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线弦卷巨雷下02


    身体如万蚁啃食般疼, 他紧紧吸了俩口气,却是差点以为自己的脖子断了


    其实也跟断了差不多了。


    脖子上缠了几圈布料。


    阮进玉依稀记得,自己被抹了脖来着。他在内心嗤笑一声, 倒是没死透。


    那日发生的事又一个劲的闯进了他的脑子。


    在意识到自己是大难不死之后, 连忙再度睁开眼来, 去观察自己周遭的状况。


    他躺在床上, 这是在宫里,但不是在极乐宫的偏殿, 不是在他自己那间屋子里。


    四周安静得紧,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原是以为这屋子里没人, 直到僵硬得扭了一点头来, 眼珠子骨碌得一转, 才消去方才那个想法。


    那人背影对着他,看不见脸。


    高大挺拔的身姿不用看就知是位男子,他着了件玄色的袍服, 袖口收紧样式, 这股子隐隐暗藏却始终浅显的杀伐气势在宫中没有第二人。


    他的面前是一架剑台, 上方有好几把看着就稀世之珍的长剑。


    他正悠悠的瞧着这些剑,尽管如此, 背影中透出来的沉稳的威仪,几乎是立刻就让阮进玉认出了其主为谁。


    薛将军是何其的敏锐如鹰, 在阮进玉睨来目光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 缓缓回身来,由上至下的也同他睨了个眼神来。


    不过这眼神中什么也没有。


    薛将军惯来正色凌然,神色中自是不显情绪。


    他步子一迈,顷刻间就到了床前。


    阮进玉的视线早已转到了上空,他脖子拉扯不得, 多停留一会都紧绷得疼。现下薛将军再走过来,便是又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这才发觉,薛将军的手中,握着一炳长剑。


    那剑三尺七寸,寒光凌厉,刃上仿佛流转着一道灭不掉的寒气,直逼视目之人。


    阮进玉方才那撇过去的一眼,不仅看到了薛将军,也视过了整个屋子。


    若是那一眼没有看错,这间屋子他也算熟悉,是极乐殿皇帝的住所。


    可是不见严堰的人,却是只有薛将军在此。


    阮进玉脑中流转着那一日的大雨,好半晌,口中终于可以溢出来声音,“薛,将军。”


    这个当口了,平时那些繁文礼节全部不重要了,薛将军同样毫不在意。阮进玉咽了口气,才一个字一个字继续往外蹦:“可否,同我讲一讲,讲,那日之事。”


    薛将军大刀阔斧的腿一跨往边上一坐,眼神垂在自己手中的剑上,闻言,他淡淡回道:“你想听什么。”


    “或者说,你想知道什么。”


    薛无延这个人和朝堂上的其余人大不同,阮进玉没有和他接触过。


    他心中家国为上,先帝在位时,阮进玉一年到头来也见不到薛无延一面。


    那时候先帝经常寻机找话的想让他返京,薛无延置之不理。


    所以那时候经常有人参他有慢君之心,参他有不听圣命之意。甚至还有参他行径愈发不妥日后恐有功高盖主之嫌。


    可偏偏,他们那薛大将军半点野心也没有。


    他心中就那点子抱负,保家卫国,百姓众生。


    其余档子的事没有参与过,所以在边郡一待就是好几年,什么事也没干。除了皇帝需要他出征,或是敌军来袭,后者几乎没有,其他的,传进京里来的没有什么。


    众人听不到消息,想找个由头再说都找不到。


    他不畏强权,也不自我。


    只是这朝返京,严堰当时一提,他竟真下了意留在京中。


    又是因为后面发生的守备军事件,他再亲自整装出京。


    这一切,好像发生的太快。


    阮进玉眨了眨眼,脑中已经过了千丝万缕,最后,他先问的是,“温钟在哪。”


    薛将军闻言一笑,像是怅然他的聪明,怅然他,太过聪明。薛将军没有瞒他,“温美人禁足解了,回她该回的地方去了。”


    事情发生了这么久,温钟的禁足到现在才解。


    禁足解了,她依旧是尊贵的后宫妃子温美人。


    而关于温钟被禁足的起因,没有人再追究。


    “我应该是,打乱了你们的计划。”阮进玉垂了垂眼皮,再次抬眼是往边上看去,用了些力,想和边上的人对上视,“陛下呢。”


    “我,我想见他。”


    薛无延原是百无聊赖的拿着剑用剑面在手心拍上拍下,闻言,停了动作。右手一转,手掌到手臂连着肌筋凹起一瞬,紧致清晰,再舒展开来。他紧握那剑的剑柄,尖端入地而立,身子借剑柄力撑而一起。


    往前俯身一刻,他没有再笑,也不是平时那副正色凌然的样子,薛将军带着劲儿开了口,他说:“陛下那日在雨中抱着你,我看到他眼中的恨。”


    “只差一步,这世上就再无武安王。”


    “他好气啊。”薛将军眯了眯眼,方才的气势全无,恢复正色,吐字的语气,像是不关他的事、只是平静陈述。


    所以薛无延的意思,是严堰不想见他。


    也是了。


    到这一刻阮进玉才意识到这一切是多大一场棋局,那俩方的博弈,双方都已经落子到最后一枚,这一枚落下,输赢既定,偏偏此时来了个搅局的,扬手一飘就把棋局给掀了。


    阮进玉沉默了,他昏死过去的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严堰那张阴沉沉的脸。


    没错了。


    这件事从最开始薛将军出京,再到温钟被陷害,宫中禁军缺人的事连带被扯出,自然而然就开始了招兵买马的事宜。


    招兵事宜俩相被拖,宫中死局一般的场面浮于水面,给众人观,供世人看。


    一步一步,环环相扣。


    前面都无比顺利,武安王成功入局。


    他以为这一次的谋反逼宫势在必得,实则从一开始就踏入了严堰的圈套。


    严堰一直把阮进玉排开局外,那令人骇然的当街杀人事件,严堰偏偏让他这么一个久居皇宫的人来办,不,并不是让他办,只是让他来探探情况再返回去禀报。


    阮进玉在那日意识到的时候就眼前一黑,现下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回想一下,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入局的?


    是从当时同沈长郎接触到一起?


    不,更早一点,是因为温钟的事,太后找到他,同他交易,让他帮忙插手兵权的事。这才有了后面阮进玉和沈长郎的一档子事,才有了沈长郎手中兵权变动的事。


    偏偏那日在钿落园撞到钦妃娘娘的是温钟、冒犯钦妃的是温钟。


    偏偏是温钟,才和阮进玉有关系。偏偏是钦妃,阮进玉当时怎么可能意识到。


    若是按照正确的路径,沈长郎手中兵权没被插手,那日的逼宫武安王手下就多了一步棋,在必胜的情况下,他会带着他们一拥而上,而不是先让聂炎探头。


    正是因为少了一步棋,才走到了逼宫这一遭,武安王先让聂炎上前,被严堰反围剿的,头一个是聂炎等人。


    武安王没有出手,所以他逃脱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


    而除整件事以外的阮进玉,现在却成了撬动事情的关键。


    倒还有一点,阮进玉根本不知道严堰下手这么狠,他不留余地的搞这么一局来,不是为了绊倒武安王,单纯是要他命。


    如薛将军所说,差一点,这世上就再无武安王。


    也是至今他才稍稍看清一点那皇位上的人,那个杀出血路爬上去的人,怎么可能眼里容下泥沙,不揉也不洗。


    武安王,是第一个。


    严堰的狠恶,这是阮进玉第一次见。


    这一切,怕是难得轻易收场了。


    阮进玉没有说话了,薛将军满不在乎的又坐了回去,他打量了手中这剑好半晌了,剑,着实是把好剑。


    “这件事当头,你的处境你清楚。”过了半刻,薛将军忽然提起,“去我府上住些日子吧。”


    阮进玉现在的处境怎么说?


    逼宫这件事严堰需要给皇宫众人一个交代,阮进玉虽然是被武安王强扯进来送死的,但由宫中人他们的眼瞧着,就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这不是没死成嘛,如何解释自己并非其同党?


    所以薛无延此次来的目的是这个,给他解困,至少在这个当头,先避开再说。至于此事是不是严堰授意,阮进玉不敢多想,他此刻也不确定了。


    阮进玉没有犹豫,“我还是不去给将军添麻烦。”


    “这件事,我终归得给陛下一个交代。”


    阮进玉说的,是给严堰一个交代,并非给旁人一个交代。


    这件事他本来也是遭了个无妄之灾,差点小命都没了。不知晓其中缘由的旁人疑他很正常,但若真此刻就不说二话的躲了,才叫人假的也能看成真的。


    薛无延看着不像那种会多管闲事的人,阮进玉没有多问,拒绝了后薛无延自然也没有再提,点了点头就作罢了方才的提议,由了他去。


    然后,薛将军便离开了这里。


    这偌大的殿,现下就只有他一人了。


    这是严堰的寝殿,原本以为今日总能见到他人,却是从亮白的日到漆黑的夜,殿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一次他昏过去不只是那一剑的原因,还加上他那夜拖着身子在雨中淋了这般久。


    所以除去脖子上的伤加之失血过多,便就是还有风寒和以往的各种小痛小病一起而至。


    明显的就是他现下头疼的紧,嗓子也哑的不行。


    薛将军走后,伺候的宫女来了一趟,原以为是送药,却是来给他换药。


    和之前不一样,太医肯定在他醒之前来过,没有开给他内服的药,只有脖子上那道伤,布下敷了层薄薄的膏药。


    先前有事都会唤他自己的侍从前启来,这次没有,来换药的这位宫女,是他不认识没见过的。


    这其中是否有用意,他猜不透、看不透了。


    第42章 秉烛尔尔01


    这一躺, 躺得他不知黑夜白天,不知几时几刻。


    自从皇帝把处理朝政的地移到极乐殿后,原本空荡寂静的极乐宫多了各种声音。


    阮进玉心知自己现下躺的是极乐宫正殿, 离皇帝处理朝政的地几乎没有多少距离。可这一日下来, 太安静了。


    他想, 或许皇帝根本不在极乐宫里。


    也没有人告诉他他昏的这一下睡了几日。


    今日时间流速的飞快, 又很慢,阮进玉几乎一直躺在床上, 晚上最后一次换药宫女走时替他灭了灯,说让他早睡。


    于是他又躺了好久, 半分要睡着的意味都没有。


    闭了眼脑海中全是那日那场大雨, 心烦意乱, 于是干脆睁开眼,就这么怔怔的望着顶上。


    极乐宫正殿和他住的偏殿不能比的,这里的一切皆是上上乘的。


    现下全黑, 宫灯全部被灭了, 人在这种情况下的可视景不多, 宫室穹顶上那盘龙雕饰,此刻却隐隐泛着微光。


    他看了好半晌, 直到眼睛发酸,才微微叹一口气, 甩了甩手。他自打醒来就没起身过, 夜晚入睡不得,生躺着只感觉身体愈发僵硬,骨节像是生了锈,四肢百骸如坠冰窟。


    好不难受。


    动了动手,撑着半身费了好些力才勉强坐起来。


    缠在脖子上的布用的是那种很纤薄轻软, 一点不粗糙,自在如常。可,也不知是他自己心中不舒坦还是那道伤用疼在提醒他,阮进玉总小心着脖子,动的也小心。


    往边上看了一眼,才移腿下了榻,这期间他有意直着脖颈,近乎僵势。


    这殿中一盏宫灯都没留,全部给他灭了。


    不过往外走一些靠近门,殿门外的宫灯能流进来微弱的灯光。


    这点子光能勉强让阮进玉看清脚下的路。


    偏偏,他这脖子不能轻易动弹,原以为自己足够小心了,结果下一刻就不知道踢在哪个上面,整个人腾空往地上就是一摔。


    太过意外,还不小心扯到那伤了,一瞬间坐在地上借不到力起身。


    阮进玉咧咧嘴,下意识抬手要去摸脖子,最后指尖停在边缘布料上没彻底碰上去。一时间,他坐在地上没起来。


    直到原本还有一丝微光的面前忽然闯进一片黑,他才再次抬头。


    “老师要去哪?”


    那人也不知何时进来的,此刻就这么人高马大的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没有光,阮进玉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面前这有些模糊的人身形。


    看不见,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就格外惹人耳,和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他依旧叫着他老师,嗓音却是寡淡,又有些莫名的浑沉。


    几乎是一瞬间,阮进玉脑中立刻浮显的是那日最后一眼的那张阴沉沉的脸。


    严堰此刻的声音,和阮进玉脑海中的那张脸对上了。


    阮进玉顿时感觉嗓子被糊住了一样开不了口,心跳的惶惶,慌啊。


    偏那人此刻就这么身姿挺直的兀立于此,衣袂纹丝不动,半分没有旁的要动的意思,虽是看不清,但阮进玉此刻心中万分清明,那双眼,必是凝在自己身上。


    一时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阮进玉张了张嘴,找回嗓音,有些结张的解释,“我”


    原本是想找个借口先囫囵了皇帝这带着压迫感的问话,心中一紧,脑子一热,当即又转了音,“我是,想去找陛下。”


    “这是孤的寝殿,”那声音缓缓传来,不徐不急,“你还去哪找。”


    “还有,”说着,面前那高大的身形往前一步来,严堰俯了身过来,准确的停在阮进玉眼睛上方,“老师在怕什么?”


    也不知是因为这一遭事情的发生让阮进玉觉得面前的人和先前那个总是温和散漫的人产生了离析,还是因为今晚这氛围不太对,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对,非常陌生。


    惯来情绪不起波澜的他,此刻真是有些不知如何招架。


    招架不住总不能不招架,周遭黯淡,他默默蜷手,即便看不清也低下视线去,憋了半晌,憋出来三个字,“脖子疼。”


    他将他从地上捞起来,搁边上椅座上。随后亲自迈了步子,去将这殿中靠近床榻的宫灯点燃了俩盏。


    顿时双眼清明。


    严堰走过来,阮进玉没抬头,“臣逾矩了。”


    他这话一语双关,现下的情况,和那日的事情,他都逾矩了。于是不等皇帝问罪,他先道了再说。


    那边一时没有声音,阮进玉也硬是没有抬头看,直到一个物体甩到他腿上。


    他定睛一看,几乎立刻就认出了现在躺在他手中的是什么。


    一枚鎏金令牌。


    兵符啊。


    先帝在世时,对禁军兵权属绝对掌控。


    但是严堰血洗太生殿那日过后,禁军头部分崩瓦解,禁军兵权便落到了禁军都督沈长郎的手中。


    严堰即位之后也一直没有主动去收复这兵权,当时世人只道是新帝无权架不住这兵权。原来那个时候严堰就在谋划这件事。


    因为兵权才沈长郎手上,因为沈长郎衷心武安王。因为武安王必定居心拨测。


    所以,严堰不着急动这兵权。


    阮进玉手中躺着这枚鎏金令牌,一时觉得烫手的很,他无法不去抬头看对方,却见皇帝面无它意,就好像是随便给他玩玩,绝对的尽收囊中。


    阮进玉没敢丢,也不敢递回去,他看他,那边也看回来,“今日出了趟宫。”


    他这么一说,阮进玉当下就联想到了沈长郎,这兵符一直在沈长郎手上,即便后面有沈家和周家那件事打乱了沈长郎的意,那兵符也终究还是在他手中。


    现下兵符到了皇帝手中,他又一早出了宫


    沈长郎?


    严堰眸子一抬,从始至终都是漠然置之的情态,他仿佛一下就看透了阮进玉心中所想,随意的开了口:“他亲自奉上来的。”


    沈长郎没有事,只是兵权彻底交于了皇帝。


    他即是没事,武安王死不了,就是不知道皇帝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们那日没有亲自见到武安王,唯有阮进玉,聂炎是武安王的人,想必不会轻易卖主。


    可阮进玉一人之言不足为信,旁人不会信他的。


    亲王犯错,这种形态,还没到直接要他命的地步。


    这件事拿到朝堂去,朝堂会有半数人因为他的亲王血脉而开口保他命。因为他没有直接参与逼宫。


    至于沈长郎亲自上交兵符一件事,没法说。


    这兵符牵扯的不止他一人,拉进来的有沈周俩家,甚至还有武安王和太后那边。


    他愿意不顾其他跳过一切将兵符交给皇帝。为的什么?


    是因为知道皇帝到这种情况就不会再放任兵权留在他手中?还是别的?


    沈长郎虽为一介武将,平时说话不注意,但他心中对这局势清明的很,又不是个傻的。


    阮进玉想着这些事,一时没有开口。


    站他面前那人始终看着他,也不管他回不回,接着往前走一步,将他的视线拉回自己身上,又是俯视,“沈长郎全程没有说别的,他只问了孤一句。”


    “你还活着吗。”


    “”


    夜里风大,阮进玉其实下了床之后就觉着有些寒气,但是现下,他好像惊觉自己手心冒出了汗。


    他一噎,慢怅怅的道:“陛下信我,没有勾结聂党的。”


    不然,他醒来后就应该是在牢狱而不是寝殿。


    这,总不能沈长郎上交兵符是为了他吧?阮进玉不语,心中万分不信。


    严堰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他漫不经心的闷哼一笑,视线往他脖颈上一落,用状似戏语的语气回他而道:“你是孤的帝师。”


    意思是,信。


    阮进玉偏头咳嗽俩声。将手中的鎏金令牌还了回去。


    严堰没有再问他有关这件事的旁的话,也没有质问他私下办的那些事。


    最后只留下一句让他休息,就离开了这里。


    阮进玉今夜脑中事情太多,直到望着那人彻底消失了的背影才反应过来,他现下仍旧身在极乐宫正殿。


    这寝殿是严堰的,该走的不是他阮进玉吗?


    人走了,也无从在多话了。


    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在这边上坐了好一会,才慢吞吞的回那榻上去。


    至少,还活着。


    今夜知道了不少事情,但还有很多存在疑问,也没有得问了,全部憋了回去。


    谁知道第二日一早来送餐食的不是昨日那位宫女,而是洪恩公公。


    洪恩公公伺候人起床,阮进玉不太适应,自己僵直着身子收拾了一番,随后连药都打算自己换。


    给洪恩吓得差点没跪下来求他把药给出来。


    阮进玉也被他这架势吓到了,想来是怕他出事自己要被问罪,所以也没犟。


    “公公,陛下昨夜是去后宫了吗。”


    他想着,皇帝在极乐宫这寝殿让给了他,那便该是去后宫歇下了。


    洪恩顿了一下,才接着笑言,“大人,没呢。”


    他只这么一回,后面就没有别的话了。


    应该是不好多说,阮进玉也就只是想着和洪恩公公打开个话匣子,便先扯开了话,“陛下应日理万机,公公,聂党这件事,如今如何了。”


    这也不是什么不好拿出来说的事,宫中现在人尽皆知,聂炎的下场由皇帝抉择,宫中大抵是没人不知他的处境。


    只是阮进玉现在一个人在这极乐殿中,有伤在身隔绝万物,消息闭塞实乃正常。问上一句,权当听听个耳,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果然,洪恩也没有半分不好说的意味,直接开了口:“聂党一脉,全部处死。”


    “主谋聂炎,满门抄斩。”——


    作者有话说:皇帝你睡在哪,好难猜呀[眼镜]


    第43章 尔尔了意01


    “大人, 陛下口谕,大人这几日且在此安住,不必挪地方。”


    阮进玉头有些昏沉, 大抵是那风寒作祟, 又轻咳一声, 他问:“我身旁的小侍。”


    他意思是, 就算要住这里,总把前启喊过来。


    前启是他自己人, 总归什么都要方便些。


    洪恩公公却道:“奴才这几日候在极乐殿,大人任何差遣, 奴才随时听候吩咐。”


    得了, 显然也是皇帝的意思。


    怎么感觉跟软禁一样?


    洪恩惯善察言观色, 看着面前低着头的人,再道:“大人病未痊愈,好生歇几日。再过几日就是中秋夜宴, 那时便热闹了。”


    于是朝会也没让他参。


    午时, 洪恩公公同今早辰时一般将餐食给他送来。


    午时这膳食可比辰时的更要丰盛许些。


    阮进玉刚从那边晃晃悠悠过来, 还没坐下就瞥见这从殿门进来的另一人,步子一停, 坐也不坐了,“陛下。”


    洪恩退下了。


    整个殿中又只有他们二人。


    严堰径直走到他面前, 泰然自若的坐下, 朝他昂神,意味在让他也坐。


    于是这顿饭,就这么变成了和皇帝一起用膳。


    阮进玉这顿饭吃的有点食不知味,小半碗吃完就没动了,他一直有留神边上的人, 那位位高权重的皇帝陛下就于他全然不同,他仿佛没有注意边上的人,非常自若。


    像是一点也不介意有旁人的存在。


    一整个下来,俩人没有说过话。


    他不开口,阮进玉自然不会去同他找话说。


    而今日皇帝看着心情颇佳,专专注注吃饭,也没有多分给他一个眼神。


    原以为皇帝来找他是干什么,结果他吃完这顿饭,起身就打算走了。


    阮进玉在原地踌躇了一下,跟着人走到了门口,人一直没回头,好像真的只是来吃个饭。


    他步子停在了门口,一只手扒在门框上,还是开了口:“陛下这便走了。”


    声音不大,但那人走的不远,自是听到了,转了身来,好不见外道:“晚膳再来。”


    把他这里当成吃饭的地儿了。


    皇帝步子一停,前一句说完也没急着继续起步,紧接着就是第二句,语调也往上扬了一扬:“还是老师觉得孤该再陪老师待上一待?”


    阮进玉甚至忘记了眨眼,干看了一会,才将自己本来的意思说出来,“没,臣同陛下去书阁吧。”


    他一人在此甚是无趣,醒来俩日了,皇帝有意隔绝他和旁人,也不好提去别处。


    这本就是他职位之责,分内之事。


    前几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帝这几日必然是政事缠身。


    他的意思是这个,开始那句只是脱口而出的话。


    皇帝闻言,挑了眼儿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减闲一笑:“好啊。”


    原也只是不想在这里沉闷闷的待着问上一嘴一试,哪知道皇帝应的这般干脆。


    正殿一旁就是书阁,没几步路就到了。


    还同之前一样,皇帝御案之下一旁的第一个位子让他坐下。


    “陛下,薛将军在里候了一会了。”


    门口的太监见皇帝来连忙向他禀告。


    皇帝了然一目,直接跨步进去。阮进玉跟在他身后。


    薛将军见来人,也不多废话,直接了当的秉明来意,“禁卫军全部处理完毕,余下的军士划分了出来,是让他们入禁军部下还是?”


    现在禁军兵权已经回到皇帝手中,皇帝直掌禁军的话,没什么问题。


    皇帝坐上御座,“归入御林军。”


    严堰说到这里,指尖在面前的御笔上扫了扫,视线忽然一抬到了阮进玉身上,“御林军指挥使,你们二人可心中有意在人选?”


    禁军部下原是还有一卫御林军,还是因为先帝驾崩那一日,禁军原是有五卫部下,只是头部瓦解,最后将留下的散军全部划进了禁军部下。


    这御林军就是其中一支,而且是人数最多的一支。


    御林军其下军士自然不乐意。


    但上头没有人,皇帝又下旨意,便是不敢不从。


    如今要重新将御林军划出来,可鉴其心多少存在分解沈长郎权势之意。


    皇帝这么一说,阮进玉脑中还真想起一人,枢密使之女缇雅雅。


    “那日比武大会胜者为其,臣以为合适是合适,”阮进玉说着,又是一顿,“只是,其父已经是枢密院枢密使,她若再入宫。”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


    他自开口了,自然想到了所有可能性。


    那日胜者是缇雅雅,按理本来那日比武大会设的为的就是这等事,如今又刚好有职位空缺。


    只是确实,枢密院本就分掌军权了,若他女儿在进宫为这指挥使,同样掌军权,难免会让朝中人觉得不妥当。


    “薛将军如何看?”皇帝也不忘了问一问薛将军的意思,临了还多一句:“你同那缇雅雅该认识。你说一说。”


    薛将军认识缇雅雅?


    阮进玉在脑子里想半晌才想起来为什么这俩个人会认识。


    上次比武大会他听边上的人讨论过。


    缇雅雅手持长枪,那炳长枪原是霁北侯的手中的闻名物。


    霁北小侯爷是珩河北部边郡侯爷,薛将军之前出征,也多是出征那方边郡,这一来,薛将军和霁北侯有并肩沙场的同袍之缘。


    而缇雅雅和那霁北小侯爷的关系,凭那一杆长枪也人尽皆知了。


    她回京之前,在东北部待过一段时间,想来,就是这般认识的。


    薛将军面无波澜,他道:“合适。至于旁的,其没有二心就行了。”


    薛无延这个人向来不说场面话,心思也没那么多,他认同缇雅雅,也相信缇雅雅上位不会有二心。


    只要为臣之人没有二心,其位高又如何?


    这是在为方才阮进玉所说的合适但是犹豫而说话。薛将军觉得没必要想这么多。


    阮进玉却不这么认为了,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为官之人皆其心昭著,也没有就因此无异。”


    就算最高位的皇帝不在乎是否会引起波涛,那朝堂还是会众说纷纭,最后不止扰的皇帝心烦,朝堂之上又得乱上一乱。


    薛无延不和阮进玉争辩,尽管俩人看法不同,他在这殿中始终没有侧身去看他一眼,一直正色其神,说到这里,他干脆没有说话了,看着皇帝。


    意味是随皇帝。


    这件事没有再在这里谈了。


    薛将军就是来复命,说完就要告退,临走时才终于看了阮进玉一眼。


    眼神没什么意味。


    到了这里,阮进玉想到了婕婵那件事,于是顺口问皇帝:“陛下,这个案子是否水落石出。”


    他没有直接问婕婵,皇帝甚至都不认识她。


    严堰并不在乎这个案子,以为他还在想这案子,便摆摆手道:“案子继续交给大理寺。”


    意思是让他不要在管。


    当时让他去查这案子只是找个由头把阮进玉安排出宫去,谁知道特意行事了还是让他参与进去了。


    说到这里,严堰忽然抬头,“明日早些起来。”


    “嗯?”阮进玉不解望过来。


    “出宫一趟。”


    阮进玉没懂,“我吗?”


    严堰说:“你,和我。”


    严堰偶尔和他说话时不会自称孤,没有旁人在,阮进玉自然不会去纠正他,甚至此刻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只点点头应下,也没有多嘴再去问他出宫是干什么。


    总归能出宫。


    阮进玉以为这几日皇帝会非常的忙,因为那些事情过后接踵而至的会有更多事情。


    谁知道今日在这里坐了半日,除了一开始薛将军来了一趟,后面再无他人踏足极乐殿。


    比这件事发生之前还要平静。


    以往总是会有大臣有事就来极乐殿找皇帝,甚至后宫也偶尔会有人踏足来。今日却一个也没见得。


    除了皇帝一直再看折子让阮进玉觉得他确实政务缠身。


    同以前不一样的还有一点,以前在此,皇帝看折子看着看着偶尔会甩几个折子上的事来让阮进玉说一说,尽管在问他之前皇帝自己心中就已经有了处理结果。


    今日没有,皇帝默沉沉的看着自己的折子,速度也比往日快,但不会问他。


    阮进玉在边上百无聊赖。


    他风寒未好全,头倒是没有昨日那样痛的厉害,只是偶尔会忍不住咳上俩声。


    他自己是习以为常了,但是后面发现每次咳时那边低着头的人会望来俩眼视线时,他才有意忍了忍。


    他以为,自己动静不大。


    直到后面又发现尽管没有咳嗽了那人也还是会偶尔抬一抬头。


    便以为这是他素来的习惯,没有放在心上了。


    在这儿待着比在那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的寝殿待着时辰要过的快些,阮进玉本来是借着职位之任来的,结果今日也没接手什么事。


    不过原以为要到晚膳时才能走,却是早了好些时刻。


    皇帝将手中的折子和御笔皆放下,抬脚往这边走来时阮进玉端正的坐姿早没了,此刻正折着半条腿歪着腰视线在殿外守门的宫人身上。


    “老师在看什么。”


    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忙站起来。


    没说话,总不能和他讲自己在思考若是变成蜜蜂飞出去会不会被那俩宫人发觉


    因为此刻就有一只光黄的蜜蜂停在那侍卫腰间的佩剑上。


    他好像并未察觉——


    作者有话说:恨不得把老婆拴在裤腰带上呗


    第44章 尔尔了意02


    此刻用晚膳为时尚早。


    阮进玉没说话, 一路跟着皇帝走。


    出了书阁皇帝就径直往边上正殿寝宫走去,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跟在他身后阮进玉瞥了好几眼,虽然今早洪恩公公已经奉命来跟他说了皇帝口谕, 让他安心住下。


    可哪有臣子能这么心安理得的霸占皇帝寝殿?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说不上来, 也就罢了。


    此刻就他们二人, 惯来随时跟在皇帝身边的洪恩公公此刻不知去哪里了。好像从书阁出来之后就没见到过。


    一直走到寝殿外面,才发觉洪恩是先他们一步到了这边来, 此刻正侯在门口。


    他的手中端着一个漆盘,那上方放的东西阮进玉看一眼就认出来了。


    洪恩公公身子俯的低, 手中东西却端的稳, 朝皇帝行礼, “陛下。”


    殿门此刻大开,皇帝先一步跨进,洪恩公公依旧低眉准备跟着往里走。


    皇帝步子却是忽然一停, 随后转身来一只手一抬便接去洪恩双手端着的漆盘, 还有余力用同一只手朝他微微一扬。


    洪恩了然, 欠身便退下了,半分不敢逾矩。


    原是也打算去接那托盘但是因着步子落后一些的阮进玉手中自也落了个空, 抬头,怔了一眼, 才连忙跟上去。


    那盘子上放的是他每日要换的药。


    今早就是洪恩端进来替他换的, 此刻怎得皇帝接手去了!


    吓煞他也。


    皇帝不理他,走的步子本就比他大,阮进玉一时找不到话开口。然后就这么看着皇帝一路端着那药入殿,直至放在了桌上。


    有些魂不守舍的跟在身后,此刻这悬了半边的心随着一起落下。


    谁知严堰并没有就此离去, 手上的东西往那一放,他人则十分从容的就这么往那放置盘子的面前椅榻上一坐,然后朝着还站在原地没动的人慢吞吞抬眼,“过来。”


    是让他换药。


    阮进玉了然,于是往前走,边伸手边道谢,“谢陛?”


    他话没说完,手也没碰到那药,只是伸过去的手被人横空截在半道。


    皇帝拽住他的胳膊,就这么一瞬之间,他人已经被甩到了方才严堰自己坐的位子上,而严堰则已经从那站起来,就贴着边儿站。


    非常连贯的动作。


    一转眼,他已经自然的将那盘子往前一拉,盘中药匕捏在指尖。


    又一眨眼,另一只手已经摸上了阮进玉的脖颈。


    直到那指尖灼热的接触直击大脑,阮进玉才倏地回神,下意识往后一退,躲开了。


    还是那句话,


    “君臣有别啊陛下。”


    “”


    此刻就在自己面前近到能看见对方长睫,也就自然能看到皇帝那一闪而过的嗤之以鼻。


    严堰眉梢一翘,眼底掠过一分轻慢的不以为意,语气微扬语调却慢长,“又不是第一次逾矩了,老师在掩谁的耳目?”


    此时又没旁人。


    至于这话口中的逾矩,是说阮进玉逾矩,还是什么,他不知也不想知。


    只觉得此刻有些哑口无言,惆怅的很。


    严堰没等他回话,手利落的再次碰到他脖颈上的布条,轻轻一扯便落了。


    阮进玉的手始终悬在半空,有些进退两难。干睁着眼睛又不敢看面前直勾勾的人,心中君臣有别的理念始终贯彻,随后只能将视线放到那碗药膏上去。


    悠悠了半晌,他仿佛跟才从梦里醒来一样,去回了严堰方才的话,“只是觉得这药膏味道有些冲。”


    所以不要染了陛下的香躯才是!


    “孤让太医加点香料进去?”


    他好像会错意了。


    阮进玉彻底没了声音,好在这药一抹一涂的很快。


    因为是在侧脖颈上,这俩日换药全是假手他人,他也没什么不习惯的,但这一遭实在是抵不过。


    那药膏是冰凉的,他却只觉得碰到的地方灼热的烧起。


    涂完皇帝也没立刻松了他,宽掌一拉,虚虚扼着他脖子的指节分明,只有五根指尖碰触到了他。


    此刻严堰在歪着脑袋看他脖颈一侧的伤。


    阮进玉此刻脑子里莫名冒出四个字,“做贼心虚”,下一刻他就在心中骂了自己一遍。


    无他,太大逆不道了,何其疯魔。


    “我若当时没收住,”严堰的拇指指尖忽然一偏,从他脖颈侧滑到喉心,“老师怪我吗?”


    这其实是俩句话,但阮进玉听成了一句话。


    于是思索了一下,认真答他:“没收住我应该是死了,做了鬼的话,我不会不放过陛下的。”


    他若真死在那一日,死后变成厉鬼,他想他会第一个先去找武安王。


    毕竟冤有头还债有主。


    一时间又想到了那天晚上,想得出神他竟忘记注意他说完这个话之后严堰是什么反应。


    严堰彻底松了手,将新的布条给他缠上。


    这药一日要换好几次,睡前还要换上一次。


    好在严堰在这里用完晚膳就离开了,晚上阮进玉便没有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来自凌晨四点半的加更,其实还想写,脑子里他俩已经开始嗯嗯啊啊了,啊呸,刘你在干什么!


    言归正传,好好睡觉深入思考,明儿再战[眼镜](这个表情包有种聪明的睿智感是怎么回事)


    第45章 我叹无为意01


    阮进玉今日起得可早。


    惯来龙章华袍的皇帝, 看着是因要微服出访,所以还算低调的穿了件玄蓝绸缎袍衫,衣裳纹饰是简单的素面暗纹, 腰间配一玉带。


    唯有那玉带一晃招人眼, 玉质莹润细腻, 上方雕刻的纹理栩栩如生, 在整体暗调的装扮上显得尤其生姿。


    阮进玉直到现在也不知他们今日是出宫去何处、出宫做什么。


    严堰这下倒和他说了:“大理寺卿久病难医,做晚辈的, 理应去拜访拜访。”


    阮进玉点头。


    他们这一遭出来没有带旁人,甚至是连一向随时跟在皇帝身边的洪恩公公都没有带。


    就算皇帝是微服私访, 也不能一个小侍都不带吧?


    阮进玉是不解, 但是没多话。


    俩人一路低调的出了宫, 想必这一遭他们的出行宫中没太多人知道。


    从皇宫午门也就是正门出来的。


    自打逼宫事件后,皇宫里外的守卫皆森严了不少。正门就更是如此,里外的侍卫来来往往, 外头自没有闲人敢再次多留一刻。


    所以当阮进玉刚走出宫门就看到那正门之外有人大喊大叫时, 他不免诧异。


    遂这声音再度多看了几眼, 终于将眼前的场景看清了。


    是有一位蓬头垢面的女子,那女子看着已是快年过半百的人, 头发都半白了,此刻却狼狈不堪的跪在那皇宫大门前。


    那声音来源也是她, 不过不是大喊大叫, 而是嚎啕大哭。


    她应该在此已有好些时刻了,双目赤红,略显苍老的脸上皱纹扬起。


    历来不是没有人在这皇宫大门前跪过,来得都是蒙冤受辱,想让处在皇宫里高位之人降个眼来垂怜垂怜。


    若非走投无路, 不会来此跪着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守门的侍卫早已见惯不惯,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阮进玉看了好几眼过去,这女人倒不同于之前那些来这里就大喊大叫的诉冤屈的人,她虽也出声,但只是哭没有去喊叫自己所要状告的冤屈。


    哭的好不凄惨。


    他一时看着,就顿足于此,原是走在他前面一些的严堰也停了步子同样看了过去。


    “何故在此?”


    这道声音还是皇帝的,阮进玉没回头就听出来了,但这话应该不是和他说的,转了头来,看清了面前另外一个人。


    是方才走到他们这里来的。


    薛将军原也是从皇宫内出来,只不过较他们先一刻去了,在这里停了一会,这不,转头就看到同样也是从皇宫里出来的皇帝和帝师。


    薛将军朝那边抬眼,直接了当的朝他们开口:“陛下可知那位是何人。”


    严堰刚看那一眼,怎么认得出那人是谁,先前见都没见过。


    严堰看着他,薛将军不墨迹,转了言就道了意:“赵氏,原是傅娴儿的乳娘。”


    这傅娴儿是何来头呢,要从聂家说起。


    聂家家主有一妻,同其生有一子,名唤聂炎,明面上吧,这聂炎再无其他兄弟姐妹。


    可偏偏两年前聂家忽然又多了个二子。


    也就是聂家主的外室子,其母至今不知是谁,按照先前聂家主的说法,不过是春宵一刻千金换来的。


    聂二认祖归宗也正是两年前,他认祖归宗时就已经有一位妻子。


    这妻子,就是傅娴儿。


    傅娴儿家世原本不算凄惨,但和聂家来说,还是如同天差地别。


    在聂二认祖归宗前,傅娴儿属于下嫁。那时的聂二不过是个无名无份的小卒。


    一年前,聂二死在了烟花之地。


    他本就品性低下,入了族谱后更是无法无天。


    这事本也是他对不住傅娴儿。


    可傅娴儿和聂二有一子,是聂家主的唯一孙辈血脉,于是聂二死了,聂家不肯由傅娴儿的意离绝。


    傅娴儿一气之下,那被聂家拿捏的一纸和离书干脆不要,带着儿子直接回了娘家。


    孙子还是聂家的孙子,只是没有放在府上养而已,所以聂家也就没有在意,由她去了。


    至此,二人还是合于法度的夫妻关系。


    聂炎之事极其恶劣,被判其满门抄斩并不为过。


    可,傅娴儿和那聂家孙子,自然也包含在里面。


    乳娘赵氏一直陪在傅娴儿身侧,早已到了功成身退的年纪,于是俩年前傅娴儿同其夫回聂家时,她也便回自己家去享那晚年之福


    哪知道傅娴儿的日子越过越差不说,现在还撞上这等子要命的事儿。


    “临刑日是哪日?”阮进玉醒来后在宫里几日,什么都不知道。


    薛无延瞥了他一眼,答:“中秋后第三日。”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日,所以判的临刑日,在中秋节日后。


    随后他又将视线放回严堰身上。


    薛将军惯来爱民,这次遇到了,自然就停了步去了解。还为此讲到皇帝这儿来让他听上一听。


    他们三人在这边,忽而一人影疾步跑来。


    那赵氏先是一直跪地而哭,一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边的人。


    她过来,再次俯身就往下跪,挡都让人挡不及,那嗓子吼出来,已经细哑到混沌,“大将军,我认得你,大将军军功显赫,能不能帮帮我。”


    “傅氏何其无辜,傅氏之子何其无辜啊!”


    “那小儿不过四岁,求求你,求求将军救救小儿吧!”


    先前薛将军回来之时,不少人观其名来街上迎队。赵氏也跟着自家儿子凑了一番热闹,于是就此见到了大将军。


    她显然是只认得薛将军,于是跑过来径直就朝着薛无延一跪。


    聂炎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他是犯了皇家威严,哪里有人能帮她,她就只能笨拙学着那些身负冤案希望能沉冤昭雪的人一样来着宫门前跪上一跪。


    薛无延那惯来正色其身的神色今日有些竟不住的崩塌,他拧着眉,眼中冒着气。


    赵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沧桑的手扒上薛无延的胳膊,蹭了些泪水上去,薛无延并不介意,借着她攀着自己的力要将人拉起来。


    可赵氏见状彻底脱开手,伏地去要磕头。


    薛无延的脸色更难看了,但他能做的只有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他没办法在这里去和皇帝说话,也没办法去用话来劝慰赵氏。


    阮进玉原是在最边上,此刻终是没忍住要上前,薛将军拉不起赵氏,赵氏有一种拿命要换一个说法的势头。


    好在还不等阮进玉上前,边上又来了一人。


    是位较瘦的男子,他一把抱住赵氏,将她拉起。


    “母亲,你何苦啊。”


    是赵氏那位儿子。


    也知道所有事情,想必是前一脚找不到母亲人猜到她来此后一脚就跟上来。


    最后,险些晕过去的赵氏被他儿子给带回了家,这闹局,才算暂时结束。


    余下他们三人还在这原地。


    三人脸上形色各异,阮进玉脸上表情也不是很好,但更多难看情绪被他压在心底没有展露出来,这件事,他没有说话的资格。


    他没有和皇帝说话的资格。


    薛无延也沉默了,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中最为平淡的莫过于严堰,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待那俩人离去之后,他淡漠着跟阮进玉道一句:“走吧。”


    然后就真的带着他离开了这里。


    他们二人今日出宫是要去看大理寺卿的,这才是正事。


    薛将军一直到看到他们走了,也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尽管脑子里此刻仍旧在响着方才赵氏求他的那些话。


    多么苦涩,多么痛彻心扉。


    阮进玉还是走在严堰的身后,他的步子终是要比严堰小上一些,多走两步便落后了去。


    一路往外走,或许是想事情太过出神,以至于前方的人回头瞥了他几眼都未曾发觉。


    “老师想说何不说?”走到街道上,四周吵吵闹闹,这会儿俩人差不多是并排而走,严堰平缓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阮进玉想了半晌,最后也只是恹恍恍的摇了摇头。


    严堰却忽然扯嘴一笑了,似不在乎的拈然就来,“不和我讲,是因为怕我难办,还是因为不好开口。”


    “只是无能为力。”阮进玉终是开了口,嗓音有些涩,“这种感觉不太好受。”


    其中囊括了尽管他开口和皇帝说这件事的结果。


    从始至终,都无能为力。


    让他知道了这件事,此刻他有些苦涩,因为尽管翻了天,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压得他动不了。


    他开始没有去和严堰讲不只是他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这件事,还有一点便是他不想把这种感受带给严堰。


    身处君王位,这种事情只会更加。


    严堰没有说话了。


    前方就到了大理寺卿广折源的府上。


    广折源膝下无子,只有白头偕老的妻子。现下他久病不起,似有寿终早醒之意,横竖有关系的能来打一招呼的都来过了。


    皇帝今日也亲临。


    临门一脚,皇帝忽然停了步子,他回身,正正对上阮进玉的眼,他说:“此处事毕,孤带你去见她。”


    阮进玉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严堰口中的“她”是何人。


    ——傅娴儿。


    阮进玉还眨着眼愣神呢,方才还正色的人此刻就朝他挑了挑眼尾儿,骄狂又有些诱劝意味对他一言:“不必为了旁人束手无策。”


    大理寺卿广府今日门上还没有人来拜访。


    严堰和阮进玉是头一道。


    他们一进门府中管家就上前来迎接,管家不知道二人的身份,只是自打大理寺卿告病在家后,来探望的人多了,也就习惯了。


    府中下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府内一切静好。


    管家边带路边对二人道:“老爷在里屋,已经醒着,二位可直接进去,小的去禀一下夫人。”


    于是管家将他们二人带到屋子门前,他便转身走了。


    严堰推门进去,阮进玉依旧走在他身后,后一个进来的。


    想是提前有人禀告过了,广折源并不意外又来了人。


    只是在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才微微惊讶于后又要起身行礼。


    严堰惯来就不在乎这些虚礼,何况是病中人,自然能免都免了。


    这边二人随口说着几句,广折源靠在床头坐着,严堰和阮进玉坐在屋内两侧的椅榻上。


    提着提着,突然就提到了大理寺少卿光孚临。


    严堰撇眼,“去哪了?”


    广折源虽是光孚临的师父,但二人还有一层关系。


    广折源和光孚临的父亲乃是结义兄弟。


    二者关系甚好,广折源自然在光孚临这里也就如其父一样。


    两家又本是隔得不远,如今广折源病在床榻,他当儿子的不该在一旁尽尽孝道。


    广折源温笑道:“陛下若是想见他,臣命人去将他喊回来。”


    严堰还未说自己是不是要见,一直没开口的阮进玉忽然出了声,“我去寻他一寻吧。”


    广折源和这位帝师没有太大的交集,想了半晌都没想明白他和光孚临如何认识。


    但一想他是皇帝身边的人,便没不敢逾矩叨扰他。


    广折源原是想开口婉拒,但严堰先他应了阮进玉的话。


    于是,广折源收回腔,阮进玉退了出去。


    他们二人说话阮进玉实在是有些搭不了腔。如此,倒不如出去把光孚临找回来。


    光孚临此刻应该是在大理寺就职,现在是就职时间。


    但是按照光孚临那性子,人就不一定在大理寺。


    从广府过去大理寺,路上会经过西雀坊。


    阮进玉那日和光孚临相处时,就听他说过,他们那一圈人都很喜欢去西雀坊玩,不管是有事还是没事。


    所以,阮进玉在走到西雀坊门前时,停下了步子。


    此刻太阳已经慢慢辉着光往下涌了,他眯了眯眼睛,视线落在那牌坊上。


    没犹豫,进来在一楼绕了一圈没有看到人,便打算往二楼去。


    那管事妈妈又在此刻拦住了他,西雀坊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了,能让管事妈妈记住的人真是不多。


    除了光孚临那些个有钱还经常来玩儿的公子哥,她记得阮进玉实在是不容易。


    结果妈妈开一嘴玩笑戏语,说是她见阮进玉第一眼就看上他这脸了,要不是看他穿着同样华贵,料想此人就算没有身份也定然不是个缺钱的人,这才没有和他开那口将他留在自己这西雀坊来。


    阮进玉不介意她的戏语,但也没听进去,只自顾自的问着自己的问题,“他们今日可有来?”


    管事妈妈也同样不介意他不搭理自己的玩笑话,笑得很开,“公子是说哪位?”


    意思是,他们其中哪位?


    阮进玉懂意思了,光孚临那群公子哥并不是次次来都是同一群人。


    管事妈妈朝着二楼甩了一下帕子,“上次带你来的那位,今日没来哦。”


    阮进玉了然,点头,也不忘和她道谢。


    管事妈妈乐开了颜,“好说好说,客气,客气。”


    得到了答案后自然就打算离开了,只是刚转过来的身子忽然一顿,身后管事妈妈还没来得及离开。


    阮进玉临了还是多了一句问她,“今日可否能见到捷婵姑娘?”


    管事妈妈很乐意跟他讲话,也没多问就直接告诉了他答案,“中秋节日快到了,我们阿婵姑娘近来都在为那日做准备。”


    “今日恐怕是见不了。”


    “公子若中秋节日空闲,就来我坊中玩玩,阿婵姑娘定是不让大家失望。”


    所以,捷婵还活着。


    那日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她,她好好的,活着回来了。


    阮进玉没有再多问,转身离开了西雀坊。


    至于,捷婵究竟是如何在那样的情况下挣脱武安王亲卫逃离皇宫后回到西雀坊的,阮进玉一想,就总觉得哪哪都不对。


    但是这种事情一想就容易想多,牵扯的也就多了。


    于是干脆摒弃这些不想了。


    阮进玉还记得她,所以今日多一嘴确认,捷婵既是活着,那便活着——


    作者有话说:那句话的潜台词→“让你有束手无策,是我的错”


    (孩子要面子死装,我替他说)


    ps——


    某人又因为打麻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总是在思考,我总是在感性,然后狠狠鞭笞我的精神!


    第46章 我叹无为意02


    阮进玉走了一趟大理寺, 却也扑了个空。


    大理寺其余任职的人和他讲说他们那少卿今日先回府了。


    回府?


    阮进玉便又只能重新走回去,方才那一路,他也没见着光孚临。


    广府和大理寺相隔不远, 来回一趟也不用很多时间。


    阮进玉回到广府之时, 严堰已经不在广折源的屋子里, 而是坐在厅中, 只他一人。广夫人去准备今日午膳了,要留他们在这用午膳。


    看这样子, 严堰是答应了。


    阮进玉是一个人回来的,严堰了然他没有找到那人, 不过无甚在意, “听来那小子也是个闹腾性子。”


    找不到就找不到吧。


    只是严堰话音刚落, 外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入耳就是光孚临那咋咋呼呼的声音,他在喊他义母, 说是有客人来了。


    广夫人不在这里, 自然没有听到。


    然后下一刻, 这边俩方人就碰面了。


    光孚临左看右看后直奔厅中而来,跨步一进来就看到了桌上的俩位客人, 大惊一跳,他眼神落在阮进玉身上的, “咦”一声, 毫不见外,“美人小兄弟,你怎么也来了。”


    说着就俩步跨到了阮进玉边上,随后又将视线放在阮进玉身边坐着的另外一人身上,依旧十分不见外, 对他招了招手,称呼同样是,“这位小兄弟,久仰久仰啊。”


    他料想阮进玉身边的定然是他好友,自己好友的好友,当然也能称得上好友啊!


    所谓久仰就是他张口胡诌来的,光孚临压根不认识这位好友是何名号,他甚至都不知道阮进玉是何名号。


    这可给阮进玉吓得,光孚临这人跳脱的很,堵他嘴都来不及。


    只得连忙去看边上严堰,果不其然,惯来脸上神色自若的严堰此刻那双眼沉沉的看着光孚临,偏偏光孚临这小子半分未察觉不对。


    光孚临这边打完招呼,又很尽地主之谊的转过身去和他身后的俩人介绍。


    阮进玉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进来了俩人。


    薛无延薛将军,还有他那胞弟薛字羡。


    薛无延知道严堰今日微服私访出宫低调行事,一进来看到人没有开口行那君臣礼,这是严堰早晨就授意了的。


    方才光孚临这几句话站门口那俩人自也是全部听到了的。


    偏现在光孚临转了头来还要再给他们俩人介绍一遍他那美人小兄弟和那小兄弟的小兄弟。


    薛无延看着光孚临,有一种一言难尽的沉默。


    后者只以为大将军生来不爱搭理人,毕竟是正道形色的薛大将军,光孚临很是理解。


    只是跟在薛无延身后的薛字羡和是他认识良久的好友,光孚临和薛无延说完就往后一步又要去和薛字羡说话。


    薛字羡不动声响的又往自己哥哥身旁挪了一步,隔开了与光孚临的距离。


    这边已经上了桌的阮进玉得了空往严堰那边凑上一个脑袋,歪头低声同他解释:“小孩子懂得不多,陛下权当他闹着玩。”


    阮进玉在说光孚临和皇帝称兄道弟的事儿,太大逆不道了!不该!


    严堰抬着眼移过来,不紧不慢的学着光孚临的话喊他:“美人,小兄弟?”


    阮进玉汗颜,这如何替光孚临解释?


    俩人第一次见面光孚临那醉着酒的小痞子上来就喊他美人,现在没喝酒清醒着还改不了那称呼。


    也怪他,他一直没和光孚临说过自己叫什么名。


    光孚临不知道,不就自然瞎着嘴乱喊了。


    这小子不知道也不会问,一点不觉得哪里不对。


    光孚临在此处十分有主家风范,介绍完就张罗着他们坐下说。


    阮进玉和严堰本就没有起身,光孚临很是自然的往阮进玉边上位子一坐,而薛将军看都不看一眼就落座离这边三人最远处。


    薛字羡自然一步不离的跟着自己哥哥。


    阮进玉从那边移了眼过来,发现薛字羡的视线正好从自己身上移开。


    说来俩人也算是认识,那次在西雀坊中打过照面。


    他今日和那日可大不一样,今日穿的板板正正,站姿坐姿都板板正正,和那日随处腿一撇就一股子公子哥头头模样,可真是大有差别。


    也不用质疑,他哥哥在边上。


    阮进玉是个很包容的人,都能接受,也自然不会拆别人的台。


    不过他看薛字羡这个样子,不像是不知道阮进玉和严堰是什么身份的人。


    薛字羡看自己好友光孚临,如同不相熟一般,他只静静坐在边上,一语不发。


    广夫人很快便吩咐厨房弄好了一桌午膳。


    今日午膳比平时吃的要早,但这空荡荡的府上比往日热闹许多。


    人多了,热闹些,广折源的气色都看着好上一些,他被搀着下了床榻,也一道落座厅内。广夫人最后一个上桌的,她将一切安排的妥当才安稳坐下。


    广折源看着后面来的薛家俩位,也甚是欢喜。


    这午膳准备的颇为丰盛。


    这方桌子太大,桌上各种各样的膳食很多道,自然不能全部吃到,阮进玉夹着就近的几道菜,慢吞吞的吃着。


    然后,光孚临这小子又开始尽地主之谊了,他看一眼边上的人,随后提起筷子就将远处好几道一看就有食欲的菜一一夹上些往阮进玉碗里送。


    一个眨眼的功夫,阮进玉身前那碗中的菜堆得小山一样高。


    光孚临对着他扬扬眉,“这些都好吃,我义母手艺可好了。”


    “吃。”


    盛情难却是一回事。


    桌上原本的四人都已经熟悉这场面,后面来的广折源和广夫人俩相对视一眼,眼神中互相都是疑惑他们家这小子怎么和帝师这么熟?


    广折源哪里知道,他自己都和这帝师不熟,更别说这小子了。


    原以为只是自己多想,刚夹起来的一块肉还没送进嘴里就又掉回了碗中,皇帝淡淡抬眼,看了他一眼。


    广折源便立刻折回了眼神看过去,光孚临那小子此刻还龇着个牙乐呵呢。


    他咽下方才回嘴的唾沫,面上自若泰然的朝这边开口,半是教育语气:“孚临,饭桌之上,莫要无礼。”


    光孚临哪里知道广折源在说什么,只是以为他因为有外人在所以和平时一样老套的教育自己不要话那么多。


    敷衍点点头就要过去。


    哪知道广折源并不罢休,年长者平缓的语气中有不容拒绝的严厉,“坐过来。”


    光孚临虽是不明白这用意,只当他怕自己唐突了他的客人,撇撇嘴到底还是起身过去了。


    身旁原本叽里呱啦的嘈杂声顿时消散过去,阮进玉倒是没有多在意。


    一顿饭吃完,原本被支到那边去的光孚临又黏了上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那好友薛字羡不搭理他、于是这一圈人光孚临就只和阮进玉熟一些的缘故。


    阮进玉也不是招架不住,只是这小孩话实在太多了。


    几人起身往外走,广折源和广夫人一道走来送客。


    光孚临走着走着,哥俩好一般的的冲过来就搭上了阮进玉的肩,还在和他讲话。


    俩人莫名就走到了最前头,快要走到门口时发觉身后人都没跟上来时,才双双回头去看。


    广折源驮着身子,对着严堰郑重的行礼,“陛下亲临,臣不胜感激。”


    “恭送陛下,伏惟圣安。”


    广夫人也连同广折源一道行礼,礼数足足的。


    然后,阮进玉清晰的感受到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的人,抖了一抖。回头来看,光孚临惊讶不甚,张着嘴一时讶异无言。


    眼神和阮进玉对视上,越是诧异越是在眼神中询问阮进玉。


    阮进玉无奈一下,抿了嘴对他点点头,肯定了他这诧异的眼神。


    光孚临天塌了,再看过去,发现那位微服私访的皇帝此刻正闲淡的往这边飘过来一眼。


    完——了了了


    当即脚下就是一软,幸得半边身子挂在阮进玉身上,才没有扑通一下跪下去。


    还没完。


    广折源对着皇帝的这一大礼礼毕起身,又朝着另外一边身子微微前倾,同样也是恭送语:“薛将军慢走。”


    “帝师大人慢走。”


    光孚临这下就不是身子抖一抖了,原本垂在阮进玉肩上的手直接腾空僵住。


    慢慢也反应过来方才广折源是再和谁道别。


    帝师?哪门子的帝师?


    哪个帝师?那个帝师!


    在场的一共就这么七个人,他义父义母不用说,薛将军薛字羡不用说,方才那位眼神凌然的,是宫里头那位皇帝陛下。


    那剩下的这声帝师还能是喊谁的。


    阮进玉对自己这身份倒没太大反应,他们已经走到府上大门口了,伸手拿下光孚临的手,悠悠对他道:“不用送了。”


    光孚临眼睛也不眨了,啰里八嗦的话此刻一个字也蹦不出了,如同死尸一样僵直在原地一刻。


    那边严堰先踏了步子出去,阮进玉自然跟在其身侧。


    薛将军和薛字羡也没多留,双双踏出了门槛。


    那一圈走在最后的薛字羡此刻倒是回了头肯看他一眼了,轻轻笑他一声,“莫耽玩乐。”


    这话声音小,俩人又离得近,只有光孚临听得见。


    然后,薛字羡也走了。


    光孚临此刻没有大难不死的庆幸,整个人竖直着往地下一倒,整个人彻底贴在了地面上。


    平时讲究的脸面现下也是不要了。


    可给仍站在门处的广夫人吓一跳,连忙上前蹲下要扶他,“怎么了这是。”


    广折源瞥了地上那人一眼,只淡漠哼笑一声,“这么大个人了。”


    说完广折源步履慢道的转了身,打算回房。


    光孚临哇的一下嚎声哭了,跳起来抱住广折源,哇哇大叫:“爹啊,你儿是不是大限将至了哇。”


    ……——


    作者有话说:小小的光孚临闯个大大的祸


    第47章 我叹无为意03


    傅娴儿等人, 被关在诏狱。


    俩人从广府出来,严堰很守诺的直接带着阮进玉去了诏狱。


    诏狱里关押的大多都是所犯事件严重或是于宫内有关的人。


    皇帝没有带他再往里走,而是叫人把傅娴儿提到了诏狱大厅。


    除傅娴儿, 还有她儿子。


    女子水芙蓉, 可在这诏狱里待了几日, 就算没受到刑罚, 也看上去有些糟乱。


    她带着儿子走出来的时候,眼神怯弱, 身子俯鞠着往前,那聂家小孙子始终被傅娴儿拉在身后。


    傅娴儿从阶梯上下来, 没敢抬头抬眼, 却是余光已经不动声色看过了面上的人。


    狱守长亲自将人押过来的, 傅娴儿已经走到了那俩位穿着简约却处处不凡的贵人身前,却是仍旧低着头,只站着, 没有开口也没有行礼。


    是狱守长在她身旁训斥了一声, 说她大胆见到皇帝也不跪。


    她这才扑通一下跪下来, 毫不犹豫。


    不待他们开口,傅娴儿的声音就已经带着颤音却掷地有声的传来:“陛下, 我罪该万死,只求陛下看在予烨年纪小份上怜他一命。”


    傅娴儿和旁人不同,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上来怎么会说自己罪该万死。


    明明她也只是被连累的一个。


    严堰看着她, 接着她的话问她:“你罪该万死?”


    傅娴儿毫不犹豫点头,“我罪该万死!”


    是她。


    所嫁非人的是她。


    任性妄为的是她。


    她是聂家媳,她是聂二妇,她都认。


    也是她,做母亲的当初只顾及自己没有顾及到自己的儿子。


    她傅娴儿, 罪该万死。


    “这一切我都认,我罪该万死,我死不足惜,但是孩子,孩子没有任何选择的能力,他只是四岁孩童。”


    阮进玉低声,用很小的声音道一句,“稚子何辜。”


    他没有想到今日会是这番场景,死到临头,有一根救命稻草浮在面前,傅娴儿毫不犹豫甩开了这跟稻草,甚至都不愿意为自己说上两句话,为自己的命争一个可能性。


    严堰终是点头,应了她的话:“好。”


    至此,傅娴儿终于敢落下泪,终于敢,给他们磕头。


    “他叫什么名字?”


    “聂予烨。”


    “以后叫傅予烨。”


    傅娴儿从地上起来,脸上终于看得见一丝浮起,最后一颗泪被她拭去,“谢陛下。”


    小小的傅予烨在傅娴儿身后安安静静站着,从始至终半点动静都没弄出来,一直到现在,那张小脸才跟着他母亲一道开口,“谢陛下。”


    聂炎是替武安王顶罪,饶是这样他的罪行也到底不容诛。


    但如果聂炎万死不承认自己是主谋,不至于连带着傅娴儿和傅予烨一起去死。


    正是因为聂炎一口咬下所有罪行,引的是天下震怒,满门抄斩,都是小的。


    武安王被逐出上京郡,永生永世都回不了上京,但他没死,他踩着聂炎一家人的命,活得好好的。


    傅予烨跟着他们出来的时候,最后一个目光落在自己的母亲身上。


    年纪这般小的他,然是到了此刻都不吵不闹,也不哭。


    两个男子步子大,小孩跟在后面走有些吃亏,傅予烨仍没有吭声,只一路小跑地尽自己全力去跟上前面人的步子。


    牢狱里头的路难走,往外走的路一条一条,要左拐右拐,其中还有不少阶梯。


    阮进玉发觉了,弯了腰去牵小孩的手。


    傅予烨脸上一惊,还是躲开了。甚至往边上躲了一躲。


    小孩有些怕生人,阮进玉没介意,手还被停在空中,弯着的腰还没起来,对上那小孩有些怯懦的眼神,还是一笑,温淡的,安然的。


    原是走在二人身前一些的严堰自然发觉了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下一瞬就看清了身后的场景。


    他脚上没动,只上身微一作俯,指尖一勾,将那只手勾到了自己掌心。


    阮进玉还愣着呢,回神了手也僵着没动,身子起来了,眨眨眼看着自己身前的人。


    那人背对着自己,手还握着他的手,皇帝太淡然了,所以一时,阮进玉没动、手没往回收。


    严堰和傅予烨说话就没弯腰了,站的笔直,身形高大,垂了半眼给他,又是那副不咸不淡却漠然不在乎的态度,“你是想让孤亲自牵着你?”


    严堰这是在给他选择,另一个选择都不用说出口傅予烨就知道是什么,眼睛瞪的老大,他哪里敢让皇帝牵着他,于是毫不犹豫朝阮进玉伸了手。


    孩子尽管再沉默,带着稚气的脸蛋藏不去,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这么一眨不眨的看着阮进玉。


    阮进玉止不住一个笑,这才轻儿从他手中脱开,严堰没用多大力,阮进玉往回一带就从他手掌中离开了。


    然后握住了傅予烨朝他伸着的手就往外继续走去。


    严堰咂了一下嘴,牙咬一小片唇角磨了磨,垂在边上的指尖动了动,这才温吞吞的垂着眼去看了一眼。


    慢了一步,才悠悠的跟上去


    人是救出来了,这么小的小孩该往哪送是个问题。


    傅娴儿的母亲在她出生时难产死的,父亲后面没有再娶,前几年疾病去世。


    母家就再无其余人。


    聂家就更不用说了。


    傅娴儿那位乳母或许有这个心。但她家世一般是一回事,老人家年纪大了,儿子就算有孝心也不可能替别人养儿子。


    “哥哥,我可以进宫吗?”


    一直不说话的沉默小孩此刻主动开口了,软糯的声音喊他们、看着他们,似是询问,又像请求。


    阮进玉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但,身边的严堰就没什么太大的怜悯心,没什么神色的开口:“不可以。”


    傅予烨抬头,看着严堰,很乖的小孩,被拒绝也没有旁的情绪,只是眼神中稍稍显露了些失落,不过还是点头。


    阮进玉也跟着看向严堰,这眼神没有多余的意味,因为这个结果对傅予烨来说,是好的。让他说,他也会拒绝。


    宫中太杂乱,不适合他。


    严堰回看了他一眼,俩人后面都没有再说这件事了。


    严堰即来亲自将他接出来,早已想好了后续的所有事情。他让下人将傅予烨带走,养在宫外。


    至于其余的,皇帝的人看着,这小孩总归不会吃了亏。


    临走时,傅予烨的双目目光还在阮进玉身上,阮进玉低了头来,和他说:“我会来看你的。”


    傅予烨点点头,最后跟着旁人下去了。


    严堰和阮进玉,打道回府,回皇宫了。


    这一日下来可折腾的够呛,双脚离地,往椅榻上一靠就不像个样子,后一刻想起这不是自己那屋子,才有折回身子,稍微坐直了些。


    严堰和他一起进到了这方殿。


    再过一会,且又到了晚膳时间。


    阮进玉踌躇了一下,还是朝那边的人投去眼神:“陛下,臣方才想起那兔被前启带去偏殿,兔子有些野,前启怕是招架不住。”


    他是想说,他这病也没啥太大的问题了,可以回自己那偏殿了。


    从围猎场回来之后,那只兔子自然不能随时跟着阮进玉,就被他交给前启了。既然是皇帝所赠,前启自然将它带进宫了。


    皇帝看都不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朝边上候着的洪恩摆摆手。


    洪恩得了令,转头就去偏殿抓兔子了。


    他是想回偏殿,而不是将兔子也一道抓来正殿


    阮进玉也不能再说什么。


    莫说前启架不住那只兔子,他也是架不住的。那兔太过跳脱,有时候费力的很。


    洪恩这位尽职尽责的皇帝得力好手,没几刻就抱着那兔子过来了。


    来时兔子在他手中还在蹦着腿儿,想逃想蹿。


    皇帝让他将兔子放在这一方椅榻上,兔子动了两下,倒没不要命的从椅榻上往下跳。


    严堰顺了顺它的耳朵,看阮进玉:“什么名?”


    自是没得名。


    阮进玉哪里敢胡乱给它诌个名,他道:“陛下取吧。”


    “兔耳。”虽说是送给阮进玉的,严堰却是半分没客气,让他取,眨眼就来了名。


    只是这名字好生奇怪。


    一只兔子的名字叫兔耳?


    心中觉得怪,脸上一脸然点头:“好的。”


    晚膳吃完皇帝就离开了正殿。


    于是从今日开始,这兔子就跟着阮进玉一道住进了极乐宫正殿。


    洪恩很是尽责,皇帝交代给他的事办的半分不疏忽,晚膳过后没多久就令人搬来了造好的兔笼兔窝,还有各种供兔子吃的粮食。


    平时喂兔子这件事也不是阮进玉一人干。


    应该反过来说,这兔子在这里陪着阮进玉,阮进玉白日不在,照料它的事全部都是下人做的。阮进玉只偶尔在的时候才亲自给它喂喂吃的。


    这兔子养了好几日,还待他如第一次一般,见到阮进玉就躲就跑,好不容易抓来刚抱怀里下一刻就扑腾着跳。


    有一次扑腾的时候不小心把阮进玉的手刮了皮冒了血珠。


    阮进玉也不知道严堰怎么知道的,当天晚上兔耳就被洪恩抓去,四个爪子的指甲剪的不剩一点儿。


    后面再抱它,也没之前闹腾的那么厉害了。


    至少不会一个劲往下翻、用爪子乱抓。


    只是那俩日,阮进玉给它喂吃的它也不吃了,就算再饿它都不吃,非要等人走了,才一个兔蹭着步子过来吞食。


    阮进玉以为兔耳是被剪了爪子郁闷的不想理人,也能理解,于是一人一兔在一个房屋里待着,一整日都见不到一面。


    但是偏偏,第二日阮进玉去书阁和皇帝处理朝政时,皇帝见他就问。


    阮进玉颇为无奈,“它不熟我。”


    又是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严堰点头,多看了一眼,也就没有再问这兔子——


    作者有话说:兔耳兔耳兔耳——兔耳——“徒儿”


    第48章 佳宴覆01


    这些日子差不多都是这般过来的, 除了那一日陪皇帝出宫,其余时刻阮进玉基本只在这极乐宫中行动,没什么机会可以往外去。


    已经有好些日子了, 阮进玉脖子上的伤彻底结痂, 但那药依旧在敷, 说是这药效果好, 能祛疤。


    阮进玉觉着自己是个男子,对肌肤留疤什么无甚在意。


    只是皇帝日日坚持让人送药来, 他便还是都用了。


    至于那风寒以及头疼之症,风寒持续了这么些日子也差不多不见症状了, 后者他便没管, 只偶尔的头疼他也习惯已久。


    今日他从皇帝书阁出来, 遇到了正好来找皇帝的钦妃娘娘。


    俩人在书阁殿门处俩相碰面,正常道了个礼,钦妃看了他一眼, 随后进了书阁。阮进玉便离开这里回了正殿。


    阮进玉回殿中时, 下意识的视过整个殿, 得,又没看到兔耳。


    又不知躲哪去了。


    他弯着身看了一会, 还没找到兔耳的影,殿外来了声音。


    阮进玉原以为是严堰来了, 这些日子早午晚膳皇帝都十分准时的来这殿里吃, 他已经习惯了。


    所以此刻无视那声音继续弯着腰往下方看,还在找兔耳。


    知道他弯腰看了一圈,再抬眼时发觉那人影不对劲时,才抬头。


    真冒昧,来的不是严堰。


    钦妃手中端着一个食盒, 也不觉着他的行为奇怪,只是淡淡的对他笑:“我闲来无事,做了一些糕点,陛下说老师在正殿,便也给老师送一些来。”


    这殿内没有旁人,钦妃去找皇帝的时候也没带侍女,此刻来正殿也是如此。


    便自然免去了许多繁杂的礼数。


    阮进玉一时还没来得及反应,兔耳这早不出来晚不出来的,偏生此刻不知从哪蹦了出来,正正的停在了钦妃的脚边。


    这一坨,近来吃的不少,圆了好些。


    钦妃看着忽然冲出来的兔子,微微惊了一下,没太多反应,只问阮进玉:“可以抱吗?”


    阮进玉点了头,兔耳被剪掉了指甲,可以抱的,但他还是提醒一句:“它有些跳脱,不太好”


    他话没说完,兔耳已经到了钦妃怀中,钦妃带来的食盒被她搁在一旁的桌上。


    这兔子此刻在钦妃的怀中,倒是异常老实。


    阮进玉方才的话浑然没有一点显现出来,于是他吞了剩余的话没有再出口。


    钦妃见着心中欢喜,面上也显露笑意,“这兔子倒是喜人的很。”


    钦妃抱着兔耳很自然的往边上椅榻一坐,阮进玉这才恍然,之前钦妃应该经常来正殿,对这边很熟。


    这样一想,便是觉着有些奇怪。


    钦妃没觉着什么,她抱着兔子在腿上双手摸着,看着的确喜欢的紧。兔耳现在倒不躲人了,老老实实的很。


    阮进玉坐在另外一边,有些不知如何讲了。


    钦妃抬头:“它叫什么名字?”


    “兔耳。”阮进玉声音轻缓,两个字他念得清又准。


    “兔,耳。”钦妃跟着念了一遍,眼神停在上方一瞬,随后接上笑:“挺眼熟的。”


    眼熟,肯定眼熟啊。


    这并不是钦妃第一次见这兔子,第一次见是那日围猎骑射,皇帝首射猎的不就这只兔子吗。


    只是过了好些日子,兔子较那个时候干净圆润不少、毛发都锃亮的。


    阮进玉刚打算开口,钦妃却直接了当的问他:“是陛下猎的那只野兔吗?”


    正因为钦妃太直接,阮进玉才一顿,随后点头。没什么好瞒着她的。


    阮进玉看着,钦妃娘娘的笑好像缓缓收了一点度来。


    他低了些头,不刻意去观察人家。


    钦妃的视线却还在他身上,从阮进玉脸上移到阮进玉脖子上,他的脖子,此刻还缠着两圈布缎。


    “帝师的伤,可快好了?”


    “已经好了。”


    钦妃将怀中的兔子动手抱到地上,随后脱了手,“好了便好。”


    她站起身来,“明日中秋,陛下许温妹妹出宫回家一趟,帝师一同去吗。”


    “如果可以的话,”阮进玉跟着起身,“会去。”


    这件事他还不知道,想来方才钦妃去书阁找皇帝不只是送糕点这一件事。钦妃有执掌后宫中馈的权力,是皇帝给她的,像明日中秋夜宴,大体便是她办的。


    “那帝师可要赶着夜宴前回宫。”


    明日宫中是办的夜宴,皇帝允温钟白日回家,后再赶回夜宴,倒也不冲突。


    毕竟旁的妃子在明日是没有出宫机会的。


    钦妃转身,要走,临了了又忽然停住步子转头来,她说:“帝师也不问问我温美人的事。”


    她说的,大抵是那日在钿落园,她和温钟的事,随后温钟被禁足这么久。


    钦妃这话是问阮进玉的,可下一秒也不等他回答,就自己先笑出一声来,声音是平静的,“无妨。”


    “就是觉着帝师好似对何事都不上心。”


    阮进玉不知她说的指的是哪些事,脑中还在想,


    “大人若有何事,都可问我。”钦妃直直看着他,道:“姒好,知无不言。”


    “你有些奇怪。”阮进玉终是开了口,他没太懂。


    姒好只说:“不奇怪,大人从前没见过姒好。”


    她离开了这里,阮进玉没有送,她该是知道如今阮进玉住在皇帝寝殿的事。


    这位姑娘阮进玉见的次数很少,自打她入宫以来,俩人正式场合能见面的本就不多。也没什么多余的交集。


    她这话实在奇怪,让人摸不着头脑,可他们之前不认识,阮进玉很确定。


    兔耳忽然在咬他的衣角,将他拉回了神。


    他蹲下要去碰它,它却又跑开了。


    阮进玉叹一口气,脑中的杂念抛去,去给它拿吃的了。


    晚膳时严堰同样来了。


    也同他讲了明日温钟要出宫的事。


    “老师想回去吗?”


    皇帝知晓他家中情况,不止他知道,宫中大多数人都知道。


    阮进玉点头。


    “那老师和她回一趟家吧。”


    “谢陛下。”


    因为皇帝允了他明日出宫回家,前启也收到了消息可以一道同行,阮进玉终于能见到他这小随从了。


    翌日很早,前启来这正殿叫他。


    温钟也早早就收拾好了,在极乐宫宫外等他。


    阮进玉没拖沓,很快就出了殿。


    自打温钟被禁足的这些日子来,阮进玉见不了她的面,是一直到现在事情解决,才终于得以见上一面。


    很久了。


    温钟原本就清瘦的身影更显清单。


    倒不是没有吃好,只是有些郁烦。


    温钟见了他倒没有太多别的情绪,就好像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和以前一样叫他,然后走在他身侧,和他一起往外走。


    在宫内,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一直到出了宫回到家。


    阮进玉才找到时候问她那件事。


    温钟却只淡淡道:“那日是我大意,只是有人传话给我去钿落园,我便去了。”


    阮进玉没有再多的话能问她,事情到这里戛然而止,也不意外。


    温钟只觉得没什么好深究的,扭过头去就没有再提这个东西。


    他们二人回到温府,温钟先进的家门。


    府中得知道消息的温祖父和雀娘全部出来迎人了。


    雀娘一看见她就忍不住先奚落她番,“我说不让你进宫进宫吧,差点丢了命去。”


    说完才一扭头看到温钟身后的阮进玉,后面的话就没有再继续当面说出来。


    温钟对雀娘的话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习以为常的将她的话全部听了去。


    温祖夫倒没有多说,只是拉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后才扭身过来拉阮进玉进门。


    温家小门小户,就这么几个人。


    阵仗不大。


    进了屋之后,雀娘还是忍不住在一旁稀稀落落的讲几句,她对她进宫这件事挺不满的。


    尽管温钟现在已经是后宫位阶四品温美人,她也照说不误。


    直到前启看不下去在一旁提醒如今身份有别,雀娘才堪堪收掉了那些怨言。


    转头来对阮进玉的态度就大不一样。


    阮进玉始终没有怎么开口,最后干脆找了个由头离开了屋子、出了府。他这遭出来就没带上前启,将前启留在了温钟那里。


    他要去看傅予烨。


    傅予烨住的地方皇帝告诉他了,不过到底是头一次来,还是费了些劲才找到。


    他住得不偏,但也不在主街之上,主街边上一条小街道中,这一周有不少的百姓,左右为邻。不是特别吵闹,但烟火十足。


    是一座带院子的木屋。


    大门此刻是大开的,直通院内,院内该有的都有,院中角落的木凳上坐了一位身着素布黑裤的男子。


    素布领口大敞,露了男子结实的双臂,比小麦还要黑上些的肌肤。


    他一手握了一卷书本,另一只手,却是随手拎了把大斧子此刻正在劈柴。


    阮进玉还未进门他就发觉了门口的人,立刻投来目光,阮进玉则是第二刻才看见人的。


    眼睛一转的瞬间,那人就已经拎着书卷和斧子到了阮进玉的面门前来。


    斧头往后一甩,斧把搭在自己肩上。这姿态,甚是有一种街角痞儿的感觉,偏他手中还握了本翻的脱了些皮儿的书卷。


    那人往自己身前一站,比自己高出一个块头去。


    他打量了一下门口的人,问:“你是来干甚的?”


    “傅氏小儿的住所,”阮进玉看了里头一眼:“我来看人。”


    “哦,”他咂咂嘴,想了一下,“我叫厉九欠。”


    然后往里一指,“你进去吧。现在正好饭点,你要吃饭吗?”


    这位兄台,有些不客气,又有些太客气。


    一转眼这话就已经到了给他名字问他要不要吃饭的地步,阮进玉一时没接住,随后才连摆了两三下头,“不用。”


    阮进玉说完不用,厉九欠又哦了一声,随后转头过去拿着斧子又劈柴去了,没再管他。


    第49章 佳宴覆02


    看样子, 阮进玉没有找错地方。


    这里就是傅予烨的住所,院子里只有厉九欠一人,他所说, 傅予烨在屋中吃饭。


    他没管他让阮进玉自己进去, 他便抬脚穿过院落, 走到了那屋子前。


    木屋的门虚掩, 没有关紧,留了条半手大的缝。


    他敲门, 里头传来带着孩童稍显稚气的声音:“进。”


    轻轻一带,这门就往里开了。


    只是, 阮进玉此刻还站在门口, 稍顿了一刻, 那坐在桌前撑着肘望着他的人就半分不意外,笑了笑,还冲他抬了一下放在自己下颚的指尖。


    “陛下怎么, 出宫了。”阮进玉往里走, 随后坐在自己离得最近的位子上。


    聂予烨坐在一侧, 皇帝坐在他的正对面。


    面前的这张桌子不是很大,此刻上面摆放着膳食, 不多,三道菜, 傅予烨在吃午膳。


    严堰的手还撑在下巴上, 歪了些头来看他,嘴角漫不经心的动了动,道:“中秋,来看看这小子。”


    “老师不也是吗。”


    怎么有一种你能来我当然也能来的意味?


    阮进玉只点点头,目光澄澈。


    傅予烨一手抓了个鸡腿, 现下吃的有些畅快,耳朵也不忘听着边上俩人的话,没看人,嚼了口肉开口:“明明在一起为什么要分开走。”


    他去看阮进玉,眼珠子闪了闪:“让我以为哥哥你今日不来了。”


    这小孩和第一次见他们时不一样了,那个时候他不肯开口,甚至都不肯碰他们。


    那次将他拉出诏狱后,一直到现在,叫阮进玉是一口一个哥哥叫得熟练。


    方才这话,小孩的无心之言,他认为俩人都住在宫中,要出宫去一个地方明明也可以一起走,还非要前后脚的来。


    偏偏,傅予烨暗暗的瞥了一眼严堰,没太大胆。偏偏问这个人哥哥会不会来,他总是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这些话刚才和皇帝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傅予烨肯定不会说,那皇帝虽然也会对他笑,却总让他觉着笑得有些假兮兮的。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出来的,只能在心中腹诽。


    阮进玉本想和他解释是自己还先回了一趟家中。


    但比他更快出口的是对面人的声音。


    飘而悠然的接了小孩的话:“你是想让我们一道来。”


    在小孩差点要因他上一句话崩脸的去解释不是这意思时,他又是非常淡然的先了人一步。


    “可以啊。”


    他娘一直有教育他,他们最不能得罪的就是那皇宫里的人,特别是皇宫中最高位的人。


    因为那样死的最快。


    所以皇帝每次和他说话,其实都让他有些心惊胆战的,比如方才那句话。


    他哪里敢指使皇帝来不来去不去的?


    但是,


    傅予烨有些心有余悸的瞟了那人一眼,但是,他有些看不懂这位皇帝,他娘没有说过有这样的皇帝。


    严堰自己就十分泰然了,应完那一句可以就将视线明晃晃的移向边上的人,朝他看,朝他向小孩那边晃晃眼。


    意思是,我答应了小孩,人小孩在等你的回答。


    阮进玉才吞吞将目光放回来,舌尖在合着的口中动了一下,又往回缩,才想起来张口,只微微启了一些,将那个好字吐了出来。


    说完后又转了转头。


    说完,心中才想到这个问题,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来都得和皇帝一起?就算不一起,是不是自己要来也得先问皇帝一嘴?


    阮进玉不动声色的观了观那人的表情,后者过分坦然。


    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放在腿上的手、几个指尖先幅度不大地胡乱动了动,才抬起来去抓那桌上盛水的杯子。


    傅予烨这小孩还是挺乖的,自打被带到这里来后也不怎么吵闹。


    他们没有在这里待很久。


    只看着傅予烨将午饭吃完,就要走了。


    来不是一起来,走倒是一起走的。


    小孩没有出来送他们,只在里头说过道别就没跟上来了。


    院中那位柴夫此刻还在噼搭的劈着柴。


    人是从哪里找来的、是什么人,皇帝没和他提他也就没去问。


    阮进玉是从温府过来的,皇帝是从皇宫直接出来的。


    此刻便还要分道而走。


    他当然不能现下就直接跟着皇帝回宫,得再回一趟温府。


    皇帝没什么波澜的点点头,任他走的意思。


    因着晚些时刻的中秋夜宴,温钟回家也没待多久,阮进玉从街道回来,她正好也从温府出来,于是俩相碰面,就此打道回宫。


    阮进玉看了她一眼,温钟也是个喜怒不显于色的。


    阮进玉不着迹的忽然问了这么一句,“你还要回宫吗?”


    温钟也不知听懂他的意思没,只点点头温声一个字,“回。”


    阮进玉倒是不信她不懂自己的意思。


    那一件事后,阮进玉原本以为温钟多少心中会生些怕意,好让她有放弃继续在皇宫待下去的想法。


    但她偏偏不是。


    阮进玉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温美人出宫回家的阵仗不大,她连贴身宫女都没带,只有阮进玉这边的俩个人。


    马车一道往宫中的方向走,徐徐的驶着,到快要开出这条主街的时候,马车突然一停。


    驾车的前启撩开帘子的一角,对里头道:“大人,有人拦车。”


    阮进玉掀开那车窗的帘幕,看清了前启所说的那个拦车的人,那人拎了把锋利又巨大的斧子,一脸紧绷的神色面对面前的马车。


    前启心中大紧一瞬,一只手又攥紧了一分手中的缰绳,另一只手已悄然摸上自己腰间的短刀。


    温钟也觉察出不对,随着阮进玉的视线一道看去,也看清了下方的情形。


    这局面太过诡谲,怎么看都像是要当街行凶。


    周边的百姓此刻都已绕着这辆停在中间的马车而走。


    阮进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中飘过万分愁绪,随后压下,对温钟道:“没事,我认识,我让前启先送你回宫,我下去一趟。”


    也不待温钟反应他就掀开帘子和前启交代一句便下了马车。


    厉九欠这大块头,本来就看着有些面形凶神,还带了些满目恶煞,偏生他上街也要拎着他那把斧子。


    阮进玉觉着荒谬,下了车走到他面前来,第一句话便是:“你先将这把斧子放下。”


    厉九欠这人有些死脑筋,自己说自己的话没有听方才阮进玉说了什么,手中拎着的斧子还漠不觉的往前一扬,只皱着眉头道:“雨夜那小崽找不见了。”


    阮进玉的注意力这才从他手中的斧子移到他身上来,雨夜,傅予烨,傅予烨不见了?


    前脚他们才看着吃完午饭的傅予烨现在不见了?


    厉九欠该是找不到皇帝,皇帝进宫了,于是他转而一来,拦住了阮进玉的马车。


    前启按照阮进玉的吩咐,现在已经驾着马车继续往皇宫走了。


    阮进玉跟着厉九欠在这街上,闻言神情还是有起伏的,这么小的小孩,能去哪。


    按照厉九欠所说,傅予烨这小子自打从那日来到了这里住下之后就没怎么出过门,街坊邻居他都不认识,实在想不到他有何可去的地方。


    是今日在阮进玉和严堰走之后。


    厉九欠一直在院中,但傅予烨吃完饭后他去将碗筷收起去厨房,然后他便在厨房洗碗。厨房离院子大门最远,也就是这个间隙,他在出来一看,那小孩就不见了人影。


    若是这么说,阮进玉倒没有那么着急。


    这小孩虽说年龄小,却一直都很听话,傅娴儿把他教的很好。


    对,傅娴儿。


    阮进玉低声对他道一句:“跟我来。”


    然后转了身,带着他往另一条路走。


    没俩步就拐出了主街。


    这,是往诏狱去的那条路。


    还好不远,没一会就到了。


    诏狱里外守卫都十分森严,寻常人连靠近都不可能。


    他们走到诏狱大门口,一入眼的就是值守大门的带刀守卫。


    没有看到小孩的身影。


    阮进玉摸了摸自己的腰间,他没带腰牌。原本是想直接进去的。


    上次来是皇帝带他来的,这次不一样,皇帝不在。


    他往上看了一眼,诏狱的屋顶很高,大门之下有二十节台阶,之上便是大门。阮进玉站在原地,将上方看了个全,最后视线落在最右侧的顶上。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傅娴儿该是被关在那个方位。


    阮进玉径直朝右边而去。


    最后,拐过那道路,看到了蹲在这后面的一个人形。


    不用看,就是傅予烨。


    阮进玉喉头滚了滚,低低叹出一口气,没有上前。


    厉九欠当然也认出来了那个人影,抬着手就冲上去了,完全没有一点多余的思考。


    架势足的很。


    阮进玉这才反应过来身旁还有个莽夫,也连忙抬步跟上去。


    那人影蹲的离诏狱不近,隔了些距离。


    厉九欠转眼间就冲到了傅予烨身前,手中的斧子到这个时候了都不忘了丢下,皱着眉头往下看,拉着嗓音喊他。


    阮进玉后一脚跟上来的,一直到走到小孩面前才看到,看着安安静静半点声音都没有的人儿,此刻已经哗啦啦的落了一脸的泪。


    今日是中秋。


    他本该,和他娘亲一起过的。


    厉九欠也没见这平日里伶俐安静的孩子哭过,刚喊出来旁的话就全部咽了回去,要去拉他起来的手也一时停在半空没有动。


    很急又无可奈何。


    人已经上前了,傅予烨看到了,但没有搭理他。


    阮进玉后一脚才上前,还没等傅予烨看到他,他的声音先出来:“我可以带你进去。”


    他可以带他进去,进去诏狱,看他娘。


    傅予烨的头还缩着没抬起来,甚至比方才更加低了一分,他不用看就知道这声音是谁的。


    他摇头,不答,只摇头,也算回答。


    他不去。


    第50章 佳宴覆03


    厉九欠却是显然的一愣, 像是在想刚才阮进玉的问题。


    他知道傅予烨的身世,很同情。


    但他不知道那位帮他的贵人是何身份,也自然不知和那位贵人一起的另一位贵人是何身份。


    蹲在地上的人缓了好一会, 最后才抬起头来, 慢慢的站起身来。


    他脸上的泪水都还在随风掉, 却是抬手去抓住厉九欠的手, 那小孩此刻的声音沙沙的有些混然,出口的字却让人分辨清明, “回家吧。”


    傅予烨拒绝阮进玉的说法,拒绝他带着自己光明正大从诏狱大门进去, 去看他娘亲。


    阮进玉没说话, 在原地多停了一步, 才跟着那小小的身影继续往回走。


    阮进玉没问他为什么,厉九欠拉着他走了俩步就出口了,低着头去问傅予烨为什么不去。


    小孩的情绪没那么快止住, 可他却可以一直忍, 爆发后转接平静, 毫无扭曲。


    傅予烨抽了嘴好半晌,才去答, 声音比方才的大多了,大到足以让身后的阮进玉听到:“我娘会不开心的。”


    “你娘为什么会不开心?”厉九欠依旧歪着脑袋走路, “你娘怎么会不开心?”


    傅予烨的手甩一甩从他手中抽出, 牵了他不到俩步路就松开了,现在自己往前走着,半分不受影响,他道:“你别管,那是我娘。”


    他娘让他一辈子别去看她。


    他娘让他, 不要吵。


    她不会想见到他的。


    可今日是中秋。


    从那边出来回到主街上,傅予烨没动了,他转身来,和一直在他身后的人道:“哥哥你回去吧。”


    他知道阮进玉今日还有事。


    阮进玉点头,随后他们离开了这边,俩方走的相反的路径。


    傅予烨记性竟是这般好?不过那一次俩人将他带出来,这条去诏狱的路,他就记在心里了。


    俩相分开,阮进玉便直接回了皇宫。


    这一遭一弄,他回皇宫比温钟他们晚了许多,他到皇宫的时候那夜宴已将始之样。


    这宫道走了一半,阮进玉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这夜宴在何处办。


    往常像这种大型宫宴一般都是钿落园,钿落园空旷开阔,就是不知这次中秋夜宴是否和上次的庆宴一般各方皇亲国戚和大臣都请而至。


    阮进玉看了一圈没看到个可以开口问上一句的人,随后干脆从中间宫廊往前走,离这边最近的当属皇帝的极乐宫殿。


    也不知皇帝此刻还在不在极乐殿。


    他没想,还是先往前走。


    到极乐殿是一刻后,极乐殿也看着寂静无人,阮进玉刚这么想转头就和边上书阁外的姒好四目相对而上。


    阮进玉还没动,那边的姒好就已经迈步过来了。


    她今日穿着华丽许些,不较平日里的素雅,那妆都艳上俩分。


    她走来,那身珠红软缎衣袂先动了动,腰间系的玉佩却稳当不摇半分。


    “帝师刚回宫吗,本宫瞧温美人已至金楼台,”姒好仪态端庄,声音平平温雅,吐字却是一个一个咬的很准,这便高了一分沉稳形正,“帝师同本宫一道去罢。”


    “金楼台?”


    阮进玉没有听过这个东西。


    姒好已经迈开了步子,边往前走边回了他的话:“就是百露台,前段时间陛下叫人修砌启用了。”


    姒好今日便是不同往日那般素行了,身后跟着的宫女按妃子规格一个不少,浩浩荡荡俩行人。阮进玉也在往外走,却是稍离她一些距离的。


    她这么一说,阮进玉就知道了。


    百露台,位于钿落园的最东角,几朝下来的建筑。


    它宏伟,甚至台平高于那宫墙,可以由其来观城。


    只是先帝在时,有一次的宫廷政变,先帝为覆灭叛党不择手段,百露台那次被毁。


    先帝在那战吃了亏,尽管大臣们来回劝他,他依旧下了令死活不肯重新修缮。


    现在,严堰命人将它修砌了,还为其改了名来。


    ——金楼台


    走出极乐宫,身边的抬辇内侍连忙将妃辇抬上来,稳稳的落在钦妃脚下。


    钦妃却是摆摆手,让他们退下,“无妨,本宫同帝师步行过去便是,不必备辇。”


    内侍自无二话,转头就将前方的路让开,将辇撤下了。


    一路无话,很快便到了钿落园,至了那金楼台前。


    这金楼台不止原本的被修砌好,更加添了些鎏金宫气,整个亮堂堂的,从外就看得出富丽堂皇,里头就更不用说。


    阮进玉和钦妃一齐进的殿,此刻殿中众人多至。只上方的御座台还是空空。


    这次夜宴如同上次的庆宴不大一样,除去皇亲,同样很多大臣都赴了宴,多数人还携上自家一俩位亲眷。


    同上次庆宴不一般的是,皇帝御座独占高位,身旁再无他人。


    因着是在金楼台办的宴会,上次庆宴是在钿落园中,这规格不能相比,虽说此次夜宴以宴为主不论其他,但到底因为金楼台而显得正式了不少。


    钦妃的位子照样高于后宫其余妃子,被设在下方一侧的最前。


    钦妃的正对面,是阮进玉的位子。


    其实阮进玉这帝师虽说位分高,但不应该跨过其余大臣坐这么前面来,偏皇帝对他的重用半分不藏于身后,大早就展露人前,也让他人无话可说。


    钦妃的身侧,是贤王。


    而阮进玉落了座才发现,自己这列隔开几个位子,那上头坐着的,是释王。


    那释王小殿下今日也出席了中秋宴。与阮进玉隔了三个位子。


    释王小殿下坐着有些局促,双手捧着茶盏凑到嘴边喝茶,视线忽悠悠的,左右没个定,现下察觉到边上的视线,便眼珠子一转,也投来目光。


    他看到了阮进玉。


    双眼一愣,随即滞滞瑟瑟的朝他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


    阮进玉没回他这点头,吞吞的转过去了视线,朝正坐直了身子。


    皇帝到,众人起身,拜礼。


    这一幕,比上次庆宴架势足得多。


    或许是因为他们见识到了这位皇帝的不怯,又或许只是因为,皇帝眼底始终浅浅淡淡淌着的狠恶。


    漫不经心的调,看死人的模样。没有人能高过他的,藐视。


    皇帝给他们扔出的头一个反馈,是被逐的亲王,武安王。让那些从他上位就开始各种心眼突起的人,收敛了不少。


    这次的中秋夜宴,第一个事,皇帝将御林军分出的事儿在此布诏。


    同时,枢密院缇枢密使之女缇雅雅,封御林军指挥同知。


    不是指挥使,而是比指挥使低一阶的指挥同知。


    不过御林军此时无主,也没人能坐上那指挥使的位子,这指挥同知相当于半脚跨了指挥使的位子,只要时机合适,后面大抵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殿内没有人有异意,缇雅雅今日也随其父一道来了夜宴,众人朝他父女二人举酒道贺。


    除去熟悉的人不熟悉的大臣亲眷,阮进玉的这一杯酒喝到一半,眼神忽然一睨,发觉对面一人正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无他,沈长郎今日也出席了夜宴。


    剩下半杯酒一噎,没喝完,阮进玉干脆放下手中酒盏,目光也一同酒盏落下,没多余情绪。


    阮进玉看着桌面,目光趋于平淡,看着没什么波澜,实际上尽管不看也能知道那道视线还在盯着自己,盯得他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脖子上的布缎下,有些发痒。


    他没去挠,手握上边上摆放的酒壶,给自己倒酒。方才那杯酒没被他一饮而尽,剩的半杯酒被他举着酒壶重新倒了满。


    酒壶放下,重握酒盏,还没拿起,耳边传来声音。


    “大人,陛下说,大人身子弱,这酒不是好东西,劝大人少喝些罢。”


    闻言看过来,边上站的是俯身和他讲话的洪恩公公,透过洪恩再往后往上看,是此刻坐姿懒散,慢道道已经饮了俩壶酒了的皇帝。


    严堰半个身子靠在椅榻边上,散漫的很,捏着酒盏的手握的紧,骨节般的指节处渗着些白又掺了些红。眼神睥睨过旁后静静的落在这一侧。


    在看他。


    阮进玉不作声,刚握上酒盏的手因为洪恩的话一顿,随后继续抬起,没抬向自己,温吞吞的朝前一抬。


    对着皇帝的。


    就像是对酒、碰酒。


    但他没等皇帝回他这一碰,便往回收,酒盏顷刻间就碰到了自己的唇。


    阮进玉喝酒不是大势大饮的,只抿着盏儿喝了一口,酒水入口。


    他方才已饮过这酒小杯,酒的味道早便入了神,醇厚的暖香。


    但此刻这一口下去,酒水划过齿舌入喉,一瞬间起来是辛辣的,就像烈火灼喉。唇齿间还漾开了些甘涩。这滋味顺着入了五脏六腑。


    阮进玉皱了眉。


    洪恩回了上方御座边,又是俯身去。


    “陛下,帝师已知。”


    皇帝也没理他,听了话去,随后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酒盏上,握着酒盏的手没抬起,有些不意味的蜷了蜷。


    殿中热闹非凡,夜宴开始后,皇帝便叫他们自己喝去,随后自己姿态随意的窝在御座上,自己一杯酒一杯酒的喝,淡淡的脸,漠漠的双眼,神情不辨,却是没人敢上前头来敬他的酒。


    于是各自在这大殿里找寻着旁的值得自己敬酒的人儿。


    薛将军是头一个,他座前来回的人挺满。


    薛将军今日不是独身一人来的,他带了他胞弟薛字羡,还有另外一个坐在角落的女子,也是和他一同来的。


    那位女子众人听说过,倒是第一次在面上见。


    薛字羡默默坐在哥哥身旁,不说话,坐姿端正,有人来同他招呼,他便依礼而回,只是他几乎不开口。


    旁人朝他举杯,他也就举杯,再无其他——


    作者有话说:我今天又在思考,想一想,看看后面加快些速度,把情节提上来。


    刘ps——


    拖到现在才更是因为,白天睡到下午,把脑子睡懵了


    想要洗心革面却是实难就寝,我痛定思痛!我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