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成年
牧元淮并不热衷于交朋友, 可一旦把人划进朋友范围,那也是实打实看重。
他叼着烟,突然想起之前瞥见祝璟腿上的疤, 那时候他俩还不熟, 避而不谈很正常。
当然, 就算是现在,祝璟不主动提,他照样不会问。谁还没点不想提的破事。
可生日不一样。
牧元淮盯着那个不知道在笑什么的家伙,过生日这种事儿瞒着他,几个意思?
祝璟转回头,突然问:“哥哥知道你刚才那样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被男朋友敷衍了, 在要名分。”
“…………”牧元淮额头突突地跳,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滚!少给我打岔!”
他呼吸明显变重了, 且由于祝璟这句惊世骇俗的“男朋友”, 嘴里的烟一个晃神没叼住, 从唇间脱落往下掉。
祝璟见状伸手,将掉下来的烟牢牢拿在手里, 轻捻了一下, 才放回茶几角落:“少抽点, 对肺不好。”
茶几上就放着林天瑞送他的生日礼物,牧元淮不信他没看见,更不信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既然喜欢装傻, 那他只能摊开说。
牧元淮往前逼近一步,直勾勾盯着祝璟:“今天是什么日子。”
“摸底考试。”
“……”
两人对峙半天,牧元淮在某些方面的较真程度确实超乎他的想象。
祝璟垂眼看着牧元淮绷紧的下颌线,心里叹了口气:“是我生日。”
好小子, 终于承认了。
牧元淮冷哼了一声,尚未开口,又听见祝璟轻飘飘补充了一句。
“哥,别想太多,不是故意瞒你。我不过生日,林天瑞的礼物也是意外。”
不过生日?
牧元淮一时间没理解他的话,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祝璟掌心放着那条微湿的干发巾:“没那个习惯而已,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过。”
他说得随意,就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可牧元淮看着他平静的眼神,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口有点不是滋味。
牧元淮指甲无意识掐了下掌心,突然回忆起了很多细节。
母亲去世的那几天祝璟平淡的态度,说起钱被转走时他嘴角不屑地笑,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在预示着什么。
林晓晞尚且如此,祝璟那个只会给钱的爹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牧元淮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虽然牧兴文不靠谱,但他妈从小就疼他。
每年他生日前一周,她下班回家时总会带回来一个小蛋糕,每天都是不重样的口味,直到正式那天,换成一个八寸的大蛋糕。
牧元淮喉结滚了两下,那句“那你想过吗”就在嘴边,还没张嘴又咽了回去。
“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不说我睡觉去了。”牧元淮试探道。
祝璟想了想:“晚安?”
“……”牧元淮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一半瞥了眼挂钟,又倏地刹住脚步绕了回来。
祝璟注视着他哥的背影,只见他哥一边摸裤兜,一边拉开冰箱门。
那背影仿佛写着几个字——破罐破摔!
几秒后,浑身不太自在的牧元淮紧抿嘴唇,转身从厨房出来,举了个大白冷馒头到他面前,顺便把灯摁灭了。
周围瞬间陷入深灰色的黑暗中,唯有露台流进来些许银色月光。
祝璟尚未反应过来,就见牧元淮把打火机竖到馒头顶上。
“嚓”的一声轻响,红蓝色的火苗蹿了出来,照亮了他的脸。
牧元淮不伦不类地举着馒头,嗓音冷酷:“吹。”
祝璟一下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无措。
牧元淮又抿了一下嘴唇:“发什么呆,将就用,大不了明天给你补……快,再不吹过十二点了。”
微弱的火苗在两人之间摇曳,并不清晰的两道影子被投到了白墙上。
周围昏暗一片。
祝璟望着牧元淮并不清晰的脸部轮廓,望着他由于不太适应这种氛围而抿紧的嘴唇,仿佛听见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心脏处,像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疯狂生长。
祝璟垂下眸子,故意等了一会儿,用自己的方式拉长了这个瞬间。
直到牧元淮举的手臂都快酸出青筋了,他才缓缓俯下脖颈。
祝璟呼了一下打火机上的火苗,牧元淮却觉得他那一口气吹在自己脸上。
随着一道温热的呼吸,牧元淮指腹快速抬起,小小的火苗啪的熄灭了。
牧元淮偏开头,含糊地来了一句:“生日……快乐。”
火光熄灭,眼前又被黑暗笼罩。
祝璟肆无忌惮地将目光定格在牧元淮脸上。
怎么会有人用那么笨的方式,赶在一天结束前,认真帮他过一个生日。
——
「九月五日晚,十一点五十五分,他用打火机给我过了生日,火光很亮,但他的眼睛似乎更亮。」
笔记本的纸张洁白无瑕,唯独第一页用黑笔记了几句话。
祝璟合上本子,掀起眼皮朝窗外望去,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软皮的封面,忽然想起小学时写满的那两本日记。
或许是那时年纪太小太孤独,只能用歪扭的字迹将自己写进纸里。
祝璟蹲下身,拿出了放在书桌下空档处的行李箱,将全新的软皮本同另外两本笔记一起塞进行李箱夹层。
祝璟拎起书包准备去学校,刚推开卧室门,就看见了一个睡眼惺忪、肩膀耷拉的牧元淮歪斜着靠在门框上。
他愣了一秒,下意识确认时间,六点三十二分。
“吵醒你了?”
牧元淮才被闹钟叫醒,压根没精力解释什么,他抻着脖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拉上祝璟:“走。”
“走什么?”
“送你去学校。”
清晨的路面尚未升温,小电驴不疾不徐行驶在非机动车道上。
祝璟理着被风吹歪的额发,看着牧元淮头顶压了一夜,怎么都吹不倒的呆毛,后知后觉他在履行承诺——补过生日。
一路畅通到瑞阳的校门口。
“晚上接你。”牧元淮胡乱压了两下头发,起太早了不仅忘记梳头,连头盔都忘戴了。
“下晚自习别乱走,在校门口等。”牧元淮扔下这句话,就准备回家补觉。
他跟祝璟昨晚差不多的时间睡下,人家六点起床容光焕发,他六点起床萎靡不振。
牧元淮越想越头疼,不服气地揉了揉太阳穴,二十五和十八明明也没差几岁啊-
祝璟踏进校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拐进了徐妙的办公室:“老师,我要请假。”
刚坐下的徐妙连包都没整:“?请什么假?”
“晚自习。”
祝璟连请假理由都懒得编,甚至是瞒着牧元淮请的假。
由于成绩优异,他说头疼,徐妙简单关心了一下,没怎么盘问就签了假条。
等牧元淮收到祝璟消息的时候,他正站在甜品店里盯着师傅给蛋糕裱花。
五点的放学铃才刚刚打响,牧元淮手机就传来震动。
【猪:我放学了,来接我。】
【牧元淮:……逃课?】
【猪:请假。】
【牧元淮:?】
【牧元淮:[大拇指]】
【猪:校门口等你,哥哥。】
【牧元淮:……】
祝璟收起手机,拎上书包起身:“走了。”
林天瑞挥了挥手:“拜~明天见!”
五点晚饭铃响,学生都涌去食堂,路上没什么人。
除早晚两个上下学的时间点,其余时间西门不开放,要想出校,只能从明德楼步行去东北门。
祝璟远远扫了眼校内路牌,没多犹豫,选择绕从实验楼背后绕小路,节省时间。
实验楼背靠一片小树林,常年无人打理,满地杂草枯叶,鲜少有正经学生造访,却成了流里流气学生的聚集地。
踏进小树林没走几步,祝璟就听见了一些异样的声音。
似乎有人在求饶。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下次、下次月考我一定去!”
“下次?你意思是哥几个活该吃哑巴亏呗?知不知道你李哥在茅坑找了多久,结果你他妈没扔!”
“……别打我,我真的错了,对、对不起……李哥,你饶了我吧。”
祝璟脚步没停,对于墙角正在发生的一幕,没有丝毫兴趣,目不斜视地朝前走。
林中小路也有落叶,鞋子踩上去嘎吱嘎吱的脆响格外清晰。
几个小混混齐齐转身。
本以为不会有人经过,所以他们才敢堂而皇之将人带到实验楼威胁。
其中一人啐了一口:“艹,今天这么背。”
祝璟眸子斜了一瞬,看清了墙角被揪着领子那人的脸。
不知是领子卡住了嗓子不好喊,还是希望祝璟主动出声,于学俊目光望向他,憋红了脸也不说话。
祝璟面不改色地收回眼,睫毛都没颤一下,神情淡漠继续朝前走。
见对方不管,那小混混更加嚣张:“看狗屁看!指着那小白脸来救你呢?!人家理你吗你就看!”
骤然收紧的领口卡得于学俊呛咳好几声,他盯着祝璟远去的背影,一股长久累积下来的嫉妒在心底翻滚。
凭什么,凭什么同样成绩好,祝璟能从容不迫从混混跟前走过去,而他却要被这群恶心的垃圾堵在墙角!
这个人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端着一副清高的架子,听见所有家长都在夸他很得意吗?
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刻在骨子里的傲慢真让人恶心!
于学俊呼吸急促,突然挣扎地指向未走远的祝璟:“你、你们与其问我要答案,不如直接去找他!那……那可是年级第一!”
混混们对视一眼。
“段一段二对我们有差别?”
“没有啊,不都是删删减减的抄。”
“是说。”
“……”于学俊缩着身体,声音却陡然拔高,“当然有差别!他、他……他除了成绩好,家里还有钱!上次家长会他哥全身都穿的名牌!”
“跟老子有毛关系,哥几个要的是答案!答案!”
“不、不是,你们听我说……”于学俊语速飞快,咬紧了后槽牙。
“他跟我不同,”于学俊眯着眼,“每次考试他都提前交卷,他提前交卷后再去洗手间,老师根本不会起疑。”
第32章 围堵
重点高中光环笼罩下的学生背后, 入学方式天差地别。
有靠关系硬塞进来的,花钱买名额进来的,踩分数线撞大运考进来的。
看似人人都裹着那身蓝白校服, 内里却妖魔鬼怪横生。
于学俊说完, 这群人相互交换着颜色, 最后齐刷刷看向那名被称作“李哥”的高三学生。
李哥眯起眼思考片刻,不伦不类地吐出一个烟圈:“这样吧,你们几个过去跟那位学霸交流交流,顺便让他管好自己的嘴。”
于学俊头埋得很低,目光却死死黏着祝璟离开的方向,狭小如老鼠的眼睛里翻涌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他窃喜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这群小混混、又阴暗地期待祝璟也陷进泥潭里……
被李哥点到名的三个混混自信地相视一笑, 沿着树林弯曲的小径一路追了出去。
夕阳斜照的林间, 隐约能听见于学俊压抑的咳嗽和讪讪的赔笑声-
祝璟脚程很快, 等那三人重新看见他的背影时, 已经跑得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追上, 祝璟已经走到了狭长的小路尽头, 再出去就是东北门了。
“喂!”三人里,为首的胖子喊了一嗓子。
祝璟微微侧头, 斜睨他们一眼, 脚步丝毫未停, 那冷淡的一瞥,仿佛在看路边的石块。
“艹,装什么逼呢?”胖子不爽地拧起眉, “这小子拽成这样?!”
旁边人举了举手:“哎卢哥,其实我知道他,好像叫祝什么来着,我们班主任天天挂嘴边那个。”
祝璟又往前走了几步,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嚷嚷:“重点班了不起啊?喊你听不见?”
话音未落,一阵脚步声自身后快速逼近。
“你踏马耳朵聋了啊!”胖子说了句,三人堵住前方去路。
三人被祝璟目中无人的淡漠态度气得够呛,尤其是胖子,追那几步差点没要他命,现在还喘不过来气,恨不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位大学霸。
但碍于李哥交代了任务,胖子只能强压下火气,恶狠狠道:“听好了,李哥知道不?他让我告诉你——”
“不认识,哪位。”祝璟眼皮都没掀,冷冰冰蹦出了三个字直接噎得对方哑口无言。
胖子一边喘气,一边磨了磨后槽牙:“反正就是李哥让我们转告你!今天你看见的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有你好果子吃!”
胖子说完,三人齐齐盯着祝璟,自信昂扬等着看对方惊慌失措,或者低声求饶的样子。
然后他们再顺势说出月考扔答案的事。答应,就放过你,顺便再欣赏一下大学霸感激涕零的表情。
等了好一会儿,等得他们嘲讽的表情都快僵硬了。
胖子忍不住了,不管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被他们威胁了总得给出点反应吧?
横行霸道那么久,这种人还是头回见!
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要不是胖子对自己的战斗力有自信,差点以为要踢到铁板了。
“你——”
“让让。”祝璟终于开口了,目不斜视,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接着拍了拍衣角,仿佛面前是三团微脏的空气。
更让三人没想到的是,他铁栅栏门边,对准安保室窗口放了张假条,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校门。
就这么出去了。
出去了……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胖子都快呼吸不上来了,仿佛氧气在追上祝璟的途中已经耗尽,指着紧闭的校门,半天没说出话。
察觉不对劲的保安开门朝他们这边扫过来,眼神锐利,碍于此,三人只能灰溜溜绕回了花坛后面。
“……卢哥,怎么说?”一个人缩了缩脖子,“李哥交代的事还没办完……”
“妈的……”胖子咬着牙,“这种怂货我见多了,刚开始拽的听不懂人话,揍一顿什么都答应。”
“可这小子是老师那边的香饽饽……”
“咋的?!”胖子揪住对方的领口,唾沫直往人脸上喷,“香饽饽特别抗揍?!”
“我没这意思啊卢哥……不过那小子身高得有185了吧?我看他手臂上还有肌肉……怕不是练过……”
“……”胖子不屑地啐了一口,拍了拍自己手臂上的横肉,“185?195老子也照样打!三打一还一副孬样,跟上!”
“……哦。”-
祝璟倚在公交站牌旁低头刷手机,身后围墙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指尖微微一顿,抬起头。
紧接着,墙上下饺子似的翻下来三个人。
最胖的那个手脚笨拙,校服被围墙顶部的尖角勾了一下,剌开一道口子,露出了半个白花花的肚皮。
胖子恼羞成怒地扯住衣服:“看什么看!揍你来了还看!”
翻下来的时候他们也吓了一跳,随便找的一棵树,谁知道一翻出来就看见这小子。
祝璟轻嗤一声,慢慢收起手机,狭长的眼尾动了动,逐一打量那三人。
“艹,”胖子眯着眼冲地上吐了口口水,“还装逼呢?你一个小白脸,等会儿求饶可别太大声!怕你丢脸!”
话音刚落,胖子攥着拳头直直朝他面门砸过来。
祝璟身形未动,只在拳头接近脸颊的瞬间微微偏头。
紧接着,一拳落空的胖子手腕忽然传来剧痛,下一秒眼前景象倒转一片花白,他的后背狠狠砸在沥青地面上。
“艹……”胖子蜷在地上,浑身的肉如同水波颤了颤,疼得他眼冒金星。
胖子身躯庞大,往地上倒时,两位同伴下意识向边上躲了两步,直到重重一声响,那两人才如梦初醒地扶起胖子。
“卢哥!”
“卢哥你没事吧!”
胖子挥开那两人的手,气急败坏地嚷:“愣着干什么!打他啊!!!”
那两人手足无措地看了看对方,眼一闭心一横就冲了上去。
胖子冷笑了两声,看这傻逼还怎么躲。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忽然瞳孔一缩。下一刻,踉跄了两步捡起了一根棍子。
与其说是棍子,不如说是一根截断面粗糙的树枝,拖把杆大小,不知是哪个工人修剪绿化时遗落。
胖子得意地笑了,全然没注意身后打架声早没了。
等他转回头,刚好看见祝璟慢条斯理地掸了掸书包上的灰,地上躺了两个捂住肚子的人。
一个疼得不行,直呻吟。
另一个朝胖子伸出手:“……卢哥……拉我一把。”
祝璟居高临下地扫过他们,眼神又冷又淡。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牧元淮应该快到了。
胖子手臂微微颤抖,他是真的有点怕了,事情发展完完全全超出他的预料!
以前他们都是跟在李哥身后,李哥人脉广,为人又仗义,身边总是跟着一群小弟,所以他们打架基本没输过。
胖子看了眼手里的木棍,视线里只剩下祝璟,他双眼赤红,大吼一声就扑了过去。
祝璟正要侧身闪避,耳边瞬间掠过一道风,闷响与牧元淮的说话声同时响起。
胖子的木棍被人接住了,手腕也被一只手死死嵌住,他抬起头,对上一个男人锐利的眼睛。
低沉不悦的嗓音自上而下传进他耳朵里:“找死呢?”
男人身形挺拔,眉头压得很低,手背青色的筋脉微微凸起,足以看出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胖子挣扎两下,木棍脱手:“……你、你谁啊!别多管闲事!”
然而抓住他的手掌就跟铁块似的,一动不动,甚至还收紧了几分。
“疼疼疼——手要断了——”胖子嚎叫两声。
牧元淮嫌弃得鼻梁微皱,丢垃圾一样甩开了他的手,比他姥姥家杀年猪叫得还厉害。
“哥。”
祝璟不轻不重叫了他一声。
牧元淮侧头看去,只见祝璟抿了下唇,幅度不大,但因为两人离得近,这个倔强的小动作在他眼里便极为明显。
牧元淮不是没上过高中,他读书那会儿校内环境比现在还差,他太熟悉这种表情了。
那些被欺负又不肯服软的倔骨头,脸上都挂着这样的表情。
这个认知难免让他火大。
牧元淮蹙着眉,把祝璟往自己身后带了带:“伤到哪里没?”
祝璟摇头:“没事。”
牧元淮又转回头,眸光扫向那三个混混。
干净的蓝白校服被他们穿的吊儿郎当,布料上用黑色记号笔画了图案还是字,线条晕开,看不真切。
刚被他甩开的胖子校服甚至裂了道口子,穿了件“露脐装”。
不伦不类。
这三位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是什么好鸟。
另一边,那三个混混缩在墙角,时不时瞄他们一眼。
其中一人还捂着被祝璟踹疼的肚子:“……这就是那书呆子说的,那谁的哥?”
“不是说穿名牌吗……我怎么认不出……”
“废话,”胖子揉着手腕,“你也就能认出阿迪耐克!”
骂完,胖子又问:“你刚才给李哥发消息没?”
“发了,李哥说在路上。”
三人正说着,突然对上了牧元淮的目光。
胖子硬着头皮:“你、你一个社会人,非要掺和我们学生的事吗……等我们李哥来了,小心连你一块收拾!”
李哥你可得快点来啊……
“别等他来了,”牧元淮上前两步,“现在我就收拾你们一顿。”
“你、你敢动手,信不信以后李哥让你这位好弟弟在学校寸、寸步难行!”胖子咽了咽口水道。
牧元淮黑下脸。
胖子还以为威胁奏效,完全没想到这话给他们三人挖了一个大坑。
下一秒,腿肚子打颤的胖子被牧元淮硬生生提了起来。
“艹!你干嘛?!”
胖子大叫。
另外两人见状,只能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几人的三脚猫功夫牧元淮面前压根不够看,挠痒痒都排不上号。
这种拉帮结派挑事的刺头,已经放出狠话,为了杜绝他们日后找麻烦,牧元淮下手格外重。
专挑疼但不会出事的部位打。
没一会儿工夫,其中两人便鼻青脸肿地求饶。
“大哥,我们真的错了……其实我们没想打他,真的真的……”
“我们是被那臭书呆子骗了……真没想欺负您弟弟……”
“饶了我们吧哥——以后我们在学校给您弟弟当牛做马……”
那三人往后躲了好几米,全然没注意到墙柱顶端有个对着校外的摄像头。
牧元淮也没真想把他们怎么样,他从兜里摸出烟盒,叼了根烟在嘴里。
攥着狠话放最多的胖子的衣领,吐出一句:“滚。”
那胖子如蒙大赦,等牧元淮放开他,像被地面躺了屁股一样,拽起边上两位同伴就跑。
三人踉跄着跑了几步,胖子突然瞥见街边停着的电瓶车。
察觉到车主是谁后,眼底阴翳一闪而过,他往后看了一眼,忽然抬腿朝电瓶车头狠狠踹了一脚!
牧元淮正想对祝璟说什么,身后突然哐啷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
他回过头,看见路边他停放的电瓶车应声倒地,以及笑了两声,一个劲往前狂奔的死胖子。
很快那三人身影便消失在了路尽头的拐角。
牧元淮忽然眉头紧锁,暗骂了一声:“蛋糕……”
下一瞬,他快速朝电瓶车走去,走近一看,脚踏上刚做好的生日蛋糕整个翻在地上,奶油糊成一团,像被人踩了两脚,莓果在透明的蛋糕盒里洒得到处都是。
牧元淮脸色阴沉,扶起车,刚要捡起蛋糕盒,突然被祝璟一把攥住手腕。
“你干……”刚说两个字,牧元淮就注意到自己小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伤口并不很深,看样子是接住木棍的时候,被棍子上的毛边划伤的。
渗出的血珠干在皮肤上,阳光一照,显眼又刺目。
祝璟捧着他的手臂,眉头拧得死紧。
甚至有一瞬间,牧元淮以为自己不是划伤,而是手臂断了。
第33章 洗澡
瑞阳东北门出来是两所相邻的学校, 严格来说此刻并不算放学时间,故而周围没什么人流往来。
柏油路面,一辆公交车远远驶来, 牧元淮回过神, 轻描淡写地抽回手:“行了, 怎么一副我快不行了的表情?”
他搭了下祝璟的肩膀:“走,回店里再说。”
“需要消毒。”祝璟不赞同地盯着那道长长的伤痕,嗓音绷得很紧。
“知道,店里医药箱又不是摆设,都有。”
“……”
祝璟没说话,沉默看了一会儿脚踏板上已经损坏到看不出形状的蛋糕, 拽着牧元淮上了电瓶车。
不同的是他自己坐在前座, 让牧元淮上后座。
“干嘛?”牧元淮不理解地望向他。
“去医院。”
“真不用。”
“……”
牧元淮最终还是没拗过祝璟, 败下阵来, 被某人拉去了医院。
消毒时, 医生说他的伤口里面嵌了不少细小的木刺, 得用镊子一颗一颗挑出来,否则得感染。
这也是祝璟非拉着他来医院的原因。
牧元淮手臂一伸, 任凭医护人员处置, 别管消毒还是挑刺, 睫毛都没动一下。
反倒是祝璟,拔一颗刺眉毛就皱一下,活像是从他手臂里拔出来似的。
盛夏暑气高, 约莫二十分钟后,伤口处理好了,表面用无菌纱布薄薄裹了一层。
“前几天别沾水,也尽量少出汗”, 护士在纱布上打了个结,嘱咐,“纱布每天更换,简单敷一层就行,如果伤口化脓,要及时来医院处理,多盯着点。”
走出医院大门,牧元淮晃了晃裹着纱布的手臂,叹了口气。
这口气倒也不为别的,这大夏天不能碰水就有点难受了吧。
“很疼?”祝璟问。
“没,就是麻烦。”牧元淮淡淡道。
“疼就说……”
牧元淮刚想回答这有什么好疼的,祝璟忽然侧过身。
下一秒,牧元淮身上一紧,被祝璟抱住了。
祝璟手臂环着他的腰,微微俯身,灼热的呼吸打在侧颈,带来一股过电般的感觉。
牧元淮忽然僵硬,手臂无所适从地动了动,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抱他……是不是有点腻歪……
往来医院的人纷纷向他们投来视线。
牧元淮抹了把鼻尖:“行了,你……”
话未说完,一道闷闷的声音传来:“我会负责的。”
“…………”
负责你大爷。
等两人终于回到半醒门口时,损坏的蛋糕已经融化得不成样子了,亏这些树莓蓝莓都是他特地去水果店买的,这下全浪费了。
一般来说这种东西祝璟是不在乎的,但由于这个蛋糕是牧元淮买的,祝璟说什么都不让他扔。
蛋糕这种短保产品容易变质,就算袋子里装了冰袋,也熬不过盛夏高温。
牧元淮绝不可能冒着吃坏的风险,让他把这玩意儿带回去。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去同一家店定制一个同款,但得明天才能拿。
牧元淮带着祝璟和受伤的手臂再次回到店里。
刚上班没多久的瞿荣原本在擦杯子,看见他手臂缠着的纱布,扔了杯子就冲过来:“我靠怎么回事啊,牧哥你咋了,这是谁干的?”
牧元淮:“说来话长,以后再说。”
“……”
无语过后,瞿荣又一阵嘘寒问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牧元淮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对瞿荣比了个嘘的手势:“饿了,你去后厨上他们上几道菜,再下一碗生日面。”
“生日面?”瞿荣眨眨眼,“谁生日到了?牧哥你生日不是在冬天吗?”
话刚出口,他自己先反应过来,扭头望向祝璟:“小祝,今天你过生日?”
“昨天。”祝璟抬着牧元淮的手臂,刚一直没说话,开口透着一丝哑意。
牧元淮装作不经意抬了下手臂,立刻被察觉,又被某人按了回去。
这场景着实诡异,他差点以为自己是古代的格格,祝璟是走一路抬一路手的太监小祝子。
“昨天?!”瞿荣一下跳起来,“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连礼物都没准备。”
瞿荣控诉着那俩人不把他当自己人,喋喋不休半天,最终被关在了休息室门外。
虽然祝璟说了不用礼物,但都知道了,不送显然不符合他瞿荣的作风。
寻思片刻,既然是高三……
瞿荣打开手机一通操作,下单跑腿,让对方去某某专卖店帮他买支钢笔。
面条吃了,生日也就算过了一半,剩下一半就等着蛋糕做好。
天色逐渐黑沉,牧元淮问祝璟想去哪逛逛,原先他不知道祝璟请了晚自习的假,故而除了蛋糕没安排别的,谁能料到唯独安排好的蛋糕翻了车。
考虑到牧元淮的伤口不能出汗,祝璟沉吟片刻,提出看电影。
虽然牧元淮不知道两个男的有什么好看的,但祝璟喜欢,他也不是不能陪。
等两人从电影院出来,夜色已深。打车回到家刚好九点整。
牧元淮活动着在电影院椅子坐僵的脖子,从衣柜翻出换洗衣物,伸了个懒腰就打算进浴室。
“你要洗澡?”祝璟忽然出现挡在他前面。
“是啊。”
“不可以。”
牧元淮:“……”
谁允许你理直气壮管我的?
祝璟没多话,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捞,直接抽走了牧元淮搭在臂弯上的换洗衣物,露出底下包扎好的纱布,然后盯着他。
“……”牧元淮正色道,“我会注意的。”
“怎么注意?吊着手洗么?”
“是啊,大不了我单手拿花洒冲呗。”
现在的花洒都有三四个出水口,以往牧元淮都用顶喷,洗得舒服,大不了这次换手持,反正怎么着他也得洗澡。
“你能保证不溅到纱布?”祝璟说,“我答应医生盯着你。”
“……我怎么不知道你答应过。”
祝璟没回答,又想了个办法:“我帮你举花洒。”
举花洒?
那岂不是……
站旁边看着?
牧元淮脸色骤变,板起脸:“你怎么不直接说帮我洗?”
祝璟不置可否,似乎低头思考了几秒,然后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牧元淮正想着这破手臂该不该拿保鲜膜包一下,就听见那道脚步声去而复返。
祝璟又回来了,带着他的换洗衣物。
“……?”牧元淮不理解地拧起眉。
祝璟晃晃手上的东西:“准备好了,我们进去吧。”
“……滚。”
牧元淮一回想起刚才他脑子里那些诡异场景,顿时耳根微微发烫,胡乱从抽屉里扯出几只垃圾袋,手忙脚乱地往胳膊上套。
在塑料袋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里,比起神情自若的祝璟,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进浴室。
浴室里牧元淮低声骂了句什么,门外的祝璟靠着墙,嘴角微微上扬。
过了半分钟,他偏头问:“塑料袋你扎得住吗?出来扎好再进去。”
牧元淮似乎是没想到祝璟还在门外守着,怔了两秒才有声音隔着门板闷闷传来。
“早扎好了……你别站我门口。”
“哦,那我去外面等。”
“咔嗒”一响,主卧门打开后关上。
牧元淮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手臂,垃圾袋收口处被他扎了条毛巾。
他盯着毛巾看了半天,忽然把手机往壁龛上一靠,随便在榜单上找了一首土味DJ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节奏刚出来,手机就连着震了两下。
【猪:哥哥真的可以吗?】
【猪: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牧元淮抿了下嘴唇,臭着脸打字:【管好你自己。】
发完消息,他没退出聊天页面,就支在沐浴露瓶子上,方便盯。
牧元淮单手拧了一下调节阀门,将出水口调到手持花洒。
毕竟下午打了个架,身上多多少少不干净,单手确实不好操作。
而且受伤的手臂举久了,又麻又重,他不得不撑住瓷砖借力,肩背绷出肌肉线条流畅又凌厉。
好不容易将自己从头到脚淋湿,祝璟的消息又来了。
一条接一条发个没完了……
牧元淮越想越不对劲,这小子到底是真担心他洗澡受伤,还是存心发消息打扰他洗澡?
【猪:背上抹得到沐浴露吗?】
【猪:我可以帮你抹ouo】
“……”牧元淮好好的一张帅脸冷成了面瘫。
他甩甩湿漉漉的手指,麻木地点了几下,送对面一张飞踢表情包,同时在屏幕上留下几道水痕。
牧元淮依然没锁屏手机,但他发誓,他只是想看看祝璟发什么消息,绝不会再回复一句。
牧元淮单手挤了一团洗发露糊到头顶,为了避免泡沫进入眼睛,他只好全程闭上眼睛。
白色的泡沫顺着乌黑的发尾淌下,从脖颈一路流向脊背,轻微的痒意就像有人用羽毛挠他似的。
搓了几分钟,他才摸索着找到花洒开关,将头发上的泡沫,连带着整个人都冲洗干净。
奇怪了……
这么长时间,祝璟那小子居然没发消息?
还是说音乐放太大声,把消息提示音盖过去了?
牧元淮抹了两把脸上的水珠,转过身。
眼睛闭久了,睁开眼看光线有些模糊。
他揉揉眼睛,等视线恢复清晰后,第一时间望向壁龛上的手机。
他的手机自动息屏时间调得很长,本以为会看见熟悉聊天的页面,谁知屏幕上出现的居然是一张祝璟被放大的脸。
由于那张脸占了大半个手机屏,画质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见少年细密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骨。
牧元淮:“?”
什么玩意儿……手机出故障了?
两秒后,看着表情空白的牧元淮,祝璟没忍住打了个招呼。
“哥。”
祝璟的声音透过扬声器混在DJ舞曲里,牧元淮短路半天的大脑猛地惊醒:“你……你……!”
水珠顺着他涨红的脸颊滚落,几秒后,牧元淮怒骂:“你有病吧,洗澡你给我弹视频!”
“我没有,不是哥哥给我打的么?”祝璟辩解,带着几分无辜,“我只是顺手接了。”
“我什么时候给你打了?!”牧元淮迅速关上摄像头,一口咬定是祝璟打的。
“嗯……”
“说啊!什么时候!”
祝璟支吾半天,来了句:“发完上一条消息之后吧……”
上一条消息?
牧元淮快速缩小窗口出去看了一眼。
“我可以帮你抹ouo”——五分钟前。
“…………”
浴室突然安静得可怕,牧元淮把电话挂了,屏幕上显示着【通话时长05:47】的字样赫然在他自己这边。
牧元淮陷入深深的怀疑中,怀疑自己失忆了。
就在他愣神的几秒钟里,屏幕上残留的水珠缓缓滑落,手机屏幕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闪动几下,又给祝璟拨去了一个视频通话。
对面再次秒接。
第34章 监控
对于自己无意中上演现场直播这事儿, 牧元淮显然不太能接受。
迅速挂断电话,他扯了手臂上的塑料袋,往身上披了一条厚重的浴巾, 站在洗脸台前胡思乱想半天, 也没想好怎么面对祝璟。
整整五分钟, 祝璟就这么看着他洗了五分钟!
牧元淮一想起来就气血上涌。
他盯着镜子中潮湿碎发贴在额前的自己,紧绷着嘴唇,双眼微红,大概是气得不轻。
半晌,牧元淮望向静静躺在台面上看似无辜的手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破手机不能要了, 扔马桶里冲走吧。
幸亏是打给祝璟, 要是打给其他人——
“……”
牧元淮轻轻抽了自己一巴掌。
该死!什么叫幸亏, 还不够丢面子么?
或许是电话挂断后他半天没动静, 主卧门轻轻被人推开, 祝璟的声音隔着薄薄的浴室门板响起:“哥?你还好吗?”
“……”
牧元淮现在听不了那声“哥”,一听见就想起祝璟在视频通话里喊他的样子。
“哥?”
“……”
“哥?”祝璟拍了拍浴室门, “牧元淮?”
“……”
“哥你没事吧?我进来了。”
“别叫了……”牧元淮咬着后槽牙, 迫不得已出声, “叫魂呢!”
听见他的声音后,祝璟松了口气:“没事就出来吧,浴室太潮了, 伤口会发炎。”
祝璟说完又过了两分钟,浴室门那小块磨砂玻璃透出了一道人影,人影站在门前半天没动,像是在做心理建设。
咔嗒一声。
门开了。
牧元淮板着脸, 手脚僵硬却强装镇定地走了出来。
他目不斜视,直接略过站门前当门神的祝璟。
祝璟觉得好笑,在牧元淮看不见的地方肩膀耸动两下,但不敢笑出声。
“裤子怎么都套上了,哥还没抹沐浴露吧?”
牧元淮脚步一僵:“……抹个屁。”
淌身上的洗发水泡沫都够他洗澡了。
“哦,”祝璟说,“那让我看看纱布。”
牧元淮没来得及说话,祝璟就上前抬起了他的手臂。
纱布干燥,边缘也没有潮意,伤口没有问题。
祝璟点点头,挺好。
想起他哥举着手,笨拙地往身上淋水的模样,确实是辛苦了。
“手臂酸吗?举久了会不舒服,我帮你按按。”
“……不酸!”
“那你冲水的时候撑墙壁干什么?”
“…………”
牧元淮脸都憋红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不会挂视频吗?就干看着?!”
“担心你摔倒。”祝璟神色自若。
说完,又补上一句,“而且又不是第一次看,哥哥的身体难道会变吗?”
“。”
牧元淮把人踢出了房门外,直接上锁。
祝璟好说歹说,最后连我洗澡也给你打视频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牧元淮重新向他开放浴室使用权。
浴室水声哗哗,祝璟的视频真打了,但牧元淮没接,他可没某人那么无耻。
牧元淮躺在床上用被子包裹着脑袋。
其实也没什么……去洗浴中心的时候,大家不都是这么洗的么?
况且祝璟也说了,担心他摔倒而已,虽然他伤的不是脚,但这个解释相对有那么一丝合理性。
牧元淮侧身躺在床上,脑子里两个小人你一言我一语对打半天,最后成功把自己说服了。
嗯……
浴室水声停止那一秒,牧元淮熄灭了手机。
等祝璟出来时,只看见床上人合着双眼,侧头埋在枕间,修长的脖颈盖着被子只露出了一半。
他脚步停顿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这一刻,站着的人知道床上的人在装睡,装睡的人也明白自己演技拙劣,但谁都没有揭穿。
祝璟关上门便回了自己房间,牧元淮睁开眼,薄薄的眼皮半盖在眸子上,良久,轻舒了一口气。
空调的凉风一吹,尚有潮意的皮肤便泛起一层轻轻的凉意。
祝璟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视线落在未曾开启的书包上,指腹碰了下书包拉链,过了几秒轻叹口气。
他擦着头发,水珠沿着发梢滴落到领口,细细碎碎溅在锁骨上。
等到头发都擦干了,仍然没找回写习题的心思。祝璟伸手啪地摁灭台灯,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
他极少有思绪如此混乱的时刻,连每日入睡前连简单的复习,做题,巩固错题都没办法完成。
他半靠在床头,手机微弱的光将他的影子印在墙上,盯着聊天窗口那两通视频电话,记忆似乎还残留在眼前。
顶着满头泡沫的牧元淮,望向镜头表情空白的牧元淮,错愕地挂断视频的牧元淮,以及强装镇定走出浴室的牧元淮。
还有最后在床上装睡的牧元淮。
随着思绪的深入,祝璟指腹无意识地上滑屏幕,一直翻到长长的聊天记录的尽头。
加上好友的第一句话居然是——783387密码(看完删了)
原来他看完没删啊。
祝璟勾了勾唇角,自顾自笑了一会儿,他才猛地察觉到自己的反常。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插着打火机的馒头么?还是更早,送给他的水杯?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头盔?
好像都不是,又似乎都是。
祝璟低头看着聊天窗口那人的头像,所以他为什么要接那个视频,明明可以挂断,为什么偏偏要看到他手忙脚乱的样子?
祝璟突然喉咙发紧。
他抿紧嘴唇,起身去冰箱找了瓶冰镇矿泉水,一口气灌了半瓶,心脏却仍在怦怦跳。
胸口涌起的躁动很陌生,陌生到他从没细想过,却又好似很熟悉,熟悉到曾经出现过无数次。
祝璟握着矿泉水,鬼使神差站在主卧门前,像个木偶一样站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回了房间。
这个夜晚祝璟睡得不太安稳,做了光怪陆离的梦,梦到了很多故人。
这也导致第二天他的眼下挂了一层淡淡的黑眼圈。
祝璟提上书包开门出去,又鬼使神差盯着看起了主卧的门。
天色一亮,他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至少不至于如同昨晚一般,陷在纷繁复杂的情绪中-
本以为打架这事就这样过去了,结果第二日一早,祝璟经过校园公告栏时,脚步倏地顿住。
他看见了一张黑白打印的监控截图。
画面中,赫然是昨天下午校门外发生的那一幕,监控上除开有那三个缩着脑袋的混混,还拍到了他的背影和牧元淮的侧脸。
学校的监控……对着校外?
早自习铃未响,除开祝璟,周围也零星站了几个学生,正对着公告栏窃窃私语。
零零散散几个人突然很有默契地朝外散开。
蒋军气势汹汹,正带领着浩浩荡荡一众老师正朝这边走来。
徐妙也来了,跟在队伍末尾,面露茫然。
不明情况的老师们面面相觑,搞不懂蒋主任一大早把他们聚齐是有什么重要指示。
蒋军鼻孔重重出了口气,伴随着一声冷哼,他的手指狠狠戳了两下公告栏。
“都看看!”他指着那张并不清晰的监控截图,“这刺头哪个班的?不穿校服还在校门口打架抽烟,当我瞎?!”
“真以为学校周围我没放监控?抽烟打架这都是踩红线的事情!绝不容忍!!!”
蒋军一个“忍”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公告栏本来质量就不咋地的玻璃推拉门更是狠狠震了两下!
“今天我势必把这个刺头揪出来!谁求情都没用,这个处分他吃定了!”
……
远在家中大床上的牧元淮被祝璟消息吵醒,看完某个带手机的高中生以偷拍视角发过来的视频,他有六点想说。
“……”
祝璟偷拍的画面里,他们教导主任像一头咆哮的猛兽,脸红脖子粗,严重怀疑他嗓子都要喊冒烟了。
隔了半分钟,他又收到了一张特写照片。
监控截图中的他,攥着小混混的衣领,虽然画面糊,但依然能看出他嚣张地点了根烟。
牧元淮:“……”
祝璟站在公告栏角落,对着牧元淮发给他的一串省略号笑出了声。
祝璟这才发觉,直到此刻牧元淮用惯常的语气和他聊天,从昨晚就绷直的神经,才终于悄无声息地放松下来。
蒋军横着眉毛:“各位老师都过来好好看看,仔细看看这小子的脸!”
站在最侧边的徐妙率先在蒋军的眼神逼视下,被迫走上前。
她凑近那张打印纸,心想主任真是疯了,图这么糊,叫他们怎么辨认?
监控对着校外就算了,也不知道装个新的,哪个旮旯角淘汰下来的设备退休返聘了。
这些话徐妙可不敢说出口,她盯着那张打印的截图左看右看,只觉得有些熟悉,非要让她认的话——认不出。
学校学生那么多,每天都要跟几百个人擦肩而过,对某个侧影熟悉再正常不过,实在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徐妙端详半天,转头委婉道:“主任,虽然没认出来,但他肯定不是我们班上的学生。”
“行,认不出来没关系,我就是一个个班排除,也要把这小子逮出来!”蒋军双手叉腰。
“来来来,后面几位老师别愣着,都过来仔细认认!”
蒋军朝后排的一群老师用力招手,自己则后退一步让出位置,大有一副“抓不到谁都别想回去”的架势。
按理监控视频更方便他们找人,但东北角那摄像头位置刁钻,全程没有拍到他们打架,只在最后捕捉到了一小段。
这张侧脸截图还是他反复回放,精挑细选出,最清晰的一帧了。
一群人忙着探讨监控,自然没有注意到某人玩手机的小动作。
祝璟低头快速敲着手机。
【祝璟:哥哥放心,他们认不出你。】
【牧元淮:我知道,不过……】
【牧元淮:认不出我难道还认不出你么?】
【祝璟:至少目前还没有。】
远在家中的牧元淮思来想去,在床上翻了个身。
【牧元淮:实在不行你跟你们主任说实话,事出有因,我去一趟学校也行。】
他清楚得很,等那三个小混混顶着伤鼻青脸肿去学校,学校稍加调查就能水落石出。
与其等着被扒出来,不如主动坦白。
他们发消息的间隙,各班老师也挨个完成了辨认。
所有人的动作和话语都出奇的统一——摇头,接着跟上一句“不认识”。
徐妙站在人群外,她作为第一个看完的,蒋军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打印纸,画面中不止一个人,除了那个抽烟的,另外还有四个。
其中三个穿着脏兮兮的……校服?有一个比较胖,但这三位都很陌生,唯独剩下那个……
很高,肩线挺拔,书包是纯色的深色系。
东北门外……不是翻墙就是请假出去的。
徐妙思绪忽然一顿,请假?
她抬眼望向公告栏侧边站的人。
明明性格偏冷淡,今天却一反常态凑热闹,以及同款的深色书包和站姿……
第35章 喝茶
蒋军被众人齐刷刷的“不认识”噎得说不出话, 气急败坏地挠了挠本就不多的头发,怀疑的目光在老师们脸上来回扫视,难道这群人里有人包庇?
他绕着人群踱步了几圈, 矮矮的皮鞋鞋跟砸在地砖上, 就像砸在人群里。
周围鸦雀无声, 众人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总不可能是校外的人专门跑来瑞阳门口找茬吧?!”蒋军走了几圈,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因为激动有些破音,“我当主任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外校的敢在瑞阳地盘上撒野!”
就算是学生打架,也会自觉约到远离学校的小巷子。
偶尔有被他逮住的, 无一例外, 全是脱了校服的本校生。
但此刻周围没一个老师说话, 沉默使得蒋军陷入深深地怀疑, 他头一次动摇了, 难不成这次确实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
“真的没人认识?”
周围一片寂静。
祝璟环视一圈, 淡定地扯了一下书包带,突然举起手, 说了句让众人都目瞪口呆的话。
“主任, ”他嗓音很淡, 不疾不徐道:“是我家的。”
蒋军:“???”
众老师:“…………”
徐妙默默移开了眼。
在场的老师有一个算一个,全认识祝璟这位大名鼎鼎的年级第一。
他此话一出,差点把几个老师眼镜都吓掉。
“你……”蒋军喉咙动了两下, 想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嘴张了半天,都没憋出下一句。
蒋军缓了好一阵,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跟我去办公室说清楚。”
完事又转头看向徐妙:“徐老师也来。”
徐妙应下, 余光瞥了祝璟一眼,这位极少让她操心的好学生,此刻神色并无半分慌张,从容到仿佛真是被请去办公室喝茶而已。
蒋军这一路走得格外复杂。他反复摩挲着掌心的茧。
他心里很复杂,一方面琢磨祝璟那话的意思,另一方面他对这位还真下不去严惩的手。
一路上,他光是叹气,就叹了十几回。好不容易熬到办公室,蒋军拧开泡满枸杞的玻璃杯,润了润干涩的嗓子。
“说说吧。”他拧上杯盖,抬眼望向办公桌旁的祝璟,“怎么回事,监控里那个人,和你什么关系。”
……
祝璟的陈述简单得惊人,他省去众多细节,嗓音淡淡,平铺直叙。
“昨天下午请假出校有三个人跟着我,后来我哥来了。”
所以监控上那位没穿校服的是他哥。
“…………”
蒋军一脸头疼地揉着眉心,几乎要把眉心搓红才收手:“把你哥的联系方式给我。”
祝璟报出了一串数字,蒋军用他的中老年手速戳着智能手机,成功将电话拨打出去。
电话只响了三声就被接通了,一阵电流杂音过后,传来一道冷冽低沉的男声:“哪位?”
“你好,我是瑞阳一中教务处主任,”蒋军站起身,下意识扯平身上的条纹衫,快步走往阳台,“一大早打扰您了,是这样的,祝璟刚才跟我说了一些事,关于昨天校门口。需要向您求证一下……”
蒋军关上了阳台的木门,隔绝了所有声音。
透过窗玻璃,能看见他一边摸肚子,一边来回踱步,不知讲到哪里,还激动地比划了两下。
徐妙站在边上,一直没出声。
片刻,捋完事情经过的她忽然开口:“祝璟,你还记得那三人的名字或班级吗?”
与此同时,蒋军也正好打完电话走回来,他的脸色缓和不少,听见徐妙问出个关键问题,有人严肃地点点头:“徐老师说得对,你好好想想记得那几人的样子。”
两位老师本身对祝璟就带有天然的滤镜,蒋军身为教导主任,跟祝璟接触不多,对他的了解仅停留于表面。
比如……寡言少语,朋友不多,学习认真,成绩优异,听老师话,总之就是一个妥妥的三好学生,绝不是主动惹事的性格。
“不清楚哪个班的,”祝璟顿了顿,微微垂眸,“不过好像听见他们叫一个人李哥。”
蒋军眯起眼睛,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
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宋老师,让你们班李龙来我办公室一趟!就他一个,你有空的话也过来。”
不出五分钟,办公室门口一个鬼鬼祟祟的寸头探头探脑,引起了蒋军注意。
“……”蒋军大声吼了句,“李龙!到了就进来!偷偷摸摸能躲过去?!”
“蒋主任……”李龙磨磨蹭蹭挪进来,抬眼扫视了一圈办公室。
本以为会在这里看见于学俊那臭书呆子,结果映入眼帘的是昨天路过小树林的年段第一???
他瞳孔一缩,活像个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
草!
不是都让卢奇胜他们去警告过了吗?怎么还敢告老师?!
告就算了,居然还越级捅到教务处!不讲武德!
李龙咬牙切齿地盯着祝璟。
蒋军猛地一拍桌子,怒上心头:“当着我的面还敢瞪人?!这是教务处!你想干什么?!把你那点小手段都给我收回去!”
“……”李龙恨祝璟恨得牙痒痒,愤愤收回目光。
蒋军冷哼一声,转头看向祝璟时瞬间切换面孔,轻声细语:“你看看,是他吗?”
祝璟:“不像。”
“不像?你听见那三个人叫他的名字了吗?”
“嗯,听见他们叫李哥。”
蒋军站起身,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李龙。
这个学生他印象挺深,隔一段时间就得来他办公室报道。
“说说吧,你出于什么原因,指使人跟踪并殴打祝璟。”
李龙:“……”
殴打谁?
“我没有让人打他啊!我就是让卢奇胜他们……”当面被诬陷,李龙急的声音都劈叉了,“反正他在骗您!!!”
“你没让人打他?那卢奇胜他们怎么回事?!有没有跟踪,校内监控一查就知道!”
李龙突然卡壳:“这倒是有……”
“事情经过都给我说清楚!”
李龙后悔死了,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
“咋说啊主任,我真没有让人打他!冤枉死了!这些话是他跟您说的吗?他故意诬陷我!您明查!!!”
“好好说话!”
“不是……”李龙急于辩解,舌头跟打结似的,“我跟他无冤无仇,我打他干嘛?我就是让卢奇胜他们去问下次月考……呃,月考……就是那个……”
靠!
蒋军目光如炬,唰地锁定关键词:“月考什么!说清楚!”
“……”
“说!”
李龙抓着头皮,想破脑袋都不知道怎么编,支支吾吾:“就是……那个……他不是成绩好嘛,我就想借鉴借鉴,没有其他意思!真没打他!”
可不没打嘛,昨下午等他赶到,东北门外连个人影都没有,连卢奇胜都不知道死哪去了!
末了,李龙扬起头:“我真不知道卢奇胜他们咋想的!好好的非要动手!跟我没关系蒋主任!”
李龙说着说着突然瞥见门口,眼睛一亮:“宋老师!”
蒋军被他这副德行气得脸都黑了,不知道以为刚挖完煤。
“现在知道找救兵了?你们班一个你,一个王涛,我都不想提,给人家宋老师惹了多少麻烦!”
李龙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眼眶含泪望向门口,期待着班主任的身影。
然而两秒后,门框底下出现的不是他们老宋一贯穿的老布鞋,反而是一双擦得锃光瓦亮的黑色皮鞋。
尽管办公室门半敞着,但出于礼貌,瞿卓还是曲起手指叩了叩。
等他发现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全在看他时,已经迟了。
瞿卓:“……我早上脸没洗干净?”
“以为宋老师呢,”蒋主任率先回神,咳清了清嗓子,“现在正忙着处理学生纠纷,瞿老师没有要紧事的话过一小时后再来……。”
瞿卓打断他:“有的,有要紧事。”
他侧头目光锁定盆栽旁的祝璟。
两人视线撞上的瞬间,瞿卓挤眉弄眼——“喂,没事吧,你哥喊我来看你!”
祝璟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他们这点视线交汇,自然逃不过蒋军锐利的双眼。
蒋军:“你们……?”
瞿卓收回眼,一本正经道:“主任,不瞒您说,我跟他哥关系不错,祝璟也算我弟。这孩子我了解,平时为人正派,善良到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昨天要不是他哥及时出现,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
众人:“……”
“所以啊,这要是吃个处分,那未免太让人寒心了。”瞿卓自然地站到祝璟身边,唉声叹气。
蒋军本来也没想处分祝璟,瞿卓这番打岔反倒给了他台阶。
他摆摆手,让人先回班级早读。
临走,他又喊住祝璟:“顺路把公告栏那张打印纸撕了。”-
瞿卓没回办公室,反而跟着溜达到公告栏前,欣赏了牧元淮打架的身姿。
“啧啧啧……这家伙打架也叼根烟,不过姿势挺帅……是不是?”
祝璟睨他一眼:“吸烟有害健康。”
“……知道知道,”瞿卓讪讪笑了两声,替牧元淮找补,“这几年聚一块儿的时候他已经不怎么抽了,早戒差不多了,也就是大学那会儿抽得多。”
“大学?”
祝璟撕下那张“通缉令”。
“是啊,大学。”瞿卓说完,忽然觉得他回答得过于简陋,于是又补充一句,“也不算大学,高二那会儿吧……一点特殊情况。”
瞿卓隐晦地提了一句,原以为这个话题该过了,谁知祝璟脚步一顿,忽然问他:“因为他母亲?”
“……你怎么知道?”瞿卓震惊又诧异,“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猜的,”祝璟将撕下的打印纸揉成团,实话实说,“听说过一点。”
“噢……那差不多,我也是猜的。”
瞿卓望着公告栏上残留的胶痕:“那时候我们篮球队里,就元淮不抽烟,任凭哥几个怎么递,他碰都不碰。”
后来他妈妈生病,牧元淮三天两头请假往医院跑。
瞿卓的父母都在医院上班,托关系安排了床位,再后来进行手术,但预后很差,每次他去医院找牧元淮都能在他身上闻到浓浓的烟味。
瞿卓没问他怎么开始抽烟了,又不是傻子。
“他妈妈的病……”纸团在祝璟掌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很严重吗?”
“嗯……”瞿卓沉默地应了声,“别说牧元淮了,光是我想起来都觉得那段日子昏沉沉的,暗无天日。”
他一脚踢开花坛边的碎石,喉结滚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都说生病折磨整个家庭,”瞿卓忽然抬手抹了下眼睛,“可牧元淮真是……白天跑学校读书,晚上去医院守夜,一个人硬扛啊。”
第36章 旧事
瞿卓从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但他确确实实陪牧元淮走过那段日子,回想起那些在医院走廊熬过的夜,很难没有触动。
祝璟沉默地低下头, 隔了半晌, 忽然将纸团扔进垃圾桶, 开口:“那他……牧兴文呢?”
“牧兴文?”瞿卓疑惑一秒,突然换上一副厌恶的表情,像听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皱起眉,“你说他那个不管事的爹啊?”
别看他长得一副斯文样,骂起人渣来毫不嘴软,瞿卓对着地面重重呸了一句:“他那爹, 简直是我见过最不要脸的玩意儿!”
“元淮他妈妈躺ICU的时候, 那人渣在棋牌室打牌!电话打多少个都不接!”
瞿卓努力不让情绪失控:“我跟你说过没, 他母亲的病……脑癌, 胶质瘤, 长得位置很刁钻。”
“牧兴文那人渣, 听完手术方案转头就拿光了家里的钱,十天半个月不来医院一次。”
“他家那帮亲戚更是奇葩, 不知道受谁指使, 娘家人出的手术费, 他们来医院劝人别治了,要替家庭着想留着钱!我特么现在想起来都还犯恶心!”
祝璟静静地听着瞿卓骂了好一会儿,他盯着公告栏生锈的框架, 抬头望向虚空。
仿佛看见十七八岁的牧元淮茫然地蹲在医院门口,紧蹙眉头,辛辣呛人的烟雾入喉,报复性地发泄着什么。
瞿卓骂着骂着, 终究是叹了口气没了声音。
有些事就像发馊的饭,翻出来再吃一遍恶心的只有自己。
早读已接近尾声,不知不觉,他们俩居然站在树下的公告栏讲了十几分钟的话。
瞿卓惊觉自己说太多了,幸亏也就一个祝璟在听。
他拍了拍祝璟的肩,力道有些重:“我说多了,年近三十就爱说些陈年往事,你可别被我影响心情。现在元淮不是过得挺好,早跟哪家子断干净了。”
“说起来,你一直住在元淮家?以前怎么没听他提起过你?”
“以前不熟。”祝璟嗓音不轻不重。
瞿卓识趣地没再多问,扫了眼腕表确认时间,“快下课了,你先回教室,后续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来综合楼心理办公室找我,凭我跟牧元淮这关系,别跟我客气。”
他说完就沿着小路离开了。
公告栏附近一片都是由手掌大小的石板铺成的地面,升起的阳光沿着枝叶缝隙投落到地面,本该是温暖惬意的场景,祝璟却怎么也感受不到。
仗着附近没老师,他毫不避讳地从校裤口袋摸出手机。
在学校的时间,他的手机向来静音,连震动都没有。
此刻微信页面安安静静躺着几条牧元淮的未读消息。
【我让瞿卓去捞你了,有锅推给我,处分你别认。】
【不过你们教导主任还挺好说话,我跟他解释清楚了,他应该不会为难你。】
【要是胖子他们家长来学校要你赔医药费,打电话给我,老子的车和蛋糕也不是白给他踹的!】
祝璟攥着手机的几根指腹微微用了点力,手背的骨节也变得格外清晰。
直到早自习下课铃声猝然炸响,熙攘的人生如潮水般涌来,他才抿了下嘴唇。
坐班早自习的老师从各个楼层走出,祝璟快速编辑了一句话——【没事。】
指尖悬停片刻,又补了一句:【晚上带蛋糕来接我。】
牧元淮回复很快:【不带,回店里吃!万一又出点幺蛾子我可受不了[斜眼]】
祝璟唇角勾了勾,没等他把手机放回口袋,一阵马蹄声般的脚步由远及近,顷刻间便到了他身后。
祝璟后背遭到重击,脚步一个趔趄,那人力道之大差点把他的手机撞飞出去。
“兄弟!早读跑哪去了?差点以为你今天还请假,孤单死我了!”林天瑞大声嚷嚷,周围就属他声音最大。
“对了,你早上遇到啥事了吗,刚才下课我听见隔壁班的几个说你被将军喊教务处去了?”林天瑞关心道。
按说早上那会儿公告栏旁边没几个学生,但奈何蒋军声势浩大,祝璟的身高长相又格外显眼,还是被人记住了,并在短短一个早读的时间小范围传播了一下。
“一点小事,几个不入流的混混。”
“……我靠,”林天瑞猜测,“你昨天下午不会往实验楼后面走的吧?”
“那边近。”
“哥你可长点心吧——”林天瑞脑袋都大了,“实验楼那地方乌烟瘴气的,全是二流子,你还特地往那走……”
“是,我知道他们不一定打得过你,但是被这种人缠上真的很麻烦!”
祝璟现在脑子里全是牧元淮,林天瑞说什么他都敷衍地“嗯”一声。
看似态度很好,实则林天瑞清楚他半点没过耳。
林天瑞一把拉住他同桌,把人按在了花坛边的长椅上。
接着他查看四周,单手撑住椅背,凑到祝璟耳边:“那谁,我们班学委!就被他们缠上了,我前几次见他饭店的时候被几个人簇拥着往实验楼那块去,你是没看见那架势!”
为了让自己讲的话听起来严重些,镇住祝璟,林天瑞挤眉瞪眼,表情十分丰富,专业程度堪比电视上讲悬疑故事的主持人。
“于学俊?”
“对,就是他!”林天瑞压着嗓子,摸了摸下巴,“你也别怪我不管他,别说我跟他关系普普通通,就学委这人吧……一言难尽。”
祝璟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但依然问了句:“怎么说。”
“咋形容呢……”林天瑞长长地“嗯”了一声,翘起二郎腿,仰头数着树上的叶片,“别说我背后嚼舌根啊,学委这人自卑又自负,一整个阴暗爬行的小人!”
林天瑞回忆起上学期楼梯拐角撞见的那一幕……
他性格开朗大方,跟每一个任课老师关系都不错,老师们有什么要帮忙也喜欢喊他,趁机塞给他一些小零食或者文具。
上学期有次月考后,老班在班上随便喊了几个人去办公室拿卷子和习题册。
林天瑞搬着一沓试卷出来,路过楼梯拐角,看见于学俊鬼鬼祟祟翻出了一张卷子,表情扭曲地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又作贼心虚地塞回试卷堆。
左上角那飘逸的字,可不就是他同桌的试卷嘛!
对祝璟而言,月考卷子只是一张一次性练习卷,有些科目他甚至不会翻第二遍,收到就往抽屉一塞,或者索性和草稿纸一块扔了。
当时林天瑞也是年轻,回神的第一反应从手上那堆英语卷子里精准翻出于学俊的卷子,照葫芦画瓢丢地上,结结实实踩了几个鞋印。
天知道那个课间,于学俊收到英语月考卷脸都是绿的,敢怒不敢言,像吃了只死苍蝇。
不过这种事儿除了恶心人还能干嘛,他觉得没必要告诉祝璟。
见祝璟在等他的下文,林天瑞嗐了一声,结束话题:“反正我不咋喜欢他,他妈我也不喜欢,上次家长会居然试图抢我的宝座!是可忍孰不可忍!”
“总之你也离他远点,以前于学俊跟九班那几个刺头关系还可以,我见过他们一起去游戏厅,不知道现在怎么搞的……”
“不过我们上高中是来读书的,尊重他人命运。”
林天瑞双手合十,狠狠祷告了一番。
话到最后,又聊回了昨天刚结束的月考上,瑞阳的批卷速度玩的就是速度与激情,仅仅一晚上,除了最后考的那门语文,其他科目成绩都出来了。
两人正说着,徐妙的身影从花坛拐角转出来。
“都在呢?正好你们俩跟老师去办公室,帮忙把月考卷搬去教室。”
徐妙理所当然抓了两个壮丁。
到了办公室,听见周围老师聊天,林天瑞才反应过来语文成绩也出了。
毫无疑问,年段第一又是祝璟,无论总成绩还是单科成绩。
“诶徐老师,你们班于学俊这次语文阅读崩得厉害,总排名掉到15了,这几天你可得做好防护措施啊。”对桌戴眼镜的女老师打趣似的说了句。
徐妙秒懂她的意思,苦笑了句:“习惯了,不同家长不同性格,爱子心切,不好说什么。”
林天瑞莫名其妙,好奇心贼重地问:“徐老师,什么防护措施呀?”
“就你问题多,”徐妙把卷子塞进他怀里,“有这心思不如好好提升你的英语。”
对面女老师倒是无所谓被人听见,毕竟那女人的厉害她们都见识过,全校有名的一位家长,不用明说都能猜到。
“该不会……”林天瑞眼珠一转,俯下身压低声音,“徐老师,你们说的是不是学委他妈妈啊!”
“行了,赶紧把卷子拿去,快打铃了,上课别迟到,”徐妙指了指桌角的小闹钟,“你多跟祝璟学学,这个阶段不要有那么重的好奇心,先把学习搞好,考个好大学比什么都重要。”
“噢。”林天瑞应了声,装出无感的模样搬起试卷。
刚出办公室门,林天瑞立刻原形毕露:“祝哥,你说学委他妈是不是传说中的控制狂啊,办公室老师提起她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祝璟对什么于学俊,什么学委妈妈兴致缺缺,随口附和了几句。
谁知道林天瑞来了劲,自顾自幻想着:“那掉到15名岂不是要世界末日?以前掉个一两名她都能大闹办公室,这回岂不是要把学校掀翻!”
林天瑞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谁料这天,全校都趴在桌上午休,走廊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就像把高音喇叭推到了最大音量,直接隔墙穿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第37章 淮淮
林天瑞正做梦考第一呢, 还没来得及笑,浑身就过电似的一抖,抬起头含糊不清:“怎么了怎么了?”
祝璟没有午睡的习惯, 林天瑞被吓醒后, 他笔尖微顿, 言简意赅:“恭喜猜测成真。”
“……”林天瑞搓了搓眼睛,扭头朝左前方的座位看去,空空荡荡,“我擦,于学俊人呢?”
“门口。”
“我儿子的成绩从来没有掉出过前五!一定是有人在影响他!!!”女人声音尖锐,划破空气, “徐老师, 我早就说过他那个同桌不行!按成绩排座位才是最公平的, 现在好了吧?成绩差的同桌就是来拖后腿的!”
于学俊母亲的音量丝毫没有因为学生午休而收敛。
她这话一出, 原本就安静的教室更是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朝于学俊同桌的方向看去。
他的同桌其实成绩并不差, 这次月考全校排名五十几。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样指责,如同当面被人抽了一记耳光。几乎在走廊女人话音落下的瞬间, 强烈的自尊心使他当场变了脸色。
下一秒, 他咬了咬牙, 动作很大地推了把桌子,抱起自己的书本头也不回走向最后一排:“艹,谁稀罕跟他坐?……也就她把自己儿子当个宝贝, 死妈宝!”
“算了鹏鹏,别理他们,正好你坐我后边,以后聊天还方便。”一个男生连忙安慰道。
周围同学也纷纷附和。
“就是, 大不了你就跟我们坐一块。”
“要我说学委也挺惨的,摊上这么个妈,平时谁敢跟他玩啊?万一被他妈看见,说我们影响她儿子学习,还不把我们给活剥了。”
石鹏冷冷地朝窗外瞥了一眼,他并不讨厌于学俊,但于学俊母亲当全班的面贬低羞辱他,他忍不了。
“要我说,于学俊就该一个人坐讲台旁边,坐老师边上看他妈还有什么话说!”
走廊女人嗓门得出奇,受苦的除了待在第一线的徐妙,还有窗边的一排学生,尤其是祝璟。
祝璟眉头紧蹙,几乎控制不住露出厌恶的神情,任何尖细高亢的女声都会让他感到烦躁。
起初他还试图装作若无其事地写题,后来干脆直接捂上了耳朵。
林天瑞则完全相反,他身子后仰,兴致勃勃地抻长脖子朝外张望,主打一个看热闹。
隔壁坐班的老师也听见动静,纷纷走上前,轻声细语好言相劝。
最后连教务处蒋军都被人喊来了,一行人合力,花了五分钟终于把于学俊母子二人带去了教务处。
人群逐渐走远,林天瑞的脸却仍然贴着窗户玻璃,不知道的以为热闹一走,把他的魂也一块带走了。
最后还是祝璟被他挤得受不了,面无表情地伸手,扯住他的衣角一把将他拽回座位。
听说徐妙一行人直到下午第二节 课结束才从教务处回来,至于蒋军究竟说了什么才把女人劝回去,大家不得而知。
班级众人只注意到,于学俊回到教室时,脸上带了一个清晰巴掌印。
他什么也没说,紧闭嘴唇,一言不发收拾抽屉。
座位果然调整了,徐妙在讲台边上单独安排了一个位置,离黑板最近,离老师也最近,一个再没有同桌打扰的地方。
徐妙向来不喜欢让学生坐这个位置,无论出于何种考虑,这个座位本身的含义太微妙了,像是班集体的一种标签。
祝璟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他原本以为,于学俊至少会说出李龙他们欺负他的事,毕竟那也算成绩下滑的一个理由。
夏夜的天空如同一幅暗沉的深蓝色幕布,零星点缀着几颗浅浅的星星。
晚自习刚结束,祝璟还没走到西门,就在等候的家长中一眼看到了鹤立鸡群的牧元淮。
大晚上,那人头上还扣了顶棒球帽。半张脸都隐在帽檐的阴影下,唯有线条分明的嘴唇透出浅淡的红色,在夜色中格外醒目,一下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当然不止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哥站得很直,上身穿了件宽松的黑色T恤,身材修长而挺拔,举着手机的手臂能看见紧实匀称的线条。
就连门边站岗的保安也不自觉多看了他几眼。他每天接触形形色色的人,身材长相和身高都突出的,少之又少。
保安大叔自顾自想着,不过他们高三有个天天走读的学生,那小伙子长得也很俊。
祝璟远远喊了一声。
牧元淮一抬头却没找到人,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
直到保安室旁边传来一声轻笑,他转过头,才发现祝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门口,正嘴角含笑望向他。
牧元淮一愣。
笑那么开心干什么……
他摸了下脸,抿起嘴:“愣着干嘛,走了。”
那份迟到两天的蛋糕放在休息室的冰箱里,牧元淮把人接回来,才插上蜡烛让他吹。
尽管早已经在手机里问过,可一见面,牧元淮开口第一句仍是问你们教导主任罚你没。
虽然经验告诉他,祝璟这种成绩稳定又突出的学生,俗称老师的心头肉,极少会受罚,尤其到了高三,捧着还来不及。
但他就是不放心,非要祝璟当他面亲口再说一遍,犟得很。
牧元淮并不很喜欢奶油的口感,白色的小碟子上,蛋糕坯和水果最先被他挑出来吃完,剩下的奶油只用叉子尖一点点抿着吃。
不知不觉间,唇角沾上了一抹纯白,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祝璟的视线从他唇角的奶油上一扫而过,并未过多停留。
只默默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牧元淮拿叉子的手一顿。
愣神的工夫,祝璟再次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牧元淮:“……”
下一秒,他表情不太自然地接过纸巾,咕哝一句:“自己没手么……”
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祝璟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张纸巾就被人揉成一团,怼到了他嘴角上,胡乱抹了两下。
祝璟:“?”
“行了吧,根本没什么东西,”牧元淮别过脸,紧绷下颌线,将纸巾扔进垃圾桶,“就你瞎讲究。”
细腻的棉柔巾触感很轻,擦过嘴角留下的存在感却格外强烈。
祝璟怔了一瞬,忽然觉得喉间有点烧。
“你……”
“干什么?还不满意?”
“……”
“没……”祝璟拿过矿泉水灌了一口,若无其事瞥了眼他哥,认下了这句“瞎讲究”。
他时常觉得牧元淮的冷硬只是一层外壳,随便戳一下就能轻松戳破。
……
秋分都要来了,九月的气温仍居高不下,偶尔几天甚至直逼40℃。
牧元淮的皮肤愈合能力很强,祝璟监督他每天仔细消毒,没多久就结了一层痂。
那道伤痕一边掉痂,一边长出浅粉色的新皮肤,在牧元淮的小臂上直直竖了一条,活像一道纹身。
九月中下旬,牧元淮抽空去隔壁市住了两天,看望老人。
他这一走,家里只剩祝璟一个人。
按照牧元淮以前的性子,绝不会让别人单独留在他家,可祝璟……
他都怀疑这小子给他下蛊了,不就在他家住了几个月,怎么搞得这么放心,跟同居几年似的。
牧元淮翘着不羁的二郎腿,坐在竹编椅子上,四周是一片矮墙小院,小院角落的柿子树上挂着金红的夕阳。
“运动会?”牧元淮咬了口冰镇西瓜,掀起眼皮望向支在板凳上的手机。
屏幕里面赫然是周六不用上晚自习的祝璟。
“嗯,”祝璟调了调镜头,声音清润,“你来吗?”
“校外人员也能进?”牧元淮挑了挑眉,“别告诉我,你想让我翻墙溜进去啊!”
他脑子里顿时浮现出那个画面,一个奔三的青年,学别人翻学校的墙。
牧元淮当即甩了甩头,荒唐!太丢面了!
“不用翻墙,提前登记,到时候保安会放人。”
“登记啊,那行吧,”牧元淮把啃完的西瓜皮丢进桶里,一会儿他外公还得拿去喂鸡,“那你帮我登记一个,有时间我就去。”
祝璟太了解他了。
牧元淮说话总爱留余地,什么“有时间”“到时候再说”“看情况”等等,总是挂在嘴边。一般他哥没有明确拒绝,那基本就是答应了。
“淮淮,你跟谁聊天呢?”
说话间,院子外走进来一个老妇人,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低低的丸子,脸上挂着慈祥的笑,臂弯挎着的篮子里装满了现摘的西红柿。
个个饱满红润,表皮干净又光滑。
老人嗓门洪亮,屏幕对面的祝璟都听得一清二楚。
淮淮?
祝璟饶有兴趣地托着下巴,心底泛起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想听听牧元淮会如何定义他们的关系。
牧元淮想了想,咽下一口西瓜答道:“我一弟弟。”
祝璟:“……”
老人把篮子往地上一撇,走过来凑热闹:“你弟弟?喔,那跟小荣他们一样。”
牧元淮笑了两声:“差不多。”
其实还是有点不同,毕竟祝璟天天和他住在一起,总归比别人更亲近些。
他侧过手机,让老人能看清屏幕。
屏幕里,祝璟笑意全无,却在老人望过来的一瞬间,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乖乖巧巧打招呼:“外婆好,我叫祝璟。”
“哎呦,这小伙子长得真俊!瞧这一身校服,还在上学呢?”老人亲切地问道。
“嗯,今年高三了。”
“那可比小荣小多了!”老人眨了眨眼,注意到祝璟身后的背景,“诶?小璟你这是在淮淮家里呀?”
“是,我没地方住,”祝璟点点头,顿了一秒补充,“多亏淮淮哥愿意收留我。”
淮淮哥?!
“…………”牧元淮太阳穴突地一跳,“你是不是有病!”
“哎!”外婆拍了一下牧元淮,装作瞪起眼睛严肃警告道,“怎么说话呢,好好的你骂人家小璟干什么?”
“我……”
“没关系外婆,”祝璟语气温和,“平时淮淮哥对我很好的。”
牧元淮受不了了,听得耳根子发热,实在坐不住了。
他唰地一下站起身,抓了把头发,在外婆疑惑的目光里,提起装西瓜皮的桶说:“……我去喂鸡。”
“这孩子……”老人收回眼,继续笑呵呵地跟屏幕中的人聊天,“小璟啊,那你这两天就一个人待在家里?怎么不跟淮淮一起过来,反正他也是开车来的。”
“高三不好请假,等下次放假,我一定跟哥一起来看您。”
“哎呀好好好——外婆就喜欢人多多的,以前小荣他们也来过,鱼竿还落在这儿呢,下次你来呀,让淮淮带你去沟里钓鲢鱼。”
……
一群鸡已经把西瓜皮啄秃噜了,牧元淮脸上的热度却还没降下来。
被人叫小名简直太羞耻了!这跟在大马路上被喊网名有什么区别!
牧元淮拿着随手捡的小木棍,戳了一下公鸡的鸡冠。
该死的祝璟胆肥了,老子不会放过他的,回去就按在沙发上抽一顿。
等他喂完鸡,还在门口接到了刚给菜地浇完水的外公。
两人一块儿回到院子乘凉的风水宝地,祝璟居然还在和外婆聊天。
牧元淮站在镜头外听了一会儿,他们居然在聊他小时候爬树掏鸟窝,结果摔个狗吃屎的事!
屏幕里还断断续续传出祝璟欠揍的笑声!
牧元淮握紧拳头,走近老人,面不改色地扯谎:“外婆,外公喊你。”
老人转头疑惑道:“诶?是么?老了耳朵不中用了,那我过去瞧瞧。”
等支走了外婆,牧元淮大摇大摆地坐下,冲屏幕里的祝璟竖起拳头,压低眉毛威胁道:“你再打听我小时候的事试试看?”
祝璟正举着冰箱翻出来的绿豆棒冰,闻言不仅无所畏惧,反而慢悠悠道:“好啊,那我不打听了,反正外婆说,我下次去她要给我看——‘淮淮童年照’。”
“……”
说完,祝璟又补上一句:“淮淮不会生气吧?”
祝璟凑近镜头,他肤色很白,额前垂落的乌黑碎发半遮着眉尾,漆黑的眸子仿佛能透过镜头触到他。
“……”牧元淮最恨自己嘴巴关键时候不利索,半天只挤出一句,“不-准-叫!”
“不准叫什么?”祝璟故作思考,“淮淮么?”
“……说了不准叫!”
祝璟乖乖点头:“淮淮不许叫,那以后淮淮哥也不能叫了?”
“……你能不能闭嘴。”
“可以,如果淮淮哥希望的话。”祝璟隔空拉了一下嘴巴。
“……”
少年,你真的很有勇气。
牧元淮保证,如果对面不是他的手机,而是祝璟本人的脸,那他现在已经一拳招呼过去了。
从没见过这么欠的人。
第38章 感情
夕阳渐渐隐入山间。
牧元淮张牙舞爪地把祝璟骂了一通, 全是单方面的输出。
得知上当的外婆则静静地倚着门框,望着小院里那个气得跳脚却生机勃勃的身影,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
她一直都知道, 自家淮淮心肠比谁都软, 跟他妈妈如出一辙的软。
刚才她和祝璟并不只是聊了牧元淮小时候的糗事, 她也旁敲侧击,问出了那孩子的家庭情况。
小孩倒也没瞒她,如实交代了父母辈的关系。
听见复杂关系的当下,老人心里难免惊讶,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泛起半点波澜, 也没表露任何情绪。
她清楚, 牧元淮不再是需要长辈把持人生的孩子, 他做的每一件事, 心里自有分寸-
周日晚上, 牧元淮在外婆家吃了晚饭才动身回家。
本打算顺路接了祝璟, 奈何一看后备厢,需要保鲜的东西塞的满满当当, 再一看时间, 距离瑞阳一中晚自习下课还有整整两个小时。
牧元淮思忖两秒, 索性先回趟家,把东西一样样收拾妥当,又打电话给老人报了平安。
到了九点五十分整, 卡点出门。
牧元淮心里还惦记着昨晚那一声接一声的淮淮哥,生怕这回见祝璟的第一面,对方又笑嘻嘻喊他淮淮哥。
于是他专门在路边小摊停了一分钟,买了个糯米团子。
高一高二早半小时就放学了, 高三走读生不多,通往西门的路上人影稀疏。
祝璟远远跟着零星几个学生走出来,今天他迟了两分钟出来。
一抬眼,就看见他哥站在不远处,两天不见,剪了个头发,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落。
两个人目光对视上,祝璟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走近刚想叫人,一张嘴,忽然被塞进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祝璟微怔,软软的糯米皮贴着他的唇,抹茶清香四溢。
他嚼了两下:“?”
柔软的糯米团子将祝璟的侧脸顶起一个轻微的弧度,祝璟的吃相文雅,无论嘴里的东西有多少,从来都细嚼慢咽,跟吃西餐似的。
堵住了。
牧元淮庆幸地移开眼:“吃你的,别喊我。上车。”
“话说,你们学校高一高二,周日返校就为了上个晚自习?来来回回麻不麻烦。”
祝璟咽下嘴里的糯米皮:“校领导喜欢,家长乐意,学生没有话语权。”
“……亏得你平常不需要我接送。”
晚风吹得人很舒服,仗着晚上人少,牧元淮没戴头盔。
牧元淮吸了口新鲜空气,清凉的风从身边穿梭而过,祝璟搂住他的腰,但似乎……那双手的位置比往常要高一些?
还是说仅仅两天不见,他就不习惯了?所以产生了错觉?
牧元淮心不在焉地想着,一道温热的呼吸忽然打在他的后脖颈上。
热气吓得他一激灵,脖颈条件反射一缩。
牧元淮刚想开口骂他,就听见身后传来少年闷在嗓子里、有些低哑的声音。
“哥,你身上好香。”
牧元淮:“……”
祝璟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异常,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住外婆家的两天,牧元淮用的都是老人准备好的洗漱用品。虽然他不想承认,但现在他的头发上确实满是玫瑰香。
车往前开,风往后吹,牧元淮发丝间弥漫的那点玫瑰香全被风带到了他鼻间。
浓烈,馥郁,不依不饶,无声的勾人。
“哥,”祝璟仿佛不经意般,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你怎么这么香啊。”
“…………”
牧元淮隐约感觉到对方的鼻尖轻轻蹭过自己的发尾,明明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却莫名让他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猛地眨了眨眼,嗓子眼有些发干:“你……”
“怎么了?”祝璟凑在他耳边,淡声问。
“……离我远点,”牧元淮顿了顿,“……热。”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说出这种警告意味的话,祝璟都会乖乖照做。
但这次似乎失效了。
祝璟的双手仍然环在他腰上,却突然收紧了力道:“不。”
本来两人之间还留着一丝缝隙,那双手臂这么一收,彻底把缝隙挤没了。
牧元淮的脊背紧贴着祝璟的前胸,如同靠上了一堵会呼吸的墙,源源不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
牧元淮腰腹瞬间绷紧,在祝璟看不见的地方,他眼睛微微睁大,茫然中掺杂了一丝不解。
他挣扎了两下,祝璟非但没收敛,还没骨头似的将额头抵上他的肩,蓬松的发丝陷进他的颈窝,有些甚至擦过锁骨。
牧元淮浑身僵硬,一动不动,沉默地握紧方向,一路将车开到单元楼下。
锁好车,他不太灵活地走了两步,刷脸,按电梯,最后到达家门口。
直到祝璟走进浴室关上门,他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瘫到了沙发上,不知道的以为他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牧元淮总觉得哪里奇怪,但他说不出来,俊朗的眉毛蹙成一团,想了半天依旧毫无头绪。
浴室水汽氤氲,祝璟将淋湿的刘海向后抓,捞过架子上的洗护产品瞥了眼。
一水的海盐青柠,很清新的香型,牧元淮似乎特别喜欢这个味道。
但海盐青柠与他今天发丝溢出的玫瑰香完全不同。
夜色晃神,抱住牧元淮的时候,他几乎要克制不住地吻上去,最终却只是用鼻尖轻轻地碰了碰。
海盐青柠的气味在他身上总是停留得特别短暂,而牧元淮却不同,每次他洗完澡走出来,都跟泡了香水浴似的。
祝璟将透明的沐浴露瓶子放回架上,狭长的眼尾掠过淋浴头喷出的温热水花。
温热……
冷水留香时间长么?
半晌,祝璟忽然抬起冷白修长的手指,一言不发地将混水阀拧向另一边。
……
浴室的水声不知何时停了。
主卧门开了,牧元淮侧躺在沙发上,假装没听见。
紧接着,左边灯光忽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随即覆下一道黑影,沙发坐垫凹了一下。
牧元淮:“……”
他坐起身,扭头看祝璟。
他知道祝璟的身材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清瘦。
然而此刻灯光明亮,少年肩线挺拔宽阔,修长的脖颈下锁骨凹陷的弧度恰到好处,腰腹紧实,线条一直没入裤腰边缘。
为什么看得那么清楚……
因为这小子没穿上衣!
牧元淮单薄的眼皮倏地一跳。
祝璟察觉到了牧元淮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不动声色地后仰,姿态放松地倚在沙发上。
牧元淮鼻尖动了动,这味道熟悉得过分,分明是他用了好几年的沐浴露。
他的目光缓缓左移,最终锁定在身边刚坐下的某人身上。
这人身上的海盐青柠味,未免也太浓了些?
牧元淮沉吟几秒,微蹙的眉头松开,似乎有了答案。
他半是关心半是疑惑地抬起手,不带任何异样地按上祝璟锁骨下方那片皮肤,打着圈揉了两下。
祝璟心跳蓦地加快,被牧元淮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小片皮肤,瞬间灼热起来。
果然,他很喜欢这个味道……
祝璟暗自想着,甚至分神考虑起该不该买一瓶同款香型的香水。
牧元淮感受着指腹下皮肤的触感,细腻光滑。
过了几秒,他仿佛确定了什么一般,笃定地点点头。
祝璟觉得自己偶尔可以得寸进尺一回,反正牧元淮也很喜欢,不是么?
他偏头,轻声开口:“今晚……”
牧元淮是突然收回手:“你沐浴露没冲干净。”
两道声音在空气中相撞,如同约好似的。
空气中忽然蔓延开一阵沉默。
祝璟:“……”
牧元淮神色如常:“你刚才要说什么?”
“……”祝璟嘴巴抿成一条直线,脸色难得僵硬,“你说我沐浴露没洗干净?”
“昂,手感有点滑,而且你没觉得自己香得过分吗?”
牧元淮一脸“你鼻子是不是堵了”的表情。
“……我皮肤好。”
“得了啊,管你皮肤好不好,再去冲一遍。”牧元淮轻推了一把他,催促道。
沐浴露沾身上也不知道难受。
祝璟无话可说,兀自生了会闷气,忽然扭头问道:“哥,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恋爱?没兴趣。”牧元淮一脸直男样。
“哦,那就是没谈过。”
“……哦什么哦!说得好像你谈过似的。”牧元淮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眯起眼睛,眸光锁定在祝璟脸上。
“谁以前信誓旦旦跟我说——”
牧元淮学着祝璟那副冷淡模样,嗓音沉静,一字一顿道:“我、不、谈、恋、爱。”
打脸来得太快。
祝璟:“……”
“说吧,突然问我这个是想干嘛?”牧元淮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视线带着探究,眸子一瞬不瞬落在祝璟的侧脸上。
某种直觉告诉他,这小子有情况。
原本只是一个猜测,祝璟眼神却闪躲了一下,恰好被牧元淮清晰捕捉到。
赖这小子平时动不动就面无表情,眼神一闪格外明显。
靠!真有啊……
牧元淮神色倏地正经了些。
坏了,家里高中生想早恋怎么办?
他没当过家长,不知道啊!这种情况最好是引导还是放任不管?
牧元淮拧着眉思考,奈何实在没有这方面经验,只好搬出了那句流传甚广的话。
“你这个年纪……最重要的是学习。”
祝璟转头,直直地望向他。
牧元淮:“……”
忽然觉得自己这话好没底气。他一个学渣,居然劝年级第一好好学习。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你还年轻,心思多很正常,不要让这些东西影响到你。”
“学学你哥我,不谈恋爱不结婚,大好年华就得用来拼事业!”
末了,他语重心长地规劝:“感情太复杂,你一个书呆子,把握不住。”
其实“书呆子”这个形容词,安在祝璟身上毫无说服力。
首先,他没有标志性的书呆子眼镜。
祝璟生了一双凌厉狭长的眼,睫毛浓密,丝毫不显死板。
其次,他学习远没有书呆子那么讲究。
祝璟的错题集只有薄薄一本,试卷写完随手就扔,基础的作业更是看都不看。
除了都不喜欢和外人说话这一点,书呆子和祝璟之间根本是两种存在。
不过就算是这一点相似也能分出不同。
书呆子是木讷,是拘谨,而祝璟则是沉默,是冷淡。
祝璟垂着眼,细密的睫毛一动不动,像是好好琢磨了一番牧元淮的话。
就在牧元淮以为他听进去了的时候,祝璟忽然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哥哥认为,什么时候才可以谈感情?”
牧元淮被问的一噎,那些准备的说辞全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第39章 报名
什么时候才可以谈感情?
祝璟目光认真而专注地注视着他, 认真到牧元淮觉得自己不给出个答案都说不过去。
牧元淮刚正经没几分钟的坐姿又重新歪斜起来。
他蹬掉拖鞋,一条长腿曲起,随意地踩在沙发的边缘, 手肘陷在靠枕里。
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标准答案, 只能搪塞一句:“高考后吧。”
反正等到高考结束, 祝璟也该离开了。
牧元淮不自觉抿了下唇。
如果顺利的话,等到那时候,玺悦湾那套别墅应该已经过户到祝璟名下了,出售也好,出租也罢,总归有个收入来源, 不过这些终究跟他没太大关系了。
话说回来, 那毛坯房……真有人会租么?
“高考后?”祝璟瞥了眼牧元淮略显随性的坐姿, 平静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干脆, “好, 那就等高考后。”?
这么听话?
牧元淮一顿, 不是都说早恋的高中生最叛逆,很难管么?
祝璟知道牧元淮并没有理解他的话里真正的含义, 但他并不急于解释, 不过几个月而已, 他等得起。
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还能跑么?
他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一点,像是悄无声息达成了某种约定。
“对了, ”牧元淮站起身,趿拉着拖鞋晃到冰箱前,“自家种的油蟠桃,今年总共也没结几个果子, 非要我带几个回来给你尝尝。”
“外婆种的?”祝璟接过他递来的桃子,果子扁圆,表皮油亮光滑,透着清甜的桃香。
“对,就种在门口,搬家的时候从老家一起挖来的。上年瞿荣他们还去摘了,结了满树的果子,一下给树掏空了,今年不长了。”
祝璟很乐意听他讲这些生活里的小事,牧元淮随口说出的往事,都是他未曾参与的过去。
“明年带上我。”
“明年?你……”牧元淮话音微微一顿,他想说明年九月底你还在这个城市吗。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问出口。
“怎么了?”祝璟察觉到他语气微顿,侧过头看他。
“没……”牧元淮收起思绪,“明年喊你行了吧。”
时间转眼到了下周四。
大课间刚一下课,徐妙找了祝璟一趟,告诉他下周运动会学校希望他可以作为学生代表,在开幕式当天上台发言。
以往这类活动,祝璟嫌麻烦,能推则推,几次下来,徐妙很少再找他。
再者演讲的话,班里大部分人都比他合适。
尤其林天瑞,让他在班里通知个消息,都能讲得声情并茂,极具感染力。
徐妙说完,果然迎来了祝璟的拒绝。
他甚至连委婉的措辞都懒得用,嘴里直截了当蹦出两个字:“不去。”
“这次可由不得你推了,我说了都不算,”徐妙道,“你成绩突出,校领导那边指名道姓让你去。”
祝璟眉心蹙了一下,显然不满意校领导下的决定:“不是运动会么,怎么不让体育好的去。”
“那叫运动员代表,”徐妙抬了抬下巴,指着一楼靠楼梯的班级,“早挑好了,三班的宋向成,体育生。”
祝璟冷着脸,沉默了半天。
徐妙知道他这是没办法了,不想答应,又找不到理由拒绝。
她看着祝璟这样子,忍不住轻笑两声:“老师还能不知道你,真能推早帮你推了。”
“这几年省里对青少年体育发展很重视,不然咱们高三哪还有机会参加运动会?”
“我没想参加。”
“……没说你,”徐妙叹了口气,“大方向如此,学校自然积极响应,本地企业也得大力支持,做出个样子。”
“这回不是,听说咱们学校和一家智能科技公司达成了合作,对方捐赠了一整套的智慧体育校园系统,还准备了全新的运动套装,开幕式他们也会派代表来演讲。”
祝璟:“……”
徐妙拍了拍祝璟的肩:“放心吧,你的发言稿到时候学校会准备好,也不要求你们脱稿,熟读即可。这事就这么定了,快回教室准备上课吧。”
祝璟面色不虞地进教室。
教室吵闹声阵阵,教室中央体委桌边围了一圈人,全在看项目报名表。
和前后桌大声探讨运动会项目的林天瑞,一下就注意到祝璟写着不爽的脸。
他麻利地挪开凳子,让祝璟进座位。
“咋啦祝哥,脸色这么沉,老班找你出去说啥了?”
祝璟面无表情:“上台发言。”
上台发言?
“嗐,我当啥事呢,推了呗,让班长上。”
祝璟甩他一个“用你说”的眼神:“推不了。”
林天瑞眨了眨眼:“老班不让推?不至于吧,妙姐不是这么独断专行的人呐。”
“校领导点名。”
林天瑞早就习惯了他同桌惜字如金的聊天方式,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
“那没办法了,我只能在你发言完,鼓最热烈!最响亮的掌声!”林天瑞耸耸肩,用肩膀轻撞了下祝璟,“够意思吧?”
祝璟:“……”
我谢谢你。
林天瑞又道:“好了别板着脸,不然先帮我参谋参谋,跳远还是跳高?听体委说今年最好每个人都报名一个项目,还不让多报,说名额紧张,你打算报什么?”
“啦啦队。”
林天瑞有时候真觉得他同桌骨子里挺幽默:“你还啦啦队?体委怎么可能答应,不然我们一块儿去跳远吧,有个伴。”
“没兴趣。”
前桌男生转过来拍了拍林天瑞:“喂,今年你怎么突然热衷于体育项目了?不像你啊,以前不是能混则混?”
“得了吧你,我哪里混了!以前那叫勤劳的搬水工!”
与此同时,体委突然冲着班级大声嚷了一句:“对了对了同学们!运动会这几天有没有要来校观赛的家长,来我这领个表!能领午餐券!!!”
“飞航!我要填!”林天瑞立马挥了挥手。
体委葛飞航立刻抽了张表,高高举起,他长得人高马大,轻松越过围住他的人群头顶,精准递向林天瑞的方向。
林天瑞刚起身要去接,手臂忽然被他同桌碰了碰。
祝璟:“顺便帮我领一张。”
“好嘞。”林天瑞比了个ok的手势,扭头喊道,“飞航!两张!”
“喏喏喏,拿去拿去!”
没一会儿,林天瑞就拿着领回来的表,乐颠颠回到座位:“给!”
“谢了。”
林天瑞抽了支黑笔,反扣上笔帽,瞥见祝璟在姓名栏先填了个牧字。
他恍然大悟:“牧哥要来啊!”
“嗯。”祝璟字迹偏潦草,写字速度很快,林天瑞说话的工夫,他姓名和联系电话都填好了。
“可以啊,那到时候你还能带牧哥来沙坑看我跳远!”林天瑞一边笑嘻嘻地说,一边低头在表格上填写他爸的名字。
林天瑞的父母在商场开了一家户外用品店,家里是典型的女主外男主内,他老妈做事雷厉风行,店里的大小事务基本都轮不到他爸插手。
他爸一天天在家闲得慌,除了接送他上下学,就是扛着自行车出去骑行。
“我爸老嫌弃我没遗传到他的运动细胞,这次非得让他亲眼看看,他儿子的弹跳力可不是盖的!”林天瑞拍了拍桌子。
“你要在你爸面前表现一下?”祝璟顿了顿,问。
林天瑞点点头:“亲儿子要是不参加,那他来学校看啥。”
“是么……”
祝璟想到了牧元淮。他哥答应来学校,是因为想看他比赛?-
大课间快结束,葛飞航周围的人群终于散得差不多了,他在座位上坐了半天,准备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忽然想起还要把运动会家长登记表交给体育老师,便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到处收表
“这边,飞航,我填好了。”林天瑞对他招招手。
“OK。”葛飞航往他桌上放了张食堂午餐券。
林天瑞把餐券放本子里夹着:“对了!我要报名跳远,你记一下!到时候记得来给我加油打气啊!”
“行!”葛飞航一口答应,“别说加油打气,我还喊班长扛相机全方位记录你在空中优美的身姿!”
“哈哈哈哈!你懂我!”
他俩笑得跟没心没肺二傻子似的。
葛飞航报名表就放在林天瑞课桌上,祝璟随手翻了翻,发现大部分项目已经写满了名字。
“祝哥,怎么说?”葛飞航凑近了些,语气诚恳,“您这身高、这腿长、这臂展,不跳高真的可惜了!要不要考虑一下?”
林天瑞在旁边老练地摇了摇头,这体委还是不够了解他同桌。
连跳远都没兴趣的人会参加跳高?怎么不说让他祝哥去跑步呢!
他忍不住敲了敲桌子:“哎,我说老葛你……”
“报200吧。”祝璟在剩余的项目里扫了一眼,选了个相对能接受的。
林天瑞:“……???”
“行!这可太行了!”葛飞航瞬间激动万分,二话不说就把祝璟的名字写在了200米那一栏。
要知道,短跑项目自古以来最难凑人,既没法划水,跑得太慢又实在丢人。
还记得去年有个跑二百的,别人弯道跑一半了,他才刚到弯道口,胸前别的号码牌也被风吹掉了,差点被巡逻老师当成观众清出场。
今年也差不多,连三千米都报满了,200米算上祝璟还差一个,更别说100米,至今一个报名的都没有。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隔壁几个班的体育生,几乎年年包揽100米赛场,谁也不想上去自讨没趣。
祝璟刚报完名,就从桌肚摸出了手机,屏幕亮起后,他便径直点进了聊天软件置顶的对话框。
【哥,我报了200米,现在有点后悔了……你到时候会来看我吗?】
祝璟发完,一抬头,发现林天瑞在看他:“……”
林天瑞:“。”
不是,这打的字是什么玩意儿。
谁把他同桌夺舍了?!——
作者有话说:祝璟:“我要忍到高考后!”
牧元淮:“假的。”
[狗头]
第40章 来校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天瑞恨不得把自己眼睛捐了, 怎么就是管不住东张西望的毛病,这下好了!
那个置顶聊天框对面,是牧哥吧?
是吗?
绝对是吧!
林天瑞死死咬着嘴, 要是再没人开口说话, 他自己能当场把嘴皮子咬破。
祝璟仿佛听见了他内心的召唤, 将手机往抽屉一推,冷冷开口:“你看什么?”
我看什么?
还能看什么!你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发出那种消息的?!
林天瑞挠了两下脸,总觉得自己似乎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潜意识告诉他,万万不能以此为话题聊天!最好装作不知道!
装傻,就是装傻!
于是他眼珠飞快地转了两圈,嗓子眼发出一声长长的, 故作茫然的——“嗯?”
最后才干巴巴说:“啊?……看见什么?我不知道啊。”
祝璟看着他, 眼神带着审视和打量:“是么。”
“嗯!”林天瑞用力点了下头, 差点没把他双下巴挤出来, “你玩手机悠着点, 蒋主任大课间也经常在走廊巡逻……咱班不知道多少人都遭过他的毒手!”
“……”
话音刚落, 上课铃像是救世主般响了起来。
林天瑞如释重负,露出了一个笑容:“上课了, 物理, 物理课。”
祝璟并不在乎林天瑞看没看出来, 他要是真能得偿所愿,也没想瞒着。
故而没理会林天瑞拙劣的演技。
一整个上午,他看手机的机会寥寥无几, 不是这个老师拖堂几分钟,就是下个老师提前进来发卷子,课间休息几乎被压缩到没有。
他和牧元淮的聊天也只能断断续续地进行,一句一句地蹦, 直到中午去食堂吃饭,两人才算真正聊上天。
牧元淮正在给家里的植物浇水。
【牧元淮:所以你几点比赛?赛程表总看了吧?】
【猪:下周二上午十点左右,你可以跟我一个时间起床~】
瑞阳的秋季运动一共举办两天半,今年安排在周二、周三和周四上午。
周四下午正式开始为期三天的国庆假期。
说出来有些难以置信,周四上午的接力和闭幕式,实际上是从学生国庆假期里借来的半天。
牧元淮心想十点倒也还行,但我为什么要跟你一个时间点起床?
手机那头的人仿佛会读心,他刚想到这里,新消息就跳了出来。
【猪:因为学校逼我开幕式上台发言。】
【猪:哥,你能来的吧?】
【猪:QmQ】
“不就一个发言……至于么?”牧元淮拧起眉,按理说祝璟对于上台发言这种事不该信手拈来么?
【牧元淮:你还会怕这个?不是早该习惯了?】
祝璟压根不解释,只一个劲给他发表情。
【猪:QmQ】
【牧元淮:……】
【牧元淮:你觉得我吃这套吗。】
【猪:那哥来吗?】
【牧元淮:……早上喊我。】
牧元淮扔了手机,我有病吧,我难道真的吃这套?
学校里。
葛飞航为了运动会报名的事忙活了一整天。
体育老师一早就下达了通知:这次运动会,有本地电视台来采访,尽量让每个人都报上一个项目,要做到全员参与运动。
别说学生了,老师都有接力赛。
眼看就要放学交表格了,100米项目还是没凑够人。
葛飞航对着班级人员名单一数再数,还真让他找出一个漏网之鱼——他们班学委。
“那个……于学俊。”葛飞航是个粗人,嗓门粗,心眼粗,讲话一贯直来直去。
前段时间见识过学委妈妈的威力后,生怕一个不注意得罪人。
他小心翼翼地挑挑眉,试图拉近和于学俊的距离:“你好像还没报项目吧?要不……我给你填个100米?到时候你就上个场,跑成啥样都行!”
“……我不擅长跑步,而且我要学习,没时间。”于学俊眉毛不易察觉地拧了一下。
“没事!凑个数嘛,咱班学神祝哥都报了200米!”葛飞航仗着两人同是班委,跟他套近乎,“都是班委,帮帮忙嘛!”
“祝……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报我就得报吗?”于学俊心里升起一股火,“又不可能拿名次。”
葛飞航是不是故意的?!明明知道100米全是体育生,偏要让他上去丢这个人?就是看准了他好欺负是吧!
“我现在不找你,到时候体育老师也得找你,重在参与嘛!”
“要你多管闲事……”于学俊咬着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说啥?”葛飞航傻呵呵地笑着,完全没听清,玩闹似的拍了一下他的肩,“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给你拿水和葡萄糖!”
葛飞航说完就走了,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于学俊盯着他那怨毒的眼神-
在学生们抑制不住的躁动之下,时光飞逝,运动会如期而至。
周二的天气出人意料的舒适。
浅淡的阳光流泻到草坪上,树枝在风中摇曳,飘来股股桂花清香。
牧元淮睡眼惺忪,早上祝璟喊他半天,这人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祝璟没办法,只好把他被子掀了,仗着牧元淮刚醒,没力气把他踹下床,拿着一件干净的T恤就往他哥头上套。
牧元淮半眯着眼,耳边尽是瑞阳清晨的励志广播,虽然吵的他头疼,但好歹没忘记付刚才的打车钱。
祝璟微微俯身,正在保安室的窗口处帮他登记。
肩背宽阔,看上去很好靠……
祝璟在厚厚一叠登记表中找到高三一班,肩上忽然一沉。
转头就看见一颗乌黑的脑袋。
牧元淮双目闭合,微微歪着脑袋,靠在他身上补觉。
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那道呼吸似有若无地掠过他脖颈,温温热热。
“快写吧小伙子,后边还有人排队呢。”保安见他不动笔,忍不住开口催了催。
“嗯。”祝璟收回眼,快速签上名。
牧元淮靠在祝璟身上闭目养神,并没有真的睡着,黑笔在纸上划写的沙沙声一停,他就主动直起了脑袋。
他打了个哈欠,搓搓手臂。
现在还不到早上7点,温度27℃,有些怕冷的学生已经穿上了校服外套。
“一会儿我去哪?”牧元淮看着前方的教学楼,转头问祝璟。
“我位子上,”祝璟扫了眼时间,“我要先去一趟教务处。”
蒋主任昨天就通过徐妙转告他,明天上台发言前,务必来他办公室练习两遍稿子。
破事贼多。
“……”牧元淮犹豫,“我一个外人,坐你们班合适吗?”
祝璟点头:“今天不上课,都很随意,教室里家长比学生还多,没人会注意的。”
他领着牧元淮走进教室,教室里果然已经坐了好几位早到的家长,都是来学校看开幕式的。
林天瑞也来了,正坐在位置上,埋头疯狂玩手机。
祝璟走过去敲了敲桌子:“让让。”
“诶?你们来了?”林天瑞猛地抬起头,赶忙起身,“坐坐坐,牧哥坐我这!”
“我坐祝璟这,他等下有事。”
“噢对对对,差点忘了,”林天瑞冲祝璟抬抬下巴,拍着胸脯保证,“一会儿你直接去操场是吧?牧哥交给我,你放心!”
学生代表和运动员代表不需要参加班级方阵,甚至还能在操场升旗台旁混到一个座位,安排在校领导区域的最边上。
所以直到开幕式结束,祝璟都不会再回教室。
同桌换成了牧元淮,林天瑞异常新鲜,话匣子关都关不住。
“牧哥,你怎么来得那么早?虽然我项目在下午,但我让我爸早点来学校蹭一顿午饭,他居然嫌我抠门!”
牧元淮又打了个哈欠,心道我也不想这么早来啊。
“没办法,”他屈起手指,指关节叩了两下祝璟的桌面,“这小子发言紧张,非要我来看着。”
“……”
“怎么了?”牧元淮随口问。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林天瑞全想起来了,他同桌那恍如被夺舍的消息,表情瞬间微妙起来。
“呃……那个牧哥,祝璟平时在你面前话少嘛?”林天瑞眨了眨眼,试探。
“话少?”牧元淮张口就把祝璟卖了,“他?一天恨不得给我发八百条消息,在家更是,这那的,什么事都要说,烦死人了。”
“……呵呵,是、是吗?”林天瑞大为震撼。
牧元淮瞥他一眼:“你俩关系这么好,他平时是不是也老烦你?”
烦我?
林天瑞尬笑两声:“还行还行……”
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还烦我呢,一到假期,这位能回我两条消息都算给面子的。
当然这话他不可能说出口,为了避免聊得更深入,林天瑞迅速换了个话题。
清晨的校园人还不多,尤其是去往教务处的路,几乎不见人影。
祝璟绕过一小片人工湖,在小径拐角处,迎面撞上几个熟悉的人。
这几个人像是刚从蒋军办公室挨完训出来,个个丧着脸,但走路仍然勾肩搭背。
胖子一看见他就发出一句字正腔圆的——“卧槽!”
自从上次校门口打架事件过后,蒋军勒令他们每天早读前必须来教务处读校规,迟到一天,加一篇三千字检讨。
原本胖子三人翻墙加主动挑衅,处分必吃无疑,但他们班主任来蒋军这求过情。
于是看在几人挑衅不成,还挨了顿揍的份上,处分换成了通报批评,以及一系列的惩罚,包括写检讨、读校规和扫厕所。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胖子一想起因为眼前这个叫祝璟的,弄得他要连续一学期早起一小时,简直恨得牙痒痒。
胖子转头看向李龙,恶狠狠地压低声音:“李哥,怎么说,现在我们人多。”
李龙:“……”
“李哥,你说句话呀。”
“不是……卢奇胜,”李龙蹙起眉,“你上次都被他和他哥揍成那样了,还敢来?”
“上次我们三个人,对面两个,这次我们六个人,对面就他一个!”
胖子的声音不算小,祝璟听得一清二楚。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真是挺好的……
想起损坏的蛋糕,祝璟笑了一下,修长白净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偏僻角落,自己率先走了进去。
胖子不疑有他,第一个跟过去,他以为李龙他们都在他后头呢。
李龙偶尔真的会受不了卢奇胜这个傻逼,他扶着额头,一脸头疼的样子。
教务处边上,打架不可能,但作为大哥,他有必要调解一下。
然而还没等他带人走过去,那边就传出了哐哐的打架声。
不到十秒,胖子“嗷”了一句,捂着发青的手臂就跑出来:“李哥!你们人呢!”
祝璟气定神闲地跟在他身后,神情冷淡,黑沉沉的眸子压下来:“还来么。”
胖子转头看同伴,同伴全都一言不发。
好好好,就我一个傻子。
卢奇胜转回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不来了,错了错了,祝哥放我们一马吧!”
同伙:“……”
我们可没惹事。
祝璟淡淡地收回眼,没回答也没继续,只是最后那眼神仿佛在警告几人,再有下次没那么好收场。
他如同什么都没做,脚步一抬,平静地朝教务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