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莱茵河畔(1)
随着这四个字出口,谢必安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在发麻,连气息都凝固了。
作为酆都的高级鬼差,他见过这个法术。
……只在阎罗王那里见过。
谢必安在大脑的嗡鸣中直勾勾地盯着悬在半空中的二人,泫敕也正凝视司凌。片刻之后,泫敕提着长戟纵身杀了上去。
司凌眼见他杀来,心里很是没底。
首先她不清楚自己莫名动用的是什么法术,它就像那次面对莫洛克时一样突然出现,她从中感觉到的力量甚至比上次更强,几乎让她控制不住。
同时,她也不确定泫敕会不会也突然祭出同样的法术。
万一他也会,她估计是死定了。
司凌屏息定气,眼见泫敕长戟向面门劈来,她立即抬手与双剑格挡。
不料身后由骷髅头聚成的巨大人形刹间做出同样的动作,双臂稳稳将她圈住,持着骨剑的双手比她身形靠前,交叉的动作险些劈中泫敕。
泫敕眸光一凌,敏锐后撤避开这一击。
司凌诧异地望了眼身后的骷髅幻象,幻象与她同步向后张望背后。
“哈哈哈?”司凌失笑,眼见泫敕再度杀来,她多了些底气,挥剑迎击。
二人兵戈碰撞,不住撞出光影。凡人的世界原本看不到鬼怪的法术,但他们的打斗过于剧烈,一些光影穿透三界屏障,在凡人世界的云间闪出霹雳。一些正在行驶的船只上,船员们看到闪光纷纷拿出手机拍照,话题很快冲向更大平台的热搜:#大西洋晴天闪电。
五分钟后,鬼怪学院校长办公室的大门被一脚踹开,撒旦气势汹汹地杀进去,看到放在桌上的北欧神祇头颅显然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路西法呢?”他厉声喝问。
“Well,欢迎您,撒旦先生。”密米尔的笑容憨态可掬,“路西法校长不在,我猜到您会来,所以专门在这里等您。”
说着他的目光投向离办公桌不远的沙发:“请坐吧。”
撒旦的此时心情很差,但考虑到密米尔是从北欧被请来帮忙的“外援”,他克制住了情绪,坐到沙发上,用还算平和的语气问他:“路西法在搞什么鬼?”
“我正想向您解释,撒旦先生。”密米尔用力跳起来,使脑袋转动了两次,转为面朝玻璃窗,“您看——”
撒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由骷髅头构筑的人影悬在远方,看起来离霍亨索伦堡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但即便如此,他们仍能看到一个清晰的轮廓,精湛的打斗招式也都尽收眼底。
“我曾在宙斯的晚宴上见过这样的法术。那是为迎接几位东方朋友而设的晚宴,有一位杨先生趁着酒兴展现了这个技能,当时我们还以为诸神黄昏提前降临了。”
密米尔说罢又用力跳动两次,使自己转回来,面朝撒旦:“我无意质疑您和路西法校长的情谊,但我想说,如果他真的有这种本事,让
你们的身份掉个个儿总归不过分吧?”
撒旦额上的青筋猛地一跳:“我不明白你说的‘情谊’。”
“哦,当然……算我失言。”密米尔僵笑一声,“不过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告诉撒旦:“我建议您立刻返回地狱,做一些必要的防范工作,避免无辜的鬼怪受伤。”
撒旦懵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刚才提及“诸神黄昏”意味着什么。
撒旦倒吸一口凉气,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拉开房门之前,倒没忘了跟密米尔说一句“谢谢”。
“不客气。”密米尔咂了咂嘴。
撒旦离开三分钟后,鬼怪学院的教师们也都到了,密米尔带领大家一起对学校布下结界,同时严令禁止学生外出。鬼怪学员们便聚在城堡前的广场上,隔着结界张望远方的打斗.
司凌和泫敕不知不觉已从海面上方打到一片山川河流上空,在这段时间司凌始终以防守为主,因为她感觉自己不太能控制这种陌生的力量,为免误伤泫敕,她只想通过防守逐渐把他的气力耗尽。
可随着时间推移,她慢慢意识到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不高。
……因为她虽然能轻松应对泫敕的攻击,但泫敕也没有任何显露出疲惫的苗头。而从常识来讲,越高强的法术越耗费精力,再这样浪费时间,搞不好她会先一步筋疲力竭。
司凌思绪飞转间,泫敕忽然定身念咒,无数幻影瞬间挥舞长戟朝司凌袭来。
司凌眼中一凌,抬手气息一阵,法术犹如狂风巨浪般侵袭,幻影不及躲上一步就被裹挟其中,顷刻间烟消云散。
但在最后一个幻影消散的刹那,泫敕的真身突然凌空劈来,已与司凌近在咫尺。
眼见长戟的利刃就要劈中司凌眉心,千钧一发之际,司凌抬手抛出一物。
“咔——”长戟自眉心悍然砍过,泫敕白眸中黑瞳闪烁,却见倒地的人影中棉花扑簌而起,是个假人。
是入学时玛门给的道具【替身傀儡】。
司凌的真身被传送至五米之外,眼看傀儡被劈成两半,她冷笑啧声:“真吓死手啊?”
下一秒,泫敕僵硬地抬眸看过来,即刻再度出手,黑烟犹如数条毒蛇,嘶吼着奔向司凌。
司凌深吸气,闭目不语。迎面袭来的黑烟仿佛受到无形的趋势,仍在嘶吼咆哮,但围绕着她盘绕起来。
泫敕白眸微颤,再度施法,又有数条黑蛇窜出,黑烟瞬间变得更加浓重,在盘绕中迅速化作一人高的黑球,将司凌包裹其中。
司凌薄唇翕动,默念咒语,并不清楚这咒语从何而来,但她念得十分流畅。置身黑球之外的骷髅头幻影也顿住身形,与她一样垂眸不语。
泫敕拼力施法,黑烟持续增多,黑球越聚越大。
忽而一瞬,黑球侧下方绽出一缕金光,就像遮蔽太阳的黑伞突然被豁了个洞,灼烈的光柱直射而出。
泫敕脸色一变,弹指之间,更多光束穿破黑烟投射出来,身后的人形幻影倏然张开双臂,千疮百孔的黑球蓦地离散,化作无数黑线窜向骷髅头,在触及骷髅头的刹那被吸收殆尽。
骷髅头张狂地笑起来,仿佛地狱深处索命的声音。
人形面前,司凌一双眼睛化作血红,阴冷地盯着泫敕。
泫敕心觉不对,奋起一跃,各色法术不住地甩向司凌。
司凌一动不动,直至还有一米之遥,她双手短剑抛起,随即跃身追去。短剑在空中相撞化作一柄巨剑,司凌信手接住,悍然砸向泫敕。
泫敕横过长戟格挡这一记猛攻:“轰——”
天崩地裂,山石滚落。
泫敕被剑气弹开,毫无支撑之力地急速下坠。
整个西方地狱几乎都震荡起来。在撒旦的城堡广场正中央,几米高的撒旦雕像轰然到底,摔做无数碎石;灵薄城里,一些结界薄弱的地方被剑气洞穿,修为浅薄的弱小鬼怪被震得东倒西歪;海岛上,路西法和谢必安合力支撑的结界几乎完全消弭,所幸离得够远,于是也无人受伤;鬼怪学院中,教授们无论来自于哪种文化,都在脚下的地面恢复稳定后种种松了口气。
密米尔意犹未尽地感叹道:“神迹,这才叫神迹。”
延绵不绝的山脉上空,司凌稳稳落下来,身后庞大的骷髅幻影在她落入重峦叠翠时逐渐消散。
她再度屏气,试图感知厉鬼的独有气息,但半天都没有收获。
司凌微微蹙眉,只好念动咒术:“幽冥彻视。”
她环顾四周,眼看山野景象都变得朦胧,但费力找了很久,她才在远处的视线下方找到那个不起眼的黑影。
司凌摇了摇头,身形穿过山脉,直奔黑影而去.
几分钟后,司凌在河里找到了泫敕。
这是莱茵河的一处支流,恰好在山林深处,泫敕昏迷在河底,气息几不可寻。
这对厉鬼而言说明身负重伤,司凌却松了口气,因为这意味着他就算醒来也暂时打不过她。
她端详泫敕深陷昏迷的面孔摇摇头,伸手拽住他的衣领,把他从水底拎上去。
她一路把他拽到岸上,松开手的时候心弦放松,突然感觉到疲倦,一下子瘫坐到地上。
她深深缓了口气,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刚才打的那一架,对她的消耗也很大。如果想尽快恢复,她最好马上回鬼怪学院好好睡一觉,再吃点药辅助一下。
但现在带泫敕回去……
未必合适。
首先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其次也不确定他醒来后是不是正常状态。
——诚然,凭经验来说应该是的,理论上进入罗刹鬼相状态的厉鬼被打败就会恢复正常。可这种例子原本就不多,而他又在厉鬼的身份之外多一重神兽的身份,这让她很没把握。
一旦她判断错了,一旦他在鬼怪学院醒来时还处于罗刹鬼相状态,学院里恐怕从路西法这个校长到后厨的霍比特人都没活路。
可如果不回去,就意味着她可能要再次面对身处罗刹鬼相的他,而且是在她气力不支的情况下,那她再次打败他的概率恐怕比中彩票也高不了多少。
司凌拧眉沉吟半晌,目光转向泫敕,先对他施了一道法术:“焚骨灼髓,蚀窍锁元。凿钉镇魂,诸法皆禁。”
然后她撑身站起来,勾动手指将他身体悬浮起来,用法术引着,令他跟在身后,向山林深处走去。
入秋了,河畔的山林里落叶积得很厚,踩在脚下一片松软。
有点像踩在云上的感觉。
第132章 莱茵河畔(2)
司凌密林深处掷出一沓纸人,让他们砍树盖房子。纸人本来就是不知疲倦的,只要有足够的法力维持,他们的效率就能拉满。
司凌放出的纸人数量又足够多,不到两个小时,一幢像样的林间木屋就盖好了,房间里配备了简单的木质家具。
司凌把不省人事的泫敕送进房间,然后以木屋为中心布下结界。
在和吞巴家族过招的时候,她曾很惊讶贡布对她布的是单向结界,因为单向结界只能防住一侧的袭击,或内或外。如果另一侧被袭击,它就脆弱得像一块
玻璃,一击即溃。
但现在她也布下了如出一辙的单向结界。
因为她恢复气力需要时间,且又完全无法判断泫敕醒来后是什么状态。万一他醒后还发疯,她把全部法力灌注在结界一面还能勉强防他,分散在两面就形同虚设了。
至于如果有什么小妖小鬼不长眼地非从外面打破结界进来招他……
那她只能说:祝它们好运。
布置好这一切之后,司凌离开结界,回到鬼怪学院。
走到霍亨索伦堡前,她举目望去,见整个城堡都被一个半圆形覆盖,但仔细看,这个半圆形的颜色并不统一,而是丝丝缕缕的各色法术交织的,显然出自多人之手。
司凌眉心轻跳,心平气和地给路西法发去语音:“校长先生,学院的结界是在防我么?如果是的话,请再告诉我一条去灵薄城的路。”
——坦白说,如果这道结界是在防她,也她完全理解。
但语音发出去后不到半分钟,路西法就出现了,他边从城堡大门中飘出来边不住地往司凌身后张望:“泫敕呢?他怎么样?”
“还在昏迷。”司凌耸了耸肩,坦然告诉他,“就我一个人。”
路西法松了口气,抬手收了结界放她进去:“你要去灵薄城?正好去一下狐市。他们的人刚走,点名要找你。”
“狐市的人?”司凌茫然,“找我干什么?”
路西法摊手耸肩:“他们说有之前预订的商品要交给你,至于是什么商品我没问,就算我问他们也不会说。”
……之前预订的商品?
司凌更费解了,她很确定自己跟狐市之间并没有这种交易。
不过先去一趟就是了,反正她去灵薄城也正是要去狐市。
在去往灵薄城之前,司凌先回到高级班的教室向拼命接力救她的吸血鬼和狼人们说了谢谢,他们见她还活着都松了口气,然后三个狼人大喇喇地围着她说:“谢谢就不必了,举手之劳!”
“……你那个能变出巨大骷髅怪的招式能教我们吗?”
“那实在太酷了。”
司凌委实不介意对他们倾囊相授,但也只能抱歉地表示:“我清楚那个法术是怎么用的。”
狼人&吸血鬼:“啊?”
“真的。”司凌微微蹙眉,分析给他们听,“我最后打败泫敕的时候不仅山崩地裂,我还看到飞禽走兽都在逃命——是人间的那些飞禽走兽。这说明在我用这个法术的时候,如果法力够猛,它就能突破三界限制造成伤害。”
司凌一哂:“那么如果我真的能控制它,我日常拿它做任务好了,动动手指都能收掉那些恶人,大家都省事。”
“……”狼人和吸血鬼都沉默了。
虽然她一边说自己没掌握法术一边丝滑小连招打得飞起很不合逻辑,但这套解释也的确没毛病。
大家于是很绅士地不再进行纠缠,司凌表示等忙完这阵请他们吃饭,就友好地道别了。
半小时后,司凌到达狐市。
她现在在三尾狐族里已经名声大噪,门口负责接待的两个狐妖一看见她就打起精神,点头哈腰地把她请进门,还打算直接把她送进直达狐祖那里的电梯。
“今天不见狐祖。”司凌失笑,“我只是想买点药。”
“哦……那您这边请!”两个狐妖又赶紧将她请向另一侧的玻璃门,带她去往药品卖场。
这其实是自由选购的区域,就像是人间常见的大药房,大多数药品都可以自己拿了再去结账,少部分比较特殊或者价格昂贵的放在柜台里,需要店员帮忙拿取。但领路的狐妖把司凌带到这里后根本不敢走,全程像个殷勤的跟班一样等着司凌提需求。
司凌看出他的用意,只好问他:“有幽冥蓟冲剂吗?”
“有!”狐妖马上给出答复,立刻去侧前方不远处的货架上找药,司凌跟着他走过去,告诉他:“先给我拿两个疗程的。”
“好的女士!”狐妖俯身从货架下方拿药,另一名女狐妖在这时出现在药品卖场门口,往店里张望了两眼,举步进店:“司凌女士?”
她试探着唤了一声,司凌闻声回头,见是一名陌生的女狐妖,但从制服能看出是狐祖身边的助理。
“您好,我叫阿织,狐祖让我来给您送东西。”助理落落大方地颔了颔首。
司凌皱了皱眉,正好问她:“你们刚才有人去了鬼怪学院,跟路西法说有我预定的商品?”
“对,就是这个。”阿织抬起右手,手里出现一本蓝色的文件夹,温柔地颔首道,“等您完成购物,我们去旁边的休息区详谈?”
司凌扫了眼文件夹的厚度,点头:“好。”
阿织不再多话,安静地等在一旁。等司凌结完账,阿织让那名先前接待她的狐妖离开,自己带她走进了旁边休息区的玻璃隔间。
司凌坐下来,阿织先去给她端来茶水,然后也坐下来,
“您先核对一下信息有没有问题。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狐市可以保证所有证件有效且合法,就算是各地的最高神祇也要承认它的。”阿织翻开文件夹,摊放在司凌面前。
司凌云里雾里地接过来,定睛一看,摊开的这一页是古埃及神界的神籍,但信息栏明晃晃地用象形文字音译写着她的名字,神职描述为:“掌管东方文化交流的神”。
司凌:“?”
翻到第二页,是北欧的神籍,姓名栏写着“Sling”,神职描述同样是:“掌管东方文化交流的神”。
再往后翻,她又先后看到了古希腊神籍、亚马逊神籍、阿塔马尼亚神籍、毛利神籍、因纽特神籍……
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十份。
司凌哑了哑,阖上文件夹,茫然地看着阿织:“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没想移民啊?”
“看来前来下单的那位客人没有告诉您这件事?”阿织对此并不意外,耐心地解释起来,“那位泫敕先生的确是独自来见的狐祖,但我们以为他回去后会告诉您的。”
“那次他是来打听一些关于因果咒的事情,狐祖没能分析出什么很有说服力的结果,但他们一起做出了一个猜测。”
司凌拧眉:“什么猜测?”
阿织颔首道:“他们认为如果因果咒真的存在,您极有可能是因果咒的一环。而如果是那样……这意味着这道因果咒至少已经存在三万年,有能力布下这种因果咒的人不多。”
和当初的泫敕和狐祖一样,司凌马上有了猜测:“他们怀疑天帝?”
“是的。”阿织道。
司凌又睇了眼面前的文件夹:“那和这些东西有什么关系?”
阿织笑叹:“您的朋友担心天帝会过河拆桥,在因果咒完成之后您就没命了,所以他托狐市办理了这些东西,算是一条后路吧。”
“您也看得出,这里面都是一些冷门神界的神籍,没有一个可以和东方神界一较高下,但现在各神界都不愿意挑起外交争端,天帝大概率不会招惹这种是非,您也就安全了。”
阿织的话让司凌心里一空,一种呼之欲出的浓烈情绪在胸腔里搅动。
她很难描述那是什么感觉,是酸涩、是隐痛、是惊异、是震撼……是无数种毫不相干的感觉纠缠在一起,在她心里一下下地冲击,让她觉得难受,难受到喘不上气,可又忍不住回味它的存在,然后沉浸进更深一层的难受里,一时想哭,一时又想笑。
她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在想什么。
如果她是个几十年阅历的凡人,她可以逃避这种情绪,但对于一个三万年的厉鬼而言,自欺欺人几乎是办不到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情绪问:“他自己呢?他给自己安排退路没有?”
“呃……女士。”阿织僵笑,“如果天帝不惜布下这种因果咒来算计他,他逃到其他神界,天帝大概就不会在意外交争端了,到时候您的退路也会不复存在。”
司凌抿唇:“有没有
可能……”
“请您不要试图替他谈这种交易。”阿织的口吻突然强硬,在打断她的话后马上又恢复了温柔,“对狐市而言,接下您这一单的风险已经很大了。如果再为他做这种安排,无异于让狐市直接与天帝叫板。”
“就算您再拆狐市一次,这一单我们也不会接的。”阿织的语气再度强硬起来,司凌听得出,这应该是狐祖的原话——
作者有话说:司凌:小国的投资移民钱到位就行是吧……
第133章 莱茵河畔(3)
司凌离开狐市后又去买了些生活用品,就返回了林间小屋。泫敕还没醒,她喂他喝了药,然后坐在床边望着他发呆。
有些状况其实不是现在才有的,只是她以前足够坚定,那些状况也就不值得被称为状况,只要无视就可以了。
——那时对她而言:管他怎么想呢?她眼看就能完成夙愿飞升成仙,这时候动凡心谈感情她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可今天拿到的这厚厚一本“退路”让她有点招架不住了。
这些神籍或许不算什么,无非是一笔等价交换的交易。可在这背后,他的感情真挚又浓烈。
他很清楚她的修为有多强,只要稍微自私一点,他进可想办法说服她和他一起面对天帝硬拼一线生机,退也可无视那些可能存在的风险,顺水推舟地让她和他并肩作战到最后。
不管怎么说,有她加入战斗他的存活概率都能有所提升。
可他就是一点私心都没有,发觉风险存在的第一反应是把她送出去。
而他要面对的可是天帝,是把他镇压在石窟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天帝。
司凌心里开始动摇了,她开始想:成什么仙?如果天帝是个是非不分的狗东西,她才不想在天帝手下混日子。
再说,如果她真的是因果咒的一环,在天帝眼里她可能连工具人都算不上,就是个“任务道具”——那天帝能让她成仙?泫敕和狐祖推测的过河拆桥的靠谱多了。
假若是这样,她倒不如试试和他一起干翻天庭,好歹先把他的命保下来,然后一块儿到别的神界过日子去也不错?
在哪儿当神仙不是神仙呢!
司凌这样想着想着,打了个哈欠,一下子警醒过来。
对她这种厉鬼来说睡觉不是刚需,正常情况下不会犯困,打哈欠意味着她已经很虚弱了。
司凌正了正色,忙起身离开泫敕的房间,也给自己冲了一带幽冥蓟冲剂,喝下后就去打坐恢复气力.
泫敕醒来的时候,山涧晨光熹微,一缕光束从半开的木窗斜映进来,晃进梦境,在青铜巨剑再次刺下的前一秒,将他从这循环往复的折磨里拽了出来。
他睁了睁眼,侵袭进来的阳光让他恍惚,想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凛冽的剧痛瞬间犹如电流般窜过全身。
泫敕瞳孔骤缩,猛地睁开眼睛,终于看清了周围的陈设,陌生的景象让他陷入迷茫。
“泫敕?”并不陌生的声音传过来,泫敕想顺着声音看过去,但没有力气起身,连头都没有力气挪动,直等她走近了他才得以看清那张同样并不陌生的面孔。
“……你现在清醒吗?”司凌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不失警觉地打量他。
泫敕死死盯着她,清晰感觉到后脊渗出一层冷汗。他想回答她的话,但喉咙发不出声,只能努力点了点头。
“那就好。”司凌久悬的心终于放下了,起身走到客厅,又冲了一袋幽冥蓟冲剂端进屋里。
昨天那碗因为要用勺喂他,她是用碗盛的。现在看他醒了,她想他自己喝更方便就用了马克杯。
“把药喝了。”她边说边再度坐到床边,见泫敕还那样躺着,意识到了一点不对,“起不来吗?”
泫敕一怔,立刻挣扎想坐起来,司凌赶紧把杯子放下,伸手扶他坐起来,把枕头在他身后垫好,抱歉道:“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
她实在没料到他几万年的修为能被她打出这种重伤。
……更何况,就算料到她其实也控制不了,她和那个法术是真不熟。
泫敕靠在枕头上大口喘着粗气,这点微不足道的挪动让他额上沁出一层汗。
司凌耐心地等他缓了一会儿,待他气息平稳才把马克杯送到他嘴边。
泫敕的目光落在杯中泛着蓝色雾气的药汁上,微微一颤,怔怔地抬眸看她。
很快,他的视线落回杯子里,就着杯沿,一口口把她送来的药喝下去。
司凌小心地将杯子一点点倾斜,直到他喝完,她松气一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打算把马克杯放到外面去。
才刚转过身,司凌的胳膊被猛力一拍。她忙回头,正好看到泫敕拼尽力气翻过身来,似乎想拽她,她冷不防地这么一转身,他骤然重心不稳地向下摔去。
“哎!”司凌手忙脚乱地蹲身扶他。泫敕刚平复下来的气息又乱了,他下意识地运气调息,彻骨的剧痛瞬间又蹿遍全身,一股热流在剧痛间翻涌而上,蓦地呛出一口黑血。
“嘶——”司凌倒吸凉气,立刻念咒,“甘霖愈髓,灵泉通元。除钉释魂,万法归身。”收了在他昏迷时施放的锁魂钉。
然而下一瞬……
泫敕的黑翼忽而显形,撞得司凌往后一倾。不等她反应,他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窗口。
幽冥蓟见效也太快了吧!!!
——司凌脑海中换过这么一句话,接着忙不迭地穿过木墙,抬头就见泫敕正风驰电掣地冲向高空。
坏了!
司凌惊恐抱头,眼睁睁看着泫敕一头撞在结界上,结界金光一闪,嘭地发出一声闷响。
泫敕顿时失去力气,不受控制地向下跌落。
“泫敕!”司凌飞身过去接他,但没能赶上他下落的速度。泫敕重重落在地上,撞得一片尘土飞扬。
司凌看得都幻痛了,龇牙咧嘴地赶到他身边蹲身扶他。她把他半托在怀里,泫敕情绪激动地挣扎,她左手按住他,右手正想施咒,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你冷静点!”司凌低喝。
泫敕周身一栗,攥在她手腕上的手紧了一紧,又随之松开,有气无力地垂下去,只剩眼睛死死盯着她。
这个眼神让司凌莫名联想到垂死挣扎的鹿看伤到它的猎人的样子。
她无奈喟叹,念动咒语:“漱月还清。”
她的手按向他的肩头,一股清凉感从肩头蔓延向全身,让他通体舒畅。
泫敕心下一片茫然,司凌缓了口气:“这拨咱俩打得两败俱伤,不管你有什么打算,都先安心养几天再说。”
泫敕张了张口,依旧没能发出声音。
司凌又说:“你别乱动,我送你回去休息。”
泫敕犹豫地点了点头,司凌调整了一下气息,再次驱动法力,令他悬浮起来,缓缓送回木屋,然后送回房间的床上。
她自己也坐回床边,伸手在枕头下面一摸,把他的通冥盘找出来递给他:“你要是有事找我可以发消息,直接打字给我看也行。”
泫敕怔怔看
着通冥盘,眉间隐有疑色,最终点了下头,司凌松气地笑笑:“那你先休息,我也去恢复一下!”
泫敕又点了点头,见司凌起身离开,他安静地目送她出去。
然后,他的目光落回手中那块长方形的东西上。
通冥盘?
听她的语气,他似乎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可他想不起来了。
之后两天,司凌对泫敕平静的状态感到既意外又庆幸。
三万年的光阴让她掌握了很多或有用或无用的技能,但照顾病号并不是其中之一,如果泫敕现在恢复了记忆急于找天帝算账不肯安心养伤,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这人虽然疯起来跟她打得招招致命天昏地暗,但恢复神志之后是个异常听话的病号。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对于天庭的问题也没有她预想中的心急。
于是她也得以安心调养,第二天晚上她自觉恢复得差不多了,实在没事干,就施法把自己房间的房顶掀了,躺在床上夜观天象。
凡人修行者们喜欢通过夜观天象悟道,鬼怪们同样可以通过夜观天象想清楚很多事情。
司凌这一晚一直在想:有没有可能真的干翻天庭?
如果泫敕早些时候把那套因果咒的推测讲给她听,她多半会觉得他脑洞太大,但现在她看到了谢必安提供的废档,这个推测一下就变得很可信了——她和天帝长得一模一样,这不可能只是巧合。
所以,天帝极有可能是按照自己的容貌顺手设计了她,又或者因为因果咒是天帝设下的,她这个关键环节就因为冥冥之中的力量长成了天帝的样子。
这种细节不大重要,重要的是,就像他担心的那样,如果她真的是天帝用来算计他的道具,在一切结束之后,她还能有活路吗?
司凌对此深表怀疑。
那么,考虑“干翻天庭”虽然听起来冒天下之大不韪,但存活概率搞不好还大一点。
不过她也不必着急拿主意,她可以先等泫敕恢复一些,然后搞明白他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天帝又为什么这样折腾他?
司凌想着想着,在林间清凉的晚风和草叶声中沉沉睡去,睡梦里她又梦到那片淡金色的湖泊,在悠扬的钟声里,她感受到热切的喜悦,好像有什么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要实现了。
这份喜悦一直伴随她迎来黎明破晓,在天光渐明的时候,梦境的画面淡去了,司凌本就在梦醒之间,门外的一点响动顿时驱开了她的睡意。
她神思一震,立刻翻身起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定睛间不由一愣。
她看到泫敕站在门前,准确地说是站在门边,显然在等她。
司凌看着他:“有事?”
她心想,这种连门都不敲的等待也太客气了。
第134章 莱茵河畔(4)
……虽然他们刚刚很暴力地大打出手过一场吧。
泫敕显然有话想说,但两度欲言又止,在司凌怀疑他是不是喉咙还没恢复好的时候,他开了口:“我不是……”他声音沙哑,重伤初愈让他有气无力,“我不是故意冒犯您的。”
嗯???
司凌神思一震,一把攥住泫敕的手:“你觉得我是谁?”
泫敕的手一搐,眼中惶恐不安:“君上,我……”
“我不是天帝,我是司凌。”司凌哑然失笑,“几个月前是我给你解开的封印……那个石窟你记得吗?然后我们在鬼怪学院做任务,吞巴家族的庄园、莫洛克的奴隶船、菲舍科技的人鱼岛,有印象吗?”
她刻意提到几个地点,见泫敕神情恍惚,她拉他走进客厅。
泫敕回不过神,任由她摆弄。司凌按他坐到木质餐桌边,自己也坐下来,观察着他的神情小心询问:“你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是不是?你怎么冒犯天帝了?”
泫敕感觉头脑一阵阵地昏沉,两张如出一辙的面孔在脑海中重合又分开,她刚提到的几个地点从他脑中模糊地晃过去,最终定格在那片石窟上。
他恍惚记起“司凌”是谁,但没底气看她,紧蹙着眉,低着头道:“我……忘了为什么,跟天帝交了手,还打伤了她。”
司凌倒吸凉气:“啊……”
那很严重了。
“还好有很多人帮她。”泫敕悔恨不已,伏到桌上,脸深埋进臂弯里,“他们拼尽力气帮她躲开了我,否则我可能就把她杀了。”
……等等?
司凌察觉一点什么,凑近他道:“因为这个,天帝把你禁锢在石窟里几万年?”
泫敕无声地点头。
司凌:“你看到的帮天帝逃脱的那几个人里,是不是大多金发碧眼,还有两三个奔跑起来会长出狼毛?”
泫敕抬起头,看她的眼中分明多了畏惧,有点了头。
“哎……”司凌戏谑地咂嘴,“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天帝禁锢你是在那之前,后面差点被你杀了的是倒霉的我呢?”
泫敕张了张口:“啊?”
“啊什么啊!”司凌气笑了,“说你记忆混乱你又还挺会圆逻辑的!要不我带你去前几天打架的地方看看?”
泫敕茫然地支住额头,用力按着太阳穴。司凌看他痛苦,心一下软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算了,先别想了。”她站起身,走向墙边的简易柜子,“先吃药吧。”
她往马克杯里放了两袋幽冥蓟冲剂,用水冲开,把杯子端给他。
泫敕接过马克杯,视线触及药汁,怔了一下,抬眼问她:“这是什么药?”
“幽冥蓟。”司凌道,“厉鬼和妖的疗伤神药……你被封印前应该也有吧?做成冲剂之后浓度比较高,效果加倍。”
泫敕薄唇微抿,颔了轻声说:“谢谢。”
司凌托腮看着他喝药,忽然意识到一点不对,复杂地问他:“你之前以为是什么药?”
泫敕拿着杯子的手顿了顿,摇头说:“没有。”
司凌没再说话。
当了万年厉鬼,这种欲盖弥彰太容易看破了。可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觉得难过。
她曾经设想过有朝一日他见到天帝会是什么反应,考虑到上万年的封印之苦,别说情绪激愤,就是他冲上去一刀捅死天帝她都分毫不会觉得意外。
但在过去两天里,他误以为她是天帝,表现出的态度却和她预想中截然不同。
他的法力恢复很快,他自己必然是有感觉的,她又早在他醒来之初就收掉了锁魂钉,他完全有理由拼死一搏。
可他没有。除了最初尝试过逃走,之后他没再有过任何过激举动。
如果在他眼里她只是司凌,那叫配合治疗,可他误以为她是天帝,那就叫任人宰割。
司凌又联想到一点细节——在他试图逃走却被结界阻挡摔到地上的时候,她想用愈疗咒让他舒服一点,他曾惊恐地制止她的手。
可后来他又松开了。
就像他对她端给他的药充满怀疑,但还是一杯杯地喝了下去一样。
此外,他还尝试跟“天帝”解释,他想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
在历经数万年的折磨之后,他面对带给他痛苦的人,居然是这样的。
司凌心下喟叹,摇了摇头:“泫敕。”
泫敕抬起眼睛看着她,神情间仍有残存的不安。
“我说说我的计划啊……”司凌清了清嗓子,“也不算计划。就是我本来只想让你在这里养伤,等你养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回鬼怪学院。”
鬼怪学院……
泫敕皱了皱眉,终于从混乱的记忆里想到一个人:“密米尔?”
比起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样的路西法,只剩一颗头的密米尔太有记忆点了。
“啊对!密米尔教授是鬼怪学院的北欧外援。”司凌连连点头。
然后又接着说:“但如果你想到了一些从前的事情,你可以跟我说,我们再另做打算。”她边说边打量他,“如果你不介意告诉我的话。”
泫敕将喝空的马克杯放在眼前的桌子上,沉吟片刻说:“稍等一下。”
他起身走进房间,很快又走出来,把通冥盘递给司凌:“你那天说用这个可以……发消息?”
“……?”司凌目瞪口呆,“这都忘了吗?”
她无奈地笑笑,伸手接过通冥盘:“来吧,我教你用。”说着拽过泫敕的拇指按在屏幕上,给屏幕解了锁。
她像几个月前那样又把通冥盘的操作教了他一遍,泫敕和几个月前一样学得很快,只是重伤初愈让他精力很差,学完就打起了哈欠。
“再去睡一会儿吧。”司凌柔声,推他回到房间,又把通冥盘拿过来,从消息列表里把她的聊天框指给他看,“这个是我。你不记得怎么打字的话,可以按这里发语音。”
“好。”泫敕点点头
,说了声谢谢,又打起哈欠。
“你睡吧。”司凌笑笑,转身走出去,顺手帮他关上房门。
泫敕躺到床上,手里摆弄着通冥盘,点开司凌的对话框,把聊天记录往上翻。
在鬼怪学院他们直接说话很容易,因此几个月来的聊天记录虽然有不少,但也并不算太多,他用几分钟时间就翻到了最开始的部分。
最初的几条消息极为简单。
他:“111。”
司凌:“222。”
泫敕渐渐回忆起当时的画面。
这两条消息其实都是司凌发的,那时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她一边讲一边演示给他看:“这里点一下就能打字了,这是数字,我随便输一下哈!编辑完消息点一下这个发送,它就发出去了。”
“然后如果别人给你回消息的话。”她拿出自己的通冥盘打了个“222”按下发送,转而指着他屏幕上弹出来的新消息说,“喏,回复会这样显示,在左半边,是灰色的。”
他点点头:“右半边绿色的是我。”
“对!”司凌道。
再这之后,聊天记录大多轻松家常。
比如:
“你在哪儿呢?”
“图书馆。”
再比如:
“一会儿食堂见?”
“我晚点去,帮我点冬瓜丸子。”
除此之外还有乱七八糟的表情包,其中有一张是他正从半空中落向城堡降临,那时他应该刚从石窟出来不久,还穿着铠甲,展开黑色羽翼的样子多少有那么点中二。
于是那张图下方配了四个字:逼王降临。
司凌把这张图存成表情包发给他,下一条消息是在狂笑:阿坠做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再下一条是他问:什么是逼王?
司凌连发了三个不同的擦冷汗表情表答自己的无语,然后认真做了解释。
泫敕看得笑起来,混乱的记忆一点点重塑成清晰的画面,他于是记起了更多的事情,包括他在察觉因果咒的存在后生出的担忧。
可那时候他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泫敕翻了个身,仰面望着天花板,脑海中回荡起她刚刚说过的一句话:“我不是天帝,我是司凌。”
现在看起来,她的确不是天帝,可她长着跟天帝一模一样的脸,并且恰好是她把他从那个石窟里放了出来,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司凌在泫敕睡觉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放出纸人把她昨天掀掉的房顶盖了回去。
然后她躺在床上摆烂了大半天,傍晚时听到屋外有动静就出去看了看,便看到几个地精在结界外蠢蠢欲动。
……对于靠吸收天地精华提升修为的精怪而言,她和泫敕的力量是致命的诱惑。且它们虽然智商不高,但感观很敏锐,此时显然感觉到了泫敕的虚弱,因此呲牙咧嘴地想来围捕猎物。
可事实上,泫敕即便是前两天伤势最重的时候,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它们团灭。
司凌摇摇头,无意多做计较,信手甩出一道法术,几米外的参天大树轰然倒塌。
地精们面露错愕,哇啦哇啦地交流一番,头也不回地跑了。
几秒后,司凌听到身后传来脚步轻响。
她回过头,见泫敕正走过来,抱歉地笑笑:“吵醒你了?”
“睡醒一会儿了。”泫敕顿了顿,“有空吗?我们谈谈。”
“太有空了。”司凌一哂,又往前走了两步,坐到门外的台阶上,随手拍了拍身侧,泫敕也坐过去。
她侧首看着他,等他说话。他沉吟了一会儿,神情平静地回望过来,轻声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嗯,你说。”司凌看得出他心事重重,于是故作轻松道,“只要我办得到,我肯定帮你。”——
作者有话说:司凌日记:不怕人失忆,就怕人失忆还自成逻辑。
第135章 莱茵河畔(5)
司凌说完就侧支着脑袋等泫敕,泫敕垂眸沉吟着,侧颜像一尊精雕细琢担忧无尽落寞的白瓷像。
她没有催他,于是安静蔓延了很久。直到他突然吸了口气,好像终于鼓起了勇气,又或许只是想好了措辞,才再度启唇说:“如果你弄清以前发生什么之后依旧恨我……”
他转过脸,迎上她的目光:“那就杀了我,求你。”
司凌失笑摇头:“我不是天帝。嗯……你是不是不太了解鬼?只有人界的生物死后会变成鬼;妖族虽然也可以投胎成人或者修炼成仙,但没有做鬼的过渡;天界的神仙高高在上,一般是不死不灭的,如果不幸死了就会魂飞魄散,没可能变成鬼的。”
她试图用逻辑心平气和地说服他,让他安心。可他只是笑了一下,用同样心平气和的口吻说:“你说的这些规则约束不了天帝。况且,”他凝视着她的脸,“你恰好和天帝长得一样、又恰好把我放出来?这不是巧合。”
“因果咒啊!”司凌抬起右手一翻,将从狐市那里拿到的文件夹变了出来,“你之前的猜测我觉得很有道理。天帝布下因果咒,于是因果咒其中一个环节上涉及的人跟她本尊长得一模一样,这很正常吧?”
泫敕原本不知道文件夹里是什么,翻开看了一眼,顿时有点局促,轻咳着解释道:“我去找狐祖的时候还不知道你和天帝长得一样……咳。”他又咳一声,接着说,“因果咒不是这样运行的。相反,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因果咒会尽可能地避免这种‘巧合’。”
“但是……”司凌还想争辩。
泫敕轻喟:“你不必逃避这件事。”
“我没……”司凌皱了皱眉,摇头道,“我只是觉得这说不通。如果我是天帝,我为什么要来做鬼?我既然来做鬼了,现在的天帝又是谁?就算是神仙下界体验生活,这位子也不能空三万年没人管吧?就算是君主立宪制,这个吉祥物似的君主她也得在啊?”
这些问题倒把泫敕问住了,这确实很说不通。
司凌见他再度陷入沉默,觉得必然是自己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心情放松了一点。
半晌,泫敕忽而又道:“天帝的名字叫,辛妣。”
司凌一愣,觉得这句话没头没尾,但还是问他:“哪两个字?”
泫敕抬手悬空书写,空气里浮现出两个金色的字。司凌对“辛”字没什么特殊感觉,看着“妣”字皱起眉头:“怎么是这个妣……”
——任何一个瓷国人现在看到这个字,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词大概都是“如丧考妣”。
可泫敕道:“妣,手拿双剑的女人。”
司凌怔住了,泫敕说:“相传天帝在盘古开天的震荡中诞生,刺破混沌的第一缕阳光化作双剑,成为她的法器。”
他说着信手挥开了这个名字,又道:“而且,你和她真的很像。不止是长相,我是说……”他试图描述她
们的共同点,却又不大说得出来,最终只能说,“到处都像。”
“好吧……”司凌不想再继续争辩这一点了,膝头和他碰了碰,“那你到底怎么得罪天帝了?”
泫敕说:“不知道。”
“不是……你连天帝用什么武器都想起来了啊!”司凌觉得不对劲,甚至怀疑泫敕是故意不想说。
可泫敕看起来很真诚也很迷茫:“我也觉得很怪。我觉得我什么都想起来了,但对这部分……”他长吁了口气,“我印象中就是我在奉命征战西方,打赢一场仗后我按惯例设祭坛供奉上古众神,天帝突然派垣堑子杀了我。”
司凌:“垣堑子?”
“天帝的另一名亲信。”泫敕说,“最早追随天帝的四个人之一,那时候人们统称他们为‘四圣君’,后来逐步变成了‘七圣君’。”
司凌:“七圣君里包括你?”
泫敕点点头:“嗯,我是最后一个。”
……虽然在七圣君里排第七,但在天帝座下的所有神仙里他也排第七。
可见他那时真的在天庭的地位很高了,
司凌凝神沉吟片刻,又问:“那假设我以前是天帝,以后还会恢复天帝的记忆——在恢复记忆后,我还能记得现在做鬼的事情吗?”
泫敕一滞,摇头:“不知道……”
“那我现在做出承诺就不一定有用了。”司凌边说边摸出通冥盘,转而一笑,“不过我还是可以努力一下。”
她打开前置摄像头,调成录像模式,正色清了清嗓子:“你好,辛妣。”
“……”泫敕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
司凌迅速理清了思绪:“如果你看到这个视频,说明你所面对的情况至少满足了四个条件:1.咱俩是同一个人;2.你恢复了天帝时的记忆;3.你不再有厉鬼时期的记忆了;4.泫敕的事情在你心里并没有翻篇。”
司凌说到这想了想,把通冥盘略转了个角度,把泫敕框进镜头里:“我录下这个视频是因为泫敕希望你能杀了他,但我并不同意。”
“司凌?”泫敕眉宇微皱,抬手想按住摄像头。
司凌躲开了,起身走远两步,对着屏幕继续说:“我承认我现在并不清楚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我还是想说,不管发生了什么,这事能不能算了?”
“讲道理,你都封印他三万年了。那三万年里他对痛苦是有感觉的,就算他是个……呃,反贼,这种处罚也可以了吧?”
“司凌!”泫敕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边,一把攥住她通冥盘上的摄像头。
司凌看向他,他沉了口气:“别这样。”
司凌挑眉:“什么叫别这样?”
泫敕摇摇头:“我并不怕死。”
“那也要争取一下生机啊。”司凌道。
“可是她恨我。”泫敕眉心深蹙。
“你……”司凌还想劝他,但声音噎住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的意思好像是,他不想在天帝的恨意里活着。
司凌的心狠狠一搐,她定定地看着泫敕,看了很久,最终也没再说出一个字,低头关掉通冥盘的录像,转身回到木屋里。
“司凌。”泫敕喊了她一声,她置若罔闻。
生气了吗?
泫敕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之后的几天,他们没再谈论关于天帝或者过往的事情,因为达不成共识,聊这些只会徒增尴尬,避之不谈对彼此不好——至少泫敕是这样看的。
深夜,司凌在泫敕入睡后又一次打开录像:“辛妣,今天我想给你看先不一样的东西。”
她再次变出那个文件夹,将摄像头翻转到后置,把文件夹里的内容一页页拍下来:“在泫敕去搞这些东西的时候,还不知道我可能就是你,他以为我是天帝布下的因果咒的一环,怕我会死。”
“他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他怕我会死。”
“我当了三万年的厉鬼,也没见过几个像他这样纯善的人。”
“他真的会犯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吗?”
“拜托你冷静地重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行吗?”
录完这一段,司凌把这个视频也归进名为“致辛妣”的文件夹里。
文件夹里已经有几个视频了,都是她这几天录下来的,内容很杂,想到什么就录什么。
放下通冥盘,司凌躺到床上,仰面望着天花板。
她心里清楚,虽然她一直在否认自己就是辛妣的可能性,但其实她已经被说服了。
就像泫敕说的,不会有这种巧合,她的长相、武器已经足够巧了,更别提她放出了泫敕——在她到西方之前,他已经在那里被关了三万年,但偏偏就是她才能放他出来。
此外还有一些泫敕没提到的事情似乎也有了答案,比如她身为厉鬼为什么会执念地想要成仙,再比如,她为什么没有一丁点做鬼之前的记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在林间木屋里养了小半个月后,司凌和泫敕的内伤都已经痊愈了。
司凌其实并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因为她私心里有点恐惧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很怕当辛妣的记忆回归,自己真的会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暴君。
如果真走到那一步,泫敕该怎么办?
但在这半个月里,不论路西法还是鬼怪学院的同学们,都关心过他们的情况很多次了。
两天前,路西法又发来了新的消息,告诉她说人鱼已经找到了他们要的东西,让他们回学校后去校长室找他。
司凌怀着逃避的心态并不急于去看那些预言,可泫敕一心追求当年的隐情,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于是他们还是一起返回了鬼怪学院。
在走进霍亨索伦堡之前,司凌干咳了一声:“关于天帝的事情……”
她顿了顿:“我们暂且保密吧。”司凌思忖道,“这事太大了,各个神界之间的关系也很复杂,让其他人知道了很难说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好。”泫敕点头。
然而在他们走进校长室后,路西法起身迎过来,打量着司凌,半开玩笑地问:“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陛下吗?”
第136章 亚特兰蒂斯的预言(1)
半秒的怔忪之后,司凌马上装傻:“啊?”
路西法唇角转着笑容,示意他们随便坐,自己转身折回办公桌前,把预言拿过来。
一块两个巴掌大的石板是人鱼们从亚特兰蒂斯遗迹里取来的语言原文,除此之外还有个笔记本。
“托特会亚特兰蒂斯语,我让她翻译了一下。不过,呃……”路西法抱歉地颔首,“她中文水平有限,所以为了避免歧义,只能翻译成英语了。”
“已经很好了,谢谢!”司凌发自肺腑地道谢。
她之前没考虑到语言问题,但很清楚亚特兰蒂斯沉没了上万年,文字早已失传了,想学都没地方学。如果没人帮她翻译,那就白费工夫了。
她伸手接过路西法接来的笔记本,打开通冥盘的备忘录,里面记录着从狐祖那里打听来的语言版本:
曾经效命于东方至高权力的将领将重返他曾经的战场。
随着他羽翼的阴翳掠过土地,死亡和恐惧重新降临。
跨越光阴的因果线画上句号,神界即将洗牌,古神的光辉再度闪耀于世。
新的秩序重新定义是非曲直,有罪之人迎来应得的审判。
路西法递来的笔记本上写着七行漂亮的英文花体字:
TheEmpressofCelestialHostsawokefromagelessslumber,
Whileministersofyoreboundbyloyaltyburstforthfromseals;
LightclashedwithDarknessinthefinalreckoning.
Thearch-traitorreturneddefiantlyseethingtothedarkcage;
Aneweffulgencebathedthedivinerealmsincrystallineorder.
Asincantationsspanningaeonsunrolledtheirfinalsigil,
Herprimordialgloryblazed,reborninsplendor.
司凌读完就明白了路西法方才那个疑问从何而来,因为预言的最后提到了“her”。
司凌抬手变出一支笔,正要往本子上写中文翻译,感觉到泫敕的气息凑近了。她下意识地侧首看了眼,他明显正想凑过来看,她想了想便放下笔,直接把中文版说给他听:“天空的主宰者从永恒的沉睡中苏醒……”
“Excuseme.”路西法突然打断她,司凌抬眸看去,他正从侧旁的沙发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向她手里的笔记本伸出手,“我来翻译吧。”
“?”司凌困惑地将本子递给他手里,路西法神情严肃地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念道:“众星之主自亘古长眠中苏醒,忠诚的旧部冲破封印重返人间——!”
他气沉丹田、字正腔圆,虽然只是在朗读,却硬是读出了一种歌剧的感觉。
“……他是不是也有点人鱼血统。”司凌被这种中二感冲得脑瓜子嗡嗡的,扶住额头和泫敕小声吐槽,“我想回国。”
泫敕没反应。司凌定睛瞧了瞧,他一语不发地听着路西法的朗读,好像已然入定。
路西法继续念诵
:
“光明与黑暗迎来终极对决,
反叛之臣在不甘怒火中重返黑暗牢笼。”
“澄澈的新秩序涤荡诸界,
跨越万古的咒语落下最后的字符,
她的古神荣光炽燃重生,辉耀万千。”
念完最后一句,路西法合上笔记本放在茶几上,自己重新坐下来。
他原本想问问司凌和泫敕怎么看,但在注意到二人的神情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司凌凝神沉思着。
预言没有像她期待的那样讲清楚往事,但比起从狐祖那里听到的版本,这份原版还是透露出了一些细节。
比如,“澄澈新秩序的光辉沐浴整个神界”“她的古神荣光炽燃重生”,这似乎暗示“她”先前的确失去了天帝的宝座,现在即将夺回这个位子。
再比如——
“忠诚的旧部冲破封印重返人间。”
她看向泫敕,泫敕不再是那副宛若入定的样子了,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路西法又说:“人鱼族还带回了另一份记载,看起来也跟你们有关,不过内容比这篇长很多,托特还在进行翻译,大概过几天可以拿给你们。”
“好,谢谢。”司凌点点头,不失客气地问,“最近有任务吗?”
“暂时没有。”路西法微笑,“不过我有些事想单独和你谈谈。”
“呃……”司凌迟疑地看向泫敕,泫敕平静地站起身:“我先回房间了。”说完他就出了门,司凌在房门关上后复杂地看看路西法:“多尴尬啊,就不能换个时候说?”
“抱歉,我也想,但保险起见我还是想尽快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他边说边下意识地觑了眼房门,严肃地问司凌,“他现在的状态平稳吗?”
“平稳。”司凌恳切道,“我相信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况了……那本身也是小概率事件,不可能经常发生。”
“那就好。”路西法明显放松,但还是补充了一句,“如果发现任何异样,请及时告诉我。”
“好。”司凌答应下来,见路西法没别的事,礼貌地道别后也离开了.
是夜,泫敕隐去身形,走进电梯,直通到达霍亨索伦堡最深层的圆形石窟。
电梯门打开后,最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条走廊,但由于这里已经长时间无人问津,走廊和石窟间的门都再没关上,他信步走进去,找了半圈,脚步停在那柄青铜巨剑前。
它曾经镇压他几万年之久,但在被司凌拔出后它就失去了作用,一直躺在这里。
泫敕蹲下身,将手悬在剑身上方屏息凝神,依旧能感受到法术的气息。
他紧绷地心弦微微一松,小心地握住剑柄,尝试着将它提起来。
还好,这并不是只受天帝掌控的法器。
泫敕彻底放松下来,舒气一笑,将青铜巨剑收进背包,转身再度穿过走廊,进入电梯,离开石窟。
十五分钟后,司凌被敲门声惊醒。
她皱着眉睁开眼,摸出通冥盘看了一眼,发现时间显示一点半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敲门声很快又响了一次。
司凌觉得奇怪,起身走出卧室又穿过客厅,打开房门看到泫敕的时候不禁一愣。
“晚上好。”泫敕站在门外,眼中含笑,司凌疑惑地看着他,回了一句:“晚上好,有事吗?”
泫敕望向房里:“睡不着,能在你这待一会儿吗?”
“?”司凌有些意外,但还是请他进了屋。
泫敕坐到沙发上,她随口问他:“喝点什么?”
“不用。”泫敕摇头,“你去睡吧。”
“??”司凌感觉更怪了。
泫敕没再说什么,拿出通冥盘刷视频。
她想了想,索性也到那沙发那里陪他坐着,反正厉鬼也不需要睡觉,她并不介意干点别的。
两个人各刷各的通冥盘。
过了大概五分钟,泫敕又一次说:“你去睡吧……”
“不睡了。”司凌的目光一时还在屏幕上,说完才看向他,继而发现他的神色不大自然。
什么意思?有心事不想一个人待着,但也不想别人离他太近?
司凌觉得怪好笑的,于是也没多问,点了点头:“好吧。”就起身进了屋。
她关上房门躺回床上,也没再睡,靠着枕头打开台灯继续刷通冥盘上的视频。
几分钟后,她隐隐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又轻又慢,她几乎脑补出了泫敕蹑手蹑脚走路的画面。
司凌锁眉望着房门,等了一会儿,门把手被用同样又轻又慢的方式拧动了。
司凌:“……”
三更半夜,这家伙闲的没事干跑来给厉鬼演鬼片啊?
很快,房门打开了,泫敕神情紧绷地望向床的方向,在和司凌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僵住了。
“……没睡?”他干巴巴地问。
司凌一脸费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她放下通冥盘,“你说吧。”
泫敕抿唇道:“我想吃点东西。”
司凌心生疑窦,故作如常地告诉他:“门边的柜子里有零食。”
“谢谢。”泫敕反手关上房门,司凌心下揶揄他说谎的水平还不如三岁小孩。
可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凝神想了想,关掉通冥盘的屏幕,也关掉台灯,盖好被子躺了下去。
她闭上眼睛静等,依稀听见一点开零食柜的动静,又过了几分钟,泫敕再次出现了。
这次他没再拧门,而是直接动用法术穿过了墙壁。
司凌侧躺在床上,清晰感觉到他的气息逼近。
这个举动十分诡异,但她并不觉得他会害她,于是继续一动不动地等待。
很快,她感觉到他的手触碰她的头发,很轻地拈动发丝……
然后她的头皮就痛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司凌:?揪我头发???——
【注释……?】
预言的最后三句确定好方向之后怎么写都不对味,先写中文先写英文都感觉差点事儿,最后找deepseek讨论了几轮,“crystallineorder”“finalsigil”“primordialgloryblazed”这三组用词是接受了deepseek建议的,我感觉这种情况应该不能完全算原创了,所以标注一下。
第137章 亚特兰蒂斯的预言(2)
司凌对泫敕的操作困惑又震惊,她眯着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看到他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她的房间,脚步明显有那么点兴奋。
他要干嘛???
司凌挑了挑眉,从床上飘起来,隐去身形,很快跟上泫敕。
泫敕快步下楼,穿过走廊的时候,莫名感觉身后沁来一股阴凉。
他警惕地回头,身后空空如也,深夜幽暗的走廊里只有墙边的灯火在静静照亮。
泫敕目光微凛,还是迅速回到楼上,直奔司凌的房间。
司凌飘在他身后,在临近房门的时候笑出来:他还怪聪明的!
路西法身为一个尽职尽责的校长,在建立鬼怪学院时充分考虑到学生的安全和隐
私问题,对寝室区下了特殊结界。于是房间内虽然可以让鬼魂自由穿梭,但能从外面直接穿进房间的只有住在该房间的成员,其他人必须像凡人一样走门。
也就是说,泫敕在离开她的房间后如果想直接穿墙而过是不行的,所以他在离开的时候用一个不起眼的塑料片卡主了锁舌。
司凌眼看他再次进入自己的房间,快步穿过客厅,小心翼翼地拧开卧室房门。
他屏住呼吸看向床的方向,从黑暗中看到被子里的人形轮廓,仍旧不放心,凑近看了看,确定是司凌躺在那里才再度离开。
司凌见他这样谨慎,庆幸自己没用纸人敷衍,心下愈发好奇他到底想干什么,在他离开房间后再次跟上他。
泫敕拾阶而下,又一次感觉到阴冷逼近时警惕回头,但仍旧不见异样。
这就叫做贼心虚吧。
泫敕心里自言自语,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司凌跟着他走进那个古旧的电梯,直入地下,来到地底石窟。
石窟正中央的地面上有个两乍长的石槽,正是先前刺入青铜巨剑的位置。泫敕取出青铜巨剑,对准石槽,将它再次刺在地上,正对巨剑盘膝坐定。
他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地施咒,司凌看到那根头□□浮起来,被一股淡蓝色的气流包裹着悬在他和青铜巨剑之间。
她凑近了点,在他身边坐下来,慢慢听清了他在念的咒语:“契魂为盟,护佑其主。伤侵即觉,伐凶诛逆。”
“契魂为盟,护佑其主。伤侵即觉,伐凶诛逆。”
“契魂为盟,护佑其主。伤侵即觉,伐凶诛逆。”
他一遍遍地念诵,漂浮的发丝慢慢消散出一颗颗细小的金辉,沁入巨剑。
司凌盯着那些金辉,目光凝滞。
这对她而言是一道陌生的咒语,仅听咒语的内容她也能明白它的作用。
回想今天读到的预言,她意识到了他在想什么.
“契魂为盟,护佑其主。伤侵即觉,伐凶诛逆。”
施咒持续了近半个小时,最后一粒金辉也沁入青铜剑,泫敕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眼前的青铜巨剑——现下这柄剑有了取他性命的能力,可他不再怕了。
……他现在想不出他和司凌会如何走到刀尖相向的一步,但他觉得总要先做点准备。
其实,如果司凌愿意杀他是最简单的,可她逃避他的请求。他明白她是下不了手,但预言里呈现的结果,或许也正是因为她下不了手。
“反叛之臣在不甘怒火中重返黑暗牢笼。”
他感激她的善意,但他不想再被镇压在这里了。
泫敕端详着青铜巨剑半晌,站起了身,转身回到电梯里。
他按下按钮,电梯门很快关阖,然后开始上升。
司凌的身影出现在青铜巨剑旁边,她侧首睇视着萦绕法术气息的巨剑,幽幽叹了口气。
他好像完全没想过,就算她真的是天帝,他或许也并不是预言里提到的“反叛之臣”,而是“忠诚的旧部”。
他也完全没想过,即便他是对的,在死和被封印之外,他还可以尝试打赢她。
司凌复杂地笑了声,摇了摇头,举步离开石窟。她乘电梯到达地下一层,通过走廊尽头的大门步入灵薄狱.
第二天一早,谢必安闻风而来,司凌起床后正要去喊泫敕一起去吃早餐,一开门就看到了他。
谢必安紧皱着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回来也不说一声,你一点没觉得自己正面对一件大事吗?”
“……抱歉。”司凌愧疚地颔首,一时以为谢必安说的“大事”是路西法那里的预言,但谢必安上前两步,低声下气地说:“关于那个青玉简……你能保密吗?”
司凌:“?”
“我的意思是……”谢必安顿了顿,“假如你就是那个画面里的天帝,不管你是不是要干翻天庭,这件事都跟我没关系,行吗?”
“体谅我一下,我混到这步不容易!”他双手合十,苦苦哀求,“万一你失败了,别人知道我跟这事有关系我就完蛋了!”
司凌目光扫过他的一脸紧张,敏锐地意识到一点古怪。
她想了想,直接问他:“这一点你在给我看青玉简之前没意识到么?为什么现在才来说?”她语中一顿,“你是不是还发现了什么别的东西?”
谢必安心里顿生一种被看穿的心虚,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他垂头丧气道:“好吧……现在想想我直接去找你们的时候就没考虑清楚,那时候我太激动了。而且我当时也没觉得你可能就是天帝本尊……我以为你就是因为一些机缘巧合长得像天帝。”
司凌点点头:“这很正常。”
别说谢必安,就是她自己,现在也更愿意接受泫敕和狐祖先前分析出来的那个因果咒的版本。
毕竟要说她是天帝,对任何一个人,甚至对整个三界来说都太炸裂了。
她又问:“现在又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可能就是天帝了呢?”
“幽骸万象!”谢必安的四个字掷地有声。
司凌:“什么玩意儿?”
“就是你打败泫敕的那个法术,一堆骷髅头堆成一个你的那个!”谢必安现在想起那一幕还觉得又震撼又头疼,“我至今只见过两个人用那招,一个是你,一个是阎罗王。”
他深呼吸:“而且你知道那招在天界的对应法术是什么吗?”
司凌:“什么?”
谢必安吐出四个字:“法天象地。”
司凌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感觉自己在被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围追堵截,逼迫她认清现实。
在看到青玉简的时候,她可以告诉自己也许只是长得像;在看到预言原版的时候,这种推测也并没有被推翻。
但“法天象地”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是东方天界至高无上的法术,象征着绝对实力,会这个法术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掌握这种法术需要天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同时还需要刻苦的修炼。
而她哪怕在用出“幽骸万象”之后,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学的它。
司凌只能想到两个可能性了:要么这三万年里她曾经失忆过,但她自己诡异地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要么她在更遥远的时候学过这个法术,或者至少是同出一脉的法术。
比如法天象地。
司凌感觉自己被逼进了死角,仅存的那一点点侥幸被迅速地消磨殆尽了。
“总之,拜托了!!!”谢必安再次恳求道,“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图个安稳。你们神仙打架别拖我下水,我承受不起!!!”
司凌一脸复杂,但这种朴素的牛马心态她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斜对面的房门一开一合,泫敕出来了,见到谢必安他有些意外,不由多看了他两眼:“早。”
“早。”谢必安心不在焉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继续紧张地等待司凌的答复。
“好吧……”司凌无奈地点头,“我发誓,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她边说边主动地在空气中画了个符,符纹金光一闪就消散了。
谢必安长舒一口气。
这正是他想要的担保。如果只是口头承诺的话,司凌随时可以毁约,他可不会天真到觉得自己能打赢她。
“不打扰了。”心愿达成,谢必安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再逗留。
“你答应他什么了?”泫敕不解道。
司凌一哂:“他希望我别告诉其他人青玉简的事情,以免影响他的仕途。”
泫敕哦了一声,没说什么,但神情明显不大好看。
“别介意,完全可以理解。”司凌衔笑耸肩,“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一样不计后果地帮我的。”
“……什么?”泫敕的目光瞬间定在她身上。
“没什么。”司凌报以若无其事地一笑,然后平静地告诉他,“这样的人有你一个已经足够幸运了。”
第138章 亚特兰蒂斯的预言(3)
泫敕眼中一怔,司凌微笑:“我们去吃早饭吧。”
说完她就举步走向楼梯,脚步轻盈地下楼。泫敕在原地滞了半晌才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快步追下去:“司凌!”
他跟上她,边走边问:“这话什么意思?”
司凌脚步不停,故作迷茫:“就是去吃早饭啊。”
“不是这句。”泫敕又说,“上一句。”
他紧盯着她,不敢放过她的一丁点情绪,可她脸上除了浅淡的笑意之外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就是字面意思。”
“……”泫敕的紧张都写在脸上,他怀疑司凌看到了夜里的事情,屏息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司凌的目光瞟过他的满面紧张,反问:“什么意思?”
泫敕一噎,目光躲闪地说:“我是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司凌脚步顿了一下,忍着笑:“比如呢?”然后又接着往前走。
泫敕不安地绕到她另一边:“没有特定的事情,就是……”他欲盖弥彰得磕磕巴巴。
话没说完,司凌突然按住他的双肩,泫敕只觉周围画面迅速划动。两秒后,一切恢复平静,泫敕发觉自己被按在地下石窟的石壁上,司凌身后不远处正静静矗立着那柄青铜巨剑,她按着他,笑容鬼魅:“比如你剑上对我下的保护咒么?”
泫敕的瞳孔骤然缩紧,司凌眯眼端详他的不安半晌,放开了他。
泫敕恍惚的神色里夹杂着局促,死一般的沉默弥漫了一会儿,泫敕低下头:“我……不是为了保护你。”
司凌挑眉,他将头垂得更低了:“我只是不想再受封印之苦了。”
司凌没作声,他轻声道:“‘反叛之臣在不甘的怒火中重返黑暗牢笼’,我……”
“你可以杀了我。”司凌抬了抬下颌,披肩的乌发逐渐变化成挽在脑后发髻,发髻上交叉着一对银簮。她抬手拔下一支,银簮在手中迅速幻化成短剑。
她将剑柄递到他面前:“你受了三万年的苦,我理解你,我不会反抗的。”
“不……”泫敕怔怔摇头,“我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司凌口吻悠悠,“如果预言准确,我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毫不留情地再次把你封印在这里。那么简单点说,你就是在杀我和你最恐惧的事情之间二选一,你为什么下不了手?”
泫敕哑然不语,司凌执着剑步步逼近:“你曾经意气风发,我把你封印在这里三万年,连你的族人也下落不明。”
“你失去记忆,不清楚当年发生过什么……直到现在,你依旧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错。”
“我以后还会带给你同样的痛苦,你不害怕吗?”
司凌一边说,一边悄无声息地拈动法术,令她的声音在石窟里空洞地回荡,落在心神不宁的泫敕耳中如同恶魔的蛊惑。
后脊再次碰到石壁,泫敕退无可退,猛地抬手推开司凌:“你别说了!”
司凌跌退两步后重新站稳,执剑的手放下来。
泫敕失魂落魄地跌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大口地喘着气,其实厉鬼对呼吸这事也没什么需求,大多数鬼只是出于习惯才会这样做,但现在他只能借此平复情绪。
司凌垂眸睇视着他,这种类似PTSD的状态让她心里难受得轻搐,她很清楚自己刺激到了他。
当他的呼吸平复一些,她终于开口:“你还没看明白吗?”
泫敕茫然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依旧残存着不安,司凌叹了口气,在他身边蹲下来,抬手轻抚他的后背:“你宁可自己承担痛苦都不愿意对我动手,那你怎么可能是预言里的叛臣?”
泫敕惶惑地望向她,司凌抿了抿唇:“‘忠诚的旧部冲破封印重返人间’,我觉得这才是你。”
泫敕眼中露出深深的惑色,紧盯着司凌,试图判断她是不是在哄他。
司凌坦然地和他对视:“你从苏醒开始就认为自己是犯了重罪被关在这里的,可如果那个垣堑子是在骗你呢?”
“不会的……”泫敕下意识地否认,摇着头呢喃自语,“垣堑子忠于天帝。”
司凌笑着指了指自己:“可是天帝在这儿了,你说这怎么解释?”
和之前一样,泫敕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只觉得好受了些,像有光束穿透积淀上万年的浓厚乌云,让他心里明亮起来。
虽然她说的也不过是一种推测,可他希望这是真的。
他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郁气,司凌又道:“有心情的话,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吧。”
泫敕滞了一下,苦笑:“那是长达几万年的事情,我也不是都记得很清楚。”
“没关系,慢慢说呗。”司凌不以为意地耸肩,“想起什么说什么。”
语毕,她扶着石壁撑身站起来,跟泫敕说:“走吧,先去吃饭。”
泫敕点点头,跟着她站起来,正想走向不远处的石门,却见司凌直接穿过了旁边的墙壁。
下一秒,周遭景物突变,幻化成城堡的走廊,餐厅就在几米外的尽头处。
泫敕懵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是结界?”
“我哪敢真按你去地窟啊。”司凌复杂地看他,“下那种咒,我怕咱俩聊急了你直接被神器劈死,那谁帮我搞天庭?”
她认真地问:“你总不打算让我自己去夺回天帝之位吧?”
泫敕忍不住笑了,颔了颔首:“我明白了。”
两个人边说边走进餐厅,如常和阿坠她们坐在了一起。
他们虽然昨天就回到了鬼怪学院,但并没有到餐厅和教室,因此也几乎没见到其他学员。
现在看到他们出现在这里,全餐厅的人都忍不住张望过来,就连后厨的霍比特人和爱尔兰妖精都忍不住从后厨探出头张望,两个人对视一眼,司凌大方而轻松地道:“想问什么,你们问就是了。”
于是整个早餐时段成了一个大型八卦现场,司凌一直在热情地回答大家的问题,泫敕不太说话,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沉默地吃早饭。
由于他先前给大家的印象就相对高冷,上古神兽的身份又给他蒙上了一层滤镜,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其实他在憋笑,因为他很快就发现司凌回答三个问题里就有两个在胡说八道。
这样既能满足大家的猎奇心理,又能避免泄露关于天庭的大事。
泫敕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作为清楚真相的人,看她这样一本正经地编瞎话就太好笑了。
在憋到几乎要破功的时候,泫敕绷着脸端起咖啡杯遮掩了一下表情。在目光扫过咖啡里的倒影的时候,他恍惚间想起辛妣。
他曾经骗过她,那是在他刚进入天庭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并不善长说谎,在谎言被识破之后,他低垂的视线心虚得到处乱晃。
不经意间,他的视线扫过大殿一侧的池塘,那里一直
仙气缭绕,却在那一瞬恰好显露了一小片清水,让他看清了自己有多慌张。
天帝的声音在这时候投下来:“这件事到此为止。”
她的语气里似乎带着笑,他不太确定,但也不敢抬头。
她继续说:“我厌恶的谎言有两种,一种是恶意的,另一种看似善意但会招致无穷无尽的麻烦,那它就是愚蠢的。”
“你的谎言两种都不算,只是出于紧张、恐惧和自保。你回去吧,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的。”
——她说得对,他那时真的很紧张,因此即便她的话如此和善,他还是因为她的用词慌了:“君上……”他焦灼地辩白,“溯凰族……只有我进了天庭,如果您让我回去……”他顿了半晌,为自己争取的话几次涌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竭力克制着情绪恳求道:“可否再给溯凰族一个机会。”
“禁军的选拔十万挑一,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她的口吻漫不经心,但不失威严。
泫敕一下子泄了气,她又道:“所以辞职流程也很麻烦。你如果真的不想干了就去找萝灵,但最近事情很多,她未必同意。”
这次他从她的口吻里分辨出了清晰的笑意。
萝灵就在旁边,马上严肃地道:“是的,接下来至少三百年都很忙,你想递交辞呈的话,至少三百年后再说吧。”
萝灵没说完就笑出了声.
餐桌前,泫敕抿了口咖啡,不自觉地勾起一弧淡笑。
他放下咖啡杯,阿坠正在贴心地劝退大家:“朋友们,先让司凌吃饭吧,有空再聊?”
鬼怪们也知道自己已经打扰司凌很久了,虽然意犹未尽,但还是识趣地先散了。
“谢谢。”司凌松了口气,向阿坠道谢,抬眸正好捕捉到泫敕嘴角未完全消散的笑意,问他,“在笑什么?”
“没什么。”泫敕若无其事笑笑,“你挺会讲故事的。”
司凌当然知道自己刚才编了多少离奇的谎话,生怕他一脸单纯地戳穿他,在桌子下面用力踢了他一脚——
作者有话说:泫敕: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并不善长说谎。
司凌:………………………………说得好像现在擅长了似的。
第139章 亚特兰蒂斯的预言(4)
吃完早餐,高级班有实操课程,不过大家都对司凌的实操技术心里有数,她就理所当然地拉泫敕一起翘了课,去图书馆查资料去了。
根据目前了解到的状况,她倾向于认为是有个真正的“叛臣”夺取了她的天帝之位,至于泫敕的死,应该是对方假借她的名义干的,就像秦二世和赵高矫诏杀了扶苏那样。
而泫敕死前的那段时间一直远在西方,并不清楚东方天庭发生了什么,因此也不反对她的推测,凭借记忆给了她六个名字:“赤煌、澜漪、萝灵、垣堑子、霜曳、风啸子。”
这六个人再加上泫敕本人,就是他曾经提到过的“七圣君”。
赤煌、澜漪、萝灵、垣堑子四人,则是最初追随辛妣的“四圣君”。
泫敕说:“四圣君里,萝灵和垣堑子是和天帝一样由天地日月孕育的神,赤煌属凤凰族,澜漪是鲛人。”
“剩下的三个,我是溯凰、霜曳是三尾狐、风啸子是羽民。”
司凌叹道:“种族还挺多的。”
泫敕颔首:“那时候人地两界还不成气候,天界是万物的主宰,这五个种族是神族和人族之外最大的种族。在天帝的权利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各族都逐渐臣服了。”
司凌问:“她打服了他们?”
“她没那么好战。”泫敕摇头,“原本各自为营的神族是被她打服的,但五大族几乎都是看到了她治下的美好选择主动追随。”
“……”司凌扯了下嘴角,直言道,“这么简单?你会不会对她滤镜太厚了啊?”
……她还有一个没说出口的疑问,就是她其实很怀疑辛妣和泫敕之间是什么样的感情。她觉得他们两个很可能不仅仅是君臣关系,至少泫敕对辛妣不是。
因为他对辛妣的忠诚几乎没有理智,也因为他现在对她就显然并不只是友情。
只是这个傻子自己对此毫无所觉罢了。
泫敕却被这个问题问笑了:“滤镜?等你恢复那时候的记忆你就明白了。”
“那时天界刚从荒芜中诞生,法律和道德都不存在。盘古开天地的尘埃尚未散尽,资源匮乏到连日月星辰的光芒都是稀缺资源,各族为了活下去厮杀不断。后来神族又在族内结成了联盟,不再自相残杀,但变本加厉地欺压其他种族。我母亲说在天帝登位之前,这种混乱至少持续了两万年,有多少种族在这两万年之内彻底灭亡她都说不清楚。”
“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统一神族、严令禁止他们欺压其他种族,并且开始着手构建秩序,让天界从长久的混乱中归于平静,各族都会想追随她。”
司凌有点震惊,震惊于那个作为天帝的自己竟然如此牛逼。
同时她也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你刚才提到三尾狐族?”
泫敕:“嗯。”
“狐祖那个三尾狐族?”司凌眸光微凛,“详细说说?”
泫敕回忆着缓缓道:“霜曳是三尾狐族的王,是她决定的归顺天帝。不过三尾狐族之前被神族屠得比较惨,因此在归顺的事情上有一些内部分歧,最后有一部分人出走了。”
“这和狐祖说的对得上。”司凌沉吟道,“狐祖是她女儿?”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霜曳不大愿意说这些。”泫敕道。
司凌点点头,举一反三道:“那你同时还是溯凰族的王?”
“不,那时大部分种族由女性掌权。”泫敕顿了顿,“这些种族的规矩都差不多,王长女继承族长的位置,其他女性成员可以做官也可以凭本事进天庭。儿子们除非有本事进天庭,否则成年即成婚。”
司凌了然:“你就是这样进的天庭?”
“我和风啸子都是。”泫敕笑了笑,“都是打进去的。”
司凌:“武状元的意思?”
“风啸子是,我没有那么厉害。”话虽这么说,但泫敕对这段往事多少有点得意,抱臂靠向椅背,“那次总共选拔30人加入禁军,单是神族和五大族就有四万多人参选,溯凰族有六千多人。最后风啸子排第一,我第六。”
“好厉害!”司凌惊叹,又问,“溯凰族一共入选了几个?”
泫敕说:“只有我。”
司凌:“后来呢?溯凰族去哪儿了?为什么没出现在《山海经》里?”
泫敕的神情一滞,目光骤然暗淡,回忆了半晌还是只能摇头:“我不知道,在我再次征战西方之前他们都还在。”
“那就是说,溯凰族消失和我失去天帝之位可能有直接关系……”司凌沉声说着,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神仙们有很多隐居的方式,全族隐居也不稀奇。但如果溯凰族是因为涉及这种权力斗争才消失的,“覆灭”的可能恐怕远大于“隐居”。
司凌下意识地扫了眼泫敕,没有把这种残忍的猜测说出来,起身去书架区找书。
史料、古籍、民俗记载……她觉得泫敕提到的几个名字总该留下一点痕迹。
鬼怪学院的图书馆并没有酆都阴司的检索功能,司凌只好用“幽冥彻视”对几个名字逐一进行检索,但找了一圈,竟然和先前查找溯凰族的资料时一样一无所获。
被历史完全抹去通常意味着很恐怖的事情,司凌心中不寒而栗,很快又意识到一点更奇怪的事——垣堑子这个名字也没留下记载。
接着她又猛地惊觉,“天帝”也没有名字留下。
辛妣这个名字她是前不久才从泫敕口中听到的,现任天帝的名字至今不得而知,就连谢必安这样的高级鬼差都只知道“天帝”这个代称。
……那么,现在坐在天帝之位上的人,还是当年篡权那一位吗?
司凌觉得眼前刚
散开一些的迷雾又变得浓重了.
三天后,路西法再次找到他们,告诉他们托特已经把人鱼们找来的另一份记载翻译好了。
司凌和泫敕走进校长室,路西法开门见山地把翻译件递给他们,司凌接过来一看,这次的文本除了托特翻译的英文版,还直接对照了中文版,显然是路西法的字迹。
可见路西法对她“毫无美感”的翻译水平怨念尤深。
司凌对这种执念暗觉好笑,但无论路西法还是托特都是好心帮忙,她也不好抱怨什么。
横线本上清晰地写着:
WhentheSovereignofFirmamentconqueredtheEasternDivinity,
当苍穹至尊压服东方神界,
TheWesternrealmsrevivedinbriefrespite.
西方疆域于须臾喘息中重汲生机。
Hesheathedhisblades,
他归剑入鞘,
Letcelestiallegionsslumber,
天界军团尽入永眠,
Whilewar-bornterrorsrecededfromshatteredlands—
战祸的余烬自此从破碎的疆界褪散——
AndallWesterngodshymnedhisbenevolentvirtue.
众神垂首,颂唱其仁德辉光惠及西界。
AzureImperator,sanctionedbytheEmpressofCelestialHosts
受命于众星之主的蔚蓝统帅,
Hewhoconqueredthecelestialsphereswithwingsofjudgment,
以裁决之翼征服诸天,
Hewhoruledearthlydominionsunderthemandateofdawn,
以拂晓之命统御尘世疆域,
Hewhoseabyssalpalacelieswherelightfearstotread—
而今其沧溟殿沉落于光明畏怯之地——
IntheweepingfissurewhereAtlanticsbonesarelaid.
没入大西洋遗骸永眠之深渊。
TheEmpressofCelestialHosts,whoreignedovertheEast,crumbledbeforetheSovereignofFirmamentsdivinewrath,
统御东天的众星之主,终溃于苍穹至尊的神威怒焰之下,
Betrayedbyministersshedeemedfaithful,
被深信之臣奉上叛戟,
Driventodesolationbycomradeswhooncesharedherbattle-cries,
遭同袍挚友逐至绝渊,
Allgloryextinguishederethepantheonsunification—
万界归一前的荣光尽湮——
NowhersplendidskeletonliesbeforetheforgottenAbyssalPalace,
而今唯余华美遗骸,长眠于被遗忘的沧溟殿阶前,
Eternallyboundtounconqueredwrathandundyinglament.
永恒缠绕未竟之怒与不朽遗憾。
第140章 亚特兰蒂斯的预言(5)
司凌一字一句地认真读完本子上的内容,不得不承认路西法翻译得比她好,但她也很疑惑:“这是预言?”
“我想不是。”路西法轻啧,“应该是史料。亚特兰蒂斯存在的年代很早,或许跟这件大事的发生时期有所重合,就把它记录了下来。”
“这样啊……”司凌点点头,她不否认路西法说得有道理,但心里有点别扭。
……从之前的预言来看,“众星之主”应该特指辛妣,也就是她。而在这篇史料中,又出现了一个“苍穹至尊”一个“蔚蓝统帅”。
蔚蓝统帅不出意外的话是泫敕,而苍穹至尊是背叛她谋得天帝之位的人。
可这篇记载的措辞——
司凌皱了皱眉,扭头对泫敕把心里的别扭说了出来:“从这篇史料看我好像是反派。”
泫敕的目光凝在她摊放在膝头的本子上,一时没什么反应,路西法哈地笑了一声:“成王败寇,史料这样记载很正常。更何况,记录历史的人也是有立场的——在东方神界而言你们开疆扩土,对于西方本地神明来说那就是场噩梦了。”
所以,如果那位“苍穹至尊”选择“归剑入鞘”,西方众神当然会“颂唱其仁德”。
“我理解。”司凌耸了耸肩,不经意间又扫了眼泫敕,发觉他的目光还凝在这些段落上。
她猜他想到了什么,但没有急于追问,而是安静下来,以免扰乱他的思绪。路西法见状也意识到这一点,同样不再做声。
沉默持续了又半分钟,泫敕拧眉抬头:“如果这是史料的话,那就意味着在亚特兰蒂斯人将它记录下来的时候,沧溟殿还在,但是沉入了海里?”
“对。”
“那是什么地方?”
路西法和司凌异口同声。
“是我在西方的神殿,也是天兵的驻地。”泫敕言简意赅。
司凌讶然:“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以为它覆灭了。”泫敕脸上同样写满惊讶,“那个封印我的石窟,原本是神殿前的广场。”
“啊?”
“What?!”
司凌和路西法再次异口同声。
泫敕摊手:“所以它应该在紧邻学院的地方,我不明白它为什么会在海里。”
“……”司凌也觉得这没道理。
几万年的光阴虽然不短,但还不至于引起这样剧烈的地壳变动,她看向路西法:“这史料靠谱吗?”
路西法耸肩:“那就得问亚特兰蒂斯人了。”
泫敕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他神情怔怔,又难掩喜色:“如果它还在,天兵应该也还在,那你就可以……”
“你等等!”司凌打断他的话,一脸复杂地提醒他,“三万年,就算沧溟殿遗迹还在,天兵也没道理在了吧?都是神仙,就算不效忠于新任天帝也得各奔东西啊。”
“不。”泫敕说,“你对天兵有误会。”
司凌:“?”
泫敕看着她的茫然一脸好笑:“拥有几千年文明的人类现在都知道尽量用科技手段减少战争中的人员伤亡,天界打架怎么可能拿神仙的命去填?军队里的普通兵卒是用法力铸成的,有官职的才是真神仙。”
司凌恍然大悟,又道:“那新任天帝也会收走他们吧?”
白来的军队不要白不要。
泫敕摇头:“这支军队只听命于我和你本人。”
司凌愕然:“那还挺先进的。”说罢,她又低头看了看眼前所谓的史料,苦笑着挑眉,“可惜这篇记载太抽象……”
——这是碍于路西法就在面前的委婉说法。
她其实想说:西方这种用故弄玄虚的诗歌记载历史的方式虽然读起来高大上,但实在有点耽误事。
路西法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笑了一声:“各国史料的风格不同。”
“总要写明白时间地点吧。”司凌直言道,“瓷国的史书就很细致。”
“哈,细致。”路西法阴阳怪气地啧声,“胜仗两行带过,败仗大书特书。你对‘细致’的见解还挺独到的。”
“……”司凌绷着脸道,“两行带过也至少能看明白仗是在哪儿打的,总比亚特兰蒂斯这个强。”
“除非你熟知他们的叙事风格。”路西法微笑着,优雅地向她伸出手,“我分析给你看。”
司凌把本子递过去的同时,泫敕从沙发上站起身:“我回避一下。”
司凌眸光一滞,向路西法说了句“抱歉”,便也站起身,匆匆追出去。她在楼道里跟上泫敕,挡住他的脚步:“你还觉得自己是叛臣,是不是?”
她对他在这个问题上的反复有点烦躁了,
语气透出明显的不耐。
泫敕驻足:“我没有。”
司凌挑眉:“那你回避什么?”
泫敕笑了笑:“就算我真的是那个‘忠诚的旧部’,我还是想做更万无一失的选择。”
司凌仍是那副不悦的神色:“比如呢?”
泫敕声色平静:“比如,你得承认你的推测终究也只是推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是错的,你也最好不要让我知道军队在哪儿。”
司凌想要争辩,他的下一句话先一步出口:“再比如,也是你是对的,三万年前我没背叛过你,可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被垣堑子封印在地窟里,当时地窟还是沧溟殿的广场,垣堑子为什么没有摧毁沧溟殿而是让它沉入大海?会不会是想借着我的存在顺藤摸瓜,想方设法将天兵收为己用?”
这个猜测一下子将司凌的争辩噎了回去,她在一股寒意中屏住呼吸,怔忪地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泫敕垂眸淡笑:“骁勇善战者只能称为勇士,而将领需要顾全大局。”
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别有深意的话,司凌正觉得挺有道理,就听泫敕说:“这是你说的。”
司凌短暂地一滞,旋即明白,是辛妣说的。
看来能称帝的人都得会诌点大道理。司凌心想.
司凌于是独自回到了路西法的办公室,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
路西法已经把关键的两句在笔记本上圈出来了,他将笔记本从茶几上推到她面前,手指指着那两行字:“‘而今其沧溟殿沉落于光明畏怯之地,没入大西洋遗骸永眠之深渊。’——这句话给出的有效信息可不止是大西洋。”
司凌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和地点相关的只有那个“大西洋”,一脸的费解。
路西法此时格外有称职校长的样子,耐心地一一划出关键词汇:“光明畏怯之地”“大西洋遗骸”。
然后他的笔尖移回“光明畏怯之地”上,循循善诱道:“一般不会把海洋称为‘光明畏怯之地’,普通的深海海底也不会。因为这些地方无法被光明触及只是因为光不够强,理论上如果有足够强烈的光束,是可以从海面抵达深海海底的。”
“所以,要设想光芒无法到达的地方。”路西法将问题抛出来,同时鼓励地看向司凌。
司凌思索道:“那就是海底地貌更复杂的地方?比如一些特殊的地底空间,能借助地形优势遮天蔽日?”
“很好。”路西法手里的笔挪向“大西洋遗骸”,“下面来看这个——虽然海洋的存在十分古老,但我们通常也不会把海洋称为遗骸,毕竟海又没死,所以这个遗骸……”
他又一次鼓励地看向司凌。
司凌:“……”
她很希望自己能说出个像样的答案,但海洋知识完全不是她熟悉的领域。
司凌沉默半晌:“路西法先生。”她对上路西法那一脸循循善诱,“请直说吧,谢谢。”
“……不好意思。”路西法局促地干咳了声,整理了一下情绪,“是这样的,通常这种用词特指一些古老的痕迹,比如远古文明的遗迹,还有地壳运动留下的痕迹。”
“再结合‘大西洋’这个范围,唔……我不能说它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但让我直接想到的地点只有一个。”
他说着挥手,一个地球仪的幻影在茶几上方显现出来。
他将它转动、定位、拉近,拉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画面变成了海水里的景象,继而迅速进入深海。
不知不觉中,整个办公室都充斥在了这种幻影里,司凌仿佛真的置身在幽暗的深海中,上方的光晕越来越微弱,身边偶尔游过一两条鱼,长相都很狰狞。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在距离够近的时候,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出现在视野正中央的地形——那是一条很深的沟壑,横亘在海底,前后都望不到尽头。
路西法说:“波多黎各海沟,大西洋范围内最深的海沟,深度达9200多米。”
司凌紧盯着那条海沟,试图从记忆深处激发一点有用的东西,可惜一无所获。
路西法再度挥手,一切幻影刹那间消失了,周遭恢复成办公室的样子。
路西法看着司凌道:“当前的研究没有问题的话,波多黎各海沟应该是因为板块撕裂造成的。”
司凌颔首:“所以它算是板块的‘遗骸’。”
路西法一笑:“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