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佳宴覆04
倒是同样有许多人好奇薛将军带来的那位女子。
早有传闻, 薛将军府上有一位同他们薛家两兄弟无亲缘的女子,薛无延将那女子带回薛府也有好几年了,开始大家以为, 薛府会多个女主人。
但这么几年过去了, 这件事再无后续。
女主人是依旧没得, 但薛府从此在外, 多了这么一号人。
这女子平常也不与世家子女之间的打交道,外人有道这号人, 不过今日是薛将军第一次将人带到外头来,让众人之间见过。
“周生离止。”
“就是不知, 周生姑娘与我们薛大将军是何关系?”
众人皆存了好奇之心, 自然就有人开口去问。
薛无延坐在前端, 身正背直,也一饮而过不少酒,此刻半分醉意没显, 气定神闲的又满上一杯酒和来同他喝酒的人喝。
那话是问周生离止的, 薛无延自然的抬来眼神, 她没开口,他开口:“中秋宴, 我自带的我薛府人来赴宴。”
那人没曾想是薛无延回的话,听来一愣, 也不敢继续问其中意味。
薛字羡在一旁神情正正, 坐的比他哥还要端正,面上无神情,喝完第二杯酒,要继续倒第三杯时,被边上的人淡淡一瞥, 便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自己的手,改而去拿那茶壶。
也不知是因为没事做还是什么,他今日格外爱饮杯,不喝酒了连茶都喝了好几杯下去。
这茶壶一空,还未等后边的宫女上前再续,他往前俯的身子就又坐直了回去。
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茶杯中已被人斟满茶水。
周生离止的双眼于那薛家俩兄弟的大差不差,淡然,只是少了一点漠,她身子不是坐着的便比之高些,看边上的人是睨着眼往下看的,淡淡开口:“少喝些。”
随后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手中自己桌上的茶壶也放下。不等薛字羡如何回她。
薛无延朝这边看了一眼。
薛字羡没答,人已经走了,宫女上前来要为他换上一壶满的茶壶,他朝人点头,让人下去了。
好半晌,薛字羡如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微微偏头:“哥哥,我再多喝一杯可好?”
说完,他的视线正大光明的往斜对面看去。他说的多喝一杯,是再多喝一杯酒。
眼神直白,半分不难分明,薛将军自然看出来,随了他。
而后薛字羡便从薛无延桌上捞了一个倒满的酒盏,起身,几步便走到了阮进玉桌前。
这势不难分别,是要同他喝一杯酒。
阮进玉也发现了,今日那大理寺少卿也跟着他父亲一道来了,不过一直缩在边上,也不出来同旁人走动。
光孚临对那日之事还心有余悸,阮进玉的目光是不小心划到他身上的,他就如同触雷一般震了一下。
这殿中他熟识的还有一位,不就薛字羡嘛。
然后他就一个劲的看薛字羡,给他使眼色。
最后也不知薛字羡有没有读懂他眼中的意思,下一刻就跑阮进玉面前去了。
光孚临俩眼一黑,差点倒地过去,他这好兄弟,当真是个好兄弟。
隔得远,听不清那边的声音。
阮进玉本没打算多喝,薛字羡到他面前,他有分诧异,不过不显形色。薛字羡没和他多说话,只是来找他喝杯酒。
阮进玉便又喝上一杯。
这一杯喝完,薛字羡就回他自己座儿上去了。
众人皆知,前段时间帝师大病一场,于是后面接连好几日都不曾返于朝堂来,今日是他头一遭露面。
想到这一点,没多少人来找他喝酒。
薛字羡是第一个。
阮进玉不是个贪杯的,也不爱多饮,但今日这酒不知怎得越喝越烧喉,烧的他五脏六腑心肝气肺都有些起来,烦躁,闷得很。
这一整杯是同薛字羡一道一饮而尽的,半滴没剩。
拧着眉心将酒盏放下后下意识又将空了的酒盏给满了上。
端起,这一杯没似方才,是一口一口饮的,不过他手中的酒盏就没放下来过,没一会这杯酒也见了个底。
他早已没注意周遭视线,这殿中此刻喧闹无比,各方人在交谈欢笑戏语,他没参与进去,有人提他,他没搭理,有人看他,他就更没去在意。
洪恩一直站在皇帝身边,视线往下第一个注意的自然是离得最近的帝师,结果皇帝刚和他说完少喝点,他现下这势头是越喝越多。
偏偏往边上一瞅,皇帝视线转转悠悠的到底还在他身上。
洪恩惊出一声汗来,只觉着大事不妙。
手都快揪出皮来了,洪恩还是躬着身子朝边上开了口,“陛下,由奴再去劝帝师一言罢。”
皇帝神情明显较开始的不同,洪恩察言观色也看出来了,自想啊,为陛下排忧解难可是他大内总管应该干的事!
皇帝今夜也喝了很多,一杯又一杯一壶又一壶,洪恩再边上都看到了,皇帝面上不显醉意,却是洪恩此刻也不知他听没听到方才自己的话。
便是只能等着皇帝回话。
好半晌,洪恩才听到声音。
不过,只是一声不高不愤的叹息,一点沉。
洪恩始终没能等到皇帝回他是许还是不许,最后也没迈出步子去。
下方的帝师哪里注意得到,自顾自的坐在位子上。
阮进玉此刻能感受到面上有些热,也不知是不是喉咙烧的烫的缘故,不过,他还清醒,无比清醒。
抿着酒盏杯儿没放,前头又来了个人。
对他道:“帝师大人,太后邀大人饮一杯酒。”
太后分席坐在殿内的另一侧,这边多是女眷。
他们大南不甚迂腐,男女未尝不可同席而坐,只是今日宴会人实在太多,加上太后这老人家自己有些讲究,所以这边隔出一个席间来。
那么阮进玉自然没什么不方便来这边坐上一刻的。
来传话的自是太后身边的宫女,传完话就直接带着阮进玉往那边而去。
阮进玉停下步子,抬头,第一个入眼的不是太后,而是太后边上两个席位的人。
沈惜阿姐,还有周天述。
周天述来参加宫中宴席并不意外,右相几乎都带着他。
但是往常沈惜阿姐从不进宫,她自己不愿,更加还有一点是沈长郎不想将她阿姐扯进来,所以从未带沈惜进过宫。
也正因如此,旁人就算知道沈大都督有个姐姐,都不知是何人何样。
他们二人现下齐聚于此,还都是在太后的身侧。
太后既然这么安排,意味也能让人看出来了。
太后现下用意怕是,即便没有了禁军兵权,也仍然还是要沈惜和周天述完成俩家婚约。
沈长郎现在肯将沈惜带进宫,就是不怕旁人知道联姻的是他们沈家和右相周家。
那么先前和阮进玉讲的所谓用何桩金义女之身份和周家结亲,也就不存在了。
阮进玉当时没能找到机会去和皇帝为他们求个赐婚,现下怕也不需要他来求赐婚了。
只是没想到即便沈长郎手中没了禁军兵权,太后和右相也没有直接放弃这门婚约。
也对,
如今上京再无武安王,沈大都督仍是沈大都督,位列禁军部头领。
他上头便再没有什么忠义的皇子王爷。
婚约照旧,即可拉拢现下无门生之分的沈大都督。
就算没有兵权,也不亏了。
沈长郎就这么一个亲人,不亏。
这个买卖对太后和右相来说,实在不亏。
阮进玉收回目光,太后给他赐座,边上的人立刻搬上一个席座来,同时给他上了一套酒壶酒盏。
太后对他抬手,示意他喝。
边上的人立刻侍奉着,将酒盏里斟满了酒。
阮进玉原是想说他可以自己来,他惯来不喜人伺候侍奉,但这话被他咽了下去没有出口。握起酒盏,朝太后起身一个礼,礼数周全,酒也一道一饮而尽。
太后找他来,好像真的只是喝酒,没和他说别的话,就只是喝酒。
太后她老人家自己喝不了,阮进玉在这里喝下三杯酒,她自己只不过抿了半杯茶,随后摆手,喊了边上的人上前,“你来,陪帝师喝。”
周天述算得上是太后母族的一个小晚辈,他来替太后回酒,说得过去。
直到此刻,一旁的沈惜才将目光放到阮进玉身上,随后又看了一眼依着太后言起身的周天述,神色晦暗,但神情没方才那么安泰。
周天述没观察身后的视线。
举着杯子来,和阮进玉喝酒。
阮进玉现下喝着这酒已经不觉着烧喉了,只觉着一杯杯下肚,比最开始还要好过一些去。
于是惯来不贪杯的他,此刻周天述敬他一杯,他也不推辞,爽快地跟着他喝。
阮进玉觉着自己还清醒,很清醒,于是吐了吐气,拨开一下跑到前头来的一小缕发丝,扬扬手示意边上侍奉的宫女继续斟酒。
宫女倒上一半的动作一顿,但只是一顿,来人不是拦的她,她便继续将阮进玉的酒盏给斟满。
沈长郎此刻来的这边席间,他提走了周天述手中的酒盏。
周天述酒量不算特别差,但到底不是个常常喝酒的,现下已经脖颈红斥了些,明显醉意上来了。
周天述手中的酒盏被沈长郎一把给拿走,这边阮进玉和周天述俩人的对酒算是被如此叫了停。
可,阮进玉没看边上,只低着头垂着眼看着自己面前的酒盏,没什么神情的将刚被宫女斟满酒的酒盏握手中,尖牙先咬上盏沿,唇再一同覆上,清凉又灼热的酒水淌过入了喉。
因为这酒斟的有些满,有几滴顺着盏壁滑出外头来,落在他泛白的指节。
沈长郎再管不了旁的,当着太后的面站在边上直直的看着那人,提着酒盏握着盏壁的指尖明显的用力,他方才拿周天述酒盏的动作没收敛,那酒盏中余下的酒飞出去大半来,打湿了他整个手。
现在还挂着几个要滴不滴的酒珠在他手背和指尖上。
沈长郎面上莫名有股悍气,眼中愈发的沉峻。
太后却依旧面上平淡甚至挂着笑唇慈态的样貌看着面前的场景。
最边上的沈惜的视线全部汇聚在自己那突然闯进来的弟弟身上,她盯着那个酒盏看了好一看。
沈惜自己面前的东西从宴会开始到现在没碰过一下,直至此刻,她才抬了手握上了面前的杯盏。
只是握着,指尖抚了抚,也没拿起来,只看着,就再无其他。
这一遭周边每个人的气氛都奇怪着,偏那中心人阮进玉此刻是半分没有察觉,因为他那眼始终没抬起来,没往边上去看,只正正的坐着。
脸上没有神色,就是淡淡的盯着那酒壶看。
这一杯没有人和他对酒的酒,他也一口又一口的饮干净了——
作者有话说:修罗……场?
第52章 佳宴覆05
那边上为他斟酒的宫女一心一眼都只在阮进玉手中的酒盏里。太后给了她任务, 好好照顾帝师,于是任边上情形不对,她的眼也只在阮进玉手中酒盏上。
眼看着这一杯酒被他淡淡喝完, 便是又要上前, 继续行她的斟酒任务。
帝师仍是任由她再度来到自己面前, 俯身下来捏着酒壶继续要斟酒。
只是, 还未碰到他那酒盏,宫女就被人低压压的呵了一声, “退下。”
这里哪位她都得罪不起,于是顿时低头退手, 没敢再动。
“沈都督。”太后坐在一旁, 神情淡淡, 不温不火的唤了他一声。
阮进玉哪能注意不到边上,一直到现下才堪堪转了个神过来。他还坐在位上,给了边上的人一眼, 目色不辨, 什么也让人看不清明。
仅只一眼, 或是又觉着无趣,便又转了回去。
比起周天述醉上明面的意, 阮进玉可谓是看着再正常不过。
他不言,一旁的宫女就彻底退下。
沈惜欲要起身。
沈长郎始终对阮进玉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就是憋了半晌, 现下宫女都退下了阮进玉自己翘翘手又握上了酒壶。再多的一眼都不给他了。
太后喊他,他开始没应,现下才转过身子来,面向太后。
沈惜俩步跨到沈长郎身前,先他于太后道:“太后娘娘, 周天述他显是醉了,不能再喝了。”
沈长郎看着身前对太后俯首的沈惜,脸上浮显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情绪收了收。
太后接是接了她的话,却是扯眼一笑:“醉了吗?哀家倒是没看出来。”
“孤倒是不知太后何时有这等爱看人喝酒的喜好。”
皇帝来时,站在那最前头的上方。
众人皆没想到皇帝会亲自来这一旁的席间,惊叹过后才一道行礼去。
阵仗自是比方才大些,阮进玉还坐在那,一道抬了眼,看着周边全部俯身的人,他清醒的头脑告诉他自己也应该一道如此。
于是没看上头的人,放下手中酒盏,双手一齐递到额前,虚虚的随了一个礼。
这礼仅一瞬的事,他便收了手,再度不顾周边而握上酒盏。
直到眼底闯入一片黄袍。
对,面前这人穿的袍子,是黄袍。
那人立于他身前,或是因为站得高,阮进玉看不见那人面上神情,只耳中听到那人的声音,“起来。”
阮进玉这回倒是没僵着神,他清醒的头脑驱使着他从那位子上起了身。
对,不该喝了,再喝下去怕是要醉了。
跟着人离开了这里。
他起身,终于看清了人,皇帝啊,边上还有洪恩公公。都认识的。
洪恩自是跟在皇帝身侧,来到这边,看见阮进玉桌上那一整个空荡荡的酒壶以及边上那此刻已经醉倒不省人事的周天述就知道这边人定是喝了不少。
洪恩瞥了起身一道跟着皇帝走的帝师。
这帝师是根本没将皇帝的劝告放在心上,洪恩心中拧了拧,为帝师拧的。
不过还好的一点是,帝师没像右相那儿周天述一般喝的大醉,不然他不敢想。
洪恩看着帝师步态正正,脸上无异,肤色常然。便又稍放了些心。想来这一贯做事有分寸的帝师大人是不会胡乱妄为的。
皇帝撇下宴席,直接出了殿下了金楼台。
洪恩等人浩荡的跟在他身后。
入夜了,月光洒在这明堂的大道上。周边花草盛然,风一带,或能带下叶片花瓣。钿落园中不似外头宫廊,挂的是一盏盏灯笼,亮是亮的,但没宫廊殿内的宫灯那么富丽亮堂。
这风一吹,走在边上的阮进玉砸了咂嘴,有些刺骨。
他自打出来便睁着眼走的很正常,只有这风吹来时,他才眯了眯眼。
怎么觉着,这风吹的他有些晕头转向的,快要倒了呢?
阮进玉自觉自己看了路,所以完全不知道是怎么踢到那石子的。也可能是风太大了。
所以心中已经做好了摔在石子路上的打算。
却是被人一拽回正了身。
阮进玉睁着眼睛看,也不知自己看到哪里去了,眼珠子转了半晌面前这一片都有些看不清明,动了一下被风吹的有些干涩的唇,才一启唇:“你谁啊?”
洪恩就在皇帝身后一些,这话自准确的落入他的耳,差点给他惊得直接跪下去。
再不拦着,他怕帝师当场造次,于是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说自己可以将帝师带回去,就见皇帝呵笑一声。
“都别跟上来。”
皇帝的令洪恩百个胆子都不敢不从,跟着身后这一众随侍都停在原地没有继续跟着皇帝。
身旁的小太监问他怎么办,洪恩沉默了半晌,才带他们绕路出了钿落园。
“老师可是喝醉了?”
严堰的手从方才就没松,拽着阮进玉的一只胳膊。
阮进玉认真答了,“没有的,我只是眼睛有些花了,看不清。”
俩人一时脚上的步子皆是没动。
“我谁?”严堰随着他方才那问题出了口,但这次不等他回答,原拽着他的手往回一带,半个人被他拉近自己的身子,垂着眼睛看离自己近了许些的人,“你看我是谁。”
他这动作让人有些措不及防,但阮进玉此刻身子没晃,站得稳,只是那一瞬间眼睛随着晃了一下,自己双手下意识攀上面前的人稳住身形。
俩只手扒着对面那人的胳膊,听了他的话,阮进玉便是真的去看,脸又往前凑了凑,去看,看了一会,终于看清楚了,“皇帝啊。”
“你是皇帝。”
阮进玉念出口,他清醒的脑子也一同回神。
对,是皇帝。
随后顿时双手松了来,往回一撤,动作有些大,严堰的手也被他的动作一道挣开来。
他不是往后躲,只是撤开一些,身子往后一仰又往前一伏,双手一合,正正给他躬着腰行了个礼。
“皇帝,皇帝我有事相求。”阮进玉的额头贴着自己的双手,半个身子对他躬着,是给他行了个大礼,语序含糊、声音却正行,“我求你的,皇帝。”
他这动作大,严堰怕他这么一俯直接俯地上去,还是伸了手托着他胳膊。
“什么事?”严堰将他身子拽起来,让他说什么事。
入夜,钿落园的风一丝一丝的,每一丝都正正的砸在阮进玉的脸上,砸的他疼,风进了眼睛,眼睛也疼,直到一滴水被风从他眼睛里一道顺出来,划着他颊侧而过,继续往下掉,落离他的脸,还往下掉去。
最后砸在了严堰一直拽着他胳膊的手背上。
严堰的眼正正对着他的脸。
听他说:“沈惜阿姐和周天述不日成婚,这道婚,请皇帝给他们旨。”
“”
他说这个说的倒是清清楚楚。
沈惜和周天述要成婚,可日后沈惜嫁到周家,周家势大,那时候沈长郎就算身份地位再高也护不住已经入了周府的沈惜。
届时,沈惜对太后和周家来说,依旧如现在这样,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阮进玉清晰的记得这件事,他左思右想,最好的办法还是求皇帝给他们一道旨意,这婚是皇帝赐的。给沈惜做后路没有问题,保她在周家无虞、没有问题。
严堰看着他,双眼动了动,上下俩颗尖牙碰了碰,才开口,声音撵去他惯来的不咸不淡,扬着眼对他道:“沈惜是沈长郎阿姐,不是你阿姐。”
“我知道,”阮进玉不否认的认真点头,“所以我求你。”
“”
严堰吐掉一口气,拉着他往前走,“你喝醉了。”
阮进玉步子有些踉跄,手还被拽着,所以还跟得上。
除去开始俩步步调急些,后面便缓上一些来。走出好一道路来,阮进玉走的有些吃亏,忙着走路,嘴上一时没有力气再开口说话。
极乐宫与钿落园离得不算太远,俩道宫廊走完转个角就到了。
一路上严堰光顾着走路不和他说话,他也完全没力气去开口。
这路走的阮进玉想吐,就好像有人再拉着他转圈圈。不过很快就有另一道感觉代替它,便不想吐了。
他胃疼。
他胃里好像有蚂蚁。好多的蚂蚁。
阮进玉脑袋清醒的告诉自己,这是自己身体的小毛病又犯了。没有大事。
直到这路走完。
此刻已经进到极乐宫正殿。
这殿平日没旁人进来,他们又回的早,殿中宫灯一盏也没起。
俩个人步子停下来,阮进玉天旋地转的脑子就终于也停下来了。
殿内有些黑压压的,不过透了半些外头的亮堂进来供人视物,还是看得清的。严堰松了一路拽着的手,是要去点俩盏灯来。
只是步子还没迈出来就彻底顿住。
阮进玉本就有些眼睛花,现在也不知在哪里,乌漆嘛黑的更看不清。边上拉着自己的人松开不见了。
于是,阮进玉伸手抱住了面前的“柱子”,稳住了身子。
终于不用走路,他渐渐回些力气,张了张嘴就去喊皇帝,脑子还记着这件事,“皇帝,赐婚,你不赐婚没人赐婚了皇帝。”
他的手攀的紧,为了不让自己摔到地上去。
方才的动作不知蹭到哪里,阮进玉脖子上的布缎被他自己给弄下去了,飘飘然落在了地上。
阮进玉的声音将严堰的神色拉了回来,阮进玉说话的声音一向不大又平静,在他耳边念叨这件事更让他听的准确不误。
于是扭了头。
阮进玉正好这个时候一动。
严堰的脸贴着他迎上来的脑袋,只是因为位置错开,偏过来时正好碰到的是阮进玉的脖颈。
好近,严堰睁眼,落眼的是那道已经被药膏养了十余天的疤痕。
那疤痕消下去很多,医师说这药膏要用上月余,疤痕就能彻底消下去。他脖子上这条泛着红的印子还在,取代了狰狞的疤痕。
医师没欺君。
第53章 一盅上善水01
这个人喝醉酒在外看不出端倪, 除了眼睛有些不好使,旁的便没太大的显露。
严堰想,阮进玉这个读书读起那么多的文官大人, 眼睛本来有些不好使也实属常理, 醉了就更加没法。
从金楼台殿内出来时, 还真没看出阮进玉像喝醉的样子。
他醉了酒脸上比平时还要正色, 肌肤半点不显绯色依旧皙亮。
严堰并非第一次见他饮酒,却是第一次喝醉成这样。喉头滚了滚, 无奈吐出一口气,才抬手勾上身上这人的后腰。
这人的腰当真是如他所想一般的轻薄瘦削。就如同他这个人, 总是怏怏的架骨, 整个人如浸在风雪中, 漂泊却不荡,始终眼底含霜。
霜雪过万年,更古也不变。
严堰仅一只手就能将他提起, 到底还是怕硌到他, 将人带到榻边才放手。
阮进玉方才一度攀着他不吭声, 只有稍稍的温热呼吸吹在他侧颈。严堰还以为他睡着了,结果将人放下才发觉那人此刻坐在床边就这么盯着他看。
不用点灯, 严堰在此间视物没有问题。
但眼前这人怕是不一定。
严堰原是想去点一盏灯的,现在却是站着不动, 那人也是就此一动不动看了他半晌。他开口:“你尚不清明还想着他们的事。”
“你可知得你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这声音悠悠的在灰黑的殿中响起, 阮进玉还看着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总之半分动静没有,话自是也没回。
严堰扯嘴笑一声,从一旁拿过洪恩先一刻放在殿中早准备好要换的药膏。这要换的药, 今日还差一次。
装着物品的漆盘被他放在边上,严堰抬一腿,跨上去,膝抵着榻延在阮进玉侧边。
严堰俯身来,手没直接碰他脖子而是要先去碰他肩。就此刻阮进玉伸了手,胡乱一甩,挡住了严堰的手。
严堰一停,再一看,那人就这么僵直着倒下去了。
他还在原处没动,居高临下瞥着床上的人,动动牙,“起来。”
阮进玉此刻魂归水底,已经意识不到任何了。
皇帝说话也不好使,那人完全没反应。
没法,严堰只得自己再度上前,去将人捞起半点来。
溺于水底的人漂浮起来,阮进玉神魂不定的再度睁开眼,半身起来坐在床上,他沉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依旧说不出话来。
严堰看着他,戏谑笑道:“待你明日清醒,怕是就叹不出气了。”
阮进玉当然不知严堰在说什么,只看到眼前有条蛇在他脑袋前晃啊晃的,忽然伸出手来,抱住它,那蛇便不动了,他张了张仿佛呛过水的嘴,终于开口,含糊道:“别咬我,我要睡觉了。”
然后他就又往回倒。
严堰本是左手一只手托着他的脊背将人从床上拉起,另一只手刚要去拿边上的东西就猛地被人抱住。
然后
阮进玉就这么满满当当的倒进了他的怀中。
严堰沉默好半晌,就着这个姿势半分没动,最后,他也止不住的深深叹了口气
阮进玉睡着了,做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梦。
只是这梦前不搭后的一点不连贯,待梦了一遭后就全然要记不清了,沉重重压着他一整夜的雾霾也终于在此刻消散开来。
睁开眼,他醒了。
昨夜做的梦一点点模糊再消散,片刻间那场景半分也想不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他毫不记得自己做过的记忆。
阮进玉从床上弹起半个身子,就这么坐着半分不动都觉着天旋地转,闷痛的脑子转了好半晌,再度睁开眼来时,昨夜的一切,他现下已全部想起来了。
忍不住就面露难色。
目光往殿中一转,是了,他还在极乐宫,在这正殿。
此刻殿内,除他之外再无一人。
兔耳今日肯在他在的时候出现了,静悄悄的蹦到了他床榻前,在阮进玉翻到地上的半片衣角前不动了,鼻子动着,像是嗅了嗅。
阮进玉彻底回了神,发觉自己的衣裳胡乱丢在床边,他昨夜没换寝衣,而是身上只穿着件透白的里衣。
有些荒诞,他三俩下给自己穿戴好。
旁的也不顾了,踢着鞋子就要出去,临走时又忽然转过身来,将在床榻边卧着的兔耳抱起,才一道往外走。
彻底出了正殿,回偏殿时刚走进就看到了屋子外的前启。
主从二人自打阮进玉住正殿的这些日子就没见过,昨日是第一次,也没来得及正经说上一句话。
前启见到来人可谓是大惊一色,又看着这人略显仓惶的样子,没忍住问道:“大人这是被陛下从正殿丢出来了?”
阮进玉径直进了屋子,前启一道跟进来,阮进玉把手中的兔耳往他怀里一丢。前启接是接了,但兔耳这个闹腾的性子在他怀中没到片刻就扑腾地上去了。
阮进玉在椅上坐了好半晌,前启一时没离开,他在屋中追着兔耳跑了好几道也没抓到它。
最后才听到自家大人悠悠不定的声音,说:“奇怪。”
太奇怪
洪恩今日一早就吩咐下面的人将皇帝的早膳准备妥当。
中秋佳节过,皇帝又需整日在书阁处理朝政,今日还起的格外早。
皇帝有吩咐今日早膳就在书阁吃,洪恩便令人将膳食在书阁殿中布好。结果早膳准备这么好些,皇帝动筷,俩口就停下了。
还不待洪恩问上一句,皇帝就又回了那摆满奏折书卷的书案前。
洪恩心下更觉着怪,到底也只敢在一旁本本分分站着没多一言。
皇帝始终没给他多一眼,终于给了一眼给洪恩,是快到午时,皇帝让他去准备醒酒汤。
洪恩退了下去,不用问也知道这醒酒汤是给何人准备的,于是他将醒酒汤熬好拿上,亲自往正殿送去。
哪知这就扑了个空。
洪恩再次回书阁,是从偏殿过来的。
皇帝此刻还在看折子,洪恩走到殿中将此事上禀。
“逾矩,陛下,帝师说他逾矩,便不敢再逾矩,搬回偏殿了。”
严堰听来,倒没旁的神情,洪恩多瞅了一眼,才确定皇帝没有生气,这便松了口气。
阮进玉自今日起便搬出正殿回了偏殿。
他起来时还没到午时,按理从今日开始他该同往常一般晨起去早朝,结果因为昨夜醉酒导致今日没起来,这早朝便是又没去参。
早朝不参便罢,午膳过后书阁还得照旧去。
一想起这个,阮进玉头又忽的一疼,但是转念一想,他觉着自己不该如此想法躲怯。
本就是正常的君臣之系,这不就是醉个酒不清醒逾矩了点,他想皇帝该不会太过介怀。
于是捯腾了一下,从屋子出了去。
阮进玉走到书阁外时正好遇到从书阁出来的薛将军,他刚见过皇帝。
俩人互相颔首算作招呼,随后薛将军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极乐殿。
阮进玉进殿前,多吸了俩口气,才走进去,洪恩不在,殿中此刻只有皇帝一人。
他给皇帝见过礼,一时站在中间没动、没和往常一样直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阮进玉的视线此刻在皇帝面前桌案上。
那几个奏折之上,放着一个东西。
阮进玉辨了一眼,心中有个念想但不敢直接确定。
严堰缓缓抬头,“站着做什么?”
随后跟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前的桌案上看去,也明了了他在看什么,便再次抬头对上他:“过来。”
阮进玉收回视线,也朝他看去,只是脚上步子一时没动。
直到皇帝看他第二眼,虽不知用意为何,到底是不敢抗命,往前走上俩步。
这下倒好,桌上原本还有些模糊的东西彻底在他眼中化形,他就是再蠢也认得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是虎符。
这虎符自然亦是军权之佂。和上次沈长郎交上来的鎏金令牌是一样的象征。
但又不同于那鎏金令牌。
鎏金令牌只一块。对应的是宫中禁军部队的调遣命令。绝对的握在皇帝手中。
但那虎符有俩块。
对应的可是宫外二十万大军。
而目前,这俩块虎符皆在严堰桌上。
阮进玉若是没记错,左半虎符一直在薛无延的手中。
薛将军麾下十万大军,他回上京郡后十万精兵尽数囤驻郊外,无令不得擅动。
严堰一眼便知他在想什么,却偏要待看完他这般神情过后才慢慢的开口,道:“薛无延上次便答应孤留驻上京,他的意味并不是携他从前军官之责随时在上京郡待命。”
现如今南玉和周边三个国家皆未大定,各方战事随时有可能再起,这些不定数如何可能让一位大将军安安分分的从此留在上京郡不动弹。
开始他们以为皇帝让薛无延回来就同从前一样。
无事留他在上京,有任何他便随时领命带兵出征。
南玉并非只有他一位将军,也并非只有他会打仗。
只是从先帝在时,他就崭露头角,先帝有意重用他,便也想将他留在上京,只要任何战事要起,就随时给他诏令让他出征,
可那时薛无延没有按照先帝的意愿留在上京郡,驻留西北边郡几年都未变。
先帝无可奈何。
可是前一段时间他回京之后,皇帝也直接有意让他留在上京郡。
众人皆以为皇帝和先帝的意味是一样的。
现在他和阮进玉说这样的话,阮进玉才惊觉,该是不一样的。
按这个样子来说,薛无延是想就此留在上京不出去了,上次归来皇帝就为他封了侯。他大可以就在上京郡当他的侯爷。
所以,薛无延将那左半虎符上交了。
严堰并未不答应。
他说:“待立冬时,霁北侯回京,这虎符,届时再定。”
第54章 一盅上善水02
薛无延的父母皆是武将, 全是为国战死的国之英雄。
到他这一辈,薛大和薛二这俩兄弟同样都习武,薛二没有那等抱负, 可薛无延也是实打实在战场上为国拼杀了半生的。
他弟弟如今就快要及冠, 想来, 薛无延是想在京中安身。
这没什么不好的。
霁北侯此次回京, 是来京中复命,年关之前还要回他的北部边郡。缇雅雅的老家也在北部, 想来,届时她也会一道跟着霁北侯出京。
这些都是后面的事了, 武将将领所握的虎符, 和阮进玉这等子会在上京待一辈子的文官实在没什么关系。
不过, 皇帝正好和他提到了这个事,阮进玉接着话,也一道出口, 接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自己的事。
他说:“陛下, 十一月臣想告假, 出京。”
十一月他母亲的忌日,他要出京去一趟含枬郡的息错山, 他母亲葬在那里。
不过含枬郡较上京郡甚远,也属南玉最边地段去, 故而要告假, 就需要多告些时日。
严堰没有不答应,只问他过年能否赶回来。
阮进玉顿了一下,才答:“臣会在息错山陪父亲过完年。”
严堰也停了一下,才悠悠的看来,应了他的告假。是了, 阮进玉父亲自那时就出了上京,一直到现在也没回来过。也有几年了。
他这个告假理由明明没有半分的不合理之处,挑不出问题来。
可严堰多看他那一眼时,阮进玉竟是在这一刻生出了一分莫名的心怯。
有些荒谬,阮进玉移开视线没去看。
可那座上之人却是半分没有异样,反倒直道道的看着他视线半分不移。
那边传来人半调不扬的嗓音,“老师酒可醒了?”
他让他坐,还没等坐下就又传来这句话,一瞬阮进玉差点从刚坐下的椅子上再度起来。
定了定神,稳坐上去,才开口去回话,依旧是没看那边。
“醒了。”
然后皇帝便没有再提昨日之事,不论是夜宴之上他不听言贪杯的事还是醉酒后发生的事。
皇帝好像无甚在意。
阮进玉观了好半晌,皇帝已经将神色投入手中折子上去。
从书阁出来之时,已经到了晚膳之际。
这次不待皇帝开口,阮进玉先找由头跑出了极乐殿。
他觉着自己该冷静冷静,以免了日后再行出什么逾矩之事来,毕竟君臣有别。
皇帝没多言,此刻人还在书阁,看着惶惶已经离去的人的殿门处。洪恩此刻从殿外进来,他将晚膳布在了正殿,这是皇帝令。
洪恩看着仅有皇帝一人在的书阁,沉思了一会,到底没开口问上一句。
阮进玉从书阁出来没回偏殿,直接出了极乐宫。
其实也没什么要去的地方,只是临了吃饭时间却半分胃口都没,出来走走。
却是刚出极乐宫就停下了自己的步子。
尽头宫廊处有一人,待人出现时立刻锁住视线来,一动不动直至立于他身前。
阮进玉看了眼身后,身后的路是回极乐宫的路,而眼前这人,正大光明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往前一走,果不其然,那人终于迈步,跟着往他身前一立,赫然不动。
阮进玉沉了沉目光,嘴上却生的淡淡,他先开口道:“我官阶在你之上,你见我,何不见礼?”
沈长郎决然不理会他这淡漠的刁难之意,双目直直回视他,沉声道:“陛下今日赐婚下来。”
毫不用怀疑,他说这话,赐婚的只能是沈惜和周天述。
听到这话的阮进玉可是心中跳了一下,他记得昨日自己说的话,所以,皇帝今日当真就此给沈惜和周天述下了赐婚旨意?
沈长郎看他不说话,自己便继续道:“我知是你”
阮进玉回神来,打断他的话,“又不是替你请婚。”
意思是,又不是替你请婚,不管是要道谢还是不满意,都轮不着你来说。
惯来脾气一点就炸的沈长郎此刻神情没太大的变化,闻他言来,只是平静的点头,没有否认更没有不满他的话,“好。”
“不过我到底欠你一句,抱歉。”
“若我是你,”阮进玉眯了眯眼,终于和他目光彻底对上,“我那时会一刀捅了武安王。”
不是因为武安王要他的命祭旗,不是因为武安王将他这个局外人生生扯进来。
而是如果他是沈长郎,在前一日武安王同他说要谋反之时,他就会杀了他。
沈长郎不蠢,他不答应武安王绝大一个可能是因为他对这次谋反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武安王坚持要行动,那么只要武安王一动,沈长郎必定会被牵扯。
沈长郎不肯把禁军兵权给武安王同他一起谋反,多数原因是他不敢拿着他阿姐的命陪武安王赌。
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他只有一个亲人。
可阮进玉骂他蠢也同样是在这里,那日沈长郎将他牵扯进来是不想因为自己牵扯到沈惜,在阮进玉和沈惜之间他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他即能为他阿姐的命拒绝武安王死不交出兵权,就应该在知晓这件事时就斩断一切可能性。
并非优柔寡断,而是取舍之间有答案却不肯一刀将其彻底斩死。
他心中到底念着和武安王的知遇之恩提携之恩。
万幸是沈长郎赌对了,他没给兵权,皇帝没将此事牵扯到禁军的人身上没牵扯到他身上来。否则一切都白费。
沈长郎虽然没因为那件事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可皇帝心中有数。
阮进玉和沈长郎不同,沈长郎有个致命软肋,沈惜。阮进玉没有,所以他此刻能说出这般话来。
沈长郎依旧不否认,阮进玉说的话他尽数听着,不反驳,只听,一个字都听。
阮进玉心神燥了燥,他觉着沈长郎也变得很奇怪,以往的沈长郎万不会这样,即便因为这点子事觉得对他不住,也不该是这个低眉姿态的模样。
沈长郎这个人从不会将自己处于弱势,即便是面对官阶再高的人。骨子里的气永远在的。
此刻却不在。
因为什么?因为他身后的靠山武安王没了
沈长郎不是这样的人。
“十一月十三,你母亲忌日,前几年你没能出京,”沈长郎忽然道:“今年,他该允许你出京。”
“别回来了。”他说:“别回上京郡了。”
这个他,说的是现在的皇帝。
而,阮进玉却问:“你如何知道的?”
“当年发生了很多事,即便闹得不大,也都不会无人不知。”沈长郎此刻无比认真,“我知道很多事。连我都知道。”
沈长郎惯来不喜欢参与到朝堂中的各种党派纷争去。
他这话说的不错,连他都知道,旁人就只会知道的更多。
沈长郎对他说话根本是毫不顾忌:“先帝他死了,你何须还留在这里。”
当年是先帝非要将他留在宫中,蹉跎到了现在。
先帝死了,阮进玉本该就可以走了。
沈长郎说这话的时候,阮进玉脑中冒出了一个人。
严堰。
与此同时也冒出了一个问题,他会让他离开上京郡永不回来?
阮进玉自是不确定,所以轻笑一声,甚至还有闲心将这个问题抛给沈长郎,“那你觉得,现在的陛下,能让我走吗。”
阮进玉还真当时严堰即位之后就对他连要告老还乡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你走,”沈长郎毫不犹豫答了他的话,“死人便不会拦你。”
“”
“?”
“!”
“你疯了。”阮进玉脱口而出,随后甩袖就走,半点多的话不想再和他说。
这是宫中,这人脑子进水了在这里说这种浑话。
疯了,简直疯了。
大家都是先帝在时就入朝为官的,阮进玉母亲忌日这件事不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年,他依稀记得是已经入宫后的第几年,他母亲第一年忌日他去和先帝告假想回息错山,先帝断不让他出京。
那时阮进玉十六的年纪,满腹躁气的闹。
将他气焰打掉的不是先帝,而是他父亲。
自此后的几年,阮进玉再没能赶一次他母亲忌日。直到今年,那位狗皇帝死了,朝堂变化,新帝上位。
这一年,他终于能出宫。
宫中你来我往的事情向来都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有关国之主、天子的事情,在宫中就更不是了。
这件事当年几位皇子焉能不知。
沈长郎知道,严堰他自是同样知道。
所以,严堰许他告这么久的假去一趟息错山
阮进玉嫌少火气横生,今日难得一次,被沈长郎气到不知如何骂他,绕开人走出一条道才去看周围是何处。
不知觉走到太生殿外头来了。
他依旧在外头,此时刚从极乐宫出来自不想立刻回去,遂而一时不知走何处去。
便转了个身,往边上的钿落园走去。
钿落园很大,秋落季节,这园中的片片花绿半分不减。阮进玉此刻走上卵石道,这边小道周遭的花丛更是让人看的应接不暇。
钿落园一年四季都有花,应季而来,随季而去,只为留得供贵人们一眼。
近来几日外头天气愈发凉了,他刚进园中就觉着这风吹的比前几日还要大。
不过今日阮进玉专迎着风走,任那风砸在他脸上,凉意浸透全身,也只觉着舒爽。
在宫中待着确实烦,好在一月后,他能出京,皇帝允他出这上京郡,去含枬边郡。这一件事,够他开心一阵子。
没急着回殿,他漫无目的的走在这钿落园中。
这个时刻在园中遇不到什么人。直到觉着身上皮肤被这冷风吹的冰凉,一想起自己这副病骨支离的身子,才收了步子往回去——
作者有话说:沈长郎有一种我爱咋咋地不要命了的疯感[化了]
第55章 他持01
第二日这早, 前启按照往常的时辰喊他,阮进玉今日总算赶着早朝之前起来了。
早朝过后,出了太生殿, 同道而行的大臣不少, 不少人来同他打个招呼, 有询问他这身子是否好得差不多, 其间眼神还若有若无的放在他脖子缠的布缎上。
阮进玉皆随意言过没有多说。
一路回到极乐殿,没去偏殿直接来的书阁。
皇帝先他到, 此刻已经坐在那方位子上静静的批阅奏折。
阮进玉同样自然落座。
或许是因为他偶尔的目光太过显目,那方一直没抬头的人没看也感受到, 便开口:“老师是有何话说吗?”
“臣逾矩, 醉酒失言。”
时过一整日, 皇帝没提,他倒是自己说了这件事。
“失言?”严堰抬头,浅浅看他一眼, “你那话不是真心出口的?”
“倒也不是, ”阮进玉接的快, 否认了就道:“我是方知陛下赐了婚旨。”
“想谢陛下一句。”
谁知严堰的注意却不在这里,手中握着的笔反手铿然一点, 他道:“沈长郎找你了?”
他给沈惜周天述赐婚的旨意翌日一早阮进玉还没起来就喊来洪恩拟好旨了,后面才颁去沈周俩府上, 到如今不过一整日的时间。
阮进玉这个不怎么出门的性子, 也不会轻易和谁相见。
极乐宫知道赐婚旨意的无非就是皇帝自己身侧跟着伺候的一行人,洪恩自然不会去找阮进玉讲这个事。
阮进玉今日一提,明显刚知道的不久。
那便是昨夜?
阮进玉哪知皇帝会这般机敏的直接问他是不是沈长郎找他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静默了片刻,到底没有否认,“他代他阿姐谢我, 我谢陛下仅我自己。”
是谢皇帝没有追究他酒后逾矩?还是谢皇帝仅他一言便应了他的话真下了旨?
不论是哪者,他这话都是因为自己说的。不是旁的。
阮进玉虽昨日起来醒酒之后十分后悔那夜喝多了行那般逾矩之事,自觉不要脸的事他确实不愿回想。
但,也不意味着直接逃避。
不妨直接出口来。
皇帝他十分欣然,“好啊。”
看他这此刻般模样,确实没有要介意他的胡乱作为。
然后话又忽的一转,“老师何须急着搬出正殿。”
阮进玉对这个问题心中早有答案,答起来半分不拖沓,“总归是陛下的正殿。”
意思是早晚都得搬出去,无非快一点而已。
对这话,皇帝不执一词,却见他将手中御笔抬起,桌上摊开了一个折子,方才他同阮进玉说话时目光在这折子上,此刻像是已然把折子上的内容全部过了目,然后就了然抬笔。
阮进玉在这边看不到折子上字为何内容,但能十分清明的看到严堰在上方落笔。
轻飘飘的落了一道线在上头,随后黑墨晕开。
阮进玉歪了歪脑袋,分辨了一下,那,好像是一个不大的错交线。
有错字?有错意?
大概是这样。
严堰看完便将这块折子往前一推,依旧是摊开的,没有收折起来。做完手中的事如今才看他一眼,“孤吩咐洪恩了。”
“嗯?”
“午膳晚膳都布在正殿。”
阮进玉有些陌然的“啊”完一声,才恍然皇帝的意思。
前些日子近乎每顿饭他都是来正殿找阮进玉吃的。
想来皇帝用膳不堪孤单。
于是接下来几日,尽管阮进玉已经搬回偏殿,每日膳食却依旧是同皇帝一道用的。
皇帝每日处理朝政很忙,那递上来的奏折一沓接着一沓,就未曾歇过。
对于这些朝政方面的问题,阮进玉这个当朝帝师或多或少能发上两句言。
他这便也明白了皇帝将他带在身边的意味。
实乃为国着想,处理政务起来半分不愿耽搁。
又过上几日,阮进玉脖子上的疤痕差不多消下去不见,他便不需要日日再用的药膏。
于是日日缠在脖子上的布缎也就不需要再用。
那闷了个月有余的脖子可谓是得以重见天日。
前启在旁边刚看到时还不忍感叹说他脖子似是因着半点光照不到而又白皙了些。
“还以为会和大人的脸有些区别,”前启往前凑了凑,“是因为病色不减还是怎么的?为何大人的脸也这等白。”
对此,阮进玉没有说话。
屋中一直都有铜镜,但他从未主动去用过、看过。
他要起身出屋,前启又多给他拿了件外衣。
这几日愈发的冷了,阮进玉本就畏寒,他这副病骨支离的身躯,稍微受个冻吹点风就不得了。
阮进玉将外衣裹在身上,出了门,迎着面来的就是一阵寒风。
刺在脸上,他倒没躲,于是更加显得这张脸欲挂风霜,眼底寒凉。
“大人,再往后只会更冷,大人真要七日后跋山涉水的跑这么远一趟?”
前启还没有退回屋中,于是趁阮进玉还没迈步走,多言而道了这话。
七日后,他便要启程离京。
前启自是会一道陪同,他自己是个火气足的人,这等子天他也不觉得冷。
同阮进玉可谓是鲜明对比。
前启的老家也在含枬郡,前几年每到这个时候阮进玉不能出宫,他都会给前启告假让前启出宫离京。
前启不是不懂他的执着,只是实在这个时机不太对。
好冷的天。
好憔悴的人。
出京去含枬郡是一定要去的,冷风絮絮的袭来,阮进玉没开口,只偏过头去看了前启一眼,前启便明了其中意思,闭上嘴没再多说。
但刚闭上的嘴因自己看到外头那被风吹的半不凋零的树丛而又欲开口。
他想说自己陪着大人走一路的呢。
话还未出口,生生全部咽下。
无他,外头来了人,这话没有出口的必要了。
洪恩身后还跟了俩人,他手中撑开一把伞,诚然笑着待帝师上前一步来。
阮进玉此刻是要去上早朝,偏殿去书阁的路途不是很远甚至可以走回廊不必露走外头,但去早朝这道路,要出极乐殿过几道宫廊才到太生殿。
这宫墙就是砌的再高,也架不住那风四面八方的专袭着人来。
阮进玉走到洪恩的身前来,洪恩将伞斜上来为其作挡,还依势将带来的手炉子放入他手中。
他打一出门俩手就没冒出来过,早有些没有感知的凉彻了。
洪恩对他道:“陛下传大人去书阁。”
既是皇帝口谕,自不能违抗,洪恩没有说皇帝此刻宣他去有何事,外头风大,吹的人头疼,阮进玉只管跟在洪恩身后走。
现下还没到落雪的天阮进玉在穿着上就比旁人要厚实些许去,但到底没有太另类他人,只多穿了一件里衣,外头这套的外衣也并只是偏轻薄的。
没片刻时就到了书阁,他到书阁找皇帝惯来不需通禀,此刻自然也是如此直接跨步进了殿。
与往常不同,殿中,皇帝没在那御案前坐着。
洪恩转了一个方向,阮进玉才跟着看过去。
往里去些,皇帝此刻在殿中另一方的暖阁内。
这殿中就不同外头了,内里置有暖炉。阮进玉的脸此刻有些僵了,冰寒的不行,进来这暖意横生的殿内也一时好转不起来。
皇帝从那边起来,目光落在他脸上,轻慢的咂了声嘴,“到底没想到,你这身子如此半点经不住。”
他该是在感慨一个人能对外头的天时气象如此片片变化就痛骨不绝。
病骨身子好似渗入骨髓,牵一发,动全身。
阮进玉没说话,皇帝将他带到一旁坐榻上来,洪恩退下了。皇帝接着道:“那日医师同我讲,你这病不像是一时之因,我又依稀记着你以前也曾是练武之身。”
“寻常的药根本治不好你这些看着只像小痛风寒的病。”
阮进玉这便恍然严堰口中的那日是何时,是武安王谋反之后,他大病一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无非就是因失血过多引发昏厥。
又因那日淋雨吹风引发的风寒头痛。
他打那日醒来,皇帝有日日自己或者喊人来盯着他将脖子上药换去,可那一次,医师没有给他开任何内服的药。
阮进玉当时曾疑惑片刻,以为皇帝不想要他这条小命了才没开旁的药出来、任他自生自灭。
后面又偶然从洪恩口中得知他脖子上外敷的药膏并不是出自宫中太医院,严堰口中的医师是宫外之人,据说还是个神医。
这便就说得通了。
“老师,”严堰说完那话,专留了片刻时间给他思考,此刻才温吞吞漫然然的喊他、看他,“你可还有何事,连我也不知情?”
一个人的身体如何能差成这般?除了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弱骨病骨,还能有什么?
严堰万般不相信阮进玉这是打娘胎带出来的。
阮进玉15岁进宫,到如今,有整整十年了。他们认识,也有十年了。
时间变不了,话虽这般说,阮进玉却听了微微拧起眉来,也不知是因为身子不舒服到头也顿起来,还是单纯听了这话不开心,他头一次对皇帝展露不悦,尽管只是轻微。
“臣活二十五年,陛下如何事事都知?”
他记得,如此他二十有五,这位小皇帝,该是还要上些日子才到二十。
严堰大概没有料到阮进玉会是这般反应,此刻不是因为被他这话堵到有些不知如何接,而是实实在在的,头一次见一向温温淡淡又会义正同他讲君臣有别的帝师这般模样。
而这模样,是给他的。
双眼双目一时没动,也一点不急着再度开口,阮进玉则早撇开了目光到了边上去,他自己也不清楚此刻这情绪是为何。
就在此刻,外头进来通传的小太监。
“陛下,霁北小侯爷到殿外觐见了。”
皇帝在阮进玉身后不动声色的又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灼意,最后自己散下所有情绪,宣了外头的人。
阮进玉也是此刻才知道皇帝今日不上早朝把他宣到这里来是干什么。
霁北侯回京了。
比预想的要早几日。
而且人直接进宫觐见皇帝了。
阮进玉是第一次见霁北侯,这小侯爷并非第一次入京,只是俩人之间从未有交集,他回京次数寥寥无几,又是来了也不会上朝,入了宫都见不着阮进玉。
第一次见,阮进玉起身来。他给他颔首道礼,小侯爷给皇帝躬身见礼。
若是按照如此,想来霁北侯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位新帝。
这小侯爷打一进来就眉眼带笑,横飞的粗眉半点不显糙,反而神采斐然,精神头足的很,行事说话也半分不拘谨,很快就同皇帝聊起好几言来。
同时他还不忘和一旁的阮进玉招呼说话。
阁中的气氛便是又变了。
不过霁北侯没打算在这待多久,他纯是来见一面皇帝,然后笑着看阮进玉:“那恩,皇家校场我没去过,可劳烦帝师带个路?”
他也不忘再多一句解释:“我要去找雅雅。”
他大可以找宫人带路。
不过,这霁北小侯爷和人说话笑盈盈的,神儿都亮。皇帝还没开口,他身前不看他的阮进玉就点了头,“好。”
皇帝又睨了他一眼,前头的人照样不知情,他也没旁的情绪,待人起来才一道跟着从位上起身。
洪恩正好此刻进来,他手中横了一件墨色衣物。
严堰接来就往阮进玉身上一套,是一件大氅。
随后一步走到俩人之间,算是跟上这俩人的步子,“走罢。”
身上还穿着仅单薄一套紧衣袍制的霁北侯神色大咧咧的看着阮进玉,眼中的好奇快要掉到地上去,他十分真切的问他一道:“很冷吗?”
阮进玉停了一下反应,身上的大氅半分没有往下掉的趋势,干脆不答他的话,也并不在乎他异样的神情,“快些走了。”
他们出了书阁,皇帝也慢道道着步子跟着一道往外走。
意味明显同去,另外俩人自是没话。
这小侯爷也万分不介意多个人同行,而且他与皇帝相处时并不畏缩,反倒比那些朝堂上的人还要自然。
一路走出极乐殿,那殿门外看见出来的人便跪下见礼。
阮进玉多看了一眼,是位女子,身上穿着不华丽,没穿宫女服制这才让阮进玉多看了一眼。
边上俩人却全然没有注意。
这么冷的天,在殿外做什么。
阮进玉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继续跟着他们一道走去。
御林军虽单独分列出来,到底也算在禁军门下,所以平日同禁军部下一道操练。
缇雅雅虽为女子,半分不弱于他人,这般天气坚持同他们一道在校场。
这指挥同知的位子,她坐的上去,就不会轻易掉下来——
作者有话说:比旁人先裹上羽绒服就不奇怪的[化了][化了]我也怕冷[化了]但没人在意[化了][化了]但我自己能裹成粽子御寒[化了][化了][化了]只是我要是裹成粽子也和阮一样美腻动人就好了[化了][化了][化了]
耶,大半夜写文有点疯了,嘿嘿嘿嘿,欧,喔!
第56章 他持02
霁北侯此次回京, 原是想着他在京中没地方住可以住在宫中。
但他大手一挥拒绝了好些人的邀请,也半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说要住在缇雅雅家中。
先不说他们二者,缇枢密使和霁北小侯爷的家中长辈亦早有往来。俩家家中关系好, 只当是小侄来府上住些日子, 枢密使不会有异议, 旁人更没得话讲。
皇城校场中他们在晨练, 那一方空地上全是禁军部下。
从高墙上看来,并没有看到缇雅雅的人。
随后他们才得知, 今日冬禧长公主来寻缇指挥同知,此刻她们二人在殿里闲淡去了。
皇帝亲临, 消息传过去, 不到片刻长公主便携着缇雅雅一道出来见天子。
冬禧长公主往城墙下看一眼, 状似玩笑开口:“今日也是热闹。”
“没想到小侯爷今日就回京了。”冬禧眼中带笑,不失礼仪:“我原说过几日雅雅就要出宫,今日特来寻她去我殿中饮茗用膳, 闲上一闲。”
“叫他回去陪我爹吃饭就是, ”缇雅雅拉着长公主的衣袖, 熟络的很,“我在宫中多陪一陪长公主。”
霁北侯也遂之大然挥挥手, 应作她话,“无妨的。”
阮进玉此刻缩了些脖子, 半个身子朝外, 此刻正悠悠的看着底下操练有度的队列。没听边上人的闲淡。
直到长公主的视线忽然放在他身上,“帝师在看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底下的那些人一眼,长公主继续道:“底下人操练一贯不用人多忧,这确乃沈大都督御下得力。”
阮进玉收回视线,这话让他不知如何回, 也是因为此刻在外头风吹的他脸有些凉,神情都看不出来。
皇帝淡淡瞥她一眼,冬禧也不待旁人接这话,转头就接着道:“陛下和帝师一道去我宫中坐坐?”
先帝在时冬禧的长公主府上在宫外,严堰即位之后长公主搬回皇宫。
倒是和阮进玉没什么交集。
严堰这位姑姑,也不是个省事的主,平时就爱到处在宫中晃悠,什么事都知道些,也不怕自己一脚没踩好沾到泥里去。
这话冬禧是问的他们二人,皇帝在前,轮不到阮进玉来答她,只是皇帝连敷衍一句都不愿,“孤不闲。”
“你宫中何时缺过人?将他们二人送出宫。”
然后他就带着阮进玉离开了这里,回了极乐宫。
阮进玉也不说话,跟在他身后走,这大氅确实御寒,风便透不过他单薄的衣裳进身上去,只这风顺过他的脸带起他身后的发来。
不过,他一直跟在皇帝的身后走,也不知今日是自己走得快些还是皇帝比平日慢些,这步子走着便一前一后不相远。
皇帝身丈较他高,身形也较他健硕。
这下,便是脸上的风也被挡了。
阮进玉目光从地上慢慢游荡,脑中思绪开始纷飞,想起了自己十多岁时的事。那些如走马观灯的画面仓促在他脑中涌现。
今日他或是忆起往昔了,不知觉的烦闷情绪砸在他心头,弄得人有些喘不过去来。
走他身前的皇帝开口,却并未回头,此刻已至极乐宫,他道:“老师回偏殿吗?”
再过一会,便是午膳时间了。
往来皇帝一惯是直接开口让他去正殿,今日却是多给了他一个选择,问他是否要回偏殿。
这位皇帝倒是全然没有要因为阮进玉的话降罪他的意思。
这包容,他是真拿自己当老师了。
阮进玉心中泄了一方气,拢了拢衣袖,皇帝回头看他,他慢悠悠道:“前启没备午膳。”
皇帝便佯装正色点头,道:“随我去正殿。”
今日这时可比平日要早些时刻,洪恩没有提前收到令,便是此刻得了皇帝意思才忙下去备膳。
他们方才去校场仅他三人,旁的手下人一个没带,现下回正殿,自然也就只有阮进玉和皇帝二人。
正殿的门白日素来是不关的,但因着近来外头风大,所以白日里洪恩将正殿的大门关上了。
殿门开,跨步进来阮进玉便走到皇帝身侧了。
屋里头暖多了。
俩人左右着继续往前走,阮进玉想着进屋就可将身上这厚实的大氅脱下,结果手刚伸上来还没碰到这件大氅的边就顿住了。
俩人的目光皆在正前方。
随后下意识的反应,阮进玉无处可躲,便往比他高大些的身旁人身后一蹿。因动作太急促慌乱,他的眼睫扫在身前人的背上,此刻狂眨了几下眼睛。
鼻子也撞到了,那人脊背□□,生硬,有些疼。
严堰倒是不惊,甚至此刻还站在原处一点都没动,只双眼扫过眼前,后注意力被身后的人拉了过去。
他在此刻还有闲心发出笑来。
他们二人的正对面是皇帝寝殿的床榻,而此时此刻,那床榻上正倚着一位交织着白皙长腿的女人。
这姑娘穿的香艳极了,挂在身上的布料一共就挂了一件极其轻薄的红衫,这红衫轻透都几乎贴肤而红里透白。
双肩裸露,长腿轻翘。
阮进玉方才仅看的那一眼落在那女子的脸上,是今日他们送霁北侯去校场从极乐宫出来时遇到的那位女子。
阮进玉上下一猜,料想了这也只有一个可能。
便是,这位女子是皇帝后宫众多妃子的一位,此刻跑来皇帝寝殿,是君不见我我自见君来了。
这姑娘看到进来的还有位帝师,也依旧并不觉着冒昧,兴趣仍起,笑得盛放,身姿依旧媚态横生。
她踮足,倚着床的半边身子起来,娇艳艳的喊,“陛下。”
看来,就算屋中有第三人的存在,也丝毫不影响她去同皇帝调,情,她完全不介意阮进玉在一旁看着,权当他不存在。
尽管此刻阮进玉身子在严堰的身后被严堰的身子挡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阮进玉也还是低着头,他沉声轻轻开口,声音不大,但俩人此刻离得近,对方肯定能听到。
阮进玉道:“我先退下了。”
说完头也不抬就要转身而走。
却步子还没迈出来就被人拉住。
阮进玉心中大惊,他完全不想打搅人家的好事啊!
头也不敢回,却听见耳边低压压的声音,对他道:“老师说要陪孤用膳的。”
这个当口!还想着什么午饭!
这一下被忽略的就是床上的女子,那姑娘看着皇帝面对自己却此刻头也不回的转过身去和帝师说话,脸上的笑不免一僵,但还维持着那样子。
尖细的声音再度扬起,喊的还是皇帝。
阮进玉现下一时哑口无言,严堰却带着玩味的眼神又看了他一眼。俩人都听到了对面的声音。
阮进玉的手被他擒住一只,此刻动了动也没能脱身成功。
严堰依言再度转了身过去,可手上还是不松,阮进玉进退不得,面前的人他如何也不看,于是只能又回到严堰身后去。
皇帝转过来,收了笑,黑压压的眼珠子不咸不淡的落在她身上,语气平淡,出口的话却不大好,“滚下来。”
眼见形势不太对、皇帝真发怒了。
女子顾不得面上旁的,连忙起身下了榻就往地上一跪。知晓这计不行,低着头连忙开口,“臣妾听闻陛下有好些日子没去钦妃那里,所以才妄生念头。”
“陛下恕罪。”
严堰的视线不在地上跪着的人身上,还在那床榻之上。
被人躺过的被褥皱成一条,还有小半片被她下来之时蹭到地上去。
女子身上浓郁的香渐渐愈浓,散开在屋中。
更不用说那被她躺过的被褥,更是香味浓浓。
皇帝到底生气,阮进玉也不知为何,这本是好事,后宫女子不受宠自想尽办法来夺夺皇帝目光。
这位女子说,皇帝有好些日子没去钦妃那里了。
皇帝自打阔后宫之后,近乎就是专宠姒好钦妃,其余妃嫔自然没有多得他俩眼。
现下逼得人家姑娘冲到极乐宫来,阮进玉也觉着实在是不应该。
皇帝自打武安王谋反事件后较之前就更忙,整日处理朝政没完没了,这样子疏于去后宫,也实属合乎情理。
严堰到底气在哪里阮进玉不知道,地上这位姑娘就更是不知道。
最后她狼狈离开极乐殿,这件事最后皇帝怎么处理的阮进玉就不知道了。平时正殿无宫人进出,只有洪恩公公监察。
后面一日来正殿时,发现殿中熏了香,盖住了旁的味道,床榻之上的被褥枕头全卸下来换了。
阮进玉想,或许皇帝是真的不太喜欢这位姑娘,又或者,是太忠于另一位姑娘了——
作者有话说:小皇帝气啥啊,因为老婆睡了好久的被子枕头没舍得换,结果自己还没躺被别人躺了
第57章 伤冬殇雨01
“哥哥明日去含枬, ”温钟得知阮进玉要告假出宫时,便猜到事情故而来寻他一趟。她低头,“我也一直没能去看姑姑。”
之前温钟还没进宫时就一直没得空去看阮进玉母亲, 这其间各种复杂的原因。
现在她已是皇宫后宫中人, 就只会更没有机会出宫, 更别说跑那么远去含枬郡。
阮进玉平淡摇摇头, “你们不用去的。”
温钟闻这言,眼神闪了闪, 道:“是,姑姑说过不希望我们去。”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缘由, 只是这其中事情都已经过去, 阮进玉也没再提, 他没说话。前启已经将路中的盘缠衣物都收拾好了,明日一早便直接出宫,出宫后不做停留直接出京。
“我在此不好久待, 先退下了。”温钟并没有打算多在阮进玉这里停留, 只是来看看。
前启走到阮进玉身侧, 手中拿着温钟给他塞的一袋黄金银财,也一同跟着阮进玉看温钟的背影, 人已经走远了,他同样不解:“我实在不懂, 温大小姐何苦非要入宫。”
这问题目前无解。
原以为就此在宫中的事情便全部了解, 却是午时突然来了人宣他去太生殿。似是说有国之要事商讨。
还有一整日,他明日才告假出宫,今日这便自然也要去的。
外头还是很冷,阮进玉长记性了,多穿了衣物, 连着几日的冷风天,他也稍稍习惯了些,再往后,怕是只会更冷。
他走至太生殿外宫廊之时看见不少俩道而来的官员,都是被临时宣进殿的。
进殿,皇帝也到了。
殿中的人很快就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们南玉国,有十三郡,一方中心上京郡,十二方边郡。
国之东北部,霁北侯所属驻地四郡。上京郡往下有南俩郡,其中就正包括阮进玉这次要去的含枬郡。
而后便是,国之西北部,珩河一线有六郡,
南玉西面临着就是西荒地,这次主要为的,是珩河六郡中的问洱郡。
问洱郡同蛮异郡蓝岐郡一样,皆是左邻西荒地,问洱这郡地大,比那俩郡加起来还要大。不过它最西边有几座高山连着直接横跨过去,崎岖的山势倒是隔开了西荒地。
今儿,是问洱郡的西边山部接连几个村庄遭了匪徒。
早有传言说那连着的几座起伏的山中有一座匪山,以前没引起京中上头人的注意是因为闹得不大。
现下这就闹起来了。
“那些山匪先言不知是何方人,说不定就是早些年从西荒地混进我国边郡的蛮荒人。”
早些年,南玉国家安定之初当然是以上京郡为主,最边上的边郡自是有些无暇顾及。先帝在时问洱那座传言中的匪山没闹多大事来,先帝便一直没管。
现下倒是,留个祸害留到如今。
“就算不是西荒的荒蛮人,造匪山之势安何居心?先前没管,如今正好一窝端咯!”
这件事如今传进皇宫,就不能当作不知道,这是必然的,所以就算这些大臣不在这里拱火,这匪山,也势必是要剿清。
那么现下就只有一个问题,该派谁人去剿匪?
薛无延的将领虎符已经上交陛下,他怕是不想出京,不过官职还在,皇帝若是就此下旨,他也不得不去。
其余武将并非没有,但先帝重文臣,武将势力一度削弱。
加之快要年关,京中谁人肯这个时候带兵出京。
能与薛将军比拟的实在没有。
却是不待困扰他们一刻,这件事便有了解决方案,霁北侯亲来请旨,望陛下赐他虎符带兵剿匪,清正问洱郡郡中山。
他家祖上本就不是上京郡的,他此次返京不过是为的这点子事,再待小段时间趁着年关之前还要返回北部。
若是此段时间带兵出了京去,也能赶在年关前回北部,这不冲突。
皇帝还没答应,底下的大臣们就群起而之,有的认为霁北侯既请命那自然可以信任,有的又认为小侯爷到底年纪不大,作战经验没得薛无延沉稳和多。
又是吵了好半晌,最后,最上头的皇帝直接中断他们,赐下了虎符。
此次便是由霁北侯领一万精兵,出京剿匪。
这件事跟阮进玉这位文臣挂不上多大的干系,好的话不好的话朝中其余大臣全部出口,也由不得他来多说几句。
事情解决群臣便离开太生殿,阮进玉自是也不例外。
今儿后面,他就全部都在极乐宫偏殿待着,没出这屋子。
这一日,除了在太生殿朝会见过皇帝一面,其余的,他也没似寻常一般宣阮进玉去书阁或者正殿。
阮进玉没多想,今日无事,原是想早些睡,却躺在床上许久都未能入睡。
夜半起身来,发现外头一片雪白。
此刻,窗外头飘着雪呢。
大概是已经下了好一会了,此刻周遭都染了层白来,外头的路面上如此,殿俩侧的常青树也被盖了白,绿色悄然不见。
去年的雪来得晚,且势头没有这般大。
今年倒是早早空中就落了雪。阮进玉如往常,只站在窗台往外看,没有开门出去。
虽是有幅不能受寒受冻的病骨身子,但他挺喜欢这洁白不染片尘的雪的。
兀自在这里看了许久,他才重新返回床榻去睡觉,此刻不知何时,只在榻上辗转着,不知何时才失了神。
翌日起的也很早,阮进玉出宫时没见到几个人,他告假这件事有人知,不过仅告假出宫这一件事,多的便旁人不知了。
原本这段路路程大抵需要三日就能走完,但因这雪愈下愈大,怕是要四五日去了。
阮进玉没带其余多的仆从侍卫,只有他和前启俩人赶这路。
前启也是个尽心的,知晓阮进玉的身子骨,马车里头上下铺的都是极能御寒之物。
阮进玉在这车中,倒也不觉着冷。只是他喜欢去掀窗帘子看外头的景色,冷风从此而至当然躲不开。
一路上倒是没有阻碍很顺利的到了含枬郡。
含枬郡最南边临海,不过息错山不在那边,不用跑到底。
俩人入了含枬郡,便只再需要半日不到就能到息错山。息错山的山头不是特别高,与珩河一线的高山自然不能比。
前启问:“大人父亲还住在以前的山上吗?”
阮进玉点头:“该是没有变。”
其实此刻还未到息错山,边上这里就已是前启家中所在地了,再往里才是息错山,息错山的山脚有一个小村庄,不过阮进玉父亲不住在这小村庄中,而是切实的在那山上去。
于是前启没停脚步,继续驱着马车往前走,要先将阮进玉送回去。
直至走到息错山山脚下的那个小村庄才停下,在往上马车就不便行驶,前启将马车停在村庄里头,和阮进玉徒步上山。
这山不是很高,俩道的路便也就不是很陡峭。走起来不是很吃力。
他早说让前启先回家不必再同他一起走,前启如何都要先将他送到地方再走。
也便随了他。
没走多远便看到静静矗立在其中的一个小屋。
这屋子不大,俩方小屋和一个小院子。
从这里看看不到人,前启只到门口没有进去,随后他便转身按照原路下了山。
阮进玉进了门,在院中没看到人。不过他就此停在门口没有继续进去,撑着伞的手往上移了一些,终是视线大开,看清了在屋檐下坐着看雪的人。
他一纸伞就此放下,随后不管大雪砸在他身上,径直走进屋子。
那年长的人自是也看到了他,脸上再过激动奈何腿上没力始终没能上前一分,直至阮进玉先走到他面前。
他仍旧激动,双手抬起来去抓阮进玉的胳膊,“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你终于回来了,而是你怎么回来了。
阮进玉神色没太大的变化,依旧淡定,闻言摇头,对他道:“他死了。”
“谁?”带着颤的声音出口,虽是疑问,其心中,也多少有一丝答案。
阮进玉眼神骤然一紧,唇落三字,至此肯定,“承秋帝。”
原在消息闭塞的息错山,过去这么久的消息,是今日阮进玉回来带给他的。
一颗心彻底落下,重重砸在某个地方,潭竹正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无力的双腿垂在椅边,双手却是紧紧扣着椅子俩边扶手。
他不饶这个问题,继续问阮进玉:“现在的皇帝是谁?”
阮进玉明白他此刻的心,静静的站在面前不动,潭竹正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先帝四子,严堰。”
潭传正忽然笑了,似是立刻就因为他的回答而恍然过来其中缘由,抬头看他,依旧是问:“四皇子?弑父上位?”
他记得这四皇子是最不受宠的,承秋帝如何可能将储君位给他,还直接跳过了太子和大皇子,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这四皇子自己爬上去的。
阮进玉对这个问题一时间没口头答他,但他这一停默反而是肯定了潭竹正的问题,给了他答案。
潭竹正脸上的笑继续要挂不住,紧扣着身下椅子的俩只手终于使出了力,他带动着轮椅,转身要往屋中去。
临了,他道:“既如此,回屋收东西,息错山也不能待了。”
阮进玉动了步子跟上来,轮椅上的人此刻已经进到屋子里,阮进玉一只手按在潭竹正的轮椅边上,拦住他,“义父,我是回来看我母亲的。”
“十一月十三。她的忌日。”
这话,将潭竹正的理智拉了回来,他双眼之间有震惊、有不解,直直望着他的眼,“你什么意思?”
阮进玉倒是没太大的波澜,说:“我只告假一个月,年关之后,回上京。”
第58章 伤冬殇雨02
外头的雪下的好大, 入眼一片雪白。
而被那皑皑白雪覆盖一层之下的是无辜的常青绿植,还是凹凸尖利的石子,让人不得而知。
潭竹正很生气, 但他没有道理骂阮进玉。
就如同那个时候, 那个只能看着阮进玉被拖入深宫无力将人拉出来时候, 一样, 依旧气愤。
“若是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阮铮,肯定不会让你再回去。”
阮进玉好平淡, 尽管提起这个人,他依旧平淡, 他摇头, “承秋帝死了, 之前的事,全部了结。之后的事,与他也就无关了。”
“义父, 我饿了。”
潭竹正无奈至极, 此刻调转轮椅过去, 别的也不提了,他进了厨房。
饭桌上, 潭竹正坐在阮进玉的正对面,他想着, 道:“义父在息错山有五年了, 还不下山吗?”
潭竹正面上没什么波澜,很平静的阐述事实,“我没地方可以去。”
他没地去,也不可能跟着阮进玉回上京郡的。
现在国家还未大定下来,讲白了去哪都不一定是安全的, 这几天还有山匪横行的事发生。
第二日阮进玉下了一趟山。
息错山下有一个小村庄,他又来了这个村庄。
这个小村庄不是很大,他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村长为何人。今日的雪也很大,阮进玉撑着伞,路上的雪已经有一层,人踩上去,一步一个印子。
他从山上下来,找到了村长家。
村长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他拄着拐杖,路走的很慢。
将阮进玉迎进屋,屋中烧了柴火,抵了半面寒凉。
“你是,阮家后代吗?”
阮进玉并没有隐瞒,直接点头,很坦然,随后从袖中拿出一袋银子,放在老村长手中,“我需和全村人道谢,只是不宜出面。麻烦村长了。”
“小事。”老村长摆摆手,面对他一直站着没坐下,他道:“我知大人身份不凡,不然可是我们折煞了。”
“几年前阮大人信任我们,这不,将我这个萧条的小村子托举到这个地步,是我们该谢谢阮大人,谢谢你。”
老村长这句话口中的阮大人可不是阮进玉,而是他爹阮铮。
“我带你去看你母亲吧?”
他母亲的石首,葬在这个村庄里。
阮进玉点头,老村长不畏外面严寒天,拄着拐杖往外去,亲自给阮进玉带路。
这五年来,阮进玉第一次回来。
却不是生平头一次见老村长,那是十年之前,阮进玉当时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和他母亲一道住在息错山。
所以,村长该是认识他的。
但是时间太久远,现下回来,村长显然待他已经不是待当年那个小男孩,一切都变了。
这个村子不大,但里头的人都很赤诚,念了当年阮铮的好,守着阮进玉母亲的墓碑这么多年,不至于让这块墓碑成为无人祭奠的荒野石头。
外头的雪好大,雪花成片成片的下,伞被他丢在一旁,没了这一方的遮挡,这些雪似潮汐向他涌来,到他的脸,到他的鼻头,到他的肩上。
阮进玉跪在其间,眼中有些恍惚。
那块墓上的文字写的不是阮铮的妻子、也不是阮进玉的母亲。
只简单五字。
——温锁锁之墓。
老村长从边上走到他身侧,缓缓的蹲下,手中拿着一个东西放在阮进玉身前。
“当年我收拾锁锁的遗物,这个你应当识得,我只留下了这个。”
是个细镯子,镯子最中间没有别的饰物,刻了一块银亮的玉石在里头。镯身通体为金,圈围不小,但很细,称得中间块玉石更亮。
说是个手镯,却更像个腕环。
腕环躺在阮进玉这骨节分明的手中,俩者互相映衬,仿佛要合入他骨。有雪落下,飘飘地砸在环上,落在那最中心最里头嵌刻的玉石上,便一瞬化水。
阮进玉盯着它看了好半晌,才终于抬眼,这一笑,很像自嘲,最后起身,才将腕环带到自己的左手上。
和老村长道完别,阮进玉重新上了山。
阮进玉就这般在山上陪着潭竹正待了好几日,这几日除了第二日和温锁锁忌日当天阮进玉下了山,其余时刻全部在山上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这日子,过得很慢顿,但也还算安稳。
阮进玉很喜欢在里间屋子的窗台边上坐着,看雪。
上山的雪比上京郡的还要好看,不是一片一片的,是整座山。而他此刻从窗台看向外面,便是看的整个天下。
天空,地面,树木,山路。
山川,河流。
这雪连着下了好几日,势头倒不是一直往上涨的,息错山比上京郡还要冷,夜里更不用说,风交织着雪一道专挑着人的骨头吹。
几日没出门的阮进玉也觉着身子又不大对劲了。
今日又在咳嗽,头昏沉沉的,倒不算痛。
潭竹正听到声音跑过来看他,偏偏就在此时,阮进玉正好不争气的咳出一似血来。
他面上叹了一口气。这可给潭竹正吓坏了,拉着他这里看看那里问问。
阮进玉只答:“很久了,带在骨子里的病,不容易治好的。”
“很久是多久?”潭竹正不肯轻易揭过这个问题,势必要问到底,他说:“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儿时身体多好我不知道?”
阮进玉苦笑一笑,“爹,你说的都是十岁之前的事了。”
阮进玉小时候是习武的,但,那都非常久远之前,现如今他二十五,十多年的事情,总不好再拿到现在来说。
当年有很多事,潭竹正比旁人知道的只多不少,如今他这就死活不乐意讲的模样,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来。
也不知该如何说他,最后只怒目放言,“我如今当你一声爹,给你放一句话。”
“你不能再回上京!”
不管是当在威胁他也好,还是劝说。
总之,那个狗皇帝死了,他不用再回上京了,他不能再回上京了!
潭竹正吼完那一句,此刻神情沉了下来,语气也一道沉下来,他道:“你就陪着我好不好?不管去哪,你想在息错山,还是去别的地方,我都随你,你带着我去。但是不要去上京郡。”
阮进玉脸上也沉了半分,此刻听着潭竹正的话,脑中又浮现出一个人来。
也不是他想去淌浑水,只是,好像没那么容易脱身。
“你让我想想,”阮进玉又叹了口气,不过很浅,指尖搅着沾了血的帕子,“爹,我得想想,我若是没脱身,我们去哪里都是徒劳的。”
“好。”
第59章 伤冬殇雨03
阮进玉心中总是隐隐颤动, 今夜很冷,冷到他睡不着。
脑中反复想着那些话。
他又坐在窗台前,看着外头的雪景, 今夜的雪倒是忽而的停了。可这么些日子, 山上早已到处是积雪几层。
打断他这番愁绪的, 是外头忽然而至的声音。
这声音无比熟识, 只一句阮进玉就听出是谁。
前启这个时候上了山来。
他没有进门,在屋外喊, 今儿已是后半夜,阮进玉是正好没睡, 其实这几日来他夜晚睡得都不大好。
阮进玉外衣都没套就起身去开了门。
前启在院子里。
阮进玉出来前启便立即停了声音, 他想, 义父该是已经入睡没有听到声响的。
前启没有跟阮进玉进屋,直接禀明来意。他是快马加鞭从山下赶上来找他的。
此刻他的手中,握着一封信。
一封已经拆封过的信件。
阮进玉接过信, 看的很快。
这封信的大致意思是, 荼玛古关失守, 蓝岐郡蛮异郡沦陷,其, 蓝岐郡郡守拥兵自重、叛变之心昭然若揭。
荼玛古关,蓝岐郡蛮异郡二郡最西方的关口, 是抵御隔壁西荒地和南玉边郡防御的重要据点。
前启面色不是很好, 还因着一路不停歇赶上山冒出了汗,他说:“大人,这封信意味如此明显,是要逼着大人去走这一趟,可大人又不是武将, 不会武手下又没兵。”
“更何况这封信传自谁人之手都尚未可知,怎么看,都像一场阴谋。”
前启不想让阮进玉去趟这趟浑水,这封没有名头的信上说,说蓝岐郡郡守范生原本只是蛮异郡的节度使,正是当时因为阮进玉力挺才成功上位蓝岐郡郡守。
才有了如今这一遭叛乱,所以,和阮进玉脱不了干系。
当时在朝堂之上,那些大臣绝大数都不赞同范生上任蓝岐郡,阮进玉力排众议,才解决了当时那档子事,范生便成了蓝岐郡新一任郡守。
这信上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因为阮进玉当时的做法,才导致了现在这一个祸乱。既如此,他得去打头去解决这件事。
让阮进玉这位帝师大人,出使西南二郡。
上京郡离得这俩郡太远,反倒如今在含枬郡的阮进玉离得近些。
战事刻不容缓。即便是文官,也有文官解决事情的道理,帝师出使西南二郡,未尝不可。
这封信是直接送到前启手上的,前启刻不容缓就上来找阮进玉,信肯定是给阮进玉的,和前启没有关系,他不能越界自己拦下这个事。
前启看面前的阮进玉陷入思考,脸上情绪不显,自己着急的很继续开口:“大人,此趟你不能去,九死一生的绝境啊。”
阮进玉双眼回了神来,他往上看一眼,轻飘飘的道:“怕是如果不去,回京也得被扣上一顶摘不下来的帽子。”
“横竖都是死。”
前启下意识反驳,“这封信又不是皇帝的意思,天子在前,回京怎么可能和去出使一样?”
阮进玉悠自往屋里走,撩起那件厚实的白狐裘衣,往身上一套,其余什么都没拿便再度出了这个屋子。
他悠悠的神情在此时终于突地一转,一贯面带风霜的脸上上透着淡漠,彻寒的眼底幽幽黯然,只有那结冰冻河之下的一点发着亮儿,无法触及,兀自生长。
他很清醒,“你快马加鞭回京,传信。”
说完,也不待前启是何反应,阮进玉往前一步走,拿过前启手中马儿的缰绳,一跃上了这匹快马。
前启转头来看,立刻接话:“传信之事谁都可以,大人若要出使,我便同大人一道去。”
好歹他会武功,多少能护阮进玉一些。
这时好像又飘下了几块雪花,砸在了他的脸上,他毫不在意。
马上的人垂下来眼,“只有你能见到皇帝。”
是了,若是旁人去,皇宫大门都进不去,更何况是面圣。
前启再无其他话可以驳他的意,攥着手也只能沉默的答应。
缰绳一拽,马儿应意扭过身子对着院内大门,再一动,它就会驰骋而出。
只是阮进玉停了一下,他的视线蓦地往后一顿,院子最里的屋檐下,坐在轮椅上的长者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
阮进玉这时候连气都无法叹,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看到那人用手推着轮椅向前而来,最后停在他的马下前方。
潭竹正没说话,好半晌,才挥了挥放在腿上的手腕,宽大的衣袖跟着一动,再一转眼来,一把短刀飞向马上的人。
阮进玉接住了,若是他没记错,这把短刀潭竹正一直带在身上,是阮铮送给他的。
潭竹正没说话,又默默推着轮椅往屋子里去。最后人影消失在了雪夜下。
亮白的雪如灯皎着光,阮进玉身下的马驶出院子,带着他一道踏上这条幽黑的路。
他没有直接蓝岐蛮异二郡,而是先西上往问洱郡去。
含枬郡其实可以直道去蓝岐郡,这俩郡中间有条珩河,可若是要渡河,太过危险不定,所以还是绕上先去问洱郡。
算一算时间,霁北侯和他差不多是同一个时间出京的,小侯爷去问洱郡剿匪,此时应该还没有返京。
这信即是已经传到阮进玉这里来,那荼玛古关失守的事宫中只会知道的更早。
若是霁北侯和他的兵下还没有返京,皇帝肯定是让他继续带兵出征那二郡。
此时,阮进玉该先去问洱寻一寻那霁北侯。
他们大部队自然没有阮进玉这一人一匹马走得快,或是应该赶得上的。
就算去了问洱没有赶上霁北侯的部队,他也得先去问洱,从问洱再到蛮异郡去,而不是虎头虎脑的从这里直接往蓝岐郡去。
只是天不尽人意,翌日晚上赶到问洱郡,从这边得知霁北侯部队已经走了。
阮进玉左思右想了半刻,还是先去了问洱郡郡守府处。
霁北侯当时来剿匪应当和郡守会过面。
赶了这么久的路,他今夜留宿在郡守府上,问洱的郡守是个挺热情的人,大半夜被叨扰也不觉不悦。
原是想着明日在和郡守聊下周边的战事,结果这郡守干脆披衣而坐,大手一挥,“大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虽然荼玛古关不在我辖区范围,到底是我国重要关口,我自有义务力所能及帮助大人。”
然后阮进玉便从他口中得知。
如那封信上所说,荼玛古关失守,蓝岐郡郡守要叛变。
“什么其心不正?”问洱郡郡守大喝一声,“他心什么时候正过!”
“之前他还是蛮异郡节度使的时候就跳在蛮异郡郡守头上作威作福。这厮简直无法无天。”
说着,问洱郡郡守又忽然泄了一丝气,压着耳朵低着头,“不过,这次海菖那厮好像,也有点其心不正。”
海菖,蛮异郡郡守。
就如问洱郡郡守所说,海菖和那范生俩人可谓是水火不容良久。之前他们同为一郡之官,一个郡守一个节度使,从那时就闹得可以说是仇恨累累。
后面范生去蓝岐郡任职,这才短暂割开俩人仇恨。
结果现在,又拉到一起去了。
“啊,不是,”问洱郡郡守皱着眉思考,捋了捋思绪才继续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荼玛古关是蓝岐、蛮异俩个郡的边关,范生那厮才去蓝岐郡任职多久?。”
阮进玉抬眼,这边的情况问洱郡郡守知道的肯定比他多。
所以他是觉着,如果范生叛变为真,那么不仅荼玛古关失守,蓝岐郡沦陷,连带着蛮异郡也危矣。
只是范生叛变,背后是谁?
“失言了,”郡守喝一口茶水,“郡里头的情况,我就不知了。”
“霁北侯已经赶去蛮异郡,大人明日一早可去蛮异郡。”
阮进玉俯首,“多谢。”
郡守起身,没打算再打扰他休息,转身往外走,却是到了门口临门一脚转过身子来,“哦对,大人可直接去海菖那府邸,霁北侯先去了关口,大人就不必再去一趟关口了。”
他的意思是阮进玉单枪匹马的去关口那战场地没必要。
确实,霁北侯即是去了关口,他就不用多跑这一趟,直接去蛮异郡郡守府再看情况行事即可。
“多谢郡守。”——
作者有话说:开了个微薄,发了此文世界观地图@晋江刘笔格
写的扩大了,这场战牵扯的地儿有点多,微薄上发了手绘地图,嘿嘿嘿嘿嘿自己画的有点抽象 莫介意嘿嘿嘿嘿
可以配着图看,应该能看懂些。我怕我写的太绕[求你了])
第60章 伤冬殇雨04
问洱郡守派了人送阮进玉出郡, 一路护送他到蛮异郡疆土才返回去。
阮进玉按照郡守说的,今日到了蛮异郡没有去荼玛古关关口,而是直接往蛮异郡海菖的郡守府去。
海菖在郡守府内。
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位郡守见面, 但是海菖并不意外阮进玉, 他以前见过他。
海菖将人迎进府来, 也挺热情招待, 上来就是美酒佳肴,甚至还欲喊来歌舞佳人。
他给阮进玉斟酒, 道:“帝师来得突然,我这便让人去请我蛮异最好的舞娘歌姬, 只看大人是想赏舞还是听曲儿。”
阮进玉瞥他一眼手中的酒壶, 开门见山的回了话:“大人当知晓我不是来喝酒听曲的。”
海菖扬着胡子就是一笑, 起身招了府上的下人来,憨态的很,“帝师既是来到我蛮异郡, 我都得叫大人玩的尽心不是。”
被他招来的下人是府上资历深得管家, 海菖煞有介事的对他道:“你可要招待好帝师。”
随后海菖这老滑头, 一句话不听阮进玉的,嘴上随意找个由头就跑了。
不与他正面谈。
阮进玉此刻还坐在大厅中, 边上的管家很是尽责的要伺候他,现在一桌子的佳肴也给他端上来了, 随后管家身后出来俩名如花似玉的姑娘, 穿着应是侍女服饰。
“大人,奴来伺候大人用膳。”
“奴来为大人举盏,喂大人饮酒。”
“”阮进玉挡开推到自己面上来的酒盏,没看左右俩边各一个的人,面上行不变色, 只冲着管家道:“带我去客房。”
海菖即是要他玩个尽心,那他自然轻易走不得了。当即就在郡守府住了下来。
原以为左右躲不了第二日,结果一直到翌日晚上、正正一天一夜,阮进玉都没再见到那人。
阮进玉今日在府里溜达了一整日,管家就差贴身伺候他起居了,走哪跟到哪。不过管家没拦着阮进玉去任何地方,哪怕他溜达到海菖寝屋里了管家也只默默跟着不多吭一句话。
今日这管家同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
“大人要喝茶吗?或者饮酒也不错?”
“大人可觉着饿了?”
“大人需不需要喊个乐姬来听听曲儿?”
简直和他这主家的郡守一个模子样出来的。
海菖这个人,这般年纪了都未曾娶妻,阮进玉又听闻他的父母皆在乡间不和他住在一起,他在这可不就相当于孑然一身。
一直到第三日,阮进玉才终于再次见到海菖的人。
他从外面回来,原是面上喜意明显,转眼看到阮进玉连忙耷拉下眼睛嘴巴,和方才是俩个神情。
和阮进玉说话的语调还是那般泰然自若,“帝师玩的可好啊?我蛮异郡虽小,有趣的可不少呢。”
阮进玉此刻也不和他提这趟的来意了,连同这边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问他,只神情淡淡的看着海菖,道:“大人带我去见霁北侯吧?”
阮进玉在这里三日了,一直未见霁北侯来这郡守府,大抵就是还在荼玛古关关口。
海菖一愣,随即接着方才那个笑继续笑开,“小侯爷忙着关口的事呢,关口如今乱得很,帝师不善武还是不要去的好。”
阮进玉依旧面不改色,转口就接着他的话继续道:“那大人这几日可是也在忙着关口的事?”
海菖一顿,随即点头,“是,是啊。”
“此乃郡守之责,脱不开的嘛。”
阮进玉点头,没再问了,去找霁北侯这件事被海菖这般轻轻揭过之后他便也没再提。
只是,阮进玉若有所思,抱着臂沉默了良久,海菖没敢兀自离开,也就这么瞥着眼瞅对面的人的神色。
于是只见惯来神情平淡的帝师扬一扬眉,先应了方才海菖的话,轻轻俩字出口:“郡守。”
忽而一转,眼底多了分审视,盯着他,“关口失守之事你这位本郡郡守没有什么想说的?”
“哎呦!!”海菖脸一涨,红了红,急着撇开关系胡乱就开了口,“大人莫要怪罪于我,当时范生还是我郡节度使时关口这事就一直是他着手的。”
“后来他去蓝岐郡任职,大人你也知道蓝蛮二郡土壤相接,一道关口更是密不可分。”海菖一根手指指着天边,扯着嗓子,话几乎是喊出来的,“那厮他不肯相让于我,硬说蓝岐半边关口的人是他累死累活的兄弟,叫我莫要扯断人家的兄弟情分,我有什么办法呀!”
海菖这个人,阮进玉初见只觉得他是有些滑头,责任于身又不肯满心满腹的将自己推上去,就好似他这连个女主人都没有的府上。
阮进玉从府中下人口中得知,海菖至此都未曾娶妻并不是因为性情寡淡。
恰恰相反!他性情大爱!
不说一日三餐吃个饭都喜欢看着可人的舞姬乐姬吧,城中与他匹配的上的郡望豪族门上女他也不是不曾结交,还结交甚广呢。
至于为何不娶妻,总不至于是怕会因此搅得家宅不宁?
像如今,海菖怕是把阮进玉当成了祸事上门,孑然一身就算如此,海菖才心安理得的把他放在府中跟个镇宅金宝一样的供着,自己出门逍遥不肯回来,也不管阮进玉能在这里闹多大的事。
总之他海菖是半点不放在眼中。
海菖当时能放手蛮异郡这半边的关口,此时又祸不及他,自然不会急着去介手这件事,反倒他还正怕此刻去碰会惹火上身呢。
那心不正的是那蓝岐郡郡守,和他这蛮异郡郡守有什么关系。
正好霁北侯来了,他如今只要稳住自己即可,多的,就权当陪着宫里头来的主儿玩呗。
这位“主儿”,无疑就是阮进玉。
海菖话题跳转的十分得心应手,“帝师远从上京而来,我明日带帝师去珩河边上赏个景吧?”
珩河一线六郡,唯有这最西口的蓝蛮二郡景色最好。
阮进玉一直都沉着脸,只不过他这般面色压下情绪来也没有小皇帝那般有威慑力,海菖全然没发觉他脸上情绪有什么变化,现下已经开始自顾自的和他吹嘘他们这蛮异郡的景色有多好了。
阮进玉故意来上这么一句,“大人明日没有事了?”
“哪能”海菖眼珠子一转,转了回来,嗓音下来又一扬,“帝师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东道主说什么也得陪帝师转上一圈不是。”
阮进玉眼睛眯了眯,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终于慢慢道道的笑一声,“好啊。”
眼见帝师就这般不提上面的那些事了,海菖嘴角裂的很开,对此很是高兴
这一觉睡得阮进玉喘不过气来,像是溺在梦境压在其间出不来。
最后他是被冷醒的。
蛮异郡比息错山还要冷,这边的雪也下的好大,外头入眼的快要只剩下白。
阮进玉睡觉不太老实,睡了半觉起来被褥跑了一半。醒来望着顶上发了一会愣,才重新理了理身上压着的褥子,重新睡了过去。
海菖很有待客之道,找城中铺子送了好些好料子来,命人给阮进玉裁了好几套御寒的衣物。
海菖自己穿的清一色浅,给阮进玉选的料子就全是大红大紫、什么颜色都有,一个赛一个的亮。
今日府里人送来的,是比前几日都要亮的大红,几乎全套的红。中衣外是件正红的锦缎袄子,外头御寒的不再是大氅,送来的是一件领口边缘一圈白狐毛的貂皮篷衣。
海菖见着人的时候忍不住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后感慨,“我就说嘛,帝师虽是早早身居官职高位,到底不是什么年纪大、不见样的人。好看,好看的。”
阮进玉没有为此多置一言,今日他起得晚,中途醒过一次后又睡着,再一觉醒来,已然午时。
海菖特意吩咐府上谁人都不要打扰于他,于是任由他睡到日上三竿。
俩人一道用过午膳,海菖很积极的着手着带阮进玉出门去看景的事。吃完饭转眼片刻他就安排好了一切,府上大门口停着往郊区走的马车。
人马仆从也全部到位,静候阮进玉上车。
他和海菖共乘一车,海菖原是还想着好歹对面是个比他官位要大不少的帝师大人,原是想着安排俩辆马车分开坐。
但阮进玉这位帝师太过平易近人,对这些小事一点都不在乎。
海菖也就没多这点事。
一路上也未见阮进玉多问他什么,心中顿时更加松快。忍不住就去和阮进玉讲话,“这雪下的还不是最大的时候,河面结冰了那景就甚是好看。”
珩河是一条很蜿蜒绵长的巨大河流,水流湍急,纵横六郡。其余四郡中这河俩对岸的河面或许不到数十丈。
但,蛮异郡蓝岐郡这二郡延边的河面可足足是其十余倍之多。
这般雪,现下怕是不易让这河河面结冰。
“大人生于蛮异郡长于蛮异郡对吗?”阮进玉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海菖并未觉着不对,他问便答了,“是的。”
阮进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了。
尽管没有海菖口中那番冰河盛景,如今这郊外的雪景也甚是好看。
马车没有继续往前行驶,二人下了车来。
阮进玉今日跟着海菖出来,府上那管家就没有再跟着他了。
不过海菖出行,带的下人可不少。
俩位仆从为他们二人撑了伞,跟在他们身侧一道往外走。
漫无边际的白,是层层雪堆砌来的,海菖很是平静的挥了身后旁的仆从上前来给他们开路。
这条路便好走的多了。
近岸边有生长多年的老槐树,其中一棵冲天之势,树干粗壮,枝繁没有叶茂。叶子早就落了个精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但,白雪早已将它整个包裹,树枝上生出晶莹剔透的冰凌,此刻还闪着光。
尽管风雪再大,它也没有被压弯半分,灰褐色的树皮透着雪也能看到,那上面沟壑纵横,是经年久。
再大的寒风吹来,此刻也只让人觉着太坚韧。
这老槐树的前方就是岸边,下面就是不知其深的河水。
阮进玉走在海菖的身侧,只是走得慢了他半脚。
已然走到尽头,边上开路的仆从功成身退的退却俩边。
海菖往前走这一步时还眯着眼欣赏着眼前的景色呢,却听得身侧一声惊呼。
阮进玉一脚不知踩在了什么地方,身子眼瞅着就要往下一拖,下意识的低呼出声来。
海菖反手握住他的手肘,倒没让他摔倒了去。
就在他握住阮进玉手肘之时,阮进玉稳住了身子,另一只一直在衣袍底下的手此刻翻转至上。
手中捏了把刀,已经扼上了海菖的脖颈。
形势顿时转变,海菖半个身子被身后的人压在脖子这把刀下,差点腿要软,嘴也开始哆嗦,“我的青天爷嘞,你这是干什么啊。”
阮进玉一贯淡淡的声音此刻传入他耳中,莫名有种孤寂的清冷,寒的他快掉了牙,“大人知我是什么身份,可也知我如今是谁的人?”
阮进玉彻底不想跟他在他那郡守府耗下去,已经好几日了,这事半点进展没有,甚至连范生的人都见不到一个。
“我一人来你蛮夷,这令出自谁手,我又能行怎样的权力?”
“这大人怕是不知道,”阮进玉自顾自的说,也不管身前的人是什么神情,他此刻握着刀的手如冰,便是如此也又握紧了紧,
他说这话来,一口一个大人喊着,嗓音里却没多点的热意,吐出来的话让海菖觉着要命的刺骨,
“我就是现下让大人在此尸首分离,皇帝他也不会降罪我,大人信或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