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虞秋梦见自己又变回了一条很小的鱼,泡在一个装满了彩色玻璃珠的小鱼缸里。
有一只手小心的拨弄着他的尾巴。
“伤已经好了，找个时间把你放回大海吧。”
但虞秋不想回去，他轻轻吻着那泡在水里的手指,想说,你再多摸摸我呀。
海里都是些坏家伙,他们只想吃了我,只有你才会对我这么好。
他喜欢这个小小的鱼缸,喜欢这双温柔抚摸他的手,喜欢底下那些漂亮的珠子,就和她画的画一样。
可那手心只是轻轻的将他拢起,又放了回去。
“……回到海里去吧，那里才是鱼该待的地方。不过，以后你应该就会变成一条很漂亮的大鱼了，到时候还能认出我吗？”
那个声音在笑,隔着水流传到他心里。
下一瞬，流动的水和滚动的彩色玻璃珠,裹侠的记忆往前奔涌。
在记忆长河里打了个滚的虞秋，缓缓睁开了眼睛。
逐渐明亮开阔的视野中,他看到了阳光微斜,正靠在窗边看书的季晩。
她一只手拿着阅读器，似乎正在翻阅什么难懂的东西,眉头轻轻皱着,另一只手却像是被限制自由。
床上苏醒的小鱼眨巴眨巴的眼睛，看了一眼季晩左手抓着的地方。
噢不对，是他抓住了人家季晩的手不放呢。
某些羞耻的话，从梦里穿越到现实的记忆里。
皮肤饥渴症的事好像已经被说出口了。
之前荒岛上那一小段犯病的记忆开始延迟攻击他了，虽然脸有点发热,但虞秋觉得这样也不错。
生病可真幸福呀，还有这待遇。
手心被人轻轻划了一下，季晩反应很快，立刻转头，看到了病床上正在冲他眨眼的虞秋。
“你醒了，怎么样，头还晕吗？”
季晩放下手里的阅读器，按了一下护士站的呼叫铃。
虞秋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像是还没从梦里的余韵中苏醒过来。
你看，现在是我认出了你，而你认不出我了吧。
季晩习惯性的抬起右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将人扶坐起来：“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是不是头还晕？”
人鱼却轻轻抓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脸颊旁放，轻轻蹭了一下：“是有点，感觉还像在做梦一样。”
季晩蜷缩了一下手指，却没有立刻把手收回来。
她一向不习惯和异性走得太近，甚至因为以前遇见的某些Omega的事件，很抗拒类似的接触。
但人鱼这些小习惯，可能只是因为生病了。
她其实有点把握不住现在和虞秋之间的相处距离，但人鱼身上的伤因她而起，这是不争的事实。
季晩也查阅了幻想种的皮肤饥渴症相关资料，据说一半是心理机制，另一半与生理挂钩，也就是说，光靠药物治疗完全不够。
发病机制据说是上岸之后造成的心理缺失，需要在安全环境疏解压力，与信任的人增加皮肤接触，治起病来比普通人类还要麻烦。
甚至有专门研究幻想种相关疾病的学者说，在拥有信任的伴侣达成双向标记之后，这些奇怪的病基本都能痊愈。
季晩当时快速翻过那一页，完全放弃了这种帮忙的方法。
但虞秋这些天躺在医院昏迷不醒，她还是会经常过来看看他。
结果虞秋虽然是睡着的，但像是能闻到季晩身上味道似的，每次她一过来精准就找着季晩想要挨挨蹭蹭。
要不是护士过来检查好几次都说虞秋现在还是深度睡眠状态，在补充亏空的体力，季晩都怀疑人鱼是装睡的了。
醒着状态下的虞秋撒娇她都无法拒绝，更何况是可怜兮兮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虞秋。
于是一来二去，每天过来病床边上让人抓着手都已经变成了季晩的习惯。
直到现在，睡了三天的鱼美人终于醒了。
虞秋倒是没有连续三天昏迷的疲惫感，整个人只花了一两分钟的时间就变得神清气爽。
“你这几天一直在陪着我吗？怪不得，我感觉我恢复得挺好的。”后半句越说声音越小，生怕季晩听见似的。
季晩现在左手都还被他抓着没松开呢，直到医生过来做检查，小鱼这才不情不愿的放开了好不容易抓到手的人。
“你的各项指数基本恢复正常了，回去再吃点抗生素之类的药剂，等身上伤口全部愈合就好了，还有近期记得多注意一下手环数据，避免信息素紊乱。”
这间医院是幻想种专用，他们这次事件闹得比较大，包括季晩在内全部住的特殊病房，受到严格的监控和保护。
虞秋主要是身体自我修复能力好，要不然刚进医院那会儿就把几个医生给吓到了。
季晩还记得那个时候医生花了不少时间调取内部资料才勉强下了判断，说人鱼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自己造成的内部伤害，很少有外伤。
他们这个种族非常特殊，体型可变大变小，尤其是进入战斗状态的时候，整个身体迅速强壮起来，像即将撑破的气球一样，恢复之后那些裂纹就显得异常多。
季晩还记得在岛上虞秋就总撒娇说，他现在身上丑丑的。
不过现在看，医生正在检查他手臂伤口状况，那些疤痕已经变得很淡了，没在那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什么痕迹。
还好没有留疤，要不然这条小鱼该伤心了。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去办出院手续了。还有这位陪床患者，院
长那边来的客人，方便的话希望你能过去见一下。”
季晩点了点头，和小鱼说等会儿带他回家，就出了病房。
虞秋看着她的背影直皱眉，然后拿开旁边一直充电的通讯器，开始给自己的协会线人发消息。
他猜的确实没错，是幻想种协会那边的人想要见季晩。
那天晚上的事件后来逐渐发酵，包括院方施压以及其他力量的介入，导致幻想种协会这边派出大量精锐部队去拦截即将逃到外海的船队。
但据说最后面船上还有两个人依旧没有救回来。
“这两个都是海艺大的学生，一个Alpha，一个Omega，他们的手环也在中途被销毁了，如今能提供线索的人只剩下你一个。”
“季晩，我知道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你能不能提供一些除了他们外貌以外的线索。”
办公室里，三方会谈，坐在这边上的医院院长几乎没有什么发言空间，只有正中间的幻想种协会副会长，和左侧的人类信息素管理协会的监察专员，在对着季晩单方面的输出。
季晩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我当时被注射了药剂，能回忆起来的人物肖像画都已经提供了，包括对他们种族特点的推测，您还想要我提供什么线索呢？”
信息素管理协会的监察专员偏头看了一眼那位副会长，然后问季晩：“你确认那些人都没有佩戴监察手环对吗？”
季晩点头：“能明确看得出来不是人类的那几位都没有手环，其他的研究员我不知道是不是幻想种。”
她那个时候确实神志不太清晰，这些碎片化的记忆，都是靠着这三天画嫌疑人肖像画的时候，勉强记起来的。
介于她受害者的身份，之前上岸之后，她就已经面对过官方机构的询问。
那时候对她的一些问话都比较温和，也很快把她和人鱼安排到了保密性比较高的医院。
而此时，这位陌生的专员又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找到了那艘绑架船上黑匣子，根据船舶数据，能看出来当时船只上的绑匪反倒是先被逼到了险境，从逻辑上分析，他们应该不仅受到了人鱼的威胁。
当时那种环境下，你有没有做出什么其他用于自救的特殊手段？”
季晩的目光就这么直直的与那位专员撞在一起：“我倒是不知道，受害者还要遭受这样的诘问。”
专员神色未变：“我们也是为了救出余下两名受害者，你每多回答一些具体细节，对那两个受害者来说，获救的可能都将更高一些。”
季晩却没有回答他，反问：
“幻想种协会是副会长亲自来，你们这边信息素监察会的上层管理人员呢？”
那专员被她噎了一下，有些急躁的继续问：
“那艘船当时在那种情况下还使用了高杀伤力的武器，已经有被卫星直接追踪发现的可能，即使这样也要带走你，所以你身上到底是……”
正巧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一个行色匆匆，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打开门。
“抱歉啊诸位，这两天实在太忙，今天派来洽谈的人员出了点问题。”
他却没有先进来，而是让后面一位穿着小西装的女士先进。
那女人什么话也没说，进来之后就那样站着扫了一眼坐在沙发椅上战战兢兢的专员，对方就立刻站了起来，匆匆说了句抱歉，走出办公室，然后被门口的那个中年男士拦截，不知带去了哪里。
这位女士说话倒是礼貌多了：“抱歉了，季晩女士，我是检查协会的调查组长方翼，这次事件前后我们内部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刚才那位专员的话不用放在心上，我们今天主要是来问您的恢复状况。”
这时，旁边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副会长终于开口：“我们这边也很关心那条人鱼的健康情况，你们两位都是受害者，如果有什么隐私相关的信息，不需要完全透露给我们，但还是希望你们能尽量提供线索。”
监察协会的方翼女士扫了他一眼，提起微笑和这位副会长先打了个招呼，然后不留情面地开始输出：
“突然出现了这么多没有带手环的黑户，看样子还在岸上活动了很长时间，希望协会那边能尽快给我们一个答案，不然某些监守自盗的风言风语我们可就压不住了。”
副会长诚恳抱歉：“这件事我们这边确实问题太大，会长那边正在亲自带人调查，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然后他非常知趣地站了起来，说要去看看那条人鱼的情况，就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此时这里就只剩下那位看上去气势不凡的方翼女士，以及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医院院长。
“季晩女士，你的所有医疗数据这间医院都会封锁，不会外传，包括你在那艘船上遭遇了任何涉及隐私的事件，不需要透露给第三方，自己心里清楚就可以了。”
一旁的医院院长也急忙点头，参与话题说：“是的是的，我们会严格进行数据保密。”
季晩进医院之后拒绝了抽血检查，只做了基础的体检，她最大的问题是信息素水平不稳定，其他的小伤都是擦伤一类的，基本涂涂药就能自己好了。
季晩看着方翼没说话，直到对方拿过一个平板，展示上面的一个特殊印章。
“这是我们监察会会长亲自下发的监察指令，前几年你的信息保护也都是由我们部门在做，这次的事件，还无法完全断定是意外引发的连锁反应，所以还有很多调查工作要完成。”
“但你在那条船上已经被抽过血了，为了避免后续还可能出现的其他问题，接下来你的住处和学院相关地方，都会持续有人进行远程安全防护，不会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这样你是否能接受？”
季晩认识那个监察徽章，她上次见到这个还是四年前。
“和我一起受伤的那条人鱼呢，他也会受到协同保护吗？”
方翼难得语气稍顿。
她想起了调查报告上总结的那条人鱼的各项战绩，到底还是没说对方完全不需要保护这种话。
“你们俩住所相近，学校也在一起，所以会一起受到保护，但这种保护是半监控性质的，也是为了保证你们的生活自由，所以……”
季晩明白了她没说完的意思：“我们本来是邻居，之后如果进出学校，我也会尽量和他一起。”
这样也没那么容易分散保护人员的队伍。
方翼安下心来。
“内部调查现在也在进行，那群黑户幻想种这次来得太急了，留下了不少马脚，至少一个月之内，我们会尽量肃清潜在的威胁，你如果碰到什么紧急事件或是发现了线索，都可以联系这个号码。”
她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是手写的一串特殊数字，不像是普通的电话。
季晩收下了。
“对了，晚一点我要叫朋友给我进行个人身体检查，她是我这些年的医生，之前打的抑制剂也有给你们协会发送过编号。”
方翼点头：“江炽医生已经联络过我们了，之后安保队伍会放她进去的。”
直到季晩终于离开，房间里一直在擦汗的那位医院院长才开口问方翼：
“那幻想种协会那边怎么办？他们之前一直有人问我有没有抽到这位季晩女士的血液，想要样本研究一下。”
这间医院虽然是针对幻想种疾病所开设的特殊医院，但高层也都是人类。
信息素监察会没有那么信任幻想种协会。
“以公民的个人隐私问题拒绝掉，你们本来也没有季晩的血液样本。”
她抱着肩膀，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手臂：“这么大一块香饽饽露出了香味，现在就看咱们两个协会里谁才是真正的鬼了。”
季晩没管那些勾心斗角，她回到病房那边，只关心小鱼现在
的状况。
虞秋见他进来，马上就放下了通讯器。
他似乎已经稍微收拾过行李了，身上的病号服也换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很是高兴的样子：
“医生说我等下就可以出院了，那咱们回家吗？”
季晩恍惚间，总有一种他们俩回的是一个家的错觉。
两人都没什么行李，直接打个车就能轻松回去。
季晩能感觉，那些监察保护自己的人应该已经在行动了，她对视线很敏感，能感觉到不远的地方总有人稍稍的盯着她和虞秋。
和只需要擦擦药好好休息的季晩不一样，小人鱼身体上的问题虽然自己痊愈了，但却莫名其妙被开了一堆很奇怪的药。
虞秋扭扭捏捏的说是他用来治疗皮肤饥渴症的。
“……其实之前也不用吃这么多药的，我抱抱娃娃多进行心理疗愈就好了。”
但人嘛，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就更容易上瘾了，出院之前心理调查结果一出来，医生劝他还是先稍微吃药控制一下。
生怕战斗力这么高的人鱼，哪天直接把某个人绑回家了当娃娃吸。
季晩听着小鱼吐槽医生的话忍不住笑了：“医生真的那么说的？”
虞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后面那句绑架娃娃是我艺术加工的啦。”
说完他又瞥了一眼季晩。
心想，他才舍不得把人绑起来呢，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也只是住在季晩旁边，偷偷看几眼而已。
出租车缓缓驶向他们的住处，车窗外路灯打来的光，像悦动的条形码，不断的扫过季晩的眉眼。
这次事件过后，至少小鱼发现了季晩对他的容忍度变得很高，比如像这个时候，稍微蹭过来，靠得近一点，哪怕只是手臂隔着衣服稍稍挨在一起。
他忍了又忍，才没有用手指去勾季晩的手。
但是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时，季晩突然侧头，像是发现他的小动作似的。
就着外面橙黄色灯光，季晚看向了表情有着些许不安的虞秋。
那双眼睛里，多了点灯光映照的暖色调，那只熟悉的手又抬了起来。
虞秋感觉头发被轻轻抚摸了一下，温暖的手，像是在安抚什么小动物似的。
“我查了资料，你这个病有很大一个成因是上岸后没有安全感，以后如果也有害怕的时候，就找我吧。”
就像这次你来救我一样。
刹那间，心跳开始咚咚咚，雀跃的声音简直要超过外面路灯晃过的频率。
这么温柔干什么！
虞秋心想这可完蛋了，我怎么忍得住。
哪天发病了直接扑上去，害怕的就是你了！——
作者有话说：[狗头]你可以扑一下试试，搞不好就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