,口中爬进一只活物,如此惊悚,愣是逼得他清醒,若是还有气力,非得一个鲤鱼打挺,只可惜如今只能束手就擒。


    难不成,灵铮让我早死早超生,那还挺有他的风格的。


    闻人诉苦中作乐,感到心脏被刺了一下,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一股强悍到有些邪性的能量从心脏迸发,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气血。


    强劲有力的真元流入周天,愈合着被强行拓宽的气脉,原本麻木的伤口像蚂蚁爬过,形成密密麻麻的瘙痒。


    闻人诉手指微蜷,才发觉身体的控制权回归,缓缓睁开双眼,看到毛茸茸的头顶,任由自己靠近的冲动,下巴摩挲了一下,独属灵铮的发丝馨香飘入鼻腔。


    察觉到动静,灵铮面露喜色,脑袋倏地往上抬,恰好撞在闻人诉的下巴。


    “嘶——”闻人诉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下半张脸都麻痹了。


    “你醒了!”灵铮心情激动,随后听到闻人诉的抽气,扭扭捏捏问:“……没事儿吧?”


    这股麻痹很快消退,闻人诉注视着青年灰白带青的面容,眸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当他再度睁开眼,下意识作出调笑态度:“方才,你偷亲我。”


    不料闻人诉尚有感觉,灵铮卡壳了一下,嘴巴翕动,强行想了个措辞,“你产生幻觉了。”


    闻及此话,闻人诉挑了挑眉,作势抬起上半身,后背传来一阵剧烈抽痛,猝然全身无力,直直摔在灵铮颈窝,鼻梁撞得发酸。


    跌倒得猝不及防,灵铮悄无声息放下悬在半空的手,原路返回身两侧,冷笑一声,“该,刚醒来就乱动。”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躺平的闻人诉发出闷闷的声音:“你好香。”


    正当灵铮眉心紧蹙,启唇欲言时,闻人诉突然反手握住背后的木枝,一口气扯出,全身肌肉绷紧,发出粘稠的血肉分离声,让人牙酸。


    一刹那冷汗涔涔,可他依然面不改色。扔掉那根血淋淋的木枝,趴在灵铮身上,等待着疼痛的适应。


    元气倒灌,正是修复力最旺盛的时候,若不干预背后的贯穿,血肉长在上面,之后更难处理,长痛不如短痛。


    潮热的鼻息重重喷洒在锁骨上,周围的皮肤激起一片鸡皮疙瘩,灵铮微微侧过头,也不再做出反抗的举动,安静做着人形垫子。


    两人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宁静氛围,数着彼此的呼吸节拍,形成阻隔外界风霜的保护罩。


    待闻人诉调整过来,喉结滚动,压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稍作敛容,认真道:“这次轮到你救了我一命。”


    灵铮的气息凝滞了一瞬,紧随一连串话像炮仗似地窜出:“你以为魔道中人就不会讲义气吗?你救我那么多次,我救你一回很正常,不用谢了。”


    话术仿佛提前排练好的,闻人诉忍俊不禁道:“在下还没道谢呢,就说不用谢了?”


    发现闻人诉的调侃之意,灵铮暗恼其恶劣,清了清嗓子,回归正常语速,“行了,咱们两清,你不满意也没辙,我没别的本事了。”


    “两清”的言下之意,就是不再追究闻人诉软硬兼施与他欢好这件事。


    怎能不察觉出灵铮的刻意回避。闻人诉却不给他这个面子,开始长篇大论:


    “原本元气亏损,加上伤及肺腑的贯穿伤,种下了那只蛊虫,居然能逆转生机……当真闻所未闻。”


    灵铮心想:当然未听说过,世间只此一对。看似子蛊仅能输送阳气,凭什么救人?实际上,它还有一个隐秘的机制——


    借命。母蛊宿主以自身命数,两仪蛊为联接,绑定在子蛊宿主身上,用以续命。


    一旦子蛊宿主发生什么意外,联结断裂,母蛊便会携带着宿主一同丧命。而母蛊宿主死亡,不会给子蛊宿主造成任何影响。


    借命是两仪蛊进化而来的技能,当初灵铮得知本命蛊如此具有奉献精神,简直怒极反笑。打死也不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心甘情愿动用此技能。


    听见闻人诉若有所思的口吻,灵铮笑靥如花,不似常人的肤色反倒凸显眉目妖冶,活生生一只勾魂摄魄的妖精:


    “神奇吗?还有更神奇的。”他指尖悠悠扫过闻人诉的左胸,在心脏处一戳,语气散漫,故意扭曲事实:


    “此名为销魂蛊,它并非简单救你一命,而是你这条命,我买下来了,假以时日母蛊死了,你这里的子蛊也会活不下去……连带着,你。”


    食指略施力道,灵铮微歪着头,笑得乖戾。他想得很清楚,愿意救人是自己的事情,与任何人无关,也不需要谁来感激。


    面对恶意毕露的狠话,闻人诉不为所动,目光灼灼,温柔撩开落在灵铮脸庞上的发丝。


    并非没理解灵铮的话,只是闻人诉不为所困。护着灵铮,本就是他的使命,销魂蛊并不违背此举。


    更何况,一啄一饮,自有定数。逆天改命的途径,向来不会轻而易举。闻人诉又不是笨蛋,怎能不窥见几分青年色厉内荏的真相。


    面色难看无可争辩。为了救下自己,除了对方所言,他自身也必定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端详着青年怔忡的表情,闻人诉不自主心尖一软——


    做好事不留名啊,有点可爱。


    既然他不愿说明真相,闻人诉也就不强迫。他将散乱的衣衫重新拢了拢,旋即缓缓垂首,啄吻一下花瓣似的双唇,犹如蜻蜓点水。抬起头,眼眸弯出弧度:


    “那不就相当于,从此往后,我就是你名副其实的护花使者。”闻人诉双手攀附住灵铮的脖颈,在耳边轻语,低沉的嗓音犹如奏弦:“遵命,我的主人。”


    一字一顿落入耳畔,灵铮心脏莫名怦怦直跳,疑似子蛊离体的后遗症,脑海中不断回荡对方磁性带笑的声音。


    脑子一片空白,灵铮紧抿嘴唇,静默半晌后才堪堪回神,触电般挪开身子,同时拉走某人不安分的手,十分明显地转移话题:“哨子我吹了,那人靠谱吗?”


    冷风灌进两人的空隙,闻人诉揽过灵铮的肩,恬不知耻贴回去,温香软玉,不由得发出喟叹。


    “我师姐很可靠的,只要她在宗门,再等两个时辰吧。”闻人诉虽然醒了,也始终未恢复完全,灵铮亦然,基本没怎么休息,活脱脱两个病秧子。


    怎么也没想到,此次秘境之旅竟会如此坎坷,所幸如今目的还是达到了——


    作者有话说:大卡文事件,修了好久,最终差强人意吧。文笔苍白的菜狗是这样的


    第59章 起疑


    迷迷糊糊中,一阵低声细语的对话声传来。


    “师兄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就是,真让人费解。”


    “难道师兄不知此人是”


    “好了,噤声。闻人师弟与谁交友是他的自由。”


    听了一会儿,体力支撑不住,再次陷入昏睡当中。待到醒来,不知身处何地。双眼盖着一层浸湿的纱布,散发着浓重的草药味。


    灵铮不假思索想揉眼睛,被一只手抓住,“先别碰。”她的声音清冷而有韵味,如鸣佩环,然而很陌生,显然不是熟稔的人。


    “你是?”


    “我是闻人诉的师姐,祁音华。”


    她先交代了情况:“你昏迷了两日,现在觉得如何?我为你针灸调理过,运转内力应该是顺畅的。”


    一边说着,一边拉出灵铮的手腕把脉,“你现在将内力集中于双眼,什么感觉?”


    努力翻找记忆,脑海中勾勒出祁音华的形象,灵铮经过短暂考量决定遵嘱,毕了告诉她:“有点热,又有点痒。”


    祁音华清冽的眸中掠过一丝满意,她将灵铮手腕重新塞回被子里,仔细说明:


    “这是正常的,敷料里有火辛草。其实你的病症不算复杂,只是需要几味较为罕见的药材,辅以内力冲击眼部被毒素堵塞的经络。”


    闻言灵铮心中一喜,双眼不能视物始终是非常麻烦的事,突然迎来喜讯,心中沉重的大石终于迎刃而解。


    多年的经验让他喜怒不形于色,处于一个陌生环境,他表现得有些谨慎:“谢谢。请问这里是?”


    一旁的清脆少女声回答:“这里是万钧派的百草谷。”说罢,毕恭毕敬递给祁音华一筒点燃的艾条。


    祁音华拿着艾条,在灵铮的眼前左右移动,“把内力依次集中在晴明穴、攒竹穴、太阳穴、风池穴,经过七七四十九次循环,再睁开眼。”


    艾条散发着淡淡的熏香,白烟汇聚成一线,飘飘悠悠散在空中,一股暖流笼罩在眼皮上。


    灵铮按部就班运行内力,循环的次数越多,淤血逐渐疏通,眼前渐渐浮现出朦胧的光影。


    终于足够次数,灵铮心中却泛起不知名的惶恐,并非不渴望光明,只是已经习惯了眼前的虚无。


    祁音华了解久病之人的心理障碍,暗含鼓励道:“你慢慢睁开眼就好,若是还有不适,我给你调整。”


    做足心理准备,灵铮缓慢抬起眼帘,墨色的瞳孔中有了焦点。


    眨了眨眼,眼前的事物从模糊到清晰。坐于榻沿的女子白衣胜雪,是万钧派服的女子制式,一副端庄清雅的形象。


    祁音华微微颔首,权当致以善意,她把艾条放在医药箱,询问道:“视野可否清晰?眼前有无耀斑或重影?”


    灵铮摇了摇头,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有一男一女站在祁音华稍后的位置,年龄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表情冷淡得刻意。


    屋内整洁朴素,唯一的长桌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墙上挂着晒干的草药,两者形成一股奇异的甘苦气息。


    正在抄录药方的祁音华蓦然抬眸,认真道:“你既是我师弟的好友,也可唤我一声祁师姐。”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间,灵铮便获取了许多信息,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向他们作揖:“感谢祁师姐,也感谢两位师弟妹。”面上笑意吟吟,似乎没发现这两个人的不满。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邱梨轻轻笑了笑,同样作揖回礼,晏睢则敷衍了事,双手堪堪做出抱拳的动作便放下。


    祁音华继续垂下头,如绸般的几缕青丝搭在脸庞,对着一本医书抄录,写完后撕下交给灵铮:“初愈时眼睛可能会酸痛,你可以根据这个方子来热敷,每日两次。”


    拿到手上扫了两眼,都是些稀松平常的草药,不难获得。灵铮暗松一口气,感激状道:


    “早听闻祁师姐的医术相当了得,如今算是亲身感受了一番,依我看,不仅医术高超,还有一腔仁心,灵某佩服。”


    “虚名罢了。”对于灵铮的恭维,祁音华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一丝不苟道:“幸亏在门派里找到相关的资料,否则这种西域的毒,我研究起来也需要一番功夫。”


    一边说着,稍作展示手中的医书,纸页篇幅不厚,靛蓝的硬皮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西域奇毒》。


    原本灵铮面带微笑,直到看见书脊上的信息,神色隐晦变化了几番,指着上面的工笔,佯装随意问道:“这里为何写着‘闻人诉’呢?”


    祁音华翻过来一瞧,凤眸微微睁大,显然才发现这一情况。她看似性子冷清,实则怀揣一颗七窍玲珑心,粗略琢磨,便明白灵铮的心思,温声作出解释:


    “不必误会,闻人师弟他喜爱游历江湖,向来会收集各地的奇书典籍贡献于门派的藏书阁,给师弟妹们增长见识。”


    眼神闪烁了须臾,灵铮若无其事回应:“怎么会,我感激他都来不及。是了,他人呢?”


    醒来就未曾看到闻人诉的身影,灵铮乍然有些担忧,难道他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晏睢抢先回答:“闻人师兄被掌门叫去了。”他的语气中参杂一丝隐秘的怨气。遭到邱梨扯着袖子,小幅度摇了摇头。


    灵铮挑了下眉,听出其弦外之音,脸上浮现出一丝嘲意,不知嘲讽的对象是他们,亦或是他自己。正邪不相容,他与闻人诉之间,一些立场、身份上的对立,永远无法回避。


    收拾着医药箱的祁音华轻叹一声,“你先好生休息。等闻人师弟回来,会来看你的。”


    话音刚落,说曹操,曹操就到。闻人诉从窗外探头,抬起食盒轻轻晃动,触及灵铮的目光,他先是微怔,旋即双眸一弯成了月牙,眸光闪动,亮晶晶的。


    许是太久未亲眼目睹闻人诉的模样了,他欣喜的目光过分热烈,烫得灵铮想躲开又想迎上去,悬空的心脏如擂鼓,充满激动又暗含忐忑,不知不觉攥紧了被子一角。


    闻人诉快步踏入门,向在场的同门点头问好,来到灵铮跟前,饱含关切道:“你眼睛好了。”


    眼前之人肤色白得近乎透明,眉目昳丽似妖,右眼角下的一点血色泪痣点缀,平添几分灵动,双眸终归恢复神采,显得更加光彩夺目。


    灵铮佯装高冷“嗯”了一声,顿了一下没等到回答,终究按捺不住关心的渴望,抬眼望向闻人诉,“你什么时候醒的,身体无碍吧?”


    “比你早三个时辰,已经缓过来了。”闻人诉坐到灵铮榻前,一贯冷淡的眼神中带着柔色:“嗯多亏了你。”


    在一旁的邱梨、晏睢两人面面相觑,似乎接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信号,连忙望向祁音华,寻求一个答案。


    祁音华无视了师弟妹们的召唤,目光流转在两人之间,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不妨碍你们谈话,我们是时候去吃午膳了。”


    说罢,她眼神示意呆头呆脑的两人,先一步走出客居,邱梨、晏睢如梦初醒,边走边回头,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屁颠屁颠跟着祁音华离开了。


    屋子安静了下来,却愈发自在,毕竟他们共同生活的时间,可不止十天半个月。


    闻人诉站起来打开槛窗,屋内光线更透亮了几分。这时一阵清风拂过,冲淡了堆积的甘苦气息,这下才嗅到随风卷入的熟悉花香。


    明亮的阳光照射进来,让灵铮的双眼有些许不适,他眯着眼往窗外望去,几棵茂盛的桂花树长在外头,就片刻的功夫,已有几片零落的金黄花瓣掉在窗棂。


    闻人诉火急火燎,把长桌上的药罐放在地上,空出一片空间,挪动长桌,移到靠近床榻的地方,打开食盒,布置着菜品。


    “贵门派的人都很喜欢桂花树?”灵铮一边闲聊,一边给闻人诉打下手。


    听及此言,闻人诉手上动作不停,眉眼放松,带着对亲人的眷恋:“大概是吧,我师娘喜欢。”


    闻人诉的师娘,也就是万钧派掌门的妻子,传言她在十余年前便因病香消玉殒,掌门亦是个性情中人,再未续弦。


    “抱歉。”


    “没事,都过去了。”


    闻人诉贴心地转移话题,“两天没吃饭了,饿了吧。”他递给灵铮碗筷,其中盛的米饭之多,形成一个半圆盖在碗上,粒粒饱满,让人食指大动。


    长桌上摆放着几道农家小菜,竹笋炒肉片、红烧鲤鱼、白灼虾,还有一盆胡萝卜排骨汤。


    饭菜热气沸腾,明显是现做的,色彩鲜艳,弥漫着诱人的香气,把鼻腔里的草药味冲刷得一干二净。


    美食的威力,无论是多么冷酷无情的人都抵挡不住,灵铮更是不例外,眼前的美景轻而易举勾起了馋虫,这下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饥肠辘辘,恨不得立马塞下这一桌子佳肴。


    他夹了几筷子菜,扒拉进嘴里,姑且满足了食欲,才想起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嘴里鼓鼓囊囊嚼着,像小松鼠进食似的,努力吞咽完毕,才悠悠抬起头:“你吃了没?”


    “还记得关心我呢?在下当真感激涕零。”闻人诉还作势抱拳。


    不知从何时开始,灵铮习惯了闻人诉逐步显露出来的,插科打诨的本性。


    听见这头又在阴阳怪气,灵铮斜睨闻人诉一眼,没好气道:“我错了行了吧。”


    旋即眼珠子提溜转,想到一个点子,脸上扬起天真烂漫的笑容,夹起一块肉片:“要不,闻人哥哥,我喂你?”


    第60章 震惊


    哥哥?瞧着灵铮的一脸狡黠,闻人诉呼吸急促了几拍,眼底化不开的幽暗:


    “这个称呼我喜欢。”话音刚落,他俯身一口咬住肉片,好整以暇咀嚼着,等待灵铮的后招。


    随着闻人诉凑身靠近,灵铮的笑容僵了僵,紧盯对方咬下肉片,其间,嘴唇还无意碰了一下筷子尖,他呆若木鸡。


    “你——”


    灵铮仰头看到无辜微笑的闻人诉,又低头看了看筷子上的亮泽,不知道是油光还是口水,瞬间为适才的鬼使神差感到非常后悔。


    闻人诉还在一旁添油加醋,“怎么,嫌弃?”说着,摆出困惑又苦恼的表情,眸子却光明正大观察对方,“之前不知道是谁,趁我昏迷,强吻我来着。”


    一刹那,灵铮的脸上五颜六色,十分精彩,嘴唇翕动却吱不出一声。怔住半晌后重重哼了一声,像啃食仇人那样,咬牙切齿对付着眼前的饭菜。


    美味佳肴被扫荡一空,灵铮喝下最后一口茶水,神情餍足。


    闻人诉托着腮:“去逛几圈,消消食?”


    “你不介意?”灵铮扭过头,言语间似有所指。


    闻人诉牵着灵铮站起来,“我若是介意,就扔下你,自己回门派了。”


    灵铮撇了撇嘴,心头却有些动荡。


    “嗯?你怕?”


    “笑话,我堂堂一代大蛊师怎会怕?”


    “那就好。”


    实际上,灵铮甚少参观他门别派。蛊师注定是孤单的,越接触蛊虫就会越消磨人性,谁不忌惮身边有个掌握稀奇古怪本领的人,只有闻人诉这个奇葩还会来招惹自己。


    他目光流连在门派的风景上,大气质朴的楼阁按照某种规律建造,环山抱水,形成独特的风水格局,阻隔了外界的阴煞之气,空气格外纯净,有助于吐纳,使修行的效果事半功倍。


    水榭回廊上,两人并肩而行,闲庭信步。闻人诉伸展胳膊,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精神为之一振。


    灵铮侧眼望去,步子顿然定住,伸手从闻人诉的肩膀拿走某个东西,闻人诉定睛一看,是只小虫子。


    捏着六爪朝天,腹部有一点萤绿色的小甲虫,灵铮根据经验认真科普:“绿釉虫,别看它小,被咬一口能痒上好几日。”说罢,他用内劲隔空将绿釉虫震碎。


    “谢谢啊。”闻人诉摸了摸灵铮的发顶,顺滑蓬松,还挺好摸的。


    只是,如此温馨的一幕,恐怕不多了。思及此处,闻人诉抬眼望向灵铮,见他正在兴致勃勃观察四周,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悄然按了按心脏,为何无端隐隐作痛呢?闻人诉为自己把了一脉,脉象柔和有力,并无滞涩之感。


    奇怪。他紧锁眉头,有些困惑。


    在闻人诉的有意无意引导下,两人来到一栋两层高的阁楼前,风格与门派中的其他建筑大同小异,无甚出奇。


    然而,闻人诉转头对灵铮道:“欢迎来敝舍做客,嗯……给你个惊喜。”


    “请——”闻人诉伸手。


    闻言,灵铮自是不会拒绝,眉梢一扬,利落提衣迈槛,左顾右盼。


    经过曲折的长廊,一个庭院映入眼帘,竹影交错,乱石堆叠的小池塘上,水车咕噜咕噜旋转,流水潺潺,一派悠闲自得的格调。


    庭院中央坐落一亭台,闻人诉领着灵铮坐好:“你先在这歇息一会儿,我把惊喜拿出来。”


    “什么惊喜?”灵铮翘首以盼。


    食指放在嘴中央,闻人诉摆出“嘘”的姿势,“你会喜欢的。”说罢,眨巴一下眼睛,故作神秘走去楼内。


    一眨眼功夫,闻人诉便原路折返,背手走在灵铮跟前,顶着好奇的视线,将改造过的子午鸳鸯钺放在石桌上。


    霎那间,灵铮眼中爆发出炙热的光芒,下一秒子午鸳鸯钺已经握在手上,忍不住“啊”了一声。


    经过重新锻造,加入价值连城的千年冰川玄铁,钺身附上一层银白寒霜,稍微挥舞,利刃流光浮动。


    在稀有矿物的加持下,不仅仅是美观,杀伤力也突破一个新境界,钺柄末端加入同质的配重块,手感更为流畅。


    惯用的武器在手,灵铮才算回到原本的实力上,双目异彩连连,爱不释手,耍了几套功法才勉强过瘾。诚恳对闻人诉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闻人诉笑逐颜开,正想带领灵铮参观阁楼,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邱梨走进来,作了一揖,面对闻人诉道:“闻人师兄,祁师姐唤你过去。”


    闻人诉目光中的复杂稍纵即逝,扭头与灵铮对视,灵铮理解地点点头。


    “你若是无聊可以去随意逛逛,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闻人诉最后交代一句。


    灵铮无声笑了笑:“没事。”


    目送闻人诉远去的身影,灵铮眼神闪烁,一咬牙,紧接着离开了阁楼。


    走在路上,灵铮故意迎上一个青涩的女弟子,门派服穿得规规矩矩。他摆出亲和的姿态,“少侠好,请问外人能进入藏书阁借阅吗?”


    女弟子直勾勾盯着灵铮愣了神,直至对方皱眉,才意识回笼,惊艳于陌生人的长相,磕磕绊绊想起回答:“啊,哦,可以的。”


    灵铮嘴角上扬了一瞬,放松下来。本以为这小姑娘还有这番阅历,能识破自己的身份。没想到只是有些呆。


    “少侠倘若空闲,可以带我去吗?”灵铮乘胜追击。


    “无事无事。”女弟子婴儿肥的脸庞扬起粉红,忙不迭摆手,“我刚好顺路,这位少侠请随我来。”


    两人走到山腰,眼前是一座古老的塔楼,玄色牌匾上,龙飞凤舞写上“藏书阁”三个大字。


    飞檐翘角,风雅气派。阳光普照下,塔尖上的明珠熠熠生辉,晃瞎人的眼。


    “就是这了。”女弟子娇憨一笑,正要欠身告辞。


    “诶,等等。”灵铮掏出一瓶基础的回元丹,和善笑道:“小小心意。”递到女弟子手中,随即转身向藏书阁走去,只留给对方一个摆了摆手的潇洒背影。


    进入藏书阁,装潢庄严肃穆,只有寥寥几人经过,倒也正常,万钧派又不是学堂,哪里会人人都喜爱读书。有人打量了灵铮几眼,一声不吭走上二楼。


    一位清瘦的长者执事坐在登簿处后头,头发灰白中带着凌乱,一搭一搭地垂下头,看上去困得不行。


    灵铮早有对策,不选择单刀直入,而是从某个书柜上,随意抽出一本独留上册的书,撕掉写着陌生名字的标签,才走到长者执事面前。


    只见长者执事已经放弃挣扎,趴在案面上睡着了。


    灵铮好声好气:“前辈?”


    长者执事没有丝毫反应。


    灵铮按下性子,继而又喊了一声:“前辈?”


    长者执事仍然不为所动。


    “叩!叩!”灵铮用指节敲击桌面。


    长者执事抖了一下,猝然直起身,脱口而出:“掌门,我醒着呢!”


    到底是被抓包了几次才有这样的习惯啊……


    灵铮暗自腹诽,仿佛没听到长者的胡言乱语,礼貌笑了笑,把做过手脚的书放在案面:


    “前辈您好,我找遍了藏书阁也找不到这本书的下册,可我实在是感兴趣,不知可否让我查阅一下捐赠人的信息。”


    “这……”长者执事掐了掐下巴的小胡子,上下扫视灵铮一番,笑得像朵菊花:“小友不好意思,安全起见,只有本门派的人,才能翻簿查阅。”


    灵铮眉毛和嘴角都耷拉下来:“前辈就不能通融一下吗?下册我想得抓耳挠腮,睡不好觉啊。”


    “抱歉啊,这是门派规矩,老朽也不好僭越。”长者执事看似态度颇好,实则滴水不漏。


    灵铮叹了口气,见状是放弃了。说时迟那时快,反手一抬,一只棕黑飞虫从衣袖射出,长者执事也并非等闲之人,迅速反应过来,伸手劈去,划出一道破风声。


    不料,灵铮移花接木,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角度,卡着长者执事的闪避死角,又飞出五只棕黑飞虫。


    长者执事避无可避,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飞虫钻入鼻腔里。


    毕了,只见他呼吸急促,双眼爆出血丝,紧接着黯淡下来,神情呆滞。


    这飞虫说来也巧,此乃灵铮最初想对闻人诉施以的手段——控制蛊。


    “记录捐赠人的簿子,给我。”灵铮失去刚才的浮夸演技,面无表情道。


    看上去交涉了许久,实际仅发生在一瞬之间,安静得不足以惊动任何人。


    长者执事行动缓慢地转动身子,从后面的柜子中拿出一册簿子,交到灵铮手上。


    都有写日期。灵铮神色复杂,不知自己的心情是庆幸还是惶恐。


    事已至此,不可能放弃调查。默念着西域奇毒这个书名,灵铮眼疾手快翻找着自己想要的信息,纸页唰唰作响。


    诚然,闻人诉的名字多次出现,祁音华所言不假。可没见到最终的答案,灵铮依然定不下心。


    请告诉我吧,闻人诉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一丝可疑。灵铮持着这样的期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终于,灵铮捕捉到了簿子上赫然的资料——


    书名:《西域奇毒》;


    捐赠人:闻人诉;


    捐赠日期:霖朝陆十一年叁月伍日。


    同年的四月一日,便是灵铮被围剿的日子,两者竟然相差不足一个月!


    机缘巧合?蓄谋已久?


    这一切都是他的设计吗?


    闻人诉——


    似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几乎喘不上气。脑海中浮现出闻人诉全心袒护自己,令他动容的回忆,历历在目。


    灵铮一下子天旋地转。失手摔落手中的簿子,宛若失了魂。


    却在这时,一阵嘻嘻哈哈的交谈声由远及近。他猛然捡起簿子,做出一个手诀,将控制蛊从长者执事体内收回。


    随后,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了藏书阁,步子有些踉跄——


    作者有话说:开启勤奋模式[墨镜]


    章节标题俺不中嘞,不晓得怎样用两个字形容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