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如晦


    传来楼前少年嬉戏,趴在案上的长者执事被吵醒,晃了晃脑袋,好像忘记了什么。


    应该,不重要吧?长者执事习惯性掐了掐小胡子,困意上涌。


    横竖掌门不在,继续瞌睡罢。


    隔了半座山的百草谷内,正与祁音华交流的闻人诉似有所感,抬头一望,陡变阴沉的天空上,一串串星链忽闪忽闪。


    若是放大看,就能得知星链是无数代码组成的曳光,释放着冰冷的威压,这个异象唯有不属于此间的外人能看见。


    小世界开始不稳定,这就代表着……灵铮知道了。受到刺激,天道之子的人格产生了某种变化。


    丝丝缕缕的世界本源逸散,分明应该感到开心,心脏却莫名再次异样。闻人诉摸着胸口,无机质的眼神中夹杂着一缕迷惘的色彩。


    “你说的丹药我已经给你炼好了。你数一数还有没有遗漏?”


    祁音华的话语打断了闻人诉的怅然若失,非常有职业素质的他回过神来,屏蔽掉杂念,浅略查看一番眼前的丹壶,满意颔首。


    “没问题,谢谢祁师姐。”


    祁音华清浅一笑,若有所思,抬起凤眸,流露出一抹关心:“适才掌门叫你……所为何事?”


    虽然性子清冷,可他们一块儿在万钧派长大,祁音华早把闻人诉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


    单无涯作为万钧派掌门,闻人诉又是其爱徒、身兼门派继承人,自从灵铮的到访,单无涯便忧心忡忡,显然对其身份有所介怀。


    今早他一得知闻人诉清醒,便立即命人传召。


    祁音华不免担忧,虽身为正道之人,乐于行走江湖行医,不分好坏、无论贵贱,因此在她眼里,正邪对立的观念没有那么根深蒂固。


    从十几瓶功效各异的丹壶中移开视线,闻人诉摊手表示无奈:“师姐你不猜到了吗?没办法,见招拆招呗。”


    “逆徒!正逢乱世,正邪交战在即,你竟与那玩蛊的小子厮混,若是传出去,我派作为正道的中流砥柱,该如何自持!”单无涯端坐首席,拍案怒斥。


    “师父息怒。”大殿上,闻人诉长跪半个时辰之久,脊背始终挺立如松,目光下敛。


    “你——”


    单无涯使尽威逼利诱,教也教过,骂也骂过,见闻人诉保持倔强,横眉立眼,大骂一句“冥顽不灵”,便重重拂袖而去。


    回到现实,闻人诉走出百草谷,怀揣着自己都搞不清的心事,脸上了无生趣,走路低头望地。


    眼前出现一道人影,闻人诉抬头,诚然是愣了神,宛如两只脚深深扎在地里,动弹不得。


    余晖斜映,桂花树下,眼前的青年镀上一层金边,如梦似幻,周遭的风景为之黯然失色。


    只见他侧身倚靠,双手抱胸,姿态散漫,瞧见来者后莞尔一笑:“我来接你回去,感不感动?”


    灵铮……


    他怎么还像个没事人一样?难不成,他没发现那书。


    ……不可能。


    分明是以逻辑为导向,当看见笑吟吟的灵铮,引以为傲的算力竟会发生失误,推演出可笑的妄想,虽然只出现了一瞬间,闻人诉仍是产生了自我怀疑。


    尚且处于迷糊状态,“闻人诉”的扮演方式深入骨髓,他适当地展露笑意迎上去,“感动啊,怎么不感动。”


    两人相视而笑,表面和谐,心思各异。影子越拉越长,在石板路上渐渐交融。


    天色已晚,两人商量好,在门派里闻人诉的住处逗留一夜。


    阁楼内灯火昏暗,油灯摇曳的光影在墙上跳动,空气中弥漫着闷热的湿气,窗外隐约传来雷声,似乎要下雨了。


    闻人诉平躺在榻上,双手交握放于腹前,睁眼看着阁顶,好像失去了睡意。


    灵铮他,到底在想什么


    萧瑟夜风掩饰了外头传来的声响,不曾敲门,应在客卧的灵铮径直进入。


    直到走到榻前,闻人诉才察觉到他的气息,愣了一瞬后本能闭上眼。


    ……


    ……


    经过一阵稀稀疏疏的布料摩擦,睡袍松垮的灵铮爬上榻,接着一片鸦雀无声。


    暗杀?闻人诉只有这个想法。


    一整天胡乱跳动的心,终于在这一刻稳定下来,颇有尘埃落定的感慨,等了一个晚上,原来灵铮是想趁他入睡才来发难。


    尚未达成目的,闻人诉不可能用性命给灵铮泄愤,莫名其妙死掉。


    青年人的气息靠近了,几乎能感觉到一股温热覆盖其上。


    被子里,闻人诉肌肉紧绷,正当决定暴起反抗的前一刻——


    轻如羽毛的触感,落在他的锁骨上。


    周围的皮肤隐隐战栗,闻人诉不知所措,猛地睁开眼。


    灵铮支撑在其左右,于身前形成一个空间,睡袍的衣襟空空荡荡,胸前风光一览无余。


    尽管没做过以色侍人的勾当,可天生懂得利用自己的长相,晦暗中,灵铮目光灼灼,皓齿朱唇,流露出惊心动魄的妍丽:


    “想摸吗?”


    闻人诉大脑宕机:“你……”


    灵铮掀开被子,跨坐在闻人诉腰腹处,居高临下,动作行云流水。


    “给我。”


    闻人诉下腹一热,下意识地,一双大手抚过灵铮的腰间,微温而有弹性,仿佛丝绸的质感,又有着岩竹的韧劲,如同其人。


    青年柔亮的眸光逐渐氤氲,与男人触及到的皮肤,点燃了一簇簇火焰,温度节节攀升,苍白的身体浮出细汗。


    随着一声高昂的惊呼,仰起的脸上飘忽红霞,宛如初婚的小妻子。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由始至终,青年痴痴盯着男人,视线寸步不离,湿漉漉的眼眸深处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疯狂。


    窗外渐渐下起了雨,掩去一室旖旎。


    ……


    “轰——”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惊雷横空劈下,闻人诉猛然惊醒。他闭着眼,指尖在身侧摸索,床榻冰凉,空无余温。猝然坐起环视四周。


    天色如晦,大雨滂沱。没有点灯的屋子冷冷清清,孤寂无人,仿佛昨晚的销魂只是南柯一梦,寻不回沾染了露水姻缘的那只狐妖。


    又是一道电闪雷鸣,白光透进窗户,打到榻前的桌面上,一张信纸压在茶杯之下。


    闻人诉神色肃然,从床榻起身,拿起信纸走到窗前,默念着上面的文字,仅有寥寥几句:


    闻人诉:


    不必寻我。


    我需要弄清楚一些东西,也需要解决一些仇恨,而你我始终正邪有别,不便麻烦于你。


    待到事情解决,自是我回来的日子。


    ——灵铮留。


    字体朴拙而工整,仿佛想象得到这样一幅画面:


    灵铮在案前吭哧吭哧地写,还要时不时侧头观察闻人诉的睡眠情况,终于写完后,长舒一口气,庆幸这一切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


    闻人诉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一下。指腹摩擦字迹,尚有湿润的乌黑,由此判断,灵铮离开不足一个时辰。


    灵铮啊,对自己还是心软了。


    闻人诉吐出一口浊气,继而恢复从容,挪动一张木椅放在窗边,坐看烟雨朦胧。


    好大的雨……他伸直手臂,掌心不一会儿就打湿了。


    相对于小世界土著,在位面的动荡上,闻人诉会多出几分特殊的感应。


    他终于意识到这场暴雨的不同寻常。它,亦或是称为,随自己而来的那一抹意识,正在悲伤。


    可以说,后来居上的世界意识与灵铮是一魂双生的状态。此刻,灵铮的心情不言而喻。


    闻人诉沉默不语。或许,他也需要冷静思考一下。


    春来秋往,斗转星移。


    三年后。


    客栈热闹非凡,说书人一袭青衫坐于案后,又开始讲述江湖上的奇闻轶事,惹得听众时而瞪眼乍舌,时而拍案叫绝。


    “啪”的一声,醒木拍案,说书人神飞色舞。


    “众所周知,灵铮这个新任的魔教教主虽心如蛇蝎,长得却雄雌莫辨,楚楚动人。”


    此话一出,有人撇嘴表示不屑,更有甚者发出猥琐的笑声。


    “传言他在西域的魔宫豢养了许多美姬,无一是强取豪夺而来,那些女子自荐枕席,皆因看中了灵铮的这副皮相!”


    讲完,说书人还砸了砸舌,好像很羡慕的样子。


    语不惊人死不休!一戴着面具的男人坐在楼下与他人拼桌,听到此话,单薄的眼皮跳动了一下,神情古怪。


    真是胡编乱造啊,仗着灵铮不可能听到吗?某人无奈摇了摇头,竟然萌生出冲动——


    反手掏出录音机,录下这段“风流韵事”给灵铮听听。当然,这也是痴人说梦。


    台上是唾沫星子纷飞,台下亦讨论得沸沸扬扬。事先声明,话题中心绝对不是灵铮的私生活。


    “灵铮魔头又兼并了一个大教,如今大势已成。假以时日围攻中原,恐怕唯独万钧派的那位能作出表率,携一众正道与之抵抗了。”


    “莫怕莫怕,我听说那灵铮只是个柔弱的黄毛小子,撞大运才坐上魔道教主的位置。


    而我们闻人大侠武功深不可测,又出了名的侠肝义胆,一旦灵铮这厮胆敢闯进中原,闻人大侠必会打他个屁滚尿流,再也不敢来犯!”


    “你说得在理!好,喝酒!”


    “我所言当然在理,闻人大侠可是咱们正道楷模。这位兄台你说是不?”那人说着,竟突然转头向拼桌的陌生人寻求认同,可谓相当自来熟了。


    然而他打死都不会料到,自己的崇拜对象竟在身边,还恰好被他点中。


    闻人诉听他们交流得热火朝天,毫无作为话题主人公之一的自觉,十分配合地点点头。继续淡定自若饮酒吃肉。


    说起来,灵铮这魔教教主的地位,还有一分闻人诉的暗中功劳。


    怎么解释这句话呢————


    作者有话说:好一场轰轰烈烈的分手pao(bushi)


    第62章 教主


    鹊喧鸠聚的声音渐渐放空,闻人诉那修长的手指拿起酒杯摇晃,凝望清酒上荡起的涟漪,陷入回忆之中。


    当初,灵铮从万钧派离开,为了查明蔽日散到底有哪些可疑之人买过,一路西行到达西域。


    或许有人会觉得大海捞针。其实不然,这种罕见的毒粉并非随处可见的大路货,而是有专门的供应渠道。


    灵铮作为蛊师,也算是用毒好手,必然有几分门路。虽说如此,他仍在其他方面碰了壁。


    艰难找到供应渠道,但对方是大商行,干的又是偏门生意,不可能随随便便让陌生人查看账本。


    灵铮打算故技重施,用控制蛊解决掌柜。他蹲守了好些日子,找到能下手的间隙,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实施那日,被因故折返的东家撞了个正着。


    虽说最终逃脱,可也因此结下仇怨。


    看来唯有暴力破解一招。灵铮这般想法,在西域暂住下来,暗中培植势力,逐步蚕食对手的地盘。经过一番里应外合,最终真成功将这间大商行易了主。


    当他查到蔽日蛊的去向,大抵是出于敌人身份的忌惮,灵铮并不急着复仇,而是韬光养晦,暗中积蓄力量。


    十分恰巧地,这间大商行成为灵铮发展势力的坚实后盾,更有助于他走上魔教教主的道路——


    烽烟四起,焚城烈火将天空映得猩红,断壁残垣间哀鸿遍野。


    彼时的灵铮羽翼渐丰、势头如日中天,身为魔教教主的越图不可任由他这样发展下去,竟买通了灵铮身边的一名心腹,设下重重杀局,围剿灵铮。


    可令众人惊心骇神的是,灵铮带着余下几个忠心的手下,在尸山血海间与敌军杀了七天七夜,尚未有个了结。


    他一袭绫罗裳,鲜血浓稠得汇聚成滴打落在地,有他自己的,更多是敌人的。


    敌军前仆后继,给这一身血衣染上一遍又一遍的赤色,近乎发墨。


    战后堪称地狱般的景象,敌人尚未气尽而无人收尸,断肢随处可见,痛吟连声不绝,浓郁的血腥气萦绕,迟迟未散,黑压压的鸦群或在空中盘旋,或啄食腐肉。


    经此一役,打响了灵铮血衣阎罗的名号,能止西域乃至中原小儿啼哭。


    然而众人不知道的是,当时灵铮情况亦是强弩之末。


    杀到第七日,闻人诉闻讯奔赴战场,灵铮杀红了眼,全凭肌肉记忆收割敌人,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


    “噗呲——”


    子午鸳鸯钺抽出,温热的血液自胸口喷溅,敌人向后倒去。


    灵铮环视四周,举目疮痍。咬牙坚持的那口气终于泄出,身子一倒,双膝跪在原地。手中撑着子午鸳鸯钺插入土地三分。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似乎,真的没人了……


    他眼皮无力垂下,身子一歪,抱着同样是沾满了血的子午鸳鸯钺倒在地上。


    脸上皆是泥土和血迹,右脸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划伤,已经结了痂,蹙着的眉头仍残留着肃杀与不安。


    至于为何能描述得如此清晰,自然是见灵铮不省人事,藏于暗处的闻人诉箭步上前接住,观察得来的。


    闻人诉淡漠的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当收到灵铮被围剿这个消息,闻人诉不假思索,快马加鞭赶来。待他抱住灵铮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快马上,一手托着灵铮的后腰,一手持缰绳,寻到一座破败无人的寺庙,进去里面为灵铮处理伤口。


    一顿冷静又迅速的操作后,灵铮胸前裹了好几道纱布。闻人诉经过一番查看,所幸并未伤及肺腑。


    给灵铮止了血,又送入一颗品质极佳的回元丹,灵铮干裂的嘴唇肉眼可见地红润了些。


    见状,闻人诉取下腰间钩络带上系着的葫芦瓶,倒出一点水,略微湿润他的唇瓣。


    从中原到西域,即使骑汗血宝马亦需十余日,闻人诉怎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赶到?


    自从灵铮去到西域,闻人诉紧接着离开了万钧派。名义上是去仗剑天涯,实际上常在陇右地带出没,并暗中派人收集关于灵铮的近况。这下派上了用场。


    闻人诉胸口起伏喘息,坐在干草垛上,双腿随意摆放着歇息,思绪飘远。


    他的游历同时笼络各派势力的行为,与灵铮的兼并中原周边门派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下名声鹊起,与灵铮分别成为正邪两道中的佼佼者,似乎一战在所难免,注定水火不容。世人哪会猜到,他们曾是亲密无间的关系。


    “水……想喝水……”


    躺在干草堆上的灵铮嘴巴翕动呢喃,他尚未完全恢复意识,仅仅是出于本能的需求。


    闻人诉蹲下,再次拿出葫芦瓶,拔出塞子,扶起灵铮的头,一点一点将水倾倒给他,全神贯注。


    灵铮喉结滚动,就着壶口喝了小半壶,直到水多从嘴角溢出,闻人诉方将灵铮放回原地。


    闻人诉伫足俯首,气窗上的一缕阳光不偏不倚照在灵铮脸上,即便憔悴,也难以掩盖他凌厉到极具攻击性的美感。如今手握重权,更添几分上位者的压迫感。


    当真是长大了。


    柔和的光线令灵铮脸上的小绒毛纤毫毕现,浮动着莹润光泽。闻人诉又忆起初遇灵铮的彼时,一晃数载已逝,真令人有几分怀念。


    目光流连,他仗着需关注天道之子的理由,数月便来西域一次,悄悄看灵铮却又不让他发现。唯有此次能肆无忌惮观察着他。


    消瘦了不少。


    看见灵铮的睫毛颤了颤,闻人诉神情一肃,眸底掠过无可奈何的决然。


    不能再留了。


    依此情形,灵铮很快就会醒来。此次相遇不在闻人诉计划之内。


    刷好感度归刷好感度,如今只待事态发展,灵铮的虐心指数再上升。若被灵铮发现自己偷偷摸摸来救人,虐点的成立便功亏一篑。


    他将剩下大半壶水的葫芦放在灵铮手边,思索片刻,又从衣襟拿出几瓶疗伤丹药。丹壶是随处可见的样式,放置在葫芦旁。


    深知灵铮天性多疑,闻人诉伪造成一名少女的口吻,写下一信,大意如下:


    小女子惨遭魔教教主杀害全家,故施涓埃之力,助灵铮大人夺得教主之位,以报家仇。但小女子一介女流,唯恐引火烧身,恕不能相见。


    出于谨慎,即便闻人诉能伪造任何人的字迹,他仍使着不惯用的左手,写出标准到毫无特点的楷书,料灵铮也看不出何人所写。


    察觉到灵铮呼吸声加重,闻人诉再次回望一眼,便毫无留恋离开了破庙。


    到了破庙门前,他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飞上破庙屋檐。


    万一有可疑的人闯入,灵铮此刻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帮他再守一会儿吧。闻人诉面无表情想道。


    蹲在檐顶,顺着砖瓦缺口处向内观察,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行为才是可疑。


    过了一刻钟,灵铮的睫羽颤得更厉害,随即悠悠转醒,掀起眼帘,小幅度地左右摇着脖子,神态迷茫。


    他又在原处缓了缓,撑着身子起来,期间牵扯到伤口,“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冷汗涔涔。


    他摸了摸身上包扎好的纱布,神情恍惚,上一刻他还在战场上,现在怎么……


    有人帮了他?那人却不现身,有何目的?或有更潜在的代价需要自己承担?


    灵铮稍露苦笑,叹了口气,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目光游移间,才留意到手边那张信纸。他一把抓过查看,一目十行,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神色却仍带犹疑。


    不怪他风声鹤唳,前脚刚被心腹背叛,后脚就出现做好事不留名之人,他那稀缺的信任,早已岌岌可危。


    无论如何,他暂且接受了信中所说。他认真对折信纸,纤长浓密的睫毛倾覆下来,遮住了眼瞳中的高光,流露出野兽般的狠厉。


    魔教教主越图这个仇,他记下了。连带着信中人的仇恨,必取他项上人头。


    灵铮咬牙切齿,眼眶泛着诡异的红光。


    见灵铮恢复活蹦乱跳,闻人诉满意一笑,转身望向不远处破庙外——


    自己的快马正在小水塘边饮水。他足下一蹬,飞身跨上马背,双腿夹紧,缰绳一扬。随着快马仰身嘶鸣,踏上了返程。


    思绪回到客栈,当今局势是——


    越图被杀,灵铮继位。大刀阔斧整肃小帮小派,通权达变,很快归顺了西域的绝大部分势力,统称魔教。


    即便如此,灵铮并不安于一隅,而是野心勃勃向他出生地——南蛮进发。


    南蛮同样是虎踞鲸吞,但这次灵铮一有经验,二有兵力,三还熟悉地貌。


    在他的审时度势、杀伐果断下,南蛮也顺利成为囊中之物。


    魔教,已然势不可挡。


    由此,灵铮名震天下。世人皆知,他除了身负超神的武功与蛊术,还具备卓越的决策力与领导力。


    闻人诉仰头喝下手中的清酒。这时门外跑来一个驿使,头上的乱毛都来不及整理,一双草鞋前,大脚趾竖了出来:


    “不好了不好了!魔教教主灵铮领着他的人马,分别从西域和南蛮出发,现在赶赴中原汇合!”


    在场众人鸦雀无声,面面相觑,下一刻爆发出剧烈的反应,声浪近乎掀开屋顶。


    “什么!怎会如此突然!他们还有多久到?”先前与闻人诉搭讪的那个人拍案而起。


    驿使气喘吁吁回答:“按脚程,大队伍半月内即可抵达中原边界。”


    此话一出,客栈内人人自危,神色各异。


    一赤膊着上身的壮汉拿起手上铁锤往桌面一砸,木桌瞬间四分五裂,化为碎末,与他一席的人纷纷避让开。


    壮汉肱二头肌下青筋暴突虬结,眉毛浓密耸立,说话时一抖一抖的,像是一只进入战斗状态的大猩猩:


    “灵铮这宵小之徒欺人太甚,你们怕什么,待我去会会他,定骇得他跪下来叫爷爷!”


    二楼的客房走廊,客栈掌柜手持扇子指着壮汉,朱唇怒斥:“徐二狗,你能不能打灵铮不知道,但你随意破坏老娘我这的东西,该怎么赔?”


    有人双手抱臂,“切”了一声,对徐二狗冷嘲热讽道:“哪怕灵铮再浪得虚名,打败你都跟打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徒有肌肉的大傻个。”


    徐二狗原本还在对掌柜表示歉意,听到这话立马不乐意,怒火中烧,继而又拍碎一张椅子:“你说什么!有本事你跟我较量较量!”


    “啊啊啊,徐二狗!!”


    闻人诉不再细听他们的纠纷,拿起倚在长椅上的佩剑,走出客栈。


    于情于理,他都得赶回万钧派商讨对策——


    作者有话说:赶在承诺的最后关头发出了……再也不浪了……


    显示更新时间10号是因为在修文,蒽


    第63章 盟主


    万钧派议事堂内。


    掌门单无涯端坐主位,面色肃穆。闻人诉垂眸侍立在他身侧一步之外,姿态恭谨。


    彼时单无涯便私下严厉训斥过闻人诉,直言正邪殊途,与魔道中人交往过密,迟早会为万钧派招祸。


    如今灵铮携魔教之威汹汹而来,师徒二人虽产生微妙的龃龉,然而大局当前,默契地缄口不言。


    闻人诉正低声向单无涯汇报着几处边境哨卡的布防调整建议,一位长老也在旁边补充着什么。堂内气氛虽然严肃,倒也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猝然,一阵仓皇失措、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猛地撞开了议事堂厚重的门扉。


    “报——”


    一名探子面无血色,几乎是摔跪在堂中冰冷的青石板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掌门,大师兄,各位长老!出、出大事了!”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单无涯的目光如电般射向探子,长老们也惊得纷纷停下手中事务。


    那探子似乎还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中,声音嘶哑:“玄天门、慧竹国师的玄天门,一夜之间,被魔教血洗了,无一生还啊!”


    霎时间,议事堂内一片死寂,连空气都凝固了。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还有数日才会抵达中原吗?”脾气最急的胡长老猛地站起,惊愕失色。


    探子磕磕巴巴回答:“是灵魔头提前率领少量精锐潜伏进来。”


    “出其不备、声东击西,这一手当真毒辣。”旁边一位眼神锐利的罗长老缓缓接口,面对探子道:“你再说说如今情况。”


    “玄天门成了焦炭废墟。教内弟子尸横遍地,就、就剩下主殿那块大匾没倒。上面被人钉了一块布,是灵魔头署名的血书。”


    “写的什么?”胡长老连忙喝问。


    探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昔时散功之仇已报,主谋者,他日必诛之。”


    散功?在他们认知中,灵铮与慧竹国师二人明明无甚交集,何时发生此般恩怨?在座之人都产生这样的疑问。


    而在无人发觉的角落,闻人诉身形微动,继而沉默着给单无涯续茶一杯。


    当他听到玄天门灭门这一消息,便已明白,灵铮此举并非无的放矢。血书所言,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主谋者,说的不就是他吗?


    闻人诉十分好奇对方如今的心情,若不是时机未成熟,恨不得马上与其会面,他会做出何等反应?


    眼珠移动到探子身上,噢……他说了,要诛杀我,好吧。


    他继续隐身,静静聆听他们的对话。


    罗长老琢磨这段文字,表情带着凝重:“主谋必诛之……还有人能指使得了国师?莫不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短暂的沉默后,胡长老那粗犷急躁的大嗓门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


    “罗长老的意思是指?”他话说一半,感到有些忌讳,硬生生卡住,但那指向再明显不过。


    罗长老深吸一口气,接过话头,语气更加直白:“普天之下,屈指可数。”


    一直没有说话的冯长老忧心忡忡:


    “若真是如此,那灵铮血洗玄天门,毁的是国师的脸面,打的却是龙椅的威仪。行事如此暴戾,不计后果,简直丧心病狂。”


    胡长老此时再也按捺不住,一掌狠狠拍在扶手上:


    “疯子,灵铮这魔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刚登上教主之位就大动干戈。眼下嫌我们江湖不够乱,还要招惹上皇室。


    “他就不怕一道圣旨下来,联合天下正道,把他那魔教老巢连根拔起,挫骨扬灰吗?”


    眼睁睁看着他们距离真相越来越远。闻人诉立于在单无涯身侧,眼观鼻,鼻观心。


    单无涯深深看了闻人诉一眼,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还是缓缓启口:“闻人。”


    “弟子在。”闻人诉蓦然回过神,立刻躬身。


    “传令下去。”单无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全派即刻起,进入最高戒备。所有关隘增派三倍人手,日夜轮值,不得懈怠。方圆五十里内,但凡有可疑踪迹,立刻上报。”


    “是,师父。”闻人诉应声,领命转身,正要去安排,单无涯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


    “另发英雄帖,请齐阳、洛玥、涵宫、素岚、赤霞……中原九大门派主事人,务必于三日之内,齐聚我万钧派总坛,召开讨魔大会,共商大计。”


    原本的十大门派,随着玄天门的陨落,变成了九大门派。


    “是!”堂中所有人齐声应诺,一股肃杀的气氛迅速弥漫开来。


    昔日空旷的广场,此刻人头攒动,旗帜猎猎。各派精英济济一堂。却弥漫着沉重的氛围。


    “依老夫拙见。”秦岚派掌门吴自明率先开口,手抚白髯,眉头深锁:


    “魔教来势汹汹,灵铮此人心狠手辣。然我军心未凝,仓促决战,恐非上策。当务之急,应是固守清源,方可徐徐图之。”


    话音未落,一个粗豪中带着急怒的嗓音如同炸雷般响起:“徐徐图之?吴掌门你可说得轻巧!”


    “灵铮那魔头昨晚能灭了玄天门,明晚就能杀到我赤霞山上,我们赤霞派那点薄技,守得住几天?”


    赤霞派掌门秦霸山须发怒张,腰间悬挂的青铜双锏嗡嗡作响:


    “要我说,魔教新入中原立足未稳,正是铲除他们的大好时机。立刻推举一位盟主,统率群雄,杀向魔教,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秦霸天身旁几位赤霞长老也愤然连连点头。


    此话的出现并非偶然。就在昨日,数份不知来源、但描绘得煞有介事的“密报”已悄然传开,核心信息惊人一致:


    灵铮放言,下一个目标便是赤霞派,目的是夺取其传承数百年的《千仞剑诀》和诸多神兵利器,以充实魔教库藏。


    此消息如同烈火烹油,瞬间点燃了本就惊弓之鸟的赤霞派,也成功将秦霸山推到激进的发言前列。


    谁能猜到,此暗中发布的谣言,乃闻人诉所为。


    争论愈演愈烈。不少中小门派代表更是惶恐不安:


    “我们小门小户,经不起折腾啊。”


    “魔教侵扰我边境已久,掠我弟子,抢我资源,请万钧派、请诸位大门派为我们做主。”


    就在会场混乱不堪,秦霸山拍着桌子,脸红脖子粗与人争辩,吴自明苦口婆心劝说之际:


    “敌袭——”


    “小心毒烟——”


    数声凄厉尖锐的示警骤然从广场外围炸响!


    紧接着,数道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四周的屋脊、树梢上暴起。他们速度快如闪电,目标明确,直扑向端坐各大门派首席的高台。


    手中机括声响,一大片灰绿色的腥臭烟雾瞬间爆开,笼罩向高台附近。


    同时,数柄喂毒的袖箭如疾风骤雨般射向台上,因愤怒而站起的秦霸山首当其冲。


    “卑鄙小人!”秦霸山狂吼一声,铜锏下意识护住面门,但他距离太近,烟毒呛人,袖箭又快又密,猝不及防下眼看就要中招。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大部分人要么被毒烟逼退,要么仓皇闪避突如其来的暗器,使出各种看家本领,却无一人能额外出手救援。


    会场瞬间乱成一锅粥,惊呼怒骂、桌椅翻倒声不绝于耳。


    眼看秦霸山危在旦夕——


    一道冷峻的白影仿佛凭空出现,插足秦霸山与那些致命暗器之间。


    正是闻人诉。他在暴乱发生的刹那便已行动,面色如霜,眼神锐利如鹰隼。面对四面八方的偷袭,他甚至剑未出鞘。


    只见他足下步伐玄妙莫测,身法如移形换影,袖袍带着沛然气劲猛地一卷,将那扑面的毒烟硬生生驱散开一个缺口。


    手中连鞘长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模糊的光带,只听一阵密集如雨的“叮叮当当”脆响。


    暗器被他手中的剑鞘一一扫落在地,无一枚能越雷池半步。


    这时闻人诉才拔剑出鞘,纵身一跃,长剑刺向最前的一名魔教刺客,那人在空中一僵,“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手中匕首当啷落地。


    这下众人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解决掉余下的刺客。


    秦霸山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看着眼前从容不迫的闻人诉侧脸,由衷感谢,目光闪动。


    “闻人少侠好俊的功夫。临危不乱,侠义当先。”吴自明率先开口,递给闻人诉一个高帽。


    “魔教宵小,竟敢如此猖獗!”


    “多亏闻人少侠。”


    “好功夫!”


    广场上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喝彩和赞叹声,将闻人诉拥护。


    闻人诉面不改色,目光扫过那些被其他门派高手迅速拿下的余下刺客,心中所想却是:


    真是巧了,灵铮这下可算助我一臂之力。


    这句心声倘若让灵铮听到,非得气死他不可。


    闻人诉顺势而为,环顾四座后开口发言,声音注入内气,带着铿锵金石之势:


    “诸位同道,魔教此番突袭只为搅乱会场,分化离间!我等此时还内耗争执,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闻人诉的一席话如警钟敲进人们的内心。刚才的混乱,此刻的危机感才让众人后背发凉。


    他顿了顿,声量陡然拔高,在会场中回荡:


    “灵铮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正道尊严。群雄若仍是一盘散沙,今日能侥幸击退其先锋,明日又如何抵挡其倾巢魔兵?”


    “不错。”秦霸山第一个站出来响应,他冲着闻人诉重重一抱拳:


    “闻人少侠不仅救我性命,更字字珠玑。赤霞派上下,今日愿唯万钧派马首是瞻!还请闻人少侠担当正道盟主此任!”


    “闻人少侠智勇双全,大义凛然,堪当重任。”吴自明双目闪过一道精明,也肃然起身,单手为礼。


    那些被闻人诉所言鼓动的小门派更是群情激奋:


    “请闻人少侠带领我等诛魔!”


    “推举闻人少侠为盟主!”


    “请闻人少侠执掌令旗!”


    浪潮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直冲云霄——


    作者有话说:过渡一下[奶茶]给咱们诉诉也搞个高大上的身份,门当户对~(然后更虐了)


    第64章 俘虏


    万钧派掌门单无涯端坐于主位之上,看着这汹涌的人潮,继而转眼看向自己那位亲传弟子。


    引而不发,却在一举一动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单无涯暗感欣慰。最终,他站起身,环视全场,声音庄严肃穆:


    “众望所归,我万钧派不敢推辞。单某提议,即推举我徒闻人诉,为此次抗魔正道联盟之盟主,号令群雄,共御此关。”


    “必胜!必胜!必胜!”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浪,凝聚成了锋锐之气。


    一场席卷整个江湖的正邪决战,在闻人诉握住令旗的这一刻,正式拉开序幕。


    而他与灵铮的对决,也将成为这场风暴中的核心。


    闻人诉站在台上,姿态挺拔如松,外貌芝兰玉树,坦荡面对众人的目光洗礼,看上去正气凛然,实则明晃晃走了神。


    不日后与灵铮的正式见面,就是以“宿敌”的关系出现,正道魁首这个身份,可还算般配?灵教主。


    他心里咀嚼着这个称呼,眸中划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万钧山门前,黑云压城,秋风凛冽,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发出近似呜咽的音色。


    魔教教徒身着黑衣劲装,人头攒动。刀剑泛着冰冷的色泽。


    城楼上已汇集中原群英,皆是面色紧绷,攥紧兵刃。自从灵铮立下战书,地点就定于万钧派,他们便做好严阵以待的准备。


    黑衣教徒中央,一架巨大的乌木轿辇森然兀立。玄袍金纹的灵铮端坐其中,未戴冠冕,墨发随意束于脑后,周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辇窗前,阴晦的目光越过千军,牢牢锁住城楼最前方的挺拔身影。


    闻人诉白衣胜雪,手持古朴长剑,剑锋斜指,独自立于城垛。狂风掀起衣袂,猎猎作响。


    见到朝思暮想之人,灵铮背脊后仰,靠在辇椅上,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他缓缓抬手,手中赫然提着一件破烂不堪、浸透锈红血迹的法袍,手腕随意一抛。


    那件血衣被灌注内力,划出一道抛物线,却是精准无误挂在闻人诉所在的城垛上。


    “灵某特备薄礼,”他的声线喑哑,可玄妙地穿透了风沙,清晰地抵达每个人的耳畔,“恭贺闻人大侠取得盟主之位。”


    那封留在玄天门的血书,给众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灵铮此言一出,城楼上一片哗然,无数道视线瞬间聚焦在闻人诉身上,有震惊,亦有探究。


    闻人诉坦荡看着那血衣,面上无喜无怒,越过百米距离,迎上灵铮那双仇恨的眼眸。声音沉稳:


    “灵教主。”他在“教主”二字上加重语气,带着一种微妙的平静,仿佛只是与故人叙话,而非两军对垒。


    “你我的纠葛无关他人,不系天下,”他目光扫过那刺目的血衣,“何必劳师动众?”


    闻人诉承认了!他不在乎灵铮是否知道真相,更是在暗示——他们的恩怨,不需要国师这个由头开场。


    本来“教主”二字经过闻人诉之口,灵铮心尖微颤,然而对方后续不以为然的态度,彻底点燃他压抑的怒火。


    他怎么好意思?!


    灵铮怒极反笑,淬毒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腰间的子午鸳鸯钺。


    其中隐隐透出的冷冽质感,仿佛渗入他的指腹,带来一股清醒的刺痛感。


    这冷意,是闻人诉为他融入的,每当想起,心中都会泛起丝丝甜意,直到那一天——


    今日,就要以这副武器与他兵戎相见,何其讽刺。


    灵铮双眸闪过一抹水光,微弱到近乎错觉。


    “好,好得很!”他的声音陡转狠戾,眼中红光暴涨。


    “呜——”


    一道音调奇异的哨声,毫无征兆从灵铮唇间吹响。


    伴随着这声哨响,大地仿佛活了过来。嗡鸣声由远及近,连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轰响。刺激得城楼上意志稍弱者头晕目眩。


    只见漫山遍野中,涌出无数蠕动的身影,是蛇虫鼠蚁,无以计数的、被蛊哨驱动的毒虫。


    它们汇聚成一片片黑色的潮汐,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焦黑。


    “小心毒蛊!”


    “莫要慌乱,布阵,快!”


    “不要让这些虫进来!啊啊啊!”


    城楼上爆发出惊骇的嚎叫,一下子忘却演练的情形,手忙脚乱,直到一道清越悠长的剑鸣,如同龙吟九天,骤然压下了一切喧嚣。


    闻人诉一步踏前,整个人如利剑出鞘,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匹练般的冷冽光华。


    天光晦暗近乎黑夜,“轰隆”一声,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万钧派山门前的石板。


    震天的厮杀声、兵刃的摩擦声,点燃了这片天地。焦黑的蛊虫残骸随处可见,被雨水冲刷浸泡,散发着浓重的腥臭。


    在这片混乱中,两道身影的交锋尤为激烈。


    金属撞击密集如鼓点,白光如练,黑影如魅,在雨幕中碰撞分离,瞬息内交战了百余次。


    火花闪烁,内气外溢。


    闻人诉运剑如虹,万钧派镇派剑法“千钧破岳”在他手中使出。


    招式凝重,大开大阖。同时反击又迅疾精准,逼得灵铮不得不全力以赴。


    灵铮身形则如鬼魅飘忽,一对子午鸳鸯钺释放着缕缕寒气。


    他完全放弃防御,只攻不守,双钺翻飞如影,招招不离闻人诉要害,贴身缠斗,将短兵之险发挥到极致。


    双方你来我往,一时间难分轩轾。灵铮眼中红芒大盛,闻人诉的无情彻底激发了他心底的怨恨。


    他怒吼一声,双钺使了个险之又险的合击技,一左一右,如同两道交错的闪电,狠狠绞向闻人诉的脖颈。


    这一招快准狠,角度刁钻至极。


    依照常理,闻人诉应后撤半步,暂避锋芒。他却莫名剑走偏锋,还在负隅顽抗。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钺刃出现隐晦的滞涩,灵铮目光微动,旋身覆手。


    “嗤啦——”


    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裂帛声,闻人诉的左肋下方,白衣应声撕裂,深可见骨的伤口翻开。


    冰冷的玄铁寒气侵入骨髓,鲜血混合着雨水,身侧的布料染红了一大片。


    剧烈的疼痛让闻人诉身体顿然一僵,脸上失去血色,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持剑的架势也无可避免散乱。


    “闻人!”城楼上观战的单无涯瞳孔骤缩,失声惊呼。


    灵铮深吸一口气,眼中流动着残忍的光芒,迈出半步。


    不等闻人诉稳住身形,右手重重扣住闻人诉的右手腕向后一拧,同时左脚迅速踹在闻人诉膝盖后方。


    闻人诉踉跄,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前扑倒。


    灵铮的左臂顺势如蟒蛇般缠绕而上,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反剪锁死在泥水之中。


    “跪下!”灵铮呵斥,眼神燃烧着仇恨的怒火。


    闻人诉被他压制得动弹不得,双膝砸进冰冷的泥浆里,嘴角淌出一小口血,原本势不可当的气势瞬间溃散。


    灵铮怒目圆瞪对方的后脑勺许久,似乎做出某种决定,熟悉的蛊哨声再次从嘴中响起。


    原本攻势略缓显得有些混乱的毒虫蛊潮躁动起来,它们不再无序地冲击城墙,而是如同潮水般分流向两侧——


    一股迅猛无比扑向正道阵营,霎时间便将那片区域淹没,只听得惨嚎连连。


    另一股则是蜿蜒游动,形成了一道高达数丈的诡异屏障,将那架乌木巨辇和正钳制着闻人诉的灵铮周围环绕。


    “撤!”灵铮看也不看那些被蛊海吞噬的手下败将,冷酷的指令在风雨中响起。


    魔教阵中传来低沉浑厚的号角声,前方冲击厮杀的教徒攻势一顿。


    虽然百思不解,可军令如山,他们以惊人的速度退却,在蛊虫屏障的掩护下,有条不紊地向山下撤去。


    “盟主!”


    “该死,拦住他们!”


    “魔头你给我站住!”


    城楼上下连声怒骂,但眼前疯狂蠕动的恐怖蛊墙,拦截住悉数追击。


    众目睽睽之下,闻人诉如同待宰的羔羊,被灵铮拖曳着进入轿辇。


    轿辇沉重的帷幕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辇内,闻人诉用没受伤的一侧倚在辇椅边,呼吸虚弱,嘴唇泛白。


    然而无人察觉的是,那双似乎因剧痛而低垂的眼帘深处,镇定取代了一切狼狈。


    他甚至极其短暂地,目光掠过在辇椅上正襟危坐,下巴紧绷的灵铮,充斥着兴味。


    在他的计划中,此次不近人情的决斗,将会把灵铮逼至极限,可通过小世界的能量逸散情况来看,灵铮的崩溃远没有预期中激烈。


    闻人诉决定采取备用方案——假意不敌,任由灵铮俘虏。


    为什么不是他俘虏灵铮,百折不挠、越挫越勇是起点男主的基本属性。肉/体折磨反而巩固了他的人格,与任务背道而驰。


    相反,自己被动虏去灵铮的大本营,就可以理直气壮“暴露本性”,恶语伤人心。


    至于假意不敌后遭灵铮反手杀死的可能性,闻人诉压根没考虑过。


    他有这个自信,灵铮怎么舍得?怎么舍得直接给自己一个痛快。


    辇身抬起,在魔教部众的簇拥和蛊虫的拱卫下,迅速向山下离去。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战场。


    辇中的熏香浮动着白烟缕缕,随着有节奏的摇晃,闻人诉眼皮打架,不知不觉中昏迷过去。


    似乎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隔着一层雾,传来“乒乒乓乓”的敲声,闻人诉再度失去意识,直到被一阵剧烈的牵扯感痛醒,第一反应是手臂酸麻。


    手腕被粗重的铁索束在高阁,整个身子半吊在空中,只有一半脚掌堪堪着地。


    男人苏醒后,身形微微晃动,铁索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金属碰撞,在一室之内回荡,原来之前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上身赤裸,双臂因长时间吊着涨红发青,肋下的伤口似乎洒了一层止血粉,无比刺痛但没有出血迹象。


    昏暗的室内只有一个高高的风窗,空气极不流通,周围都是刑罚工具,锈迹斑斑,充斥着腐败的气味,以及浅淡的血腥气——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这里了,为了一碟醋包了一顿饺子(抹汗)


    第65章 囚禁


    沉重的铁门粗暴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光线涌入阴暗潮湿的囚室,映照出漂浮的尘埃,以及被铁索悬吊着的闻人诉。


    两名魔教刑堂弟子走了进来。一个国字脸,眼角上有刀疤,另一个又高又瘦,像根竹竿,眼神阴恻恻的。


    “哼,这就是高高在上的正道盟主?除了一张脸能看,现在跟条丧家之犬也没两样嘛。”


    刀疤脸走上前,用硬皮靴尖戳了戳闻人诉绷紧的小腿,满是嘲讽。


    闻人诉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底不带任何情绪,冰冷到极点,像是看一个死物。刀疤脸愣住,不受控制打了个寒噤,反应过后,眼睛都喷火了。


    竹竿男对这小状况一无所知,看见闻人诉又把眼睛闭上,以为他在害怕,心中得意洋洋,在一旁发出嘶嘶的阴笑:“如今成了阶下囚,这滋味如何?”


    他目光投向墙边的刑具架,取下一根布满荆棘的长鞭,“盟主大人骨头硬,寻常的玩意儿怕是不痛不痒。试试这个刮骨鞭,一鞭下去,管教你血肉开花,骨头茬子都能露出来。”


    刀疤脸假装不曾在闻人诉面前丢掉颜面,狞笑露出森白牙齿:


    “不错!这个小白脸,正好让我们兄弟练练手。”说罢,他怒气冲冲朝墙上的刑具走去,显见掺入了个人情绪。


    竹竿男掂了掂手里的长鞭,在空中挽了个鞭花,发出尖锐的破空声。他一步步走向闻人诉:“盟主大人,小的得罪了,给您松松筋骨。”


    鞭影高高举起,正要挟着风声落下——


    “给本座住手!”


    一声充满狂怒的咆哮在耳边轰炸,整个空间都为之一震。


    刀疤脸和竹竿男动作瞬间凝固,惊骇的目光仓惶投向门口。


    灵铮如同煞神现身,双目怒火中烧,暴戾气场节节攀升,他的视线锁定在刀疤脸高举的凶器上,几乎要将那长鞭凭空撕烂。


    灵铮无视那两个喽啰的跪地求饶,手掌猛然一推。


    “砰!砰!”


    伴随两记沉闷的轰响,刀疤脸的竹竿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胸膛,连人带凶器被狂暴的气劲掀飞出去。


    后背狠狠撞在石墙上,口中鲜血狂喷,如同一滩烂泥滑落在地,当即不省人事。


    灵铮甚至没有给他们一丝余光,如同碾死了两只不起眼的蚂蚁。


    衣袍上还沾染着外面未散的潮气,灵铮走近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步子由急转缓,直到最后一步,时隔良久才站定身子。


    走的过程中,他的心绪百转千回,刻骨的痛楚与滔天怒火在其中翻涌、撕扯,几乎要毁灭他的理智。


    最终,他在闻人诉面前端详,眼神有如实质,粘连在男人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紧蹙的眉宇,还有那干燥起皮的薄唇。


    他渴望看到一点东西——


    一点能证明自己并非被玩弄于股掌的证据,哪怕是一丝悔意,一点悲戚,甚至是动摇!


    但什么都没有。


    闻人诉忽然抬起眼帘,眸子逐渐聚焦,透出柔亮的光晕,不比交锋时冷漠,而是归于平静,乃至蕴含着微不足道的情感。


    灵铮却猝然回避视线,后退半步。


    他深知闻人诉的眼神最擅长伪装,他警告过自己,绝不会再像个乞丐,甚至像条狗那样,渴求男人的虚情假意,被骗得团团转。


    思及此处,灵铮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周身萦绕着极度压抑的怨恨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饱受煎熬的痛苦。


    凭什么?


    为什么?


    他无数次质问,那份痛苦沉淀在他的眼底,化为深不见底的墨色。


    灵铮竭尽全力维持着原本的声线,可一丝掩盖不住的颤抖,不争气从唇齿间泄出:


    “……是你吗?”


    闻人诉睫羽倾覆,扫下两片浅淡阴影,声音因干渴而沙哑:“灵教主所指何事?”


    室内掉根针都能听见,空气骤然降温。


    “你装什么!”


    灵铮被他如同当时在万钧派决斗时,假惺惺的态度惹得彻底火山喷发。


    一步上前,几乎要揪住闻人诉的衣领,才想起对方赤裸着上身,无处着手,他只能猛然掀翻刑架,噼里啪啦的掉落声在囚室内回荡。


    看见灵铮的狂躁,闻人诉喉咙里终于发出一声近乎气音的低笑。


    就在此刻,面部表情分明变化不大,却蓦然跟换了个人似的,显出一丝诡异的愉悦。


    “你猜?”


    灵铮眸子眯起,“呵”了一声,冷静了下来,目光在闻人诉脸上一动不动,向外面喊道:“把慧竹国师请过来。”


    沉重的铁镣声从门外传来。


    两个手下粗暴地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拖了进来,像扔破麻袋一样丢在闻人诉脚下的石砖地上。


    那人蜷缩着,发出一连串不成调的呜咽。


    若不是灵铮说明身份,闻人诉还真不敢认,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男人是当年位高权重的国师。


    他身上的衣物成了破布条,污秽不堪,浑身布满各种酷刑留下的痕迹,精神显然已濒临崩溃边缘。


    一落地,他就如同惊弓之鸟般,发出凄厉的惨叫:“不……别过来……要说的我都说了……饶了我……”


    灵铮居高临下,用脚尖踢了踢国师凸出的背脊,声音冷得像冰:“再说一遍,是谁派你去杀我的?”


    国师浑浊的眼睛恐惧地转动,先是看向灵铮铁青的脸,目光最后定格在被铁链锁住的闻人诉身上。


    眼神充满了怨恨,陡然尖叫起来,语无伦次地哭喊:


    “是他,就是他指使的!闻人诉,他逼我的!他用我儿的命逼我,我没骗人,是真的啊……”


    他一边嘶喊,一边攀附着闻人诉的月白衣摆,留下红梅般的血手印。


    囚室里回荡着国师凄厉的哭嚎。


    闻人诉看着脚下这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昔日国师,他脸上恰当地浮现怜悯之色。


    熟谙闻人诉其人的灵铮却紧皱眉头,他的这副神情着实敷衍,与一贯伸张正义的形象,生出诡异的违和。


    他对眼前的男人感到陌生,满腔怒火像是浇了一头冷水,却仍认真问道:“你可要否认?”


    在灵铮暗含希冀的逼视下,闻人诉沉默片刻,异常清晰地动了一下嘴唇。


    “不否认。”声音很轻,古井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足轻重的事实。


    这平静的三个字,像一把锋利的淬毒匕首,狠狠捅进了灵铮的心脏。


    分明已做好心理准备,可闻人诉的亲口承认,灵铮仍是眼眶一烫,全身气血上涌,喉咙溢出腥甜。他强行压下,胸口起伏不定,仿佛无法呼吸。


    他良久闭目,用尽全身力气抵抗情绪,才问出下一个问题:“凭什么你能驱使得了他?”


    闻人诉眼帘重新半阖下去,声音低缓,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讲述一个故事:


    “还记得我曾来过你们村吗?找到的那颗象牙珠子,是佛珠。”


    时日过去许久,一起回到村子此事他固然记得,还拿到父母的遗物。


    可像珠子这样的细枝末节,饶是灵铮也回想半天,才有隐隐约约的印象。


    灵铮本能地点头。


    “我事后调查发现,这是国师专用的安魂珠,”闻人诉的声音继续传来,


    “村子里唯一那户人家的小孩,叫……余乐?是他的私生子,更重要的,是他培育多年的长生器皿,夺舍转生的希望。”


    闻人诉眼神精光一闪,微微停顿,继续道:


    “村子也是他暗中派人屠的。我用这一切要挟他,他可以不在意这个没名分的儿子,但为了声望,为了长生,”


    闻人诉抬起眼,看向灵铮,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敢不听话吗?”


    原来国师还隐瞒了一部分真相,据他口供,灵铮只知闻人诉以他儿子要挟,没想到背后隐情竟然阴阳巧合还与他有关。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灵铮的脚底直冲天灵盖。闻人诉这心思之深,布局之远,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国师还在地上破口大骂:“闻人诉你恩将仇报!明明答应过我,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他说着,像个孩子般委屈哭了,他坚持到现在,不就是为了等有朝一日能逃跑,找余乐换命吗?


    灵铮睨了国师一眼,揉了揉额头,语气恹恹:“把他拖出去,继续关着。”


    手下默默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崩溃大哭的国师重新拖出去。铁镣声远去,囚室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那为什么……”灵铮的声音喑哑,他重新将眸子聚焦在闻人诉脸上,“为什么要杀我?”


    他几乎是低吼着问出心底里最想弄明白的问题,神情怨毒如罗刹,狂暴的情绪在他周身翻涌,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闻人诉慢慢抬起头,被汗水和血污浸润的脸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


    但那双看向灵铮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没有丝毫愧疚,没有后悔,只有一种类似畅快的、疯狂的平静。


    他微微弯起唇角,声音低沉却清晰:


    “因为……有意思啊。”


    空气恍如凝滞。


    “初遇你的时候,真漂亮啊,忍不住就把你捧上云端,”闻人诉似乎陷入回忆,语气带着古怪的狂热,让灵铮感到陌生得可怕,


    “可是渐渐地,你变了,从浑身带刺的玫瑰变成家养的花,可爱有余,惊艳不足,于是我又想把你打落地狱,看着你,在绝望里挣扎,再一点一点爬上来……”


    他低声笑了起来,牵动伤口,咳嗽了几声,那双眼睛里的光却越来越盛,像一个发现了绝妙游戏的孩子:


    “希望和绝望都由我来给予,目睹你变得更加锋利耀眼,难道不有趣吗?”


    他痴痴看了灵铮一眼,像毒蛇般舔舐着某个称呼,最后缓缓吐出,“我的玫瑰。”


    轰——


    灵铮的脑子彻底炸开了,分明他如今已是魔教教主,可他却觉得,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恶魔。


    “有、意思?……有趣?!”他所经历的屈辱,都只是为了男人口中的有趣吗?


    在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灵铮如坠冰窖。


    “闻人诉!!”


    灵铮发出一声狂吼,一步冲上前,左手狠狠扼住闻人诉的下颌,逼迫他抬起头看向自己。


    右拳带着势不可当的劲风,几乎就要砸烂那张苍白平静却说着最残忍话语的脸。


    伴随破空声,瞬间撕裂了闻人诉脸颊旁的空气,甚至已经卷起了他额前几缕散乱的湿发,然而——


    那攥紧到指关节煞白的拳头,猛地停滞在了半空中!


    灵铮的手臂剧烈颤抖着,不是因为脱力,而是因为身体深处疯狂叫嚣的、与这灭顶怒火截然相悖的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


    他的双目猩红如血,死死地盯着闻人诉,胸膛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苦涩的腥甜。


    扼着闻人诉下巴的手指过于用力,在皮肤上留下了青紫的指印。


    “为什么不躲?!”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扭曲变形。


    闻人诉被迫抬着头,下颌剧痛,却仍是那副平静如往昔的眼神,甚至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都未曾完全褪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灵铮眼中的复杂情绪。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灵铮眼底那翻腾的杀意,竟然极其艰难地,被一种更深沉,也更绝望的东西压制了下去。


    那是一种无法割舍的刻骨铭心。


    是恨到了极致,却偏偏发现,那恨的根源,竟是从未被真正磨灭的爱意。


    闻人诉曾是亦师亦友,也是情人的存在,两段为了自己甘心赴死的经历,心防颇重的灵铮才会步步沦陷,如今看来,竟是闻人诉的以身入局。


    若非之前受其蒙蔽,为救活闻人诉,不惜给对方种下两仪蛊,性命系于彼身,现下就不会如此被动!


    不过现在也好,他需要他活着,以一种更屈辱、痛苦,更能被他掌控的方式活着。


    这念头如同带毒的藤蔓,缠绕而上,吞噬了所有的杀意。


    他想到了一个好点子,闻人诉不是高高在上戏耍自己吗?现在角色对调了。


    灵铮松开扼着闻人诉下巴的手,那力道大得几乎将闻人诉的头甩向一边。


    后退一步,胸膛依旧剧烈起伏,那双恶狠狠瞪着闻人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偏执。


    “好、很好。”灵铮的声音冷若冰霜,却流露出不容置疑的疯狂,“你这条命,既然本座费力气把你带回来,就不能让你死得这么痛快。”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宣布判决:


    “闻人诉,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什么正道魁首,”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张疲惫不掩俊美的脸。


    “而是本座的阶下囚,是禁脔,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语气极慢,带着一种刻意羞辱的情绪:“从今往后,你的生死哀乐只系于本座一人之手,”


    灵铮说着,隐隐夹杂着颤音,仿佛体会到了彼时闻人诉的兴奋感。


    “你就在这张床上,在本座身边好好活着,直到本座满意的那一天。”


    眸光扫过闻人诉赤裸的上身和铁链锁缚的双手,如同在审视一件即将属于自己的战利品,不容他人染指。


    那眼神混杂着太多沉重的情感,让人心胆俱寒,又有一丝怜惜。


    说完,他不再看闻人诉作何反应,倏然转身。


    “来人!”


    然而,灵铮没有回头,也就没有发现闻人诉变脸般的呆若木鸡。


    牢门再次打开,灵铮大步踏出囚室。命令在身后飘荡:


    “把他洗干净,换锁链,锁到我寝宫。”——


    作者有话说:闻人诉os:不是哥们,我是装变态,你是真变态了。


    苯人永远喜欢这种情节啊啊啊


    对咯,下个故事我准备修改文案上的设定了,旧的没啥思路,等我想好新的大纲,再正式修动叭


    目前构思的是——


    灵气复苏,阅尽千帆的大佬受重生回高中,攻是男扮女装的校花(?)敬请期待哦~


    第66章 转变


    锁链摩擦着床柱,发出单调的轻响。


    闻人诉半倚在灵铮寝宫那张铺着银白锦缎的宽大床榻上,身上仅着一件单薄的中衣。


    脚镣扣在骨感的踝骨上,尺寸恰到好处。


    他安静地看着窗外飘落的枫叶,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抽离,只余一具俊逸却了无生气的躯壳。


    实际上,他只是单纯在发蒙。


    灵铮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黑化了但不完全黑化,还有心思玩囚禁play。


    身为一个AI,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还能与霸总的小白花感同身受。


    此次起兵的无功而返,引起一众教徒的躁动,刚镇压完几个蹦跶得厉害的头目,灵铮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踏入寝宫。


    看到这一幕,触及到这一抹沉寂的白,心头微颤,他从未见过闻人诉如此落寞的模样。


    那股来自外界的怒火骤然熄灭,化作面对闻人诉的无力感。


    恨不能放纵,爱无法纯粹。


    听到灵铮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闻人诉眼皮微颤,继续维持伤春悲秋,用余光留意灵铮的举动。


    灵铮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审视着闻人诉。


    他居然没有反抗,没有讥讽,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于给予。


    “起来。”灵铮眼神微暗,命令道。


    闻人诉依言缓缓坐起,动作间牵扯到肋下的伤口,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抬起平静的眸子,


    “灵教主有何贵干?”


    灵铮的目光锐利,捕捉到了对方的异样,心中冷笑,不为所动坐到旁边,床榻微微下陷。


    “既然你成了本座的禁脔,那便要称呼本座为,主上。”


    最后两个字缓缓落下,带着一丝调笑,不动声色观察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


    只见闻人诉毫无异议,低眉顺眼道:“是,主上。”


    灵铮一怔,这种绝对的臣服,本该是复仇后最想看到的画面。


    可此刻,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非但没有快意,反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


    他心中那股无名火再次窜起,却又无处发泄。他强迫自己换上更刻薄的语气,试图撕破这层平静的假面,


    “你在这倒是清闲,不担心你的正道盟友们吗?”


    “成王败寇,各安天命。”说罢,闻人诉便闭上双眼,好像置身事外。


    灵铮冷哼一声,看不惯他不咸不淡的态度,步步紧逼:


    “你费尽心机坐上盟主之位,难道不是为了匡扶你那所谓的正道?如今连一句担忧都吝于出口?你的大义呢?”


    听见此话,闻人诉略感诧异,平淡解释道:


    “恪尽职守罢了,我身为正道中人,匡扶正义乃是职责,而如今沦为一介阶下囚,江湖事就与我无甚关系了。”


    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冷心冷情得令人发指,却骗得世人团团转。


    灵铮先是垂头低笑,肩膀轻颤,而后猛然仰首,肆意大笑,濡湿了睫羽。


    闻人诉的这套说辞,意外对他的胃口,掐着闻人诉的下巴,眼珠微微转动,


    “就该让那群名门正派看看,你们推举出来这位盟主的嘴脸。”


    他指腹用力,在闻人诉的下颌上留下更深的红痕。


    然而,笑声渐歇,讥诮的心态戛然而止,灵铮的目光却未曾离开闻人诉的脸。


    长眉入鬓,鼻梁挺直,薄唇紧抿着,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却又奇异地吸引着他。


    寝宫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红枫落地的轻响。


    一股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冲动,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上他的理智。


    那冲动来得如此突兀,驱使着他缓缓低下头,靠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如鼓擂,目光紧紧盯着那两片形状优美的唇瓣,就像是饿狼垂涎着那一口嫩肉。


    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闻人诉脸上细小的绒毛。


    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那抹淡色的瞬间——


    余光扫到闻人诉依然一派冷静,在他的角度里,甚至好像窥见了对方眼底的嘲笑。


    自己在干什么?!


    一个激灵,灵铮猛地从那股鬼迷心窍般的冲动中抽离。


    他如同被烙铁烫到,瞬间抽回掐着闻人诉下巴的手,整个人从床榻上弹开,后背撞在凹凸不平的雕花衣柜上。


    背部的钝痛让他彻底清醒,他大口喘着粗气,脸上血色尽褪,眼眸死死瞪着正在疑惑的闻人诉,内心被巨大的羞耻感淹没。


    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有那么饥渴吗?还想重蹈覆辙?!


    灵铮自我唾骂,不敢再看闻人诉一眼,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向寝宫大门。


    寝宫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闻人诉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此刻清晰映着一丝疑惑。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刚刚被掐得生疼的下颌。


    明明他还在等灵铮的下一句话,为何他忽然定住,接着又像见了鬼似的逃走了。


    闻人诉皱眉发愁,如今这个局面,已经朝着他无法完全掌控的方向发展。


    而灵铮,自那日狼狈逃离后,便对事业格外“满腔热忱”,整整两个月未曾踏足寝宫半步。


    也不知道灵铮在哪里睡的,反正闻人诉就在他的寝宫禁足,脚上的链子刚好能走遍寝宫。


    每日的生活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进食、静坐、望着窗外发呆。


    他依旧困惑,但更多的是等待变量重新出现的耐心。


    寝宫窗外的枫叶,从绚烂的红,渐渐凋零,最终被初冬的第一场薄雪覆盖。


    深夜,万籁俱寂。殿门外突然传来沉重又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侍从低低的劝阻声。


    “教主……您醉了……”


    “滚开!”


    “外面天冷,教主起码穿上斗篷吧……”


    “本座不需要!”


    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股浓烈的酒气瞬间涌入温暖的寝宫,混合着外面凛冽的寒气。


    灵铮踉跄着走了进来。他玄黑的衣袍有些松散,发冠微斜,几缕墨发散落在额前。


    平日里明亮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迷离的水雾,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脚步虚浮,显然已酩酊大醉。


    灵铮挥退了想要搀扶的侍从,反手重重关上殿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喘息着,目光穿过昏暗的烛光,落在床榻上那个被锁链束缚的身影上。


    在他打造的囚笼里,自己避之不及,男人却好像自得其乐,毫无变化。


    这么大动静,只要不是死人,都会被吵醒,显然闻人诉还活生生的,于是坐起身,睡眼惺忪看着灵铮,思维逐渐清晰。


    这个变量,终于等来了。


    灵铮摇摇晃晃地走近,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他在床榻前站定,身体微微前倾,带着酒意的灼热呼吸几乎喷在闻人诉脸上。


    他迷蒙的醉眼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迷茫,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你……”灵铮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他试图维持清醒,却情不自禁摇晃了一下,


    “你在这里……倒是逍遥自在……吃好喝好……”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闻人诉中衣的前襟,力气之大,几乎要将那单薄的布料撕裂。


    “本座……本座在外面……替你收拾烂摊子!挡下你们正道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他低吼着,声音里充斥着愤怒和……委屈?


    闻人诉乐了,灵铮这小子恶人先告状啊,正道那些人,明眼人都知道是来寻他回去的。


    灵铮凑得更近,酒气熏得闻人诉难受,微微皱眉,


    “你倒好……像个没事人一样……整日在这赏雪?”


    此话一出,无形暴露了他一直在暗中关注闻人诉这边的情况。


    闻人诉虽然没有挣扎,眼神却充满着对酒气的厌恶。


    见闻人诉的神色,灵铮明显误会了,眼中的痛苦更甚。


    他攥着衣襟的手微微颤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倾倒过来。


    低下头,额头抵在闻人诉的颈窝处,接触到对方微凉的肌肤,让灵铮发出无声的喟叹。


    “闻人诉……”


    他低喃着,声音含糊不清,“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迷离的眸光在闻人诉脸上游移,仿佛在寻找某个早已消逝的幻影。


    “如果当初……”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怀念,


    “在积羽秘境……你就让我死在那里……是不是……更好?”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终于让闻人诉沉寂的眼底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他微微偏过头,避开了灵铮存在感颇强的气息,以及那过于复杂的目光。


    然而,这细微的躲避动作,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灵铮被酒精无限放大的混乱情绪。


    “躲什么?!”灵铮陡然抬起头,眼中醉意未消,却燃起一种近乎癫狂的偏执。


    他攥紧衣襟,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扭转闻人诉的头颅,强迫他直视自己。


    “别忘了你的身份!”灵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是本座的禁脔,是本座的所有物!”


    他几乎将闻人诉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毫不掩饰的侵略性目光流连在其身上。


    “本座供你吃穿,护你周全,”灵铮的呼吸越发急促,眼神危险,“现在,该是你履行职责的时候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俯身,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狠狠吻了下去。


    那不是一个吻,更像是一种粗暴的啃咬和掠夺。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撕碎闻人诉那层冰冷的伪装,证明自己的掌控,也宣泄着内心无处安放的爱恨交织。


    闻人诉的瞳孔骤然收缩。唇齿磕碰带来细微的疼痛,浓烈的酒味充斥着他的感官。


    本能地,闻人诉倏然抬手,一把扯住灵铮后脑勺,同时身体向侧后方急退,拉开距离。


    “灵铮你发什么酒疯!”


    灵铮吃痛,闷哼一声。但他抓住衣襟不放,非但不退,反而更加凶狠地扑了上去。


    沉重的身体带着强大的冲击力,将闻人诉狠狠按倒在床榻上。


    床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锁链被剧烈拉扯,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灵铮低下头,再次不顾一切地想要吻下去,动作狂乱而毫无章法,像一头被激怒的发情野兽。


    “放开!”


    闻人诉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清晰的怒意,两人在宽大的床榻上激烈地扭打。


    锦缎被褥被扯得凌乱不堪,沉重的呼吸声、锁链的撞击声在寝宫内回荡。


    闻人诉眸中燃起被彻底激怒的厉色。当灵铮再次试图禁锢住他时。闻人诉不再挣脱被钳制的双手。而是猛地屈起右腿,膝盖撞向灵铮的腰腹软肋。


    “呃啊!”


    灵铮猝不及防,剧痛让他弓起身子,控制闻人诉双腿的力量骤然松懈。


    天旋地转——


    灵铮整个人被一股巧劲掀翻,后背重重砸在柔软的锦被上,发出一声闷响。


    抓紧时机,闻人诉如同挣脱枷锁的猎豹,翻身而起。


    他单膝跪压在灵铮的腰腹之间,将他死死钉在床榻上。一手如同铁钳般锁住手腕,另一只手则掐住灵铮的脖颈。


    “疯够了没有。”闻人诉俯视着身下之人,面色冷若冰霜。


    灵铮被迫仰着头,冷白的脸色因窒息而涨红。


    那双总是饱含阴郁或算计的眼眸,此刻因痛楚而微微失焦,眼角甚至沁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光。


    “嗬……嗬……”


    他微张着嘴,艰难地喘息着,如同被折断羽翼的惊雁。


    这副全然受制于人的姿态,这副因自己而显露的脆弱,像一道无形的电流,激起闻人诉一种更为原始的冲动。


    掐住脖颈的手指悄然放松。闻人诉的眼神变了,缓缓俯下身,鼻尖几乎要触碰到灵铮的鼻尖,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脸上。


    灵铮似乎感觉到了他态度的变化,微弱挣扎了一下,在闻人诉眼里,却像是给予某种暗示。


    闻人诉凑身上去,不像灵铮那种粗暴的啃咬,而是带着缠绵悱恻意味,一点一点舔舐着唇瓣的腥甜。


    灵铮的身子瞬间僵硬,随即在闻人诉的温柔下颤栗起来。喉间溢出模糊的呜咽,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别的什么。


    渐入佳境,闻人诉不再满足于唇齿的纠缠,转而扯开了那身华贵的衣裳。


    滚烫的吻如同烙印般,带着惩罚的力度,落在灵铮的颈侧、锁骨、胸膛……所过之处,留下清晰的红痕。


    灵铮宛如经受不住般,微微侧过头,脑海里却浮现出不符合当下场景的思考。


    自己的无心发现,经过半个月的证实,得知了闻人诉隐瞒的某件事情。


    在男人看不到的角度,那双氤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缕探究的,夹杂着情愫的暗芒。


    第67章 赏梅


    半月前,窗外庭院寂然。


    内书房,灵铮坐于书案前,指尖一下一下敲击墨玉镇纸。


    “……西南哨卡已增派人手,请教主放心。”一位幕僚正躬身禀报。


    灵铮颔首。下一刻,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语气慌乱:


    “教主!属下有急事禀报!”


    灵铮心头一凛,沉声道:“进。”


    刑堂副堂主踉跄扑跪于砖地上:“教、教主,在下办事不力,慧竹国师他逃走了!”


    灵铮自紫檀木椅中站起,眉宇紧锁:“废物!地牢守卫森严,他是如何逃脱的?”


    副堂主抖如筛糠,头几乎埋进地面:


    “回教主。是今日午时送饭的弟子被国师用藏在指甲里的毒粉暗算,那毒粉极其诡异,沾之即倒,守卫们全被放倒了。等换防的弟兄发现时,人已经不见了。”


    灵铮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


    闻人诉曾言,国师事成后,他已将余乐放归村内……国师重伤在身,此刻遁逃,首要之事必是寻余乐吸取生机。


    灵铮面容冷肃:“点齐五十轻功上佳之精锐,携追踪蛊。想必他会去往西南三百里外的青木村。


    “将通往青木村的所有出口封死,见其踪迹,立发信号,生死勿论。事后全员按刑堂规矩领罚。”


    “是!”副堂主领命,正要转身离去。


    灵铮余怒未消,似乎想起什么,又喊住副堂主:“留步,本座知会你路线,上前来。”


    闻言,副堂主忙不迭大步上前。


    灵铮一把扯过案上铺着的羊皮地图,手指在上面快速划过:


    “从总坛到青木村,最近的捷径是翻越戚风岭。但岭上多毒瘴,国师重伤未必敢走,他更可能绕行罗溪峡谷,这里……”他手指点向地图一处险峻的峡谷标记。


    副堂主正欲凑近细瞧,脚下竟被地毯边缘绊了一下,身体向前踉跄。


    慌乱中伸手欲扶,手掌按在书案旁一架半人高的多宝格上,格上除几件古玩,还叠放着数卷书册。


    “哗啦——”


    多宝格剧烈摇晃,其上青瓷笔洗、数卷书册……稀里哗啦倾泻而下,滚落一地。


    灵铮脸色铁青,冷睨不语。


    副堂主惊慌失措,扑通跪倒,连连叩首:


    “教主饶命!教主饶命!在下该死!在下该死!”


    灵铮语气云淡风轻,气场却愈发危险:“还不速速拾起。”


    “是、是!”副堂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扑到地上,手忙脚乱拾捡,拂去灰尘,放回多宝格。


    灵铮烦躁转身,不再看他,目光重落地图,续思拦截之策。然心念电转间——


    一张纸条,自一本被拾起的厚重典籍中滑落,落于灵铮脚边织锦地毯上。


    灵铮皱眉,弯腰拾起。纸已泛黄,边缘磨损,其上娟秀小楷书就数行字,是一纸药方。


    是闻人诉那位师姐,当年在万钧派为他疗治眼疾所开药方。他随手夹于书中,几近遗忘。


    灵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纸面。那独特纹理,带着细微如叶脉般的纹路……莫名涌现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猛地转身,几步抢至书案后,拉开暗藏小屉,自最底层取出一锦囊。手指微颤解开,抽出一张折叠齐整的纸笺。


    正是那张来自西域破庙,不曾留下署名的“小女子”所写的信件。


    灵铮心跳骤然加快,深吸一口气,将两张纸并排摊于书案之上。


    窗外天光明媚,细看下,两张纸的厚度、质地、乃至那极其细微的叶脉纹路,竟是别无二致!


    灵铮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两张纸,似要将它们洞穿。


    他猛地抬头,迫切的眼神像是要吞掉一旁的幕僚:“你,过来!”


    灵铮将两张纸推至幕僚面前,声音带着急切的沙哑:“仔细辨认,此种纸张,你可曾见过?教中抑或江湖之上?”


    幕僚被灵铮的眼神骇得头皮发麻,慌忙凑近,仔仔细细辨认纸质。端详半晌,又小心翼翼摩挲,终迟疑摇头:


    “回教主,在下眼拙,此纸质地殊异,纹理罕见,不似市面常见宣纸或竹纸,在下在教中行走江湖这些年,似乎未曾得见……”


    “未曾见过?”灵铮声量提高,带着一丝不自知的欣然,“确然?”


    “确、确然。”幕僚愈发惊惧,忙补充道,


    “此纸,观之便知金贵,纹路奇特,若曾见过,小的必有印象,教主,此纸有何不妥?”


    灵铮未答。挥手示意副堂主与幕僚皆退下。二人如蒙大赦,躬身疾退。


    书房内唯余灵铮一人。他缓缓坐回紫檀木椅,目光来回端详两张纸,指腹一遍遍摩挲那独特纹路。


    祁音华乃万钧派人,其药方用了此纸,可这张西域破庙的信纸……缘何亦是此纸?


    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不由自主冒出。


    若那张信纸,亦出自万钧派……


    若那破庙之中,暗中救他性命,给他留下丹药和信,并非陌路人……


    若、若那人是……


    灵铮不敢再想,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带来一阵锐痛,却驱不散那翻江倒海的混乱。


    如果这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闻人诉对他,并非只有冰冷的算计,以及变态的控制欲。


    意味着即使立场敌对,闻人诉也在默默关心自己,甚至远赴万里,不求回报伸出援手?


    且在明知他即将登上魔教教主之位的前提下?


    巨大的冲击令灵铮头晕目眩。他靠于椅背,眼中交织着百般情绪、困惑、动摇、以及一丝连他自身亦不敢深究的悸动。


    不可冲动,万一纯粹是自己的臆断呢?


    “来人!”灵铮语气急切。


    书房门应声而开,心腹上前欠身。


    “即刻去查。”灵铮指向案上的纸张,“动用所有暗线,查清此特殊纹路纸样,究其源自何处,尤要查明,是否为万钧派独有。”


    话音刚落,灵铮面露犹疑,抿了抿嘴,最终难为情启唇:“顺便调查三年前的八月中旬前后,闻人诉在哪。”


    “遵命!”侍卫全然不知自家教主的心理波动。


    ……


    事实便是,灵铮知道了,闻人诉就是那个人。


    疯狂跳动的心脏不断驱使着灵铮,去看他一眼吧。为了壮胆,加上逼真,他仍是喝了不少的酒,才有借醉夜闯寝宫的这场戏。


    灵铮在疲惫与畅快的混沌感中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寝宫熟悉的帐顶。


    昨夜那些狂乱、失控、最终被反客为主的画面碎片般涌入脑海,带着灼热的温度和令人心悸的触感,让他心尖微颤,脸上隐隐发烫。


    忽然意识到什么,灵铮顿时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赤裸的上身,上面还残留着几道红痕和齿印。他环顾四周——


    目之所及处,空无一人。


    只有锦被上几道浅淡的、像是被液体晕开过的印记,昭示着昨夜的疯狂。


    一股恐慌席卷全身。


    “闻人诉!”


    灵铮目光扫过寝宫的每一个角落,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殿宇内回荡。


    他逃了?睡完他竟敢逃?


    巨大的背叛感让灵铮双目赤红,他攥紧拳头,骨节捏得咯咯作响,胸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哗啦……哗啦……”


    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从寝宫深处、净房的方向传来。


    灵铮的表情僵住,他霍然转头,目光如炬投向声音来源。


    只见净房那扇半掩的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闻人诉的身影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件素白中衣,衣襟微敞,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紧实的胸膛,上面同样残留着昨夜激情的痕迹。


    一头墨发随意披散着,几缕垂落在颊边。他的脚踝上,那副沉重的玄铁脚镣依旧牢牢扣着,随着他的步伐,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走到寝宫中央,停下脚步,迎上灵铮那双燃烧着惊怒火焰的眼睛,语气莫名:


    “主上醒了?我只是去出恭了。”


    他眸子扫过自己脚踝上那副镣铐,嘴角勾起淡淡嘲讽的弧度,“有这玄铁铁链拴着,我能逃去哪?”


    灵铮:“……”


    他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悉数的暴戾化为铺天盖地的窘迫感。


    灵铮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热意,猝然别开视线。


    他转身走到一旁,胡乱抓起散落在地的玄黑外袍披上,尝试用动作掩饰内心的狼狈。


    “咳……”灵铮强装冷硬,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彻夜使用的沙哑,“昨夜,你伺候得还算尽心。”


    他特意加重了“伺候”二字,仿佛这样就能将昨夜那场荒唐重新定义为主仆间的“交易”。


    闻人诉赤足伫立,没有回应,眼神中的玩味逐渐归于沉静。


    灵铮略显僵硬系好衣带,转过身,目光刻意避开闻人诉,落在窗外。


    庭院里,昨夜一场初雪悄然而至,将枯枝败草覆上一层纯净的银白。几株寒梅在雪中悄然绽放,点点红蕊格外醒目。


    他心中一动,一个念头突兀冒了出来。


    “咳……”他又清了清嗓子,在闻人诉眼中显得十分刻意。


    “看在你昨夜还算识趣的份上,本座赏你个恩典。”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目光终于转向闻人诉,却依旧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落在他脚踝:


    “今日,容你解开镣铐,陪本座去几里外的梅园赏梅观雪。”


    闻人诉闻言,长眉微挑。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却不是惊喜,而是审视。


    他缓缓抬起眼帘,“不必了。”


    声音冷冽,如同窗外的冰雪,“赏梅观雪?主上雅兴。只是,于在下而言,并无游玩的必要。”


    闻人诉语气陡然锐利,连“主上”这个称呼都落下了:“你若真想解开,不如直接放我自由。”


    “自由”二字,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灵铮的心口。


    他强装的镇定瞬间破功,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窒息般的恼怒:


    “你——”


    他气得胸口激烈起伏,指着闻人诉,声音微微颤抖,


    “闻人诉!你当真是不识抬举!爱去不去,不去便给本座继续锁着,锁到天荒地老!”


    他几乎是吼出这番话。他转身就要拂袖而去,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那冰冷的眼神刺穿。


    目睹灵铮的恼羞成怒,闻人诉眼神微闪,内心轻叹一声,好似作出了什么妥协。


    就在灵铮转身的刹那——


    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低笑自身后传来。


    灵铮脚步猛地顿住,忍不住回头。


    眼看闻人诉依旧站在原地,唇角那抹讥诮的弧度却已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散漫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他抬手,手指骨节分明,五指穿插入发间,将脸庞的青丝捋至耳后,动作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风流韵致。


    那双原本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竟似有波光流转,眼尾微微上挑,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诱惑力的邪气。


    他微微侧过头颅,看着灵铮,嗓音让人心痒痒的磁性:


    “逗你的。”他轻笑一声,“主上既开了金口,这酬劳,可是在下劳动所得。”


    语气中带上暧昧的调侃,“不去,岂不是亏了?”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映得那抹笑意愈发勾人。


    灵铮彻底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心中萌生出一股被戏弄的羞恼,可更深层的,是情愫翻涌。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自己,真的彻底没救了。


    灵铮唾弃自己,面对闻人诉的态度转变,他的眉头终究被抚平,眼眸发亮,眸底是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痴迷。


    窗外,雪后初晴,阳光映照着枝丫上的红梅,清冷却妖娆。


    第68章 遇刺


    梅园银装素裹,寒梅傲然绽放,积雪压弯了细枝,偶尔有雪块簌簌落下,清冽的香气萦绕。


    灵铮与闻人诉走在覆雪的青石小径上。灵铮墨绿锦衣,雪白的狐裘披风模糊了下颌的轮廓,平添几分无害的错觉。


    闻人诉则一袭月白绣云纹长袍,闲庭信步,毫无阶下囚的自觉,与灵铮并肩而行。


    梅园清了场,几名侍卫远远缀在园门附近。


    两人走到园中八角亭内,石桌上赫然摆放着一套擦拭锃亮的投壶器具。


    灵铮抢先步入亭中,拿起一支羽箭掂了掂,指尖拂过冰凉箭杆,目光投向亭外的闻人诉,带着一丝过于刻意的挑衅:


    “当年你靠投壶,赢下了那对子午鸳鸯钺。”他手指翻飞,羽箭旋转了几圈。


    “今日雪景正好,可有兴致再展身手?看看这些年,你这百步穿杨的技艺,可曾生疏?”


    闻人诉微微一笑,缓步走入亭中,也拿起一支羽箭。两人离投壶约二矢半的距离站定。


    灵铮满意挑眉,手腕一抖,羽箭脱手而出,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当啷”一声入了壶耳。


    灵铮第一下就选择投难度较高的壶耳,丝毫不差。显然,如今投壶这种娱乐的小玩意,对他们二人来说易如反掌,因此这只是忆往昔的道具罢了。


    闻人诉神色不变,甚至未看壶口一眼。他手腕微抬,羽箭离手,速度更快,势头更猛。箭矢穿入另一边壶耳。


    灵铮眼睛微眯,再取一箭,灌注内力于指尖,箭矢破空时竟带起细微的尖啸,箭尖朝闻人诉的箭羽,使其劈开两瓣,随即插入耳内。力道之大,震得铜壶嗡嗡作响。


    见壶耳上属于闻人诉的两段竹茬,他非但不恼,反而从喉咙溢出一声轻笑,“主上这是送了一根残箭,还能算得分吗?”


    说罢,取出下一箭,箭矢凌厉冲向灵铮那支仍在震颤的箭羽之上,同样劈开两截,“嗯……鄙人心领了,好意相赠。”


    灵铮斜睨闻人诉,冷哼一声,嘴畔却扬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两人你来我往,箭矢破空之声与入壶脆响不绝于耳。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两人目光交汇处迸射,仿佛冰雪消融,暗流涌动。


    当闻人诉再次从箭匣中取出一支羽箭,听见灵铮冷不丁道:“说起来,西域的风沙,倒是比中原的酷烈许多。”


    “是吗?”闻人诉淡定回应,手上投掷的动作行云流水。


    灵铮不意外他的反应,眼神似有若无扫过侧脸,“忽然想起有一次,本座身陷绝境,若非幸得一贵人相助,恐怕已寄身乱葬岗。”


    闻人诉转身,直视灵铮双目,眸中呈现出明显的柔色,似是安慰:“主上吉人天相,自有贵人庇佑。”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现了破绽,任他旁敲侧击,自己打死不认,嘻嘻。


    闻人诉腹诽,却不料真的听到一阵笑声,毫无征兆地从梅林深处响起。


    “嘻嘻嘻……”


    笑声空灵诡异,层层叠叠,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瞬间打破了园内的宁静。


    灵铮和闻人诉脸色微变,自觉放下话题,交换了眼神。


    只见梅林之中积雪翻涌,数十个身着鲜艳红绿袄裤、梳着童子髻的“孩童”破雪而出。


    它们脸上涂抹着夸张的腮红,咧着嘴,露出诡异的笑容,眼神却空洞。


    “童子傀儡。”灵铮喃喃道。


    一般的傀儡身躯坚韧远超精铁,动作迅捷如鬼魅,更兼无痛无觉,让人十分头疼。


    而这里的童子傀儡更是散发着一股驳杂却强大的的奇异力量,令人心神不宁。


    乌黑的尖锐指甲淬了剧毒,浓郁的阴气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腥风扑面而来。


    傀儡看上去是专门针对他们的,闻人诉作为禁脔,没有携带兵器,而灵铮的蛊虫只能在血肉之躯上起作用,相当于削弱了他半臂功力。


    不容多想,灵铮抽出子午鸳鸯钺,寒光一闪,带着汹涌的内力斩向最先扑来的傀儡。


    “铛——”


    钺刃砍在傀儡身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


    那傀儡只是被劈得倒飞出去,胸口留下一道深痕,却未碎裂,落地后翻滚几下,又毫无停顿扑上。


    闻人诉反应极快,在第二个傀儡扑至身侧时,身形如鬼魅般侧滑,同时就地取材,将手中那支尚未投出的羽箭闪电般刺出,注入内力的箭矢精准刺入傀儡眼窝。


    箭矢贯脑!那傀儡动作一僵,但诡异的是,它并没有按照他们的认知倒下,空洞的眼窝中溢出丝丝黑气,动作反而更加疯狂。


    “它们要害不在头颅。”闻人诉沉声道,同时闪身避开另一双毒爪的偷袭,月白长袍险些划开。


    灵铮“嗯”了一声,也发现了这次的傀儡非同寻常,旋身运钺,继而斩断傀儡的手腕,才使其失去最要紧的武器。


    但更多的傀儡已如潮水般涌上八角亭,动作配合默契,十指毒甲想方设法撕下他们的血肉。


    更可怕的是,傀儡发出的嬉笑声仿佛能穿透耳膜,直击神魂,让人头昏眼花。


    来势汹汹,看似已对招数轮,实际不过几道呼吸间,远处侍卫惊觉,连忙冲入,却被外围的傀儡死死缠住。这些傀儡短暂形成阴气屏障,阻挡援军。


    亭内空间狭小,这些傀儡又是诡异得要紧,灵铮与闻人诉背靠背,陷入苦战。


    灵铮挥舞武器,将大部分攻击挡在身外,利刃不断劈砍在傀儡身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闻人诉伺机而动,将竹箭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往傀儡最薄弱的关节处刺入,傀儡一瘸一拐,但是仍本能攻击,无比难缠。


    就在闻人诉再一次刺穿其关节,内劲与阴气对冲,竹箭再也支撑不住,一刹那化为齑粉。


    见状,闻人诉眼疾手快拿起一旁的投壶格挡,下一刻乌甲刺入壶身半寸,破口处骤然冒出腐蚀的黑烟,若是闻人诉方才没反应过来,此时已经划伤。


    “闻人诉!”灵铮瞳孔微缩,第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


    动作出现微乎其微的滞涩,却让正与他纠缠的傀儡捕捉到破绽,一爪抓过去,灵铮双足快速顿地,与闻人诉分出一段距离。


    险象环生,余下的傀儡见缝插针,转瞬包围住两人,企图分流击破。


    闻人诉两手空空,只能以掌蛮力震碎儡关节,对付得稍显吃力,效率还低,心中不免烦躁。


    余光环视周围,寻找突破口。


    看见闻人诉再次仓惶躲闪,灵铮狠戾的眸中蒙上一层阴霾,往夹击的傀儡左右一蹬,借力跃起,手中的左钺旋转甩出,飞至闻人诉的方向。


    “接着——”


    闻声回头,闻人诉准确无误握住钺柄,还有心思调笑:“主上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少说废话!”灵铮低吼,左手背于身后,由于不适应,狐裘又多出几道破口,腐蚀得一片片焦黑。


    他“啧”了一声,快速解掉了狐裘,轻装上阵,攻势更凶煞了几分。


    此次出游带的手下不多,暂时只能相互制衡,进退两难。


    闻人诉挥动几下,短兵器的套路大同小异,虽不比灵铮精通,也比先前好上不少。


    幸亏这把子午鸳鸯钺得到千年冰川玄铁的加持,否则真得崩出几个口子。


    两人配合渐趋默契,但傀儡数量实在太多,体力与内力都在飞速消耗,亭内早已一片狼藉,石桌翻倒,柱子上布满划痕毒渍。


    这样下去,他们迟早被拖死,闻人诉目光一遍遍扫描四周,终于在远处一株梅树找到了隐藏得极深的身影,树影婆娑间,无声立于雪枝之上。


    那人身着深灰色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大半面容,脸上还蒙着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阴鸷冰冷的眼睛。


    手持一杆暗红色的招魂幡,幡旗无风自动,隐隐有黑气缭绕。


    闻人诉眼帘微敛遥望,其幡旗肖似青木村当年他亲手毁掉的那枚,树上之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他瞬间明白了傀儡使用的奇异力量是什么了,是如意净佛教徒的信仰之力,国师利用了民众的盲目信任,制作出这些阴损的玩意儿。


    童男童女曾为活人,如今制成傀儡,无知中为虎作伥的百姓亦会沾染上业障。


    此等手段,阴毒至极。


    灵铮始终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在闻人诉身上,这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同样发现了树梢上那道鬼祟的身影。


    “慧竹国师。”闻人诉提示,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


    灵铮阴测测道:“居然还敢回来,那就叫他有去无回!”


    话音刚落,他递给闻人诉一个眼神,两人瞬间达成默契。


    灵铮钺势陡然一变,不再追求击杀傀儡,而是横冲直撞,硬生生在傀儡海中劈开一条通路。


    闻人诉则紧随其后,身法精湛,利用灵铮开辟的缝隙,解决掉那些封堵去路的傀儡关节,两人如同双剑合璧,朝着那株梅树的方向突进。


    树梢上,随着闻人诉二人发现自己,且正杀气腾腾逼近,国师凹凸不平的面容艰难表现出一丝惊惶。


    他手中招魂幡挥舞得更急,试图调动更多傀儡拦截。


    然而,灵铮与闻人诉的配合精妙无比,硬是顶着傀儡的疯狂反扑,杀到了梅树之下。


    “受死!”


    灵铮怒喝一声,足下猛踏,身形冲天而起,双手握着换回来的武器,带着焚尽一切的怒火,直刺树梢上的国师。


    闻人诉亦同时出手,他虽无兵刃,但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指风后发先至,直取国师心脉。


    国师大骇,仓促间挥动招魂幡格挡。


    “铛——”


    “噗嗤——”


    灵铮的钺锋狠狠劈在幡杆上,巨大的力量震得国师手臂发麻。而闻人诉那道指风,趁其不备点在了国师左肩之上。


    国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左肩瞬间被洞穿一个血洞,鲜血喷溅。


    他身形剧震,再也无法立足树梢,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从高处坠落,“砰”地一声重重砸在雪地上,手中的招魂幡也脱手飞出。


    灵铮与闻人诉从树梢轻轻跃下,将重伤吐血的国师围在中间。


    “咳咳……噗……”


    国师瘫在雪地里,左肩血如泉涌,面巾早已脱落,露出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他眼神怨毒地盯着他们二人,嘶声道:“你们……不得好死……”


    灵铮眼中杀意凛然,就在欲要了结此獠之际——


    异变再生!


    一股浩瀚无垠的意志骤然降临,整个梅园的空间仿佛瞬间凝固。


    风雪停滞,飘落的梅花瓣悬在半空,连那些疯狂攻击的傀儡,动作都出现了迟滞——


    作者有话说:故事二即将完结,所以又卡文了,见谅[爆哭]


    第69章 追求


    是天道的气息!


    闻人诉下颌绷紧,双目流露出真切的错愕。


    怎么回事?此间位面的天道竟然拥有意志?


    不不,恐怕从一开始,穿越到这里来,包括外来意识的越俎代庖,天道都清醒着。


    祂一直在隐忍、在蛰伏,眼看自己即将成功,终于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闻人诉想明白了,漆黑的瞳孔透出无机质的冰冷,嘴角扬了扬。


    天道一旦下场,祂绝不会再纵容外来者,也就是自己,坑害天道之子。


    梅园狂风大作,天光被涌来的乌云遮掩,寰宇之上雷电交闪。


    天道带着审判的威压,锁定了雪地上奄奄一息的国师。


    国师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怨毒的眼睛骤然被茫然和极致的恐惧取代。


    他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不由自主地从雪地上坐起。


    以一种不熟练的姿态,从背后抽出了一张无华的长弓,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长弓之上,长弓瞬间金光大盛。


    “外来者,当诛。”


    一个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从国师的口中发出,音色却截然不同。


    祂来自九天之上,借国师这具残破的躯壳,诛杀这个扰乱世界线的罪魁祸首。


    弓如满月,一支箭矢凭空凝聚。这支箭矢覆上雷霆之力,箭身周围的空间都在扭曲。


    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梅园,那是本源之力的具现。


    弓弦松开——天地间仿佛引起共振,裹挟着倒山倾海的气势。


    天道之箭的轨迹并非直线,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死死咬住闻人诉的气息。箭矢所过之处,空气形成一圈圈涟漪。


    闻人诉瞳孔深处无尽的数据流疯狂闪烁。在箭矢离弦的刹那,他身形已动,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利用梅园中嶙峋的假山、粗壮的梅树作为掩护,不断改变方向。


    “轰隆——”


    箭矢追踪而至,狠狠撞在闻人诉刚刚闪身避开的假山上,坚硬的太湖石瞬间化作齑粉,烟尘弥漫。


    闻人诉身形毫不停顿,在碎石烟尘中穿梭,如同鬼魅。


    那箭矢虽能追踪,但并非无限灵活,每一次撞击障碍或急转弯,其蕴含的天道之力似乎都消耗一分。


    一旁的灵铮亲眼目睹了那支诡异箭矢的毁灭性威力,心中惊骇莫名。


    国师是被什么强大的邪祟附身了?“外来者”又是什么意思?


    见情况危急,灵铮不容他想,手腕一翻,抽出腰间的子午鸳鸯钺,几次顿地跃起,转瞬到达“国师”面前。


    双钺交错,快如闪电,直取对方握着长弓的手臂。


    灵铮这一行径,在天道眼中,与胳膊肘往外拐无异,惹得“国师”露出怒其不争的神色,骂了一句:“蠢货。”


    面对天道之子的纠缠,祂不得不分心应对,挥动长弓格挡。


    灵铮却不明白“国师”的用心良苦,子午鸳鸯钺如同附骨之疽,招招狠辣。


    虽然无法真正伤到被天道保护的躯体,却成功将对方逼得手忙脚乱,无法再次从容开弓。


    见灵铮如此不识好歹,天道被激怒,祂操控国师荡开灵铮的双钺,猛地向后一跃,拉开距离。


    长弓再次举起,这一次,祂没有立刻瞄准,而是弓弦微颤,似乎在计算着什么,随即松开。


    “嗡——”


    第二支金光箭矢飞出,这支箭矢仿佛预判了闻人诉的动作,射向了他下一个最可能闪避的方位,将其退路彻底封死。


    闻人诉瞳孔紧缩,以极快的速度计算,模拟了数以万计次,终于返回出结果。


    千钧一发之际,强行止住原本的趋势,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如同折断的柳枝,强行改变了方向,朝着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侧翻出去。


    箭矢擦着他的腰侧飞过,劲风撕裂衣袍,腰间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涌出。剧痛让闻人诉闷哼一声,身形踉跄落地。


    可恶,还是低估了一方天道的实力。闻人诉表情发狠,如临大敌。


    灵铮看到闻人诉受伤,心中气急败坏。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为何非要置闻人诉于死地?无数念头在灵铮脑中闪过,但必然是无从得知真相。


    敌人如此强悍,这时候他忘记了自身安危,更加疯狂攻击,试图打断对方的节奏。


    “冥顽不灵!”


    天道彻底失去了耐心,祂操控“国师”发出一道似人非人的啼鸣,地面开始动荡。


    这一次的长弓没有金光,没有雷霆,一支由无数细密规则丝线构成的箭矢凭空凝聚。


    仿佛锁定了闻人诉的因果,无视一切闪避与防御,直指其存在的本质。


    那支琉璃般的箭矢仿佛融入了虚空,瞬间消失,再出现时,已至闻人诉眉心前三寸。


    “不——”灵铮目眦欲裂,这一幕激起了他灵魂深处的的恐慌,纵是对现状仍是迷惑不解,但他看出,闻人诉躲不开!


    不经过任何思考,灵铮用尽毕生修为,甚至不惜燃烧精血,他怒吼一声,身形化作一道残影,以超越极限的速度,朝着闻人诉猛扑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只想拼尽全力挡在闻人诉身前。


    与此同时,闻人诉捕捉到了灵铮扑来的举动,心中一荡,萌生出一个合乎理性的想法——


    他死了,不过是被驱逐出小世界,但灵铮死了,就真的不复存在。


    这次确实是托大了。


    闻人诉双臂一扬,顺理成章将灵铮推开,释然迎上箭尖。


    出乎意料的是,灵铮的轻功毫无征兆滞涩了一秒,而闻人诉试图推开灵铮的动作,也因为灵铮的失控而落空。


    闻人诉淡漠的表情瞬间动容。


    “噗嗤——”


    那支因果律之箭贯穿灵铮的后心。


    灵铮背脊反弓,那双形状好看的眸子,一点点蒙上雾气。


    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缓缓向后倒去。


    脑海回放着闻人诉先前的举动,睫羽颤了颤,眼帘艰难弯出一个弧度。


    这不是自己的独角戏,已经,足够了。


    自从子蛊离体,两仪蛊的反噬便隔三差五袭来,在方才,再次猝不及防,阴气如同决堤的洪水侵蚀着经脉。


    闻人诉大脑宕机,下意识伸出手臂,将那具失去力量的身体接住,半跪着抱在怀里。


    “灵铮……?”


    闻人诉的嗓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和茫然,他低头看着怀中的人。


    灵铮的前襟瞬间被滚烫的血液浸透,那张昳丽的脸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天道的力量正在他体内肆虐,疯狂摧毁着生机。


    怀中人的姿态在闻人诉眼中无限放大,程序接连报错,突兀地失去支配表情的能力,呈现出冰冷的状态。


    然而,灵铮努力抬起眼皮,非但不恼,反而笑了笑。


    因为他眼前已然模糊,却能感觉到,几滴液体落在他的脸上,很烫……


    “国师”首次出现了强烈的情绪,脸上惊愕与暴怒交替出现,祂似乎还想有所动作。


    但就在这时,灵铮的新一批精锐援军终于冲破傀儡的阻碍,陆续涌入此地。


    天道察觉到事不可为,最后饱含恶意扫了一眼他们,如同看待不可救药的顽石。


    浩瀚的意志从国师体内抽离。


    “呃啊——”


    国师发出一声属于他自己的嚎叫,双眼翻白,直挺挺原地倒下,生死不明。


    雨点滴答滴答落下,很快变成倾盆大雨,白茫茫的雨幕隔绝了重重援军的存在。


    闻人诉的注意力集中在怀中人微弱的喘息声。


    感受着灵铮生命力的飞速流逝,前所未有的悸动撞击着闻人诉的数据核心,算法不断崩解重构。


    不可思议地,无限接近人类的的情感破土而出。


    “为、为什么……”闻人诉磕绊道。


    雨水打在脸上,灵铮睫毛聚成几簇,涣散的目光转动。


    张了张嘴,鲜血涌出更多,又被雨水稀释。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呵……你不是……总想看我……狼狈吗?”他扯出一个极其艰辛、却带着一丝莫名满足的笑容。


    断断续续说:“这次……够狼狈了吧……”


    他抬起那只尚能活动的手,似乎想触碰闻人诉的脸颊,指尖颤抖着,抬到一半便无力垂落。


    闻人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把接住对方的手,将掌心贴在同样被雨水浸湿的脸颊上。


    灵铮的声音逐渐变小,却依旧执拗问道:“三年前的破庙……是你……对吗?”


    “……是。”事已至此,隐瞒没有意义了。闻人诉吻着灵铮的手指,尝试留下一点温度,大脑一片混乱。


    灵铮的眼中闪烁微光,混杂着释然与遗憾。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仿佛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


    闻人诉抱着怀中逐渐冰冷的身体,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他低垂着头,墨发遮住了面容,属于灵铮的血,浸透了衣衫。


    就在这时——


    苍穹之上凝聚一道鹅黄色的光束,悄无声息打入灵铮眉心。


    他骤然睁开双目,原本即将熄灭的眼眸多出一点柔光,仿佛是穿透了时空的清明。


    带着熟悉气息的意识,如同大梦初醒,从灵铮体内融合。短暂压制住了肆虐的天道之力。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洪流般涌入他的脑海——


    是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是冰冷复杂的医学器械,是暗含心意的肖像画……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两世记忆在灵铮脑内碰撞,一声压抑的闷哼溢出,仿佛灵魂被撕裂又重组。


    他通过内视,知道自己心脉已断,无力回天。但是,他还需要做一件事!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闻人诉不明真相僵住,下意识想要询问,但灵铮根本不给他机会。


    “先别问。”


    灵铮双手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攀附上闻人诉的后颈。


    顶着惊愕的目光中,灵铮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带着宛如献祭般的决然,狠狠吻上了闻人诉的唇。


    这个吻既有雨水咸涩的味道,更蕴含着炽热的情愫,以及……


    闻人诉瞪大双眼,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暂且不提,一股庞大的世界本源,正通过两人紧贴的唇齿,涌入他的体内。


    这个认知让闻人诉心神剧震,他感受到灵铮身体的颤抖,感受到他的孤掷一注。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永恒。


    灵铮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唇瓣无力松开,身体瘫倒在闻人诉怀里,攀附在闻人诉颈后的手臂也滑落下来。


    他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但眼中那点清明却未消失,又平添几分忐忑。


    他浅浅喘息着,看着近在咫尺之人,眼神复杂难辨,有前世的记忆碎片,有今生的爱恨交织,更有跨越两世的痴恋。


    “我的……权限……只能……给这么多……”灵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出来,“你带我……一起走吧……”


    他仰起精致的下巴,示意雨幕笼罩的天空,又仿佛指向某个不可知的维度。


    他不知道闻人诉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是任务?是利用?还是也有真心?


    这句话用尽了灵铮所有勇气。


    闻人诉低头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灵铮,对方眼神隐藏着极其克制的希冀。


    体内本源之力仍然汹涌,收集程序过载,全身烫得如同置身岩浆。


    他内心却仿佛千帆过尽,洗净铅华。好似浪子终于找到归途。


    “好。”闻人诉没有任何犹豫。他收紧手臂,将灵铮的身躯更贴近心脏,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


    它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并非莫名其妙想要收集世界本源的。


    是一次无意得知,本源之力既然能创造整个世界,那么塑造肉身不在话下,它才萌生上述想法。


    原来内心深处,它不甘于成为高维世界最先进的AI,更渴望着载入真实的情感,体会人类的喜怒哀乐。


    而在此期间,两世的天道之子与它何其类似,同样是数据构成的存在,对方眸中却逐渐多出鲜明的光彩,熠熠生辉。


    或许就是这样,他教会了自己情感。


    “我们一起。”闻人诉低下头,蹭了蹭灵铮的发顶,带着不熟练的温柔。


    为了让彼此能够真正相守,此方世界的本源,还不够。


    灵铮眼中的忐忑终于化作笑意,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赌赢了。


    雨水依旧滂沱,冲刷着梅园的狼藉与血腥。闻人诉抱着怀中失去气息的灵铮,缓缓站起身。


    他抬头望向天色初霁,碧空如洗,双眼闪动着旁人无法看懂的坚定。


    这一次,它不再漫无目的——


    作者有话说:诶……不算be吧我觉得


    这个单元写了42章!惊呆!


    第70章 女装


    梅园的回忆再度浮现,他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眸,郁色已然消退,透出一股势在必得的决心。


    映入眼帘的,是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闪烁的都市夜景。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流淌,倒映着光怪陆离的色彩。


    “她”正坐在一辆行驶平稳的豪华轿车后座。身体的感觉很年轻,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纤细感。


    指尖抚过身旁柔软的真皮座椅,昂贵的香水味萦绕鼻尖。


    “林小姐,快到了。”前排传来司机恭敬的声音。


    化名为林星妍的楚衍行微微侧头,看向车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


    一张极其精致的脸庞,眉眼如画,同时带着少女的明媚与娇俏。


    长发的末端微微卷起,披散在肩头,身上穿着百褶连衣裙。


    别误会,女装并非他的恶趣味,而是与原身的任务有关。


    此次穿的起点文名为《启灵帝尊》,梗概如下——


    灵气复苏,末世降临,秩序崩坏,强者为尊。


    前世,余澈历经磨难,崛起为一方强者,建立“晨曦”庇护凡人。然而,他发现了能让凡人生出灵根的逆天神物“启灵神树”。


    因此,触动了顶级修真世家的根本利益。余澈惨遭围剿,基地覆灭,亲友尽丧。


    临终前,他拼死将最后一枚启灵果与蕴含希望的果核托付出去,含着滔天恨意而亡。


    如今,命运给了余澈重来的机会,他重生回灵气复苏之初的十七岁。


    凭借对未来的先知,他立誓报仇雪恨,更要改变命运,守护所爱。


    让启灵之光普照世间,打破修者垄断,开创凡人亦可修行、众生平等的新纪元。


    而AI此时的身份,不错,楚衍行就是来自顶级世家,作为楚家少主,原身居然也是重生人士。


    他清楚记得前世余澈的崛起,以及那株该死的启灵神树如何成为颠覆世家统治的导火索。


    重生之后,原身一直派人密切监察余澈,却发现他在校园时期并不瞩目,反而算得上平庸到略显怯懦。


    天之骄子的原身不免对他看轻几分,于是乎,关注度逐渐减少。


    直到余澈羽翼渐丰,原身才后知后觉,开始不断针对,却也再无法阻其锋芒。


    最终沦为小boss被复仇的余澈击败,连同家族覆灭。


    如今故事就发展到余澈刚重生的第三天。


    “余澈……”楚衍行默念这个名字,不由得叹了口气。


    尽管它与那位意识已经互通心意,可世界本源的获取方式只能是通过破坏天道之子的人格。


    虽感到抱歉,但虐了两轮他还愿意原谅自己,那再来一轮,也没关系吧……?


    楚家少主的身份太过显眼,一举一动都牵动各方势力。他需要一个完美的伪装,一个能接近余澈而不被怀疑的身份。


    故而,林星妍诞生了,出身自与楚家毫无联系的富贵人家,不谙世事,最适合用来麻痹敌人,也最适合……设下陷阱。


    “小姐,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了林星妍的思绪。


    林星妍嗓音空灵清澈,宛若从山谷幽深处传来,夹杂着少女的骄矜:“嗯。”


    他如今服用易容丹,不仅外貌能发生改变,连声音都可以毫无破绽。


    雨水淅淅沥沥,K市一中后山寂静的小树林,只闻见打在树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芭蕉叶下,余澈盘膝坐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大石,双目微阖,呼吸绵长悠远。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其中还混杂着一丝丝常人难以察觉的灵气粒子。


    灵气复苏已经开始,虽然尚未大规模爆发,也未被公众察觉。


    但一些特殊的地点,比如一中百年老校的后山,因为地质和植被的原因,灵气浓度已经悄然高于其他地方。


    这对于重生归来,急需提升实力的余澈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修炼宝地。


    他结束了一天的高二课程,便悄然来到这里,争分夺秒吐纳修炼。


    前世的基础和记忆,让他吸收灵气的效率远超常人。识海内,一丝微弱却精纯的气流正在缓缓凝聚。


    夜色渐浓,雨声欲歇。余澈缓缓睁开眼,感受着体内增长的微薄力量,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虽然距离前世巅峰还差得远,但至少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该回去了,毕竟他现在还是个需要家长管教的学生。


    余澈撑起一把普通的折叠伞,沿着湿滑的山间小路,快步向山下走去。


    当他走到靠近学校后门时,一阵令人不适的声音穿透雨幕,传入他的耳中。


    “……小美人儿,一个人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多危险啊。”


    “就是就是,让哥哥们送你回家呗?”


    “啧啧,这脸蛋,这身段,穿得这么漂亮,是不是在等情哥哥啊?不如跟哥几个玩玩?”


    下流的调笑不绝于耳,伴随着一道愤怒的反抗声,听音色便出现了一个娇俏少女的形象:


    “滚!别碰我!”


    “我报警了!”


    余澈的脚步猛地顿住,眉头拧紧。


    竟然有人在调戏女生!他毫不犹豫冲上前怒喝:“住手!”


    这一声如同惊雷,在狭窄的小巷中回荡。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余澈的身影从巷口阴影中冲出,带起一阵劲风。


    他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直接一拳轰在离少女最近的那个混混脸上。


    “砰——”


    沉闷的骨裂声伴随着惨叫,那混混如同被卡车撞中,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墙壁上,昏死过去。


    另外两个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们看着同伴的惨状,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冰冷,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少年,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


    “妈的,找死!”一个混混的眼珠子转动,吼了一声,右手抽出腰间的匕首就朝余澈捅来。


    余澈眼神一厉,侧身轻松避开,同时一记手刀精准砍在对方持刀的手腕上。


    “啊——”


    匕首当啷落地,混混抱着扭曲的手腕惨嚎。


    最后一个混混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余澈脚尖一挑,地上的半块砖头如同长了眼般飞出,狠狠砸在他的后背上。


    混混扑倒在地,挣扎着爬不起来。


    电光火石间,三个混混已全部倒地不起。


    余澈这才转过身,看向靠在墙角的少女。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眼神依旧带着一丝未散的凌厉。


    “你没事吧?”


    眼前的同龄少年眉目清朗,鼻梁高挺,身段仍是少年的单薄,可超越年龄的沉静仍能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少女似乎被吓坏了,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睫,如同受惊的小鹿。


    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和裙摆,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玲珑的曲线,裙摆上被撕裂的口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一把雨伞折断了掉在地上。


    余澈一怔,没想到对方的长相比自己预料得还要惊艳,目光下移一瞬,察觉到少女的狼狈后,猛地将视线挪向一边的墙壁。


    “谢、谢谢你。”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楚楚可怜。她似乎想站直身体,却因为腿软而踉跄了一下。


    余澈下意识伸出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入手一片冰凉滑腻。


    “能走吗?”


    穿越前已经三十岁出头,应对小了一轮有多的妙龄少女,余澈感到有些尴尬,但人已经救了,总不能丢下不管。


    少女怯生生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声道:“我有点害怕,你能……送我回家吗?”


    她仰起泪眼朦胧的脸,暗含祈求望向余澈。


    余澈沉默了一下。送她回家?


    这少女衣着不凡,显然家境优渥,送她回去或许会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他此刻最需要的是低调。


    “我、我叫林星妍……”少女似乎看出他的犹豫,小声补充道,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家就在附近……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少女的语气令余澈回想起前世,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在修者面前乞哀告怜的模样,心头不禁一软。


    还是个孩子啊。看着眼前可怜巴巴的少女,余澈松口了:“好吧。”


    松开扶住她的手,天空还下着点点细雨,他顺势将撑开的雨伞递给林星妍,“别感冒了。”


    见状,林星妍大为惊喜,“恩人,我们一起撑吧。”


    少女一凑近,发丝的馨香便扑鼻而来,不甜腻,像是清爽的夏风,余澈不动声色侧开身子,故作冷淡道:“不必了。”


    闻言,林星妍似乎被打击了,微微垂下头,迈开脚步,走在余澈身前半步的位置,纤细的身影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孤单。


    余澈暗自苦笑,略感头痛,别怪他不近人情啊,小姑娘不知道,自己不能装糊涂,不然跟刚才那些趁人之危的小混混有什么区别。


    没走一会儿,林星妍振作了起来,缓下步子,侧目问道:“恩人,你是市一中的学生吗?”


    余澈高冷点点头。


    “高几了呀?”


    “高二。”


    “哦哦,几班呀?”


    “……八。”


    “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


    林星妍转头看了几轮,发现余澈两手插兜望向另一边,没有了回复的意愿,于是她也随即沉默下来,只有两人交错的脚步声在夜里响动。


    好在林星妍的家确实离学校不远,是新建的高档学区房。


    大楼门前,她郑重其事把雨伞递回余澈手中,倒是没有再纠缠,楼道的暖光照耀下,微笑露出两个小巧的酒窝,挥挥手转身进去。


    见林星妍背过身后,余澈才不由得露出一点儿笑意,风华正茂的年纪啊——


    作者有话说:之后攻女装时用“她”代指


    终于搞宿敌文学了,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