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伤冬殇雨05


    海菖也不傻, 知道他这番为的什么。


    脸上已经不是欲哭无泪了,就差真的掉俩行泪来给他看,“不是我要瞒大人什么, 实在是局势不清明。”


    “我若说他没叛, 保不齐会引得旁人猜忌, 说我与他同流合污。我若说他叛, 我又无确实证据出手,哪敢轻易诽谤于人。”


    这就是为什么海菖乐意在这陪着阮进玉玩, 也不愿意多和他说一句关于范生此事的原因。


    是,他是这样的人。


    眼见说到这种地步了身后的人还是紧绷不动, 海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帝师若一定要探究此事, 不妨去找符王。”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阮进玉,对,这二郡境内, 还有个符王殿下。


    武安王谋反之事起初, 是薛将军被调出宫, 而他被掉出宫的事情就是因为珩河的守备军,那些守备军是符王部下。


    符王隐于世好久, 先前从未听到他的什么消息,就是一个闲散王爷, 守备军那一次是关乎国事, 他才调了守备军去支援珩河其余边郡。


    海菖的意思,是站在阮进玉一方看的问题。


    阮进玉一人出使二郡,代表了什么?不过是因为京中派的霁北侯只带了一万兵,如今霁北侯还在关口耗着,至于已经封郡不见人的蓝岐郡, 霁北侯没得到令不能贸然出兵。


    就算上头这个时候来了令确定了范生就是叛变了,且让他直接出兵。


    霁北侯此征出的很是突然,底下就一万人马,而蓝岐郡郡内未知,但一定不是个小数。


    打不打得过,实在不好说。


    符王光守备军就能调出至少三万人马,足以和范生先抗衡一波。


    只是,符王能有这些部下是因为当年和先帝征战时所带的部下,这个时间早到阮进玉都没有见过。


    南玉稳定下来后,先帝一直恐慌符王功高震主,后俩人崩裂,符王那些冲在最前头为之征战的亲卫被承秋帝拆成好几份全部充入中下级的守备军中,分去好几个郡。


    至此,符王隐于世。


    他还专门挑到最偏远的西部这二郡来,成了个连名字都不被世人知晓的闲散王爷。


    但,若是符王想,这些守备军仍然能为之调动。


    阮进玉思索完,很干脆了松了手,放开了身前的人,也丝毫不怕海菖记恨报仇于自己,“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海菖和他面对面站,抬手擦了擦额上的虚汗,“问,帝师你只管问。”


    阮进玉收了短刀才抬眼,“范生背后是谁?”


    范生既是要叛乱,总得为了个什么,他能此刻就明目张胆的封郡,显然是仗着他这蓝岐郡远离上京,京中的兵不至于那么快打到这里来。


    他若真只是以下犯上要脱离皇帝自己割据一方,这个理由就不太合理。


    京中的人总会来,他不可能封了郡就能逃脱不管。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他叛乱,叛的不是皇帝,是南玉国。


    海菖低着头垂着眉,嘟嘟囔囔了半晌才见声,“西荒地无主,他叛不过去,北地之上金国自顾不暇,对我南玉国虎视眈眈的,不就只有”


    龙峡谷。


    俩国本来就交战多年,承秋帝死后,龙峡谷更是妄为。


    如此说来,倒是说得通了。


    范生绞了荼玛古关,随后收兵封郡,是为龙峡谷的人行方便


    阮进玉想到这里,不禁皱眉,随后不容置疑的对海菖放言,“送我去见霁北侯。”


    海菖又是一惊,“现在?”


    阮进玉毫不退让,“现在!”


    海菖满腹惊悚,也只能无奈的亲自又带着他往霁北侯那边去。他算是小瞧了这位帝师,哪知道他看着“和蔼可亲”却是半分不听自己忽悠,想法那么坚决。


    霁北侯在关口那边,海菖虽然这几日没有去见过他,但很轻车熟路的带着阮进玉找到了他。


    阮进玉下了车,海菖还老老实实的跟着他身侧,结果他翻脸不认人,挥挥手让海菖一边去不要参与他们二人的对话。


    海菖面上还在笑,心里已经波涛的要炸了。他这一天过的真的是,偏偏此刻大气也不出一口,脸上还捏着笑,退下了。


    霁北侯见到阮进玉自是很诧异,“你何故在此?”


    “总不是来玩的,”阮进玉今奔波了一整日,声音都透着凉,“长话短说,小侯爷信不信我?”


    霁北侯方才的诧异还没收回去此刻先扬起一份笑,“帝师说的好无道理,本侯是没听懂。”


    阮进玉没管他的话,盯了他小半晌,随后镇定又持重,嘴上轻轻一启,“我要小侯爷现在放弃关口,带着这一万兵退回问洱郡。”


    “??”霁北侯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了也没了,听了他的话半晌没缓过神来,随后才歪了头看他,“你,被谁刺激到了?”


    又认真开口,“我同你讲,虽然你是皇帝的帝师,但若是生了谋反之意,我就地拿了你也是情理之中的。”


    阮进玉也很认真,“范生叛乱之事先不管,可如今更重要的是拦住龙峡谷的人西行军队。”


    霁北侯还当他在胡说,根本没认真听,“当然你要是受人蛊惑,现在可以和我讲,本侯是重情之人,虽然你和本侯好像没有什么情谊。”


    “”阮进玉终于是没绷住脸,停下来没再说话,颇为默然的看着他,似是无语。


    “我们重新说。”


    然后他干脆多费点口舌,将事情从一开始和小侯爷说了一顿。


    霁北侯听完,微眯了下眼,还是看着他,“你是说,龙峡谷的老王主此刻该是派人一路过来,要拿下二郡。”


    “他们要走水路。”说完阮进玉又不置可否的加上最开始那句,“就看小侯爷肯不肯信我。”


    按照他的推断,范生此刻封郡,肯定不是等皇帝派兵过来打他的,因为这是迟早的事他躲不掉。


    那么,他能为之叛乱的,除了龙峡谷别无他国。


    龙峡谷此次为的只有这珩河为界的南玉最西南二郡,这一切的点建立在西南二郡最偏离上京,范生联合他们,只要龙峡谷的人到境,西南二郡必然双双被侵夺。


    远在上京的皇帝根本来不及让人支援。


    霁北侯如今在这里,是得亏当时他就出京去剿匪带了兵。不然连这一万兵马都到不了蛮异郡。


    这已经是范生封郡蓝岐的第六日,算一算时间,怕是撑不到上京的支援兵队。


    所以,只有让霁北侯先带这一万兵去挡了水路的人。


    “小侯爷从问洱直接入含枬郡,含枬边沿正好在蓝岐郡水路渡口的前头,是阻止敌军到达蓝岐郡渡口的最好地段。”


    霁北侯赫然一笑,此刻还有闲情对眼前这人先评上一番,“帝师倒是比我这个在战场上混迹多年的武将还有透彻的快,本侯都要惭愧了。”


    霁北侯好歹也是在北部带兵那么多年的,虽然出征的没有薛将军那般多,到底也是个善战的。


    阮进玉这么一说霁北侯便能懂此事被他说中之性十成占了八、九成。


    他又叹上一口气,阮进玉对此无话可说。


    已经到这个份上了,霁北侯还是没动。他悠悠的转着手中的刀,继续问:“我带兵离开,范生若是等不到龙峡谷驰援,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们等不到京中的支援,时间太久了,可范生背后龙峡谷的驰援却是眼看着就要兵临城下了。


    霁北侯带着郡中唯一的军队离开,凭蛮异郡这半吊子的海菖肯定对抗不了范生,最后,或许俩个郡的百姓都得遭殃。


    阮进玉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动过身子,此刻才有些站的腿麻了弯折手去扶边上的杆,“郡中交给我,我去找符王。”


    霁北侯脑子转了半天才想起这符王是哪号人物,也不免就有了后面这话,直白而道:“符王怕是有兵也不会给你用。”


    自严堰上位,南玉上下的心就不是个齐的,上京郡是如此,边郡就更不用说,范生选择直接叛,海菖不问世事般的装傻保平安,就算知道范生有旁心也压根没想早先和上京通个信。


    至于符王就更不用说了,先帝狠狠唾弃了他这位原是有功之臣,他怕是只乐见得上京出点什么事、那些皇家之人出点什么事。


    阮进玉干笑一声,“总归是我去找他,有没有得谈,都得去。”


    霁北侯架势一起,一板拍在阮进玉侧肩上,眼神里全是肯定,“你这先帝帝师能吼得住小皇帝,也当是能吼得住这小小符王,我信你!”


    阮进玉这本就不受力的身子差点被他一把拍退去,好在原就扶在边上的木栏上。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咳上一咳,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把小皇帝和这件事说到一起去的


    阮进玉见完霁北侯从关口出来,又逮住了海菖,没再跟着他回他那郡守府,当下就让他送自己去符王的住处。


    海菖面上笑得更加苦涩,也只能陪着笑继续送这位祖宗去他要去的地。


    这一趟,走了整整半日。


    这符王,跑到一个无名的小县去了。


    马车停在府门前,这次不等阮进玉开口赶人,海菖比他还先开口,“大人,帝师大人,符王之处我是不便去,大人就自行进府罢!”


    阮进玉也没多说,让他走了。


    这符王府邸好生奇怪,堂堂王爷府都不在街道上,周边是一片竹林,而且这府邸门上的牌匾提字只单单提了一个“诺”字。


    里头有人,出来见他的只是府上的管家,管家将他迎进门,只说说符王殿下此刻不在府上,先安排他住下。


    即是来找人的,肯定不能轻易走,便是就此先住进客房——


    作者有话说:小皇帝下章登场!


    往前翻了翻,范生14章冒了头,符王和他的守备军17章有了笔墨,又一抬头,哇塞这都60章了


    第62章 若有冰河时01


    这座府邸, 倒也符合隐于世的那位闲散王爷。


    这王爷府不是很小,只是确实偏。


    阮进玉今日一整日都在奔波属实有些累,今夜睡得特别早, 管家安顿好他离开之时阮进玉多问了他一句, 他说符王今夜是不会回来了。


    也不知这位什么事都不管的王爷能因何而一整日不归府。


    多的话管家不与他说, 只让他在府中等着符王回来, 阮进玉也就收了心,干脆睡下了。


    这一觉, 睡得早,却是实在不是很心安。


    白日所见全部在夜晚重现, 砸于他心底, 压得他重重的。


    他离京之后夜晚不怎么有梦魇出现, 今夜又梦到了,这次,是满天的飞雪, 那些雪砸在人身上如个个刀片, 锋利令人窒息。


    阮进玉脑中的画面闪过好多, 却是始终停不下来,看不清,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但动弹不得, 站在原地被风雪吞没。


    血淌了一地, 他看见自己站在最中间,边上有俩落高墙,而周围是什么?


    他只能看到血,好多的血。


    好像也有别人的身影,这淌出长河一般的血不是他一个人的吧?周边好像还有人, 仍旧看不清。


    他想,他该醒来,但是他的身体还被困在那俩落高墙的中间,还是动弹不了,他眼前好像又清明了一分,这不是梦?但是好疼。


    奋力了好久,终于,他的眼前清明了,那些原本模糊的也清楚了。


    他在皇宫里,皇宫的宫廊,周边有血,不是他一个人的,地上还躺着好多人,这些人,都死了。


    他还是好疼。


    刀抵上了他的脖子,急速朝他砍来,他连眼都来不及闭,往后倒去,倒入湖中,这湖好深,湖中漂浮着无数的冰锥,他都看见了。


    往上看,那是被冰冻上一层的湖面,折射下来的光都暗淡的只剩一点。


    他还在看,最后,终于看清了那上头握着刀的人,是这张熟悉的脸


    他呼吸着,他醒了。


    意识彻底恢复清醒,一颗心却如刚从湖中打捞出来一般、剧烈跳动着,阮进玉一时不能平复,紧皱着眉头闭着眼睛,手攥紧了被褥。


    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屋中有人,那人压上了他的手,炙热的感觉要将人灼伤,阮进玉面上松开,终于睁了眼。


    好奇怪,皇帝怎么在他眼前坐着,阮进玉大抵觉着自己还被困在那没头没脑的梦魇中,很是烦躁的笑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随后便身子半分没动的继续闭上眼去。


    感受到的那只手也没动。


    “老师是不肯相信自己所见,还是什么?”


    那声音无比熟悉,依旧是那般不急不徐的慢道。


    阮进玉又睁眼,神色全然平静,他淡淡开口,“不肯相信陛下会这么疯。”


    从上京郡到蛮异郡,不说阵仗大带着人赶路,就是身上多带些金银细软路途食粮的现在也赶不到。


    皇帝只能是一个人来的,不说带下人侍卫,身上怕是就连一锭银子都没带。


    所以阮进玉宁愿是以为自己没睡醒,或者眼睛花了。


    “疯吗。”偏偏皇帝连笑都透着不在乎,“我还以为是老师梦中有我,睁眼见到才不惊讶。”


    阮进玉从床上起了半边身子,连什么君臣礼都不顾了,坐直就看着他,眸中神色昏沉,“陛下此番来,还有何人知道?”


    皇帝看着他收回的手,自己转而抱上臂,“没人知道。”


    皇帝这一遭自己跑下来还好没人知道,不然真要大乱,不管是蛮异郡的符王、海菖,还是皇宫里头的人。


    阮进玉点头,脸色回转了一些,看着他,很认真径直一句,“那陛下赶紧启程回去。”


    皇帝又笑了,这次不同于刚刚,倒像是被气笑的。半晌,才慢吞吞的朝他扬扬下巴,“你觉得可能吗。”


    阮进玉叹了口气,知道这人有多拗,转了话问:“海菖传回宫的消息,陛下可知道?”


    是昨日阮进玉和霁北侯商讨过后,霁北侯改道去含枬郡,阮进玉便让海菖加急急报将信送回皇宫。


    只是,若是昨日送到宫中的,皇帝那时怕是早就不在皇宫了。


    可是,皇帝却慢悠悠点头,“知道。”


    阮进玉没深究这其间的不对,便接着他的话继续问:“陛下认为如何?”


    “孤觉得老师实在聪明,”皇帝忽然语气正了正,话是接了,然后又兀自一转,“你告假回家便回家,一个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前启该是已经将信息送达,就是没想到皇帝得知消息后自己跑来了。


    阮进玉觉得俩人说话有些说不到一起去,脑子乱的很,努力平复后,才重新抬头,“总归蓝岐郡之事有我之因,已经到这一步了。”


    皇帝还欲接着他的话说这事,阮进玉猛地从床上起来,往他身前一站,打断他,“我们现在,应该讲出兵之事。”


    阮进玉看着他,“对吗?”


    严堰微眯眼,目光全然在他身上,看了又看,半是妥协不提方才那事,又有些无所谓的接他这话,“京中没出兵,出了也来不及。”


    阮进玉的消息是昨日传回上京的,但严堰是在那之前就一人出了上京。


    只是不管如何,确实如他所说,得知范生有叛乱之意时,宫中只让原本就在外的霁北侯带着一万兵下到关口来。


    上京离这里太远了,后头来支援的兵马再如何快都赶不上。


    阮进玉势在必得的看着他,“符王。”


    那么,目前就一条路可以走,符王。


    等不到宫中的兵便等不到,符王的兵足够扭转局面。


    阮进玉也不纠结严堰回不回京,皇帝此刻就算在京中也无法令局势转变,只是见符王这只能阮进玉去见,皇帝不能露面,更不能让符王知道皇帝在这。


    符王对承秋帝厌恶至极,要是知道严堰在这里,怕是别说把兵借给他们,命都得搭在这里。


    好在,严堰和他说方才进府不是光明正大进来的,符王府上无人知道皇帝至此。


    皇帝也不觉着这般会让他这堂堂天子一国之君失了身份和势头去,理所当然的点头应他的话,“如此,老师可要将我藏好了。”


    阮进玉歪歪头,抬脚坐回踏上去,没往那边看,“你跑到此处来,宫中大事何人决断?”


    天还没亮,此刻只有屋外月头照在洁白的雪上反出来的光,倒是比之前的夜还要亮一些。


    怕引人注意,此刻屋中一盏灯都没点。只有昏昏沉沉的一丝银光。


    他现下说话,已然收回对皇帝的尊称。只当面前的人不是皇帝。


    皇帝并无在意,甚至还颇为配合,连说话的声音都跟着阮进玉一道学,阮进玉怕隔墙有耳声音又轻又缓,皇帝也随着声音轻上一分来,往前凑一身子。


    “自然,”他答,“还是我。”


    阮进玉自然不解其中意味,他还没出口问呢面前那身影又往前移了一步,背着光,他有些看不清严堰的脸。


    但这副身形,这么看着莫名觉着一丝也不陌生。


    那人往前来,忽然又俯身,很随意的抓起他放在榻上的手,而后往上带。


    阮进玉没动,只是嘴上要说话。


    那人又故意在他在他耳边轻声说:“动静闹大,外头听到了怎么办?”


    于是阮进玉被迫收回话头,干脆也不问他要干什么了。


    只随着他的力、由他带这自己去。


    严堰将阮进玉带到了窗子这儿。


    入眼的是一片雪白,此刻的雪停了片刻没有再下,但外头已经积起厚厚的雪,哪儿都是白。


    这边比床榻那边亮多了,阮进玉视线彻底无阻,都看得清了。


    严堰抓着他的手却是还没松,他忽而一抬手,阮进玉的手整个在他之下,也跟着一起抬起。


    下一刻,迎面掀起一阵狂风,径直垂着站在窗口的俩人身上,阮进玉的发丝被吹的往后乱荡,已经是就寝过了,他身上只穿着薄薄一层,风迷了眼,侧开头闭上眼睛,身子也不由的往后一晃。


    实在突然,边上的人却早有准备,此刻捞住他的腰身,将人一道稳住。


    那风来的猛烈,不过只有一瞬,此刻荡然无存,阮进玉下意识睁眼去探究到底是什么,看清楚时身子一怔,被一直握在下方的手也往回缩了回来。


    严堰伸出来的胳膊上,此刻停了一只身形巨大的——鹰。


    它此刻静立在此,张扬的黑色羽翼双双收拢起来,像是孤鹰找寻栖地,落后,那副浑然的凌厉都收起了一半。


    这鹰忽而转了转脖颈,琥珀色的瞳仁缩了一缩,落在了严堰身侧的阮进玉身上。


    鹰是从窗外头飞进来的,阮进玉方才并没有见到它,先前也从未见过它。


    平了平神情,阮进玉正正的、也看着它,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语气却还不是肯定,“这,总不能是用来传信的吧”


    话是对着边上的人说的,阮进玉却没看边上,自是不知道边上人此刻也如鹰一般的灼热目光落在他身上。


    严堰手微是一仰,那只停在他小臂上的鹰十分通人性,往窗边一跃,离开了他的胳膊,立在了窗台上。


    如果是用这鹰来传信,就算是远在蛮异郡,那传信回皇宫用不了多久,完全不怕会因此耽误事。


    阮进玉还看着那鹰,实是觉着有趣,一时没收回来。以前皇宫没这种东西。


    代替此般视线的,是忽然闯入他眼中的一面信纸。


    “我可以看吗?”阮进玉说是这般说,手已经接过了那纸。


    这信肯定是从宫中传来给皇帝传阅的,阮进玉此刻又想起那君臣有别来了,嘴上多问了一句。


    皇帝声音很是平常,道:“你可以直接回信。”


    第63章 若有冰河时02


    阮进玉汗颜一刻, 随即微笑,道:“那还是不妥。”


    信是打皇宫传来的,皇帝跑出来知晓此事的人不多, 洪恩在极乐宫打掩护。那些细琐的小事也没必要传给皇帝, 洪恩自己便能看着解决, 这封信只有一个事儿。


    就是现在宫中已经知道范生封郡之事, 其中猜测很多,但无非都与他叛乱有关。


    范生叛了, 这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该如何处理?


    朝中大臣们都望着皇帝能处理此事, 只是那时皇帝已经下令在外剿匪的霁北侯南下前往二郡。这些大臣便稍稍收敛了些乱七八糟的言论。


    只是没想到, 御林军指挥同知以官职上奏, 恳请皇帝出兵支援。


    御林军的指挥同知,缇雅雅。


    她大概的意思便是此事重大,不仅关乎荼玛古关的关口, 更是西南俩郡的生死存亡。


    说的很严重。


    她说, 一万军马不能平息此次事件, 万万不能的!


    这边具体的情况如何,他们并不知道, 看来是皇帝没把消息在京中放出去。


    这信是方才从那鹰上取下来的,严堰直接递给了阮进玉, 他也不知道严堰自己看没看, 还是复述了一遍信中要事,“缇指挥同知,请陛下重视此事。”


    这女子当真是不逊色,尽管人远在上京,这战事参透的, 还是多少有些强的。


    严堰往窗边一靠,半个身子倚在框上,月色透着他的半边影儿照在阮进玉眸中。


    阮进玉对着他挥挥手中的信,示意他,他也看着阮进玉,无言,又像是再说‘你该当知我的回答’。


    阮进玉了然的点了一下头,又想起方才他的那句“你可以直接回信”。他此刻的样子,像是在重复和肯定这句话。


    真让他写回信啊?


    阮进玉又顿时汗颜的笑笑。


    也不是不会写,只是单纯觉着有些逾矩。这事情前头后尾的阮进玉知晓的最为清楚,也确实当知皇帝会如何回。


    缇雅雅心中着急才会上奏此事,但是无论如何,派出支援的兵,也是无计可施。派京中援兵,远水解不了近渴,没用的。


    霁北侯的驻地又偏偏远在北方,比上京还要远上一些,更是来不及调那边的兵。


    也是偏偏就在这最为偏远、最来不及应对的西南俩郡。


    龙峡谷该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的即便地势对他们不友好也非要干这一趟。他们早有打算,才会如今就兵临城下。


    所以回信,要写的无非就是安抚臣子的情绪,再随便找个说法婉拒她提的派出援兵。


    阮进玉忽而又转念一想,即是如此,这活他倒确实可以做。


    皇帝这个性子,让他安抚人家姑娘的情绪?怕是有些做不太到。


    如此一想来,可以代劳。


    阮进玉在心中说服自己,便立刻拿起纸笔来,生怕怠慢了还等着回信的皇宫中人。


    严堰大步一跨,走他面前来,拿过他手中的纸笔,“明日再写去。”


    阮进玉手上一空,抬头看着他,不解发问,“为何?”


    他觉着早写了宫中人能早收到信,多好的事,何必再让人家多等上几时。


    严堰哼笑一声来,“你的眼睛便是这般才看不清的。”


    阮进玉忽然反应过来,此刻天还是黑着的,大概是后半夜。此刻能看清边上的人,全借着外头白雪的皎洁和月夜的银柔。


    刚理解完,又恍然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次金楼台醉酒,阮进玉上来就是一句“你谁啊”。


    好,看来皇帝是记仇记到现在。


    阮进玉也跟着苦笑一声,轻声为自己辩解一句,道:“眼睛不是经常看不清,偶尔这般写一次不影响的。”


    这都不是挑灯夜读了,灯也没得,只趁着这点光来写东西。


    阮进玉自己倒是不太在乎。


    严堰半分不可逆的架势直接将手中的纸币丢到一旁,干脆不接他这话,嗓音拖着点倦,只懒懒道一句:“乏了。”


    皇帝乏了,皇帝要睡觉。


    严堰往床榻走去,阮进玉先往窗台这边来将打开的窗子合上,那只鹰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多看了一眼外头,什么也没看到,随后才跟着往这边走。


    阮进玉此刻倒是精神,语气颇为正形,道:“只能委屈陛下与我同夜而眠了。”


    说完这话,他毫不觉着不对的往边上椅子一坐。


    同屋檐已是冒犯,更别说别的。


    阮进玉作为一名很懂事的臣子,这便将床榻让给了皇帝,自己往边上椅子一坐,已是后半夜,他也睡了挺久,只待天亮、只待符王回府。


    严堰步子一停,再往前一步就是床榻,此刻转过来看着对面椅子上的人,那人坐着很是安然,昏暗中的眸子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话,迈步一跨上榻,往床上一躺。


    已是半夜,床榻上的人始终躺着一个姿势没动。


    严堰其实没睡,他睁着眼,这处往前看,正好能看到那位自持懂事的帝师。就此静了好半晌,对面的人当真以为他睡着了,看都不看他一眼。


    阮进玉异常不困,或许是昨日睡得早,于是在这里坐了许久,百无聊赖,又站起来,他走路的声音很轻,几乎没什么声。


    一个人来到窗台前,赏外头的雪。


    天空不知从何时又开始飘着雪了,势头不急,鹅毛白雪,缓缓而下。


    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转眼间天爬上另一个色,慢慢的转亮了。


    阮进玉走过来,床上原是躺得安宁的人忽然直起身来,俩人隔着半个床头相望上。


    是阮进玉先开口,“你怎么醒的这般早?”


    那人就这么坐着,头发稍乱,眼下的乌青有些明显,甚至眼尾都有些红,很明显,他没睡好。


    严堰一时全身透着不爽,话也不想说。阮进玉只当这位小皇帝是睡得不好而不悦上眉梢。他轻淡道:“我去见管家。”


    他出了屋子,府中人不多,但仆从侍卫规格都有,找到管家,管家和他说符王还没回来,阮进玉也只能点头继续等。


    管家已经给他备好早膳,现下就要给他送过去。


    阮进玉连忙停了要走的步子,转头和他一道进了厨房。他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大点兵一样的要了比原本管家给他备的多一倍的菜。


    微微笑然,半是解释:“我吃的,比较多。”


    管家看了看他,也不知信没信,总之没有多说。


    “不劳烦,我自己来,”阮进玉接过,“若是符王殿下等会回府,麻烦管家来和我说一声。”


    管家也没管他,应了句好就忙自己的去了。


    阮进玉将这一大盘膳食给皇帝端过去,菜是多拿了,可碗筷总不好拿多的。好在,他刚回屋没多久,外头忽而又来了人。


    是管家的声音。


    阮进玉出了屋子,管家站在门口,对他道:“我们殿下邀您至清风楼一见。”


    清风楼,县里头很有名的一家店铺,吃饭的。


    符王还是没有回府,但想来是得知他上门,所以此刻邀他过去。


    阮进玉迈步出来时还特意随手带上了身后的门,“劳烦管家带路。”


    从这边上街稍微有些远,府上备了车马。一路将阮进玉送到了清风楼门口。


    阵仗看着有些大。


    这店铺一楼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阮进玉走近来,店内立刻有人上前来给他带路,像是提前就知道他的来到。


    很尽责的将他带到二楼某一个包间门口,才离去。


    阮进玉这是第一次见符王,符王在京时阮进玉不在,后来阮进玉入宫,符王便早也离开上京隐了士。


    这符王和阮进玉想的确实不大一样,他粗眉大眼,胳膊赛腿般的壮硕。斜倚着膀子坐姿毫无规矩可言。


    与之相比起来,阮进玉这个身形,倒显得实在是弱小不堪。


    阮进玉心中如此想自己,面上没表现出任何。


    符王随手一挥,让他坐。


    这间包间挺大,主位上头自然是符王,阮进玉落座一边,符王却道:“等会。”


    阮进玉客随主便,很有礼的坐着没多动一下。


    符王方才一人在此,已经豪饮了几壶酒,他当真豪放,吃肉喝酒都是大气。符王粗眉一动,眼都未抬,语中满是不羁,“你求见我,好歹报上名来?”


    “上京郡,阮进玉。”


    听完,符王嚼着肉的腮帮子慢了一慢,抬眼望过来,很放在明面的打量。盯着他好半晌,手中筷子朝他一点,“阮铮是你什么人?”


    阮进玉有问必答,“我父亲。”


    “帝师?”


    “恩。”


    符王一声大笑,随后继续吃着自己的肉喝着那酒,不说话了。


    片刻时,门外又有了声音。


    阮进玉遂这声音抬眼去看,来的是一位女子,长相标致,穿着很是贵气,不说衣衫料子是何等好物,她头顶上带的金簪就很显阔气,满头顶全是金,脖子手上的饰物一件不落,全是上好的金饰。


    总的来说,从上到下,十分金阔的一位姑娘。


    姑娘多看了他一眼,落座对面。


    她倒是在此无拘,不过也上头符王那般豪放,坐下时给上头的人随意打了个招呼,这让阮进玉知道了此人身份。


    符王的女儿。


    那便不奇怪了。


    三人在此吃了饭,阮进玉想开口和符王提借兵的事,但还没开口就被符王打断,说吃饭只是吃饭,不要扫兴。


    于是想说也没说了。


    这顿饭吃完,符王又是很随意的大手一散,“你回府吧,有事待我回去再说。”


    然后,阮进玉就又被送回了那王爷府。


    这一趟,真只简单的吃了个饭。


    管家这次肯和他讲话了,说符王去城中是去陪女儿的,所以没旁的空搭理他。阮进玉心中急着借兵这事,但此事现下越急越办不成。


    于是只能老实的又回了府上。


    这一趟也让他知晓了些原本令人疑惑的,那位啥事不管的王爷,连着俩日不归府是去干什么。


    那位姑娘,和符王不住在一起。


    阮进玉回来时,严堰还在那客房屋子里好生待着。


    他将方才去清风楼的事前后和严堰一说,“没找到机会开口,符王有意避开。”


    严堰听完,神色平常,符王这人的性子实在难猜,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容易。


    刚说到这,那边又响起敲门声。


    “帝师大人,有人找。”


    是府中管家的声音,他的称呼也变了,想来是知道了阮进玉的身份。


    不过,在这等地方,能有何人找?


    严堰还站在原地看着,阮进玉伸手稍稍推了他一把,后者了然的往边上一退,免得外头一开门就看到屋里头还有人。


    阮进玉过来开门,门口站着管家,管家身后站着一个人,一个阮进玉不认识的人。


    管家没有在此多停留,把人带到就离开了。


    那人往前一步走,走到阮进玉面前,砰一下弯膝跪下,“大人,小的奉蛮异郡郡守之令来求见大人。”


    海菖的人?


    阮进玉俯身将人拉起,把他带进屋中,“进来说。”


    他进来看到屋中的另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不认识,只一心一眼全在帝师身上,他家大人让他来找帝师。


    “大人,范生带兵围了蛮异郡,此刻郡守关城门,只是,怕是抵挡不了多久。”


    “求大人,救救蛮异郡。”


    比阮进玉想的还要快,竟是今日就直接带兵上来。


    怕是再拖不下去了。


    “你在此,莫要走。”阮进玉说:“过会同我一道去见符王。”


    海菖哪能想到范生这个狗东西什么也不管直接带兵攻上蛮异郡来。现在他被困在郡内,消息往外传不出,能求助的只有在符王府上的阮进玉,寄希望与他。


    严堰坐在边上,此刻忽然开口,“可知敌方有多少人?”


    他没有看严堰,只当是阮进玉想知道,抬头看着阮进玉,“我们郡守说,大概,五万。”


    怎会这么多?


    难怪范生这么狂。


    就算龙峡谷的人被挡掉过不来,凭他手下这些兵马,先侵占蛮异郡,将以珩河而隔的西南二郡圈地割席,是做得到的。


    蛮异郡上头连着问洱郡,那是唯一一条不用渡河能越之土地的路。只要占掉蛮异郡,割开与上京的联系,就算后头上京再来人,这战事在蛮异郡和问洱郡之间展开,易守难攻。


    就算没有龙峡谷的援兵,他范生在此割席二郡,独自称王,未尝不可。


    阮进玉往严堰那边看了一眼,心中震惊是必然的,但很快整定下来。他吐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去找符王。”


    他出来,去见管家,终于拿出他帝师的身份和威严,一定要管家现在就去将在外的符王请回府来。


    管家没说话,还是照着他的意思办了,让人去请符王回府。


    阮进玉在客房里等着管家的消息,边上的侍从没走,严堰依旧坐在那方,还是自若的。


    一刻过去,只听见外头大风飘雪,砸在窗户上,一片又一片,叠到最后整个窗子沾满风雪。


    又过去一刻,门终于响起,阮进玉立刻站起身。


    管家来传消息,说符王在厅中等他。


    阮进玉带着海菖这属下一起往大厅走去。


    大厅之上,最上头主位的符王,坐姿依旧随性不羁。他坐在那上头,看着往里走的人,他笑的豪气,丝毫不收敛。


    阮进玉正色走到大厅中间,没有坐。


    原是要直禀来意的他忽而一顿,没有开口,眼睛一转看到符王手中随意拎着的一张纸。


    看不见纸上的内容,但他此刻看着符王那了然一切洞悉所有的笑,心中多少也有了一分猜测。


    阮进玉这才开口:“殿下可知如今蛮异郡被围?范生兵临城下,势如破竹。”


    “我不于殿下兜圈子,此番便是为这而来。”


    “望殿下出兵。”


    符王又是大笑一声来,他一只手抓着椅子扶手,身子往前覆,看着阮进玉,那声音浑雄,就同他人一样,“我见过你父亲。”


    阮进玉也没想到他会一转言说到这个上面去,愣了一下,面上看不出半点不对,“殿下想说什么?”


    符王身子往后一靠,“何必一口一个殿下,我这个符王,没几个人认。”


    阮进玉还欲说话,符王豪气挥挥手,“感慨一下罢了,”


    “你可知我与你父亲有何交集?”他又忽而眼神一紧,眯着缝全盘盯着阮进玉,不待阮进玉回,符王自己将后话说了出来,“我想一想,当年,我被逼出京,你父亲可是莫大功臣。”


    阮进玉这就不是一愣了,彻底滞了神。


    符王的意思是,当年他被逼出京,和阮铮有关?看着关系还不小。


    阮进玉全然不知道这件事,此刻可不就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了。他心中遥想当年他父亲的模样。阮铮这人,确实真做得出这般事来。


    阮进玉叹一口气,“殿下并非是不顾家国的人。至于旁的,殿下若觉着看我不愉快,大可以将帐算在我身上。”


    他想,再如何,他一条命若是能抵过俩个郡的百姓,也是值的。


    “你倒是无怨无悔,”符王哼道:“好的很!”


    阮进玉立身不动,平静却凛然,开口亦是正色:“望殿下,出兵。”


    符王倏地从那位子上站起来,大步流星的跨下了俩道阶梯,来到大厅中间那人的面前,符王雄厚气势巍峨难挡,架势足的很。


    “好啊!”


    阮进玉还站在原地,任对方之势,自己静若冰窟也无比平然,却没想到符王会直接应下来。


    心想,应该没那么容易。


    所以,阮进玉心中早早便做好了将命摆在这和他说话的准备。


    “阮进玉,阮铮之子。”符王转着圈,振振有词的放话,“你要我出兵,我便要你永远留在蛮异郡,放弃上京繁华道,在我待了二十余年的偏远地过你往后一生。”


    没等阮进玉问为何,他说:“我给你名分。”


    “娶我女儿。”符王不移半分,看他,“做我女婿。”——


    作者有话说:哎,[化了]都挺疯的。


    我也快疯了,这几天都腰疼,多坐一会就疼,可我犟啊!我偏要坐!犟着犟着就多写了那么多字……[化了]


    第64章 若有冰河时03


    符王坐回那放主位上, 以高位目光睥睨下方,震的阮进玉一时无话可说。


    原以为符王会因为阮铮的事多恨自己,却是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


    阮进玉凝神, 缓缓道:“我以为, 这等事关乎的是令千金终身大事, 怎好随意拿来做谈资?”


    成婚说到底是你情我愿的事, 这个你情我愿中的你和我,指的总不能是现在这副场景。


    “先生是要讲你情我愿吗?”一道声来打断他们之间的, 昭诺从一旁走到符王身侧,“我并不觉得随便。”


    “昭诺只看先生意愿。”


    这姑娘比辰时, 换了一身衣裳, 还是这般的满身带金, 不愧是符王的女儿,说话做事,也是这般性子。


    很直白, 半分不觉得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有何不妥当, 还是当着符王的面。


    厅中一时, 静默起来。


    一共就俩方,上头的符王和昭诺, 下方的阮进玉。


    到了此时,已经不是互相打量的场面, 势头早被拉起天高, 今日阮进玉在此,不应下怕是收不了场。


    “你还做不了他的主。”


    严堰跨步进门,好似身形带风,能撇开落雪,他并非空手而来, 拎着一个粗布麻衣的男子。


    他松手,将人直直往前一丢。


    男子半身到地,随后目光一瞥上头的人,连忙挪动膝盖跪起,俯身拱手,“殿下,荼玛古关全线被占,范生直逼蛮异主城门。”


    他,是符王的人。


    来给他传情报的人。


    所以,符王并非不知蛮异郡如今情况。


    严堰目光并未直接落在上头的人身上,待底下那人说话,他那沉沉的眸子才带着利刃般剜过去一眼,“你早集了最少万人在此县。”


    那张开始阮进玉看到符王拿在手中打量的纸,是范生喊人来传给符王的。


    要和他做一手交易,范生若一举攻破蛮异主城门,侵占这座郡,他不会来打扰符王,但,前提是,符王不得出兵驰援。


    这是,将符王与范生拉到了一根绳上。


    符王早已集了万人马,但,他一万人马不是拿来与之抗衡的,是不全然相信范生,给自己作保的。


    符王早就和范生达成了交易。


    他,根本没有要出兵!


    阮进玉嫌少面色如此沉重,不过还不算难看。


    “那又如何?”符王却毫不在意,“我现在是在同你谈。”


    符王指着阮进玉,放言依旧豪气的很,“他占不占蛮异郡与我何干?你留在此,我一样能保住你,倘若你要这一万人马,我也给你便是。”


    他话粗狂而出:“你大可以转头再带着这一万人马去主城送死!皆随你意。老子二话不说!”


    只要,阮进玉按照他的话,和他女儿成婚,做他女婿。


    事情如阮进玉开始想的不太一样,这符王,比他想的还要疯。


    符王到底是降世在南玉大定之前,比那些沙场厮杀惯了武将还要豪放,还要粗犷,还要骄横。


    根本不在乎他所在国家是否安定,,只要他脚下的这片土不是朝他扬的,就都与他无关。


    他只踩在这片土地,其余的动荡,全他妈是狗屁。


    符王恨的,到底是承秋帝,还是阮铮


    阮进玉此刻在想这个,除了与他父亲有关,他再想不到别的符王非要留下他的理由。


    当年的事,符王怕是根本放不下。


    就在此刻,外头又闯进来一人,这人与跪在地上的人穿着相似,进来后同样往地上一跪,跪的干脆,朝符王俯首,“殿下,战事来报。”


    原以为,再来报的战事无非就是范生冲破主城防线,彻底攻进去。


    却是令符王脸上一僵。


    “薛将军带兵直下,破关而来,如今,和范生正面对上。”


    这就不止是符王面色僵住了,底下阮进玉和严堰双双顿了神情。


    阮进玉第一反应是去看边上的严堰,但是显然,看严堰这个样子,并不知情。


    符王手臂绷直,偏头和一旁的女儿说了什么,昭诺便由一侧退下了。


    阮进玉再抬头时,和那边严堰的目光对上,随后,他的头微微一动,朝他一点。后者便收回视线。


    阮进玉往后退,不着痕迹的步子很小,一连退了几步。彻底拉开中间与他们的距离。


    严堰什么都没有,就这么踩着那一阶阶梯边沿,轻身往前一跃,赤手朝上台主位上的人而来。


    符王哼出一口气,一脚踹开身下凳子,侧身躲开时手一弯,那把大刀已经握了手中。


    严堰身量好,但符王是个十足的粗汉,就连说话都带着能震动人的气。更别说那提刀就劈的架势,这一刀没劈到人,劈到了地上,那地都瞅着要裂开来。


    阮进玉在这方看的无比清楚,却是也没想到,小皇帝打起架来也是个不急不徐的性子,先莫说他动作慢道,面对这样的架势他脸上都没有情绪,只有眼底的一抹不屑。


    符王本来就是个急性子,更别说这般直白的挑衅,三刀下去人的衣袖没碰着,快给他气死。


    “你不好好在上京待着,还敢来我蛮异?”


    符王怒目横生,这一刀下来,桌子四分五裂的朝各方飞去,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桌腿剩了一半残缺的木尖,被那力震的往天上飞来,符王接着一刀没再出去,而是双手一握刀,刀背砸在这木端上,将它赋了力,如箭一般朝对面的人刺去。


    严堰身姿侧靠易而躲开,腰肢回转,再次而来依旧是赤手,手掌从外向内拧转片刻朝符王袭来。


    符王那刀来不及从右转到左,干脆将刀背甩到胳膊上,欲意作挡。


    却见,那只如鹰而来的利爪忽然藏起,翻掌而对,竟是这般直接的一掌击在他作挡的刀背上。


    这小子跟他拼蛮力?这不招笑?


    符王早有打算,也干脆稳住下盘就此要接他这一掌。


    符王大势不减,原是想要哼笑一声的脸却骤然缩了眼。这一掌击在他刀上,这力道透过刀直击刀后的人,将他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硬生生击的往后一摇、要踩不住地来。


    此刻对上面前人的脸,偏偏这张绝逸的脸,只有眼底的一分凌厉,余下的,全是随意?


    这可比嚣张不羁的眼神更让人愤恨。


    符王终是被惹恼,奋起力于胳膊,想要踢开面前的人。


    却是在他力刚起来严堰忽然泄了力,他游刃有余的脱开自己制造的桎梏,符王聚力往前随就扑了个空。


    他手中握的大刀,被人踢中手骨,脱力掉地。


    因为方才这番动作,符王此刻半个身子是向前俯下一半的,面前地上躺着的就是他的刀。不用抬头,入眼的就是那柄刀上悠然踏过来一只脚。


    严堰慢道道的,彻底凌驾过他原本的架势,踩那势头之上,还如此风轻。


    “你见孤,为何不跪?”


    符王抬起头,这么看只能看到严堰的颚骨,因为方才那一番的打斗,此刻额间冒出汗来,他恶狠狠的咬着自己的牙,“你既知外头有我一万兵马,凭何觉得你们能离开逍县。”


    上方的战局停下,符王全然没发觉悄然走上来的阮进玉,他平时走路步子就很轻,更何况现在符王的注意全在身前的严堰身上。


    阮进玉掏出短刀,驾轻就熟的扼上人的脖子,他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掷地有声,“你手下的守备军,哪一位不是我国之民”


    “你若死了,他们会为你来诛杀我国天子?”


    好半晌,符王那张牙舞爪的气势一点点消散下去,他并未转头看身后的人,再然后,缓缓屈膝,朝前头跪下去。


    他行的这个礼,不是君臣礼,是普通百姓跪见天子的礼。


    “我将一万守备军留下,任陛下差遣。”他彻底伏地。


    多有不甘。但,他还抛不掉自己和昭诺的命去拼心中怒火。


    这一万守备军是就近调遣的,严堰和阮进玉还留在这,就是要领着一万军出逍县救主城。


    在薛将军带兵而来的消息传来时,阮进玉和严堰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薛无延此番来,就算是带了人,也带不了多少的。


    范生手底下有五万兵马。这一万援军,必须立刻出发。


    逍县在蛮异郡的边上,离主城有些距离,当时海菖松阮进玉过来是驱的马车,不到几刻时。


    但若是全部驾马而去,就很快了。


    所以从王爷府出来之后,领了那一万兵,阮进玉和严堰各自骑着一匹快马,于那队列最前。


    临走之际,阮进玉还未上马,符王在一旁交接完便要目送他们离去,阮进玉听到他的声音,“你和你爹真是像的不行,但你爹下场不怎么样。阮进玉,记住我今日的恩泽,来日若有时机,不要忘了还。”


    阮进玉往后看,看到了符王身后站在门框后的人,那姑娘也在看他,视线晦涩。


    他不知道符王这话是不是再说刚刚他拿刀架他脖子上的事。


    也不重要了,阮进玉并不在意他的话,他惯来脾气好,如今也是,道:“若有时机,再说。”


    也顾不得风雪,从中扬长而去。


    阮进玉骑的白马稍较皇帝慢些,不过俩人距离不远,踌躇着看了看,他到底还是问:“薛将军此番,陛下可知?”


    “我不知。”


    果不其然。


    阮进玉闭上了嘴,不觉更攥紧了些手中的缰绳,身下的马跑的便又快了些。


    严堰多番有往这边看,像是想说话,但那话始终没说出来,终于在马行上泥泞山道必须慢速些时,他才往这边偏头,“如是,你会答应娶了她么?”


    那时如果薛将军破关与范生对上的战报没有传进王爷府,怕是真的只有符王可以扭转局面,那个当口,阮进玉真的犹豫了。


    阮进玉今日穿的还是带毛的狐裘外衣,他驾马时不自觉的缩了些脖子。感受到视线同样偏过头去,“什么?”


    他没听清。


    严堰目光直直看他,启唇来:“冷不冷?”


    第65章 若有冰河时04


    这道路积雪挺厚,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往主城赶。


    阮进玉露在外头的手指尖通红,怎么可能不冷,他这么怕冷, 不过心中现下只想着赶路, 余下情绪早被泯灭。


    主城城门内, 海菖焦急不已, 终于在转了几十个圈后眼睛一定,身前来了人。


    差点泪洒当场, “哎哟我的祖宗,可算是来了。”


    他一心全在那风霜凌凌的帝师身上, 边上还有谁自然没顾, 他也不认得。


    海菖奔他马前来, 指着外头控诉,“那厮简直是要我老命啊!”


    海菖把他手下仅有的兵都集中在了城门,一力要守, 但若是范生真直冲城门而来, 就他这点人, 守是守不住的。


    严堰和阮进玉一道从马上下来,他越过海菖直视城门, 过来对海菖道:“开城门。”


    海菖知道阮进玉这是从符王那里借到兵来了,可此刻还是满心的担心, 阮进玉这等久居深宫的文官, 怎么会打仗呐!


    “帝师,外头传消息来说,范生被人挡了,一时半刻还未到城门口。”海菖声音晃悠,“我看, 这些兵马用来防守是够的,不可莽撞开城门,与之对上才容易败!”


    严堰牵着方才那俩匹马,往前走,走到阮进玉身侧,再往前一些便是城门,他压抑着深沉的眉眼,将手中的缰绳移放阮进玉手中。


    阮进玉浑身像挂了冰霜一样寒凉,此刻连多的面上形色都没有,声音也冷,“开城门。”


    海菖知道这是使出浑身解数都拦不住人,一咬牙,下令开了城门。


    再次驱马,是越过高大的城门,带着兵队往外踏去,势头猛烈。


    城门内的海菖看着离去的队伍,又在原地跺着脚的转了俩个圈,“疯了疯了都疯了,这点人马怎么可能打得过范生那厮,关城门关城门!”


    原是以为范生已经兵临城下,没想到从城门出来之后几里地都没见到人。


    就当阮进玉要不知往那边去时,严堰骑着马径直往左一转,他后一脚跟上来,面朝这边,遂着严堰的视线往那边望去。


    这是关口的方向,再往前走,就能到关口。


    可是,当时战报传来,不是说薛将军已经带兵踏过了关口?


    就当阮进玉以为还是没有遇到人时,前方踢踏声踩在雪上。


    这踢踏的脚步声,是战靴。


    可人入眼时,才让他们没有料到。


    来的不是范生,也不是驰援的薛无延。


    而是仅跟了千余人的一支小队,那最前头的人,是沈长郎。


    他亦看到了他们,只是在视线划过严堰时错愕一瞬,也来不及他多想,朝他们喊:“去河岸!”


    于是俩方人马汇集,一道往河岸而去。


    沈长郎比他们还要急,一路驾着马就狂驰。有了方位,他们的部队也提起速来。


    那风一根根刺过脸,生疼。


    阮进玉此时却一刻不敢停,他的心似乎要随着这动荡跳出来,雪下小了,他只觉着越来越冷。


    直到,马儿停下,他们没有下马。


    一瞬间好像没有下马的必要。


    阮进玉的心,终是落到了雪地里。


    他们身后的一万兵马堵塞了身后,也就是河这边,而河那边亦有整装的兵马为方,停在了河那边。


    河那边是问洱郡地界,站在问洱郡土壤上的人数不多,比阮进玉身后少了快有半数。


    而那边中心,同阮进玉严堰一般方位的人,站的是问洱郡郡守。


    此战,已经结了。


    河中,浮尸万里。


    原本清澈的河水此刻裹挟着无数尸首和血水,有些躯体还能随着河流漾动。


    问洱郡和蛮异郡相接的同样也是珩河,但这个河岸河面的距离只有蓝蛮二郡和其余郡河面距离十分之一。


    再也动弹不了的躯体填满了河。


    人死完了吗?没有,没有!


    被水打湿了全身,脸上紧绷着神的范生就站在那河岸下。


    阮进玉看到他了,所有人都看到他了。


    范生好狼狈,此刻站在水中出不来,他死了吗?他没死,他脸上挂了半片血,也不知是谁的。范生原是对着问洱那边的身子在听到身后的动静时,转过身来。


    他正面和阮进玉等人对上。


    阮进玉看到他瞪圆的眼睛,他在笑,他含着血水扯着嘴,笑出了一个很大的幅度。但是没有声音。


    这笑半分不减,范生忽然抬了浸在河水中的手,像是寻到什么宝物要分享似的高高对着他们举起手来。与他们分享,笑的好不快活。


    阮进玉看清了,所有人都看清了。


    他的手上,拎的是薛无延的头颅。


    范生再不可能翻身,俩旁来的人已经将他包围,但他早就不惧,河水浸过他的半身,他踩着好几具尸体,拼了命的在河中站稳,只为了给他们看,看他手中的


    范生被他们制住,还活着的余党全部被压了。


    那河中尸体太多,早已分不清是谁的,严堰下令让人去打捞。


    铁骨铮铮的薛将军,终是连尸身都找不到。


    阮进玉一瞬间感觉有人窒住了他的脖颈,全身冰凉到这副身体像是从雪中挖出来的。他拖了一步身子,边上是沈长郎,他道:“他,”


    嗓子像被堵住,忽而问不出。


    沈长郎看他一眼,垂下眸,也不用他问自己便说了,“薛将军窃符而出。”


    大抵是往前数个好几日,这时候宫中还不知蛮异蓝岐二郡情况,这个时候阮进玉才刚到蛮异郡守府没多久。


    薛无延察觉到不对,是在霁北侯等人已经到了关口。


    兵符在霁北侯出京剿匪时皇帝就赐给他了,所以阮进玉很肯定,薛无延窃符窃的不能是兵符。


    “是我禁军兵符。”沈长郎沉着嗓子,说:“他凭那身官职,能调动京营的人数不到八千。他来找我,又不想祸及我,所以窃的是禁军兵符。”


    薛无延和沈长郎到蛮异郡其实不是刚刚,比那早一些。


    也就是阮进玉在符王那里收到传信说薛将军带人破关而出。


    其实不是,破关的确实有人,也确实是薛将军带兵之下的,只是是沈长郎列下的千人。


    “他让我去攻荼玛古关,他去直面范生。”


    范生留在荼玛古关的人不多,大部队都跟着他去直攻蛮异主城去了。


    薛将军并不是正面和他打上的,他手下八千人,范生有接近五万人,这是个天差的距离。


    所以在沈长郎带的禁军部下到荼玛古关之外时,薛无延退回问洱郡。


    造了一个,大军驰援,渡河而过就要一剑斩敌军的势头。


    范生彼时就快要到城门口,得到消息,却根本不知对面有多少人,他原本以为上京的人在这段时间根本赶不到蛮异郡。


    可是赶到了,还是那位战无不胜的薛无延薛大将军。


    所以范生以为,来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这种情况下,对方军队在渡河,这是最好的攻击时刻,随即范生二话不说调转方向直直朝着河岸口来。


    也却是看到了在渡河的薛无延等人。


    只是没见到那么大的势头。


    可,来都来了,杀了这点人对手握快五万兵马的范生来说,不是简单得很吗!?


    薛将军已经跨到河中央,范生一举领着部下最少百人去围薛无延一人。


    只是在入了水,范生摸到薛将军的人时,才惊觉不对。


    上游之水以洪之势泄下。


    他这才知道,薛将军不是身后有人,是身后无一人,凭他一身,要来和他同归于尽。


    珩河水势高涨,其间人必死。


    范生身前挡了万人都挡不住,不过,他倒是没直接死在这河水里,踩着他人活了下来。而且临了之际,对面前早无抵抗之力的薛无延也不肯放手。


    范生剔不到他的骨,便刺了他好几剑。


    范生剜不了他的心,就放了他好多血。


    最后的最后,人还有气,头颅割下来,倒是完整,连水都没让这头呛到一口


    所以薛无延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必死的决心来拖范生下水的。


    “你要不要去坐会。”


    沈长郎看着面色白到不太正常的阮进玉,想伸手扶他一下。


    阮进玉轻轻躲开,摇摇头,自己往边上走了。


    一旁的皇帝刚听完问洱郡守汇报,瞥眼过来随即迈步。


    阮进玉没走远,依旧是在这边,面前是那片珩河,他在河岸之上静默站着,看着那依旧流动的珩河水。


    不知道在想什么。


    “先进屋吧,这边收拾完,要赶回京。”


    是,不能耽误回京,要将战无不胜的薛将军迎回京的。


    阮进玉转身迈步,跟着闻洱郡守走。


    问洱郡守将几人迎回自己府上,今日休整完,再启程回京。


    如果,当初范生要从蛮异郡节度使升去蓝岐郡当郡守这件事没有成功,现在还会是这个样子吗?


    会的,阮进玉心中十分清楚这个答案。


    蛮异郡海菖是个怕事的,所以范生在蛮异郡还只是个节度使时势力就能直接骑到海菖这个郡守头上去,尽管他不去蓝岐郡,这等叛乱的事范生终究会做出来。


    所以,会的。


    他就是有些气愤。


    但是不知道气的点在何处。


    是气范生一颗猖狂的心敢做出叛乱的事?是气海菖身为郡守的不作为和纵容?


    还是气明明可以早早出援却毫不动容的符王?


    他也不知道。


    这件事好像很突然,但实际上这三个人身在蓝蛮二郡内,这等事早晚会发生。


    次日途中,他与皇帝乘的一辆马车。


    皇帝的脸上就没太多情绪,这张脸,一贯都从容的不行。


    “山河破碎,内里腐败。”严堰笑一声,“老师可知为何会造成这个局面?”


    阮进玉看过来,没开口。


    皇帝淡淡吐出几个字,“为君者,昏庸无能。”


    这便是答案——


    作者有话说:将军是在皇帝出京后俩日窃符出京的。这个时候连阮进玉都不知道范和龙峡勾搭。


    就算皇帝一直在宫中,也改变不了什么。


    [化了]起的有点早,困,想睡觉的,闭眼脑子里就是珩河浮尸万里这一幕……


    我薛,本来要安然一世在京中陪弟弟的。


    这个事件伏笔从十多章开始埋,想过薛将军会死,但没想过他会这么死,,


    第66章 论其道01


    这一趟没有直接回京。


    问洱郡就是含枬, 霁北侯还在含枬郡。


    于是一行人先往含枬而去。


    这边离得不远,不到一日就到了含枬。


    霁北侯收到消息前来相会,小侯爷善战, 也是个领兵多次的, 这一次的截断很顺利, 龙峡谷全面败退。


    阮进玉没见到小侯爷的面, 到了含枬郡便和皇帝说还要回一趟息错山。


    皇帝没多说,许了, “那便在山下休整,在此等你一道回京。”


    阮进玉离开队伍, 是一个人出来的, 也是一个人上山的。


    皇帝此次倒是没有意见, 想来


    阮进玉回头看那马车一眼,对,小皇帝并不知道息错山上的是他义父潭竹正, 他以为, 那山上的是他亲父阮铮。


    怕是不想见到。


    阮进玉收回眼神, 独自上了山。


    他们就近找了个歇脚的地,霁北侯已经得知了珩河之战的全部, 惯来朗笑挂面的小侯爷此刻也沉得无言。


    良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上次见他, 是在我北地,那时他和我说,他常常收到周生姑娘给他寄的信,说薛字羡那小子在京中无法无天。”


    “周生姑娘也大他五六岁去,可总归是不好管他。”


    霁北侯抬头, 看着前方的人,“陛下,待我回京同薛字羡见一面,若是他愿意,我想带他回我北地。”


    薛府将门之后,俩代功勋于南玉。


    至此到薛字羡这一辈,如今只他一个了。


    对于霁北侯的话,皇帝自是同意。


    他没有问皇帝怎么会亲临南下,待从皇帝那处出来后,才逮着边上一道出来的沈长郎问上一句,“帝师呢?他该同你一道出来才对。”


    沈长郎走在他身侧,目不斜视的往前走,说话没什么情绪,但话语出口的只有肯定,“他回家。”


    “就在含枬,明日同我们一道回京。”


    “我倒是不知帝师是含枬郡人。”霁北侯若有所思的点头,“你看起来和他挺熟?”


    沈长郎忽而停了步子,侧身看他,薄凉的嗓音缓缓而启,“小侯爷,薛府如今不止薛字羡一人。我想,他不会和你去北地。”


    霁北侯很小幅度的动了动肩头,“周生姑娘我当然也会询问。总归,字羡也是我弟弟,叫我放任不管,当真做不到。”


    沈长郎只道一句,“他在上京并不孤立无援。”


    他说他先走了。霁北侯慢一步行动,看着离去的人的背影,觉着有些莫名的摩了摩指头,最后道一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若是这样,该多好。”


    阮进玉回来没提此次是去干什么,潭竹正也没有问,只备好一桌他爱吃的菜。


    他将那把镶金的短刀还给潭竹正,潭竹正没接,摇摇头,“我总归用不到,你拿着吧。”


    阮进玉愣了一愣,他原本还在想该怎么和潭竹正开口说此次这事,明日他就要下山。


    “我”


    潭竹正放下筷子,已经吃的差不多了,“阮进玉,你和你父亲真的一个样。”


    “我不拦你,但是你要记住你父亲的下场。”


    阮进玉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再多问,他也不说了,只言尽于此般的到此为止,至于阮进玉回不回京这件事,潭竹正如今全然随了他自己。


    他想,承秋帝已经死了。皇宫、朝堂,都已是大变。


    吐出口气,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知道潭竹正对上京的厌恶,对皇室的厌恶,他无法反驳。


    次日一早,阮进玉下了山,走时手中还揣着那把短刀。


    没有看到潭竹正的身影。


    阮进玉无声的看了看落满雪的院子,最后悄然离去。有些事情,潭竹正不愿意和他说,有些事情,阮进玉也无法和潭竹正解释。


    下了山,和皇帝汇合。


    大部队启程,往上京去。


    这一道路,阮进玉还是和皇帝乘的一辆马车。


    一路上无言,他有些累,又不想合眼,同以前一样,坐马车喜欢掀半角帘子起来看窗外。只是这日头,风雪大,尽管如此他也不舍得关上帘子。


    严堰自是看到了。


    好半晌,阮进玉的手被冻得有些没有知觉了,他才终是愿意松开攥着帘子的手。他低头看,平日看着没什么血色的手此刻从指头往上爬,爬了半壁殊红。


    “不比在宫中,”


    阮进玉还没理解这话,双眼先闪过错愕,皇帝抚来他的手,手掌裹住他的手,像是熟练般的拉过去。


    这话还有后半句,“没有手炉。”


    阮进玉很轻的缩了一下,自然没有半分往回一点。也罢,这人的手很是暖,只是若要是面前的人不是皇帝,他就没这般觉着不好。


    “陛下昨日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句,为君者,昏庸无能。


    阮进玉不觉着他这是再说自己,但也没想到严堰能这么坦然到有些诚恳,“不说历来有多少昏君,我记着很久以前老师说四皇子读书少,老师说的不错,我皆不认识。”


    所以,他认识的一共就这么一位。


    他的父皇,承秋帝。


    昏庸无能的先帝。


    在阮进玉面前这么说,实在是让他一时有些不知作何应对,干脆挑着话里头别的说,“以前陛下还小,我那时,咳也没什么见识的。”


    严堰只笑,对此没有什么看法。也不知是接受他这话的说法,还是旁的什么。


    其实才握了没多久,阮进玉就觉着整个手都烫,烫他的心痒痒,不太舒服。就又往回动了动,说:“不冷了。”


    那丝丝冷风重新裹挟的冰寒飘过他手时,阮进玉才渐渐平复下来。面上没什么变化,无比泰然。


    这一趟便是直入上京。


    回京后阮进玉自是同皇帝一道直接进宫。


    他已许久没有归来极乐殿,听来接驾皇帝的洪恩公公说前启在偏殿中等他归来。阮进玉道过谢就匆匆回了偏殿。


    前启却是在偏殿。


    自打看到进来的人时一颗悬了好久的心终于落下,脸上差点绷不住就垮下来,过来对上阮进玉的眼睛,开口颇有些说教意味,“大人你是文官!”


    “哪有文臣带兵出征在刀下冒险在外抛头露面”


    “停,停,越说越不对,”阮进玉叫住他,“话不能这么说,文臣如何不能做?”


    “好吧我知晓你担忧我,”阮进玉压根不待他开口,“我还活着嘛!兔耳呢?”


    兔耳和还是这般不认人,好不容易瞅到一眼,转眼又跑没影了。


    阮进玉无奈,连喂吃的都不搭理他,甚是没法子。


    他在偏殿待了半日,范生叛乱已经在宫中和城中百姓传开了,薛将军英勇殉国,也都知道了。众人都在惋惜。


    薛将军的遗骸已经送去将军府。


    今日晚膳还没吃,阮进玉就一个人跑出了宫。


    薛府总得去一趟,他不想再等,当下就出了宫。


    原以为将军府会有很多人来,其实没有,阮进玉到这门口,竟是一个来讣告吊唁的人都没看到。


    整个府上无比苍白孤寂,今日雪停了,可先前积雪半分不减,到处发白。


    他刚要跨步,边上来了人。


    是霁北侯,还有跟在小侯爷身后的沈长郎。


    霁北侯先一步到他面前,先说话的嗓音却是身后那人,“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他们比阮进玉还先来过,但是,薛字羡说,“哥哥不喜欢热闹,不必来看。”


    所以,整个将军府才如此清冷。


    阮进玉步子早已停住,既是这般,他当然不会再往前走。


    “帝师晚膳用过了吗?”霁北侯道:“我还没吃。”


    这个时辰从宫中赶到将军府来,自然没吃。


    小侯爷说要请他吃饭。


    面前俩人皆看着他,似在等他回答,阮进玉一时没有开口。再晚一些回去,怕是赶不上皇宫大门夜禁。


    但这饭是小侯爷要请他吃,还真不太好开口拒绝。


    “大人。”


    错开他话语的声音是打身后的将军府传来的,三人视线一道被引过去。将军府中出来一人,是穿着一身白的周生离止。


    “小侯爷,沈都督。”她同另外俩人见完礼,才对上阮进玉,“民女有话跟大人说,望大人留步。”


    自是如此,阮进玉跟着她来到一旁。


    这位姑娘入将军府十多年了,却是没人知道她和薛家俩位公子的关系。


    阮进玉见过她俩面,但从未有过交集。


    “姑娘何事说便是,无须多礼。”阮进玉一如既往的温和。


    “越界了,”周生离止稍稍垂头垂眸,没敢直视阮进玉,“我是有事求大人帮忙。”


    “大将军此番殉国,薛家便只剩下薛字羡。”她说:“字羡一贯说自己没有抱负什么名头都不在乎。可,这世头如何可以什么都不要。”


    “陛下早晚会宣字羡进宫,忠烈抚恤。大人位高,劝字羡一言。”


    怕是不止让他来劝薛字羡。


    他一个帝师,位再高也和薛字羡没什么交集,但他身为帝师,和皇帝关系不轻易,这便对了。


    周生离止的话说的委婉,阮进玉又怎能听不懂,他全然理解,点头应下,“我尽所能。”


    “那便谢谢大人。”


    周生离止道谢完便离开,阮进玉转身过来,一转头,那边的人还在等他没有离开,这饭也是得吃不可了。只是,他眼睛一转,这一圈又多了个人。


    光孚临原是笑嘻嘻的面孔在看清转身过来的人是何人是赫然顿住,笑没敢收回,如此僵硬停在原地,用腹语般的嗓音喊身边的人,说话嘴巴都没张,“小侯爷,我可能回家了要”


    霁北侯没觉着不对,只转过头来问,“不吃饭了?”


    方才是他先看到人兴致勃勃问他们要去干什么,要跟着一道去上行街杏斋吃饭的。


    “跑什么?”沈长郎一把按住光孚临就差乱跳的身子,“没礼貌。”


    此时阮进玉已经走到几人面前,光孚临在沈长郎的强烈压迫下,还是扬着笑和面前的人打招呼,“你你好,啊,帝师大人!”


    阮进玉一贯面带微笑,今日心情一般,但基本的礼貌还是在的。也没觉得有何不对。


    于是一行人往杏斋而去。


    走在路上,阮进玉也终于感受到了不太对,光孚临有意躲着他,连走路都是如此,整个人几乎快要黏到沈长郎身上。


    沈长郎惯来脾气不好,自然是不耐烦,但今日却没赶他。


    走着走着阮进玉莫名就到了二人中间,霁北侯和沈长郎。


    霁北侯本也什么都不知,没察觉谁的不对劲,边看路边和阮进玉开口,“我觉着帝师挺合眼缘的。”


    阮进玉笑笑,面上礼不能丢,“小侯爷谬赞。”


    “你看我做什么?”霁北侯对上沈长郎的目光,“觉着我说的不对?”


    沈长郎又非要接话,“惯来只听闻小侯爷欣赏武艺高强、骁勇善战的。”


    霁北侯自己就是武将,也是出了名的喜爱能人将士,功夫好的,善战的,会武的。


    至于阮进玉,显然一个也不搭边,用以前沈长郎的话来说,甚至还有些矫揉造作。阮进玉之前不觉得他说的不对,如今,确实就是连剑都拿不起。


    但今日阮进玉眉间轻轻一拧,没往俩侧看,嗓音温然,“我要愧不敢当。”


    “不是,”沈长郎这话接的比方才还快,“只”


    后面的话他忽然一顿说不出来,他不是认为他要愧不敢当,只是觉得不要经常如此,手无缚鸡之力也敢单枪匹马的往那险地闯。


    算了,沈长郎吞下这些话一个也没说出来,


    小侯爷面不改色,自若而谈,“早听闻沈都督铁面寒霜,或是不太能懂我对帝师的欣赏。”


    沈长郎不说话了,闷声走着路。


    光孚临一直黏在他外侧,觉着他步履生风越走越快,再度跟上忍不住去拉他,“沈长郎,你们有点奇怪。”


    他看不懂啊,甚至有点害怕,“沈长郎,其实我觉得这顿饭我们不一定要吃的。”


    沈长郎瞥他一眼,光孚临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在后头又落下一步,才终于开口槽他,“奇怪!”


    他今日本就是来将军府看望薛字羡的,再跪一跪将军,谁知道将军府的门都没进,被拉去吃什么饭。


    在杏斋这顿饭吃的,令他终生难忘。


    阮进玉心大,自顾自吃了饭,就好像交个差一样,吃完就要走。


    霁北侯喊住他,“宫门夜禁时辰过了吧?你”


    他原是想问他要不要去他那里凑合一晚。


    另外俩人也闻声看着。


    阮进玉淡淡摆手,“无妨,我有去处,就此别过吧各位。”


    从杏斋出来,阮进玉往与他们相反的路走。


    霁北侯看着人的背影,知晓身旁的人还没走,缓缓抱着臂,“沈都督,你很是不对。”


    “……”


    第67章 论其道02


    阮进玉去了傅予烨那小院。


    他原本是告假, 今年过年在息错山陪义父的,但是出了这么一趟事,也就提前回了上京。


    这么冷的天, 外面白雪覆盖, 厉九欠居然还在院子里坐着。他全然不怕冷, 斧子被他丢在一旁, 落了层薄薄的雪,他没管, 此刻坐在这里看着手中的木简书卷。


    阮进玉过来和他打了个招呼,厉九欠愣了一下, 才平淡的抬手, “你来啦。”


    和他说, 傅予烨此刻在屋中,便让他进屋。


    厉九欠没有跟着一起进屋,阮进玉自己走来。门自己打开, 傅予烨跑到门口来, 笑面嘻嘻, “我听到哥哥的声音了。”


    傅予烨看了看他,又往他身后看看, 没再看到旁的人。


    阮进玉先开口和他解释,“近来宫中事多, 他抽不开身。我便自己来了。”


    上次答应小孩了, 说好以后如果来看看他,会和严堰一道来。今日他却自己一人来了。


    这次纯属是意外。


    但也怕小孩失望,便这么说了。


    傅予烨没太大失望,转头就来拉他手,“小雨夜, 今夜收留我一晚可好?”


    这话一听来,傅予烨笑得更加爽朗,小脸还装模作样的抓着阮进玉的手领着他往里走,“我的荣幸!”


    这个小院一共就俩间屋子,阮进玉今夜在傅予烨屋子里睡得。


    “哥哥你睡里头。”


    阮进玉上了床,傅予烨才在他后面上来,自己拉着被褥盖好还不忘转头把被子往阮进玉那头扯扯。


    已经挺晚了,这小孩眼珠子转来转去就是不睡。


    阮进玉躺着没动,“怎么还不睡?”


    听到声音,傅予烨眼珠子立刻转到他身上来,“哥哥你留在京中过年吗?”


    傅予烨更多的是惊,他没想到阮进玉这么快就回京,原以为阮进玉告假后今年就不再回京。


    过年自然也不在上京郡。


    “是的。”


    他眼睛不眨了,就这么瞪着看身前的人,“那我能和哥哥一齐过年吗?”


    那日,他该是在宫中,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宫,阮进玉无法现在答应他,只能摸摸他的脑袋,“睡觉吧。”


    傅予烨也乖巧的没再开口,真就闭上眼了。


    一觉醒来阮进玉又被冷醒了,他手脚冰凉,浑身都寒。


    干脆没再睡,将傅予烨的被子盖好自己下了床。


    他刚起来,身后就传来小孩声音,“哥哥要走了吗?”


    傅予烨也醒了。


    阮进玉走过来,温声对他说:“要回宫了。”


    又是回宫,傅予烨点了头,没再说话。


    阮进玉从小院出来,直接回了宫。却是在宫门处,遇到了要刚下马车的薛字羡,还有他身侧的周生离止。


    进宫面圣。


    阮进玉先过来的目光和周生离止对上,后者朝他颔首。


    随即薛字羡也看过来,阮进玉和他们一道走入宫廊。


    薛字羡还是之前的模样,发束都没梳整齐,斜着眼看来带着几分无畏的随意。身上的公子气还没散,只是眼底多了些颓和浑身上下不知哪里透出来的不爽。


    一道来到极乐宫,阮进玉原是回宫打算直接回他偏殿的。但这不是撞到他们进宫面圣来了,走到书阁外,周生离止又看了他一眼。


    阮进玉没有停留,和他们一齐到的书阁殿前。


    洪恩进去通禀后才出来传话,“进。”


    三人一道往里走,到门口,洪恩悄悄拉了下阮进玉,“帝师,你也要去吗?”


    洪恩自是也知道今日薛字羡和周生离止进宫面圣是为了个什么,所以才问这话。


    但,今日阮进玉来书阁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和他们一道在外头等着洪恩先通禀给皇帝,所以,洪恩自然也跟皇帝讲了。


    “陛下有说不让我进吗?”


    那没有,洪恩的身子更加弯下几分,没话说了,“帝师自有帝师的考量。”


    便退却殿口了。


    阮进玉落后一步跟上他们。


    毫无疑问,今日的面圣,就是陛下要抚恤忠烈。


    薛无延是为国捐躯,壮烈牺牲,将军府就这么一位后辈,能给的全给了。按理说,薛字羡是薛无延的弟弟,薛无延的侯爵功勋可以由他袭爵。


    只是,薛无延当着圣上的面,道:“那是哥哥的功勋,我不要。”


    他不接受这从他哥哥那儿袭爵来的侯位。


    果不其然,周生离止确实了解薛二,和她说的一样。阮进玉在一旁听着,自然想起了昨日周生离止和他讲的话、求他帮的事。


    只是,皇帝在薛字羡开口之后并没有强求。


    阮进玉一时找不到时机去开口,实在不知如何帮周生离止劝说薛二接受这个。他也能理解薛二此刻的不要。


    薛家上一辈,也就是薛无延薛字羡的父母双亲,皆是为国捐躯,死得壮烈,那时承秋帝要将薛父的功勋爵位袭给大子薛无延,薛无延也没要。


    后面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在战场上拼回来的。


    如今,薛字羡也不要。


    但他和薛无延不同,他不当武将,不会走薛无延的路。


    周生离止适时开口,“民女有事一请。”


    皇帝看她一眼,只道:“说。”


    周生离止虽流的不是薛家的血脉,但,到底是薛无延亲口承认的薛家人,无人能挑她的理。


    “民女今昧之,借着薛府的名头,求陛下,许民女入朝为官。”


    不仅阮进玉和严堰看她,连薛字羡都带着那双有些颓气的眼看过来看她。


    确实意外。


    倒也不能说冒昧,宫中并非没有女官。南玉朝堂,女将都有,是国君治下之能,女官而已,不稀奇,没什么不能上朝堂的。


    薛字羡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没再有多的情绪。


    现下话头在皇帝那儿,同不同意只看他。


    却偏偏皇帝要在此刻来看阮进玉,阮进玉不知如何开口,只缓缓的眨了俩下眼。


    “孤,允了。”


    皇帝同意了。


    至于给个什么官位,后面再说,薛字羡和周生离止退下了。阮进玉后一步才退下。


    周生离止只和他说了前面薛字羡的事,没提她的事啊,今日有些措不及防。但到底,周生离止满意了。


    这姑娘,确实聪明。


    至于她的官位,确实不太好随意给,阮进玉才听说,周生离止原本也是世族之女,只是后头家道中落。那么这位姑娘,自然是通问达理、才高八斗。


    进宫当个文官没什么不行的。


    只是她向皇帝请官时用的是薛家的名头,那么她的官位也不能敷衍了给,但又不好给太高,不然朝堂众臣肯定有异议。她到底不是名正言顺薛家族谱的人。


    正当皇帝拉着阮进玉沉吟不觉时,太后忽然出现了。


    太后说,她宫中缺人,让周生离止入寿慈宫,到她跟前当位女官,倒能免去朝堂众人的异议。


    阮进玉带着这意思去将军府问周生离止,后者没有半分犹豫便答应了。


    他看着面前的人,继续开口:“只是,如此这般,你往后就得入宫,无事不得出宫。”


    她就不能随时随地回薛府。相当于,离开了薛府。


    阮进玉说这个有俩个让她想清楚的点,一个是上头这个,还有一个便是,薛府如今就只有薛字羡和周生离止。


    周生离止也如薛字羡半个长辈、阿姐。至少薛字羡和薛无延一样没有把她当外人。


    但若是她入了宫,薛府便自此只有一人,薛字羡便自此只他一人。


    而且,前路半分不明。


    “先谢过帝师,”周生离止浅笑道:“我知道的,以后,望帝师多多指教。”


    “你何必谢我。”阮进玉真诚否决,他又没干什么。周生离止请他帮的忙,他也没帮上,薛字羡还是没有接受袭爵。


    周生离止没有说话,只是浅浅的笑,随后就此别过


    薛将军的事,差不多就此为止,薛字羡不想招摇的接受这么多人的看望,阮进玉到底都没进到薛府去看薛无延一眼。


    至此,年关将至。


    霁北侯的话薛字羡和周生离止都没听,他劝不动便也没有法子。缇雅雅告假出宫,和霁北侯一道回了北地。


    过完年,春闱就要到了,所以蓝岐郡蛮异郡的官位空缺倒不是很着急。


    京中已经到处开始张灯结彩,预备着过年的事儿。


    宫中新正,当夜新正宴属是皇家亲宴,去的都是皇亲,再无他人。


    阮进玉想了想,他当然也是不需要去的。


    所以今日趁着此刻书阁没有旁人来,皇帝也无事,就提了一嘴那日要出宫。


    皇帝恹恹一抬头,“让傅予烨进宫就是。”


    意思是何必他出宫,可以吧傅予烨接进宫。


    阮进玉思索后开口,“额,这样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说完阮进玉又立刻后悔,对上对面抬头不说一句话却了然的眼神。


    规矩此刻就摆在他眼前,还提这个做什么?


    严堰缓缓开口,道:“我让人去将他接进宫。”


    如此,便就这样定下了。


    之前不想让傅予烨进宫,是因为平日宫中到处都是规矩,小孩子脾性不适合进宫。


    不过,总归是过年,阮进玉想,雨夜应该会希望和他们一起过。


    第68章 论其道03


    皇帝真让人去直接将傅予烨从宫外接了进来。


    阮进玉见到他时, 小孩乐开颜,不过傅予烨是个懂事的,知晓现在身处宫中要注意言行, 所以见到阮进玉了也还规规矩矩的站在那宫人的身后, 待阮进玉朝他伸手他才过来。


    阮进玉忽然想起, 便问他:“你进宫, 厉九欠该一人在外了。”


    对,傅予烨院子里还有个人呢。


    傅予烨跟着他往前走, 一瞅左右俩边再无其他宫人这才佯装端正开口,小脸正色, “大九他整日沉迷书卷典籍无法自拔。我昨日问他, 他都不知今日要迎新正。”


    “好吧, ”阮进玉点头,“看来他是不会觉着少了你无趣的。”


    傅予烨小脸依旧端正,也跟着摇头, “不会的。”


    阮进玉将他带回偏殿。


    傅予烨这是生平第一次进宫, 眼珠子到处转悠, 看哪都好奇。


    他自出生不说锦衣玉食,到底也不愁吃穿, 他爹有段时间很有钱,带他到处去玩, 也算见识了不少好东西。


    但今日进宫, 之前见到的与之相比,竟是哪里都比不上一分。


    “哥哥你是不是很有钱?”傅予烨不禁感慨。此刻已经到了阮进玉屋子里,他这张小脸再也绷不住的开始乱动。


    “哇,这兔子也是哥哥的吗?”小孩瞪着眼睛看它,“我娘之前跟我说, 宫中规矩甚多,这些规矩里头原来不包括可以养宠。”


    其实也不是,宫中养宠当然也是有规矩的,比如宠物的种类和饲养规格,要与其主人的身份挂钩。


    不管谁人可以养吧,这总归是不包括了他们这些外臣内臣的官僚成员。


    但,阮进玉想,这兔子是皇帝丢给他的,那么,算是皇帝的宠儿,也不能列在规矩里说吧?


    阮进玉没法和傅予烨解释,转言问他:“饿不饿?渴不渴?”


    “有些饿了。”


    正巧此刻前启进来,一进门看到屋中有个半大的孩子,前启活生石化般惊住了,缓了好半晌才跑阮进玉身边来,指着那边正在和兔子玩的小孩讶异而道:“大人,这是哪家的孩子?”


    “总不能是你的孩子!?”前启死死盯着阮进玉,“什么时候的事啊,我不知道呢!”


    “自然不是,”阮进玉苦笑一声,觉着他这话也是奇,“你在说什么呢,不是。先且不说这个,后面我再讲与你听。上些吃食来。”


    “哦,”前启回正身形,恢复往日形态,言正开口:“差些忘记了,洪恩公公在外传话来找大人。”


    洪恩传话,那便是皇帝找他。


    这个时辰,差不多也到皇帝用膳时辰,可今日宫中不是新正宴?皇帝还找他吃饭吗?


    阮进玉没想,去那头拉起坐在地上的傅予烨,他怀中抱着兔耳,先愣一瞬,“它竟是让你抱。”


    随后也释然,好像是谁都能抱它,偏不让阮进玉碰。


    阮进玉还是先问他,“去见皇帝吗?”


    傅予烨了然,“他找哥哥你吗?我也要去吗?”


    “看你想不想去。”


    其实不想去,但阮进玉肯定要去,傅予烨便站直身子立刻回话,“想去。”


    傅予烨一直没和他讲过,自己在心中想过很多次。就是那位皇帝看着甚是吓人。


    也不是,就是一个人怎么能一会笑面相迎,看着很好相处,一会又虽面上带笑,看着却像是要藏着刀不注意就要死他面前一般的可怖。


    傅予烨想了好久也想不通。


    只是脑中一直记得,他娘以前和他说过,历来君王之气无比煞人,所以该是因为这个。


    但傅予烨又觉得他娘说的不是全对。


    若是他阮进玉哥哥当上皇帝,就断不会有这煞人之气的。


    阮进玉带着傅予烨出屋,跟着洪恩一道去了正殿。


    他们到时正殿中无人,洪恩对阮进玉道:“帝师,稍等片刻,陛下还未归殿。”


    皇帝这个时辰该是去后宫了。


    阮进玉点头,拉着傅予烨进了正殿。洪恩仍在门口守着。


    这正殿他也不是头次来,很是稔熟,傅予烨见洪恩没跟上来此时又只有他们二人才扯扯阮进玉的衣袂开口,“哥哥,方才那位公公说这是皇帝的寝殿耶?”


    阮进玉有问必答,“是的。”


    “那我们就这么进来,不会被拖出去杀头吗?”


    阮进玉微笑然道:“不会的,陛下准许了。”


    只是,皇帝他却是久久不见人影。


    再次进殿的人,还是洪恩,他来传话,“帝师,陛下那边忽是有事。”


    忽然有事过不来,便让他们先用了晚膳再说。


    这是皇帝传的话。


    洪恩令下人将晚膳布上。阮进玉只是点头来,就也不等了。


    晚片刻那边新正宴也该要开始,皇帝自然是要去,去了一时半刻不会过来。


    今日晚膳布的比平时还要丰盛些,统共就他们二人,吃是定然吃不完的。


    傅予烨看着阮进玉吃饭比他还要慢慢道道,半天才动一筷子,忍不住开口:“哥哥,你为什么吃饭跟小孩子一样。”


    阮进玉苦哈哈的对着他扬扬唇,“你多吃些。”


    这才一转眼发现傅予烨面前的碗空空,已是一整碗下了肚。便空出手来给他又夹了不少。


    这会没旁人,傅予烨也不拘谨,什么都吃,就怕没吃饱。


    殿中又来了人。


    坐在椅上的俩人双双往殿门看去,却见来人仍不是皇帝,也不是洪恩公公。


    他着一身常见的侍卫服,走上前到阮进玉身前站住,俯腰拱手,“大人,宫宴出事了。”


    阮进玉没急着去钿落园,先让前启把傅予烨送出宫。


    转头才往钿落园去。


    还未进到宴会席,阮进玉先看到了洪恩。


    洪恩站在外头显然不安。


    阮进玉问:“来人是谁?”


    洪恩这才看到身后的人,收回神色,答:“摄政王。”


    “严掺,摄政王?”


    他们南玉未见得有过什么摄政王。先帝一直独揽大权,那时不能有,现在皇帝是严堰,更不会有。


    “是,摄政王此番回宫,手握先帝御笔诏书。”洪恩向来说话做事稳妥,此刻一口一个摄政王,想必是其中局面发生转变。


    严掺,承秋帝的亲兄,阮进玉少时进宫,那时严掺还在,不过这人出了名的纨绔,出了名的又不爱功名。


    承秋帝是个多猜善疑的人,自坐上皇位之后对他有威胁的一贯容不下。典型就是符王。


    这么多兄弟手足,只有严掺能好端的留在宫中无所事。


    只是再后来,严掺依旧出了京。


    但那是他自请出京的和承秋帝没什么关系。


    如今,他不仅是回来了,还要回来当什么摄政王?


    要知道什么样的情况朝廷会有摄政王这等揽权宽大的存在?


    一,君主年幼或是君王位空缺,二,坐在位子上那位无法处理朝政。恐耽朝政才会有摄政王。


    现如今天子是严堰,俩者都不存在。


    阮进玉思索再问:“那诏书上写的什么?”


    “孤诏:严掺,永承南玉社稷之责,为摄政王。”


    阮进玉眼都没眨一下,“没了?”


    “摄政王说,承秋帝立南玉天下,几十年春秋才有如今光景,如此,这封诏书便永承天令。”洪恩此刻说起来是面不改色,“这位殿下,手握承秋帝的私印玉玺。”


    这便能理解了。


    南玉的天下,确实是承秋帝打下来的,他是南玉的开国皇帝。


    若是如此,承秋帝来这么一手,怕是早知道严堰狼子野心,如此在那个时候就将私印玉玺给了他。


    现在,他便承先帝的意,回了上京,要承承秋帝给的摄政王之名。


    到此时,阮进玉已经大抵能知道今夜这宫宴里头发生了什么,偏偏今夜是家宴,里头全是皇亲,他这一出,倒是时机好。


    阮进玉还是站在这里,再看洪恩一眼,“陛下容下了他?”


    “是的,”洪恩肯定回复,“陛下容下了他。”


    “帝师进宴席吗?奴去禀报。”


    “不用。”阮进玉否决,随后离开了这里。


    既然皇帝都已经容下了这位摄政王,新正宴继续进行,他没必要此时进去。


    又出了钿落园,阮进玉走在宫廊上,正是若有所思才没看到后头的人。


    他回了神,迎面那人停下身形,往他面前一站。


    摄政王身旁还跟了好几个宫人,他这才示意这些宫人先离去。


    他道:“好久不见。”


    阮进玉面色淡然的点头,“好久不见,殿下。”


    不管是不是摄政王,总归也是个殿下。更何况如今严堰认下了他。


    阮进玉和他,不算熟。只是严掺和阮铮挺熟的。他不过是个小辈,礼还是足的。


    “这次仓促,本王回宫,方才定下寝殿。”严掺慢慢道来,“本王原是不挑,知道锁铜院还空着。只是小皇帝偏要将清捻殿拨给本王暂居。”


    “本王原是想着当年总是去锁铜院找阮铮,倒也还算熟。”严掺上下看了一圈面前的人,“不过,清捻殿离小七那儿不远,也算合适。”


    锁铜院,是阮进玉搬到极乐宫偏殿前的住所。也是当年阮铮在宫中时的住所。


    至于这清捻殿,在清霜宫前头,确实离释王不远。


    小皇帝是他侄儿,他口中的小七、也就是小释王自然也是。


    只是,阮进玉听到这里才微微抬了抬眼。严掺和他讲话颇有种见到熟人随口而开的感觉。


    严掺跟着他一道往宫廊前走。阮进玉也不知如何回他的话,只是脸上带笑的听着他出口的话,待他说完,阮进玉才颇是无心散漫的点头,“是合适的。”


    阮进玉没想到严掺会在这道上,原以为他该打那时候入席就在席间。


    现在席还没散他就已经走了。


    当真是,令人无法不感之颇多——


    作者有话说:这几章剧情节奏会有些快,因为我实在受不了了,他俩感情发展不要是平淡。


    故而舍弃冗长,直奔主题——


    第69章 当面锣对面鼓01


    阮进玉回到极乐宫时, 殿内空无一人。


    傅予烨已经出宫。小皇帝此刻是还在宴席没有回来。


    极乐宫的宫人见到阮进玉上前为之侍侧,“帝师去哪方殿?”


    正殿、偏殿,还是书阁。


    “正殿。”阮进玉平和开口, 小皇帝当时便已传他去正殿, 只是自己一直没来。如今, 还能去等上他一等。


    正殿中一贯宫人不许进, 连殿门口来往的人都不多。


    宫人随侍阮进玉到殿门前,就没有再往前, “帝师有事叫奴。”


    阮进玉不清楚宫宴那边发生了什么,总之, 他在正殿待了许久。天已经黑了, 月亮挂上头。还是没有看到小皇帝的身影。


    他看着窗外的景色, 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今晚的雪夜同样带着月色的柔和,银光泛白。阮进玉出了正殿,他眯着眼看了一圈, 最后踏出了极乐宫。


    不是漫无目的的走在宫廊上, 这俩道宫廊走完, 他在一方园亭停下。


    园亭中,有一抹白色的身影。


    他走上前, 停在亭子外的前路最尽头,就是没有跨进那方园亭之下。


    这一方之外一览无余, 空无一人。


    “今日一过, 该走了。”


    那人的双眼在这银月下,晦暗不清。阮进玉确实看不清,只能堪堪看到那人的一方侧脸之影。开口的声音,没有温和,只有带着同雪一样的无温, “前段时间你明明都已出宫,为何还要回来?”


    “因为什么?”


    阮进玉面对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他一直未开口。


    “好,”对面的人也不急不恼,略显平缓的声音依旧不带情绪,“我只问你,如果我此番出了宫,那你呢?走吗?”


    “我不走。”阮进玉连气都叹不出,但这话回的快,“我知你想说,但,我不能走。”


    “我确实不知你的执着在何处,”那人点头,嗓音忽而带上一些嗤笑,随即转淡,“阿裘,把他送走。我离不开皇宫。”


    其实不是离不开皇宫,怎么可能离不开皇宫。


    只是,只是阮进玉有自己的执着,这人,也有自己的固守。


    这人,即是先如此和阮进玉这般说,现在换成对方,阮进玉也没法说。话是被阮进玉自己堵死的。


    阮进玉连劝都劝不了。


    他这口气终于还是叹出来了,最后只道:“我有把握。他,不会有事的。”


    阮进玉走到极乐正殿时顿了一步,那殿中此刻还如他方才离去那般,没有变化。小皇帝还未归。


    他没有多停留犹豫,再次迈步进去。


    这方正殿他不是没住过,已经驾轻就熟。殿中无人,还是一如往常的清冷死寂。他往那方椅坐下,并未乱走乱看。坐下之后,缓缓收神。


    他卸下心神,最后意识也浅淡起来。


    天还是冷,冬日的天他很是喜欢,却十分无奈于自己身子完全适应不了。


    这点他并非不知,只是寒凉刺骨,刺的他此刻无比清醒。


    感受着那寒风一点点侵入自身,阮进玉头倒在胳膊,半合着眼,依旧有浅浅半片银白入眼。


    直到听到身后悉数的声音,他才抬了头转了眼过来。


    是的,小皇帝归殿了。


    此刻刚走过来,于他身前一些,对上昏暗中人的双眼,辨不清黑白。只是声音沉溺在黑暗中有些浑浊,“为何在这?”


    阮进玉自己也不知在这坐了多久了,那窗子甚至都是开着的。冷风习习,他的睫羽一颤,只缓声道:“陛下宣我来此。”


    俩人说的不是一件事。


    严堰没与他纠缠这个,走过来,“何必等我。”


    他拉上椅子上人的胳膊,继续开口,“我今夜,”


    皇帝话没说完,阮进玉轻咳上一声打断了他,随后借着他的力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面前的人,“我好像是,又染上风寒了。”


    脱开人的手,阮进玉往后退一步,有意拉开些距离,“小雨夜已经出宫。我先回偏殿了。”


    “急什么?”严堰在其身后一步跟上,“宫宴之上的事,老师该是知道了?”


    快要走到门口的人赫然停住步子,知晓那人已到身后不远处,却是依旧没回头,并未否认他的话,“洪恩同我讲了一些。


    面前就是殿门,可此刻这正殿殿门是合上了的。


    小皇帝再次动身,跨步到阮进玉身前来,与他对上面,隔开了那门。


    这会离了窗那边更是有些眼前不清,但阮进玉心中十分清明。面前的人本就比他身躯高大,看不清辩不明的黑夜下,更是显得一股莫名的压迫。


    面前的人满不在乎同他开口,“风寒而已,染便染了。”


    意思是就算就此将风寒染过给他也无妨。


    意思是,无需为了因为这个离开此处。


    阮进玉不觉低了低眼,移开话到上头另一个话去,“陛下容下了这位,摄政王。”


    严堰甚至能至自己亲兄弟武安王于死地,又是如何能容得下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严掺,还要的名头是权力地位甚大的摄政王。


    “老师可知一点,摄政王心中的储君位,从始至终都是贤王。”


    也就是之前的太子。


    承秋帝时,早早便给了太子储君位。而承秋帝能容下唯一的一位血脉兄弟,只有这个严掺。因为严掺完全与他同心同德。


    所以,严掺和承秋帝一样,储君即位,才当时他们心中之道。


    既是如此说,便是更不能理解严堰此番行径了。


    贤王本就在朝中党羽众多,武安王不是能与他相较的。严堰这位地位并不稳固的新帝,该是想方设法极力铲除贤王的势力才对。


    而不是这般,增强扩大了他的势力。


    严堰却只道:“留他,因为对于当年的事,他知道甚多啊。”


    “当年这么多事若是没有一个人记得,岂不无趣。”严堰往前一步,更靠近他,低头,俯视,沉声问他:“老师觉得,不对吗?”


    阮进玉想错了一点,严堰这个人,心眼实在小,记仇!记仇的很!


    武安王是头一个,摄政王则是第二步。


    看他此刻这般模样,是计较的很。


    那么如果不到最后,严堰是不会收手的?


    那么,他呢?


    阮进玉心底已经想过一遭了,他不确定,但再多话也不能开口问。最后只当不知道,“陛下自有考量,我无足轻重。”


    又没忍住,偏头轻咳俩声来。


    “明知自己不能受寒,”严堰上前将人拉过带着往里走,“我今日有事耽搁,你就是走了我也不能怪罪了你。”


    这殿里的床榻阮进玉不是第一次睡。但今夜实在晚,小皇帝非说偏殿无人顾得上他,不让他走。


    “我令人去煮驱寒汤,老师晚些再睡。”严堰将人轻轻一带把他带上了榻,自己亲身下去吩咐了宫人。


    阮进玉思绪渐平,直到外头再次来了人,驱寒汤送过来了,小皇帝也过来了。


    阮进玉自是没睡着。严堰亲自将汤碗拿过来,不待他多说阮进玉已经支起腰身。


    暖热的汤划过舌尖入喉再进肺腑,灼热感觉从肺腑烧起来一瞬。


    这驱寒汤入口还有些苦涩,怕是还放了一些别的药材。


    那苦涩此刻在他整个口腔蔓延开来,他下意识拧拧眉骨,脸也跟着一皱。


    “睡吧。”


    然后,严堰看他躺下,才终是离开了这方正殿,这是又将正殿让出给他了?


    阮进玉动了动还有些苦涩残存的唇部,悄无声息的收回视线。


    又一觉睡得头昏脑胀。


    不过和之前不大一样,头昏依旧是有些昏沉,并不严重。


    今日这进殿的宫人不是洪恩,阮进玉多看了他一眼。


    他手上端着一碗驱寒汤,和昨晚那是一样的,想来还是皇帝的吩咐。


    “陛下人呢?”


    宫人答他:“忙于政务。”


    阮进玉点点头,起了身,“我去书阁。”


    可宫人没走,却告诉他,“陛下不在书阁。”


    忙于政务却是不在书阁。


    再问他多的,这宫人也不知道了,阮进玉也没多话为难人,让他下去了。


    后面从正殿出来之后才知道,皇帝去了后宫。还听说,小皇帝往摄政王那里跑了好几趟,其深为看重之意不用多说。


    有宫人道,那叔侄二人,关系甚好?


    阮进玉对此事没有深究,他这俩日也有事干。


    那夜染的风寒,完全不像之前。好的很快。


    今日天还未黑,阮进玉回偏殿自己这屋子,便吩咐前启去将屋子的门关了上。


    前启关上门了才过来问:“大人,今日歇这般早吗?”


    此刻天都还没黑。


    “我头晕,身骨乏力。”阮进玉面不改色就张了嘴道:“要休息,你先出去。”


    其实不想睡,也根本睡不着。他淡然的躺在床上,连眼都没闭,就这么躺了好一会,只偶尔会动一下身。


    前启得了吩咐必是不会再进来。只是那门,有人来开。


    阮进玉闭了眼,直到感受到人渐渐靠近才再次睁开眼。


    严堰径直走过来,手一放就放到了他的半边脸上,给阮进玉吓得一惊连话都忘了说。


    严堰皱巴了嘴,“为什么不见好?”


    阮进玉才缓过神,状而镇定的开口,“其实没有,快好了,风寒这等病最拖时儿。”


    见面前人的脸还是皱巴着,阮进玉抬手握住脸上那只手,让他感受自己手上温度,开口说话却还是带了些沉沉的鼻音,


    “我浑身都是凉的,这么一比来,便是寻常的。”


    他的手,更是寒凉的吓人。


    偏偏他屋中的炭火从来没有断过,每日都烧得很旺。


    可还是不见作用。他永远仿佛置身外面的冰天雪地。


    阮进玉肯定的开口,对他道:“驱寒汤,有用的。”——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当面锣对面鼓02


    这人的肌肤比他想象的还要滚烫。


    他也感受得到背后之人湿沉的呼吸。阮进玉心一横, 干脆身子一扭,翻转过来,和那双深沉如墨的眼对上。


    皇帝一动不动, 就这般睁着眼直道道的看他。


    阮进玉垂下眼帘, “这样不合规矩。”


    “不合便是不合, ”严堰对他挑挑眉眼, “老师很在乎吗?”


    “倒也不是,”阮进玉平躺过去, 看着在月光下都泛着金灿灿的顶上,平和而温柔, “我时常在想, 我这幅身子, 应该是活不了多久的。所以该是用不着在乎的。”


    但是此刻置身于此,难免不由的生出一股禁忌之觉。


    帝师缓缓的摇了摇眼睛,说了一句很是没头没尾的话, “该是不太对。”


    小皇帝一直侧着身, 此刻抬手往后绕, 抚上边上人的后颈,稍稍一用力就能使他面向自己。


    灼热的掌心托着他的后颈, 使他更加清醒一分。


    小皇帝看着他:“不就是个风寒?身子差点多养养便是,又不是大病重疾的, 老师在说什么?”


    阮进玉此刻还有心洋洋一笑, “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了,陛下不会怪我僭越的。”


    说完他往下缩了缩身子,伸手圈住了面前的人腰身。


    很暖,这暖意是带着气的,像是能就此蔓延过阮进玉整个身。


    俩人就是这般躺着, 阮进玉较他身形瘦弱很些,明明是阮进玉抱着他,此刻却像是小皇帝将阮进玉整个圈在怀中。阮进玉一抬头,只能看到他半张脸。


    只有手,其余的阮进玉没敢乱动,声音闷闷的在下面开口,道:“我想睡觉了陛下。”


    “闭眼。”


    意识没沉下去时,他听到了回应,随后才彻底松懈下去。


    这一整个冬日,每个夜晚他睡的都不好。


    寒凉日日夜夜的提醒着他,小心这副病骨支离的身子。他也没有办法。


    这感觉,好疼的。


    疼的人意识都迷离。


    只是他,越痛,越清醒


    阮进玉是被声音吵醒的,有人来找皇帝。


    是谁他不知道,又昏昏沉沉的迷去了眼。只是合着眼也能感受到身边人的离去,以及离去时勾着他的脖颈同他讲话。


    阮进玉好像是回了一个“好”,他不记得了,应该是。


    再次醒来,他是被惊醒的。


    他同前启确认了时辰后立刻起身,“可有来人?”


    前启不明所以但有问便答,“陛下走后,有人来过,不过没说什么,我没见过不认识的。可能也是找皇帝的。”


    早上皇帝离去是有人来偏殿找他。


    头一位前启没见过,后一位他同样不认识。


    前启看着他匆忙将自己收拾妥当就要出殿,“大人去哪?不先用膳吗?”


    阮进玉回头,“你听好,若皇帝再来立刻找人来通知我。”


    “宴请摄政王。”前启点点头,“陛下应该一时半刻来不了。”


    听到这话,阮进玉整个身子忽然一顿,“你说什么?皇帝去宴请摄政王了?”


    前启啊一声看他,随后继续点头,“头一个来找陛下的自称是摄政王的人,准确的来说,不是皇帝宴请摄政王。但规格治下,还是这般说了。”


    前启还补充一句,“据说几位王爷都在。”


    阮进玉彻底转过身子来,半分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了,“你说什么?”


    前启没懂他的诧异,只是面色镇定的说着阮进玉要听的话,“几位王爷,小皇帝,和那三位王爷。”


    这不是什么宫宴,不过是皇帝还有摄政王以及京中几位王爷的家宴,喝喝酒谈谈天罢了的。前启不太理解为何他会震惊。


    至于王爷,宫中一共就只有三位王爷。


    武安王被贬出京后,他口中的王爷还能有谁?贤王,还有小释王。


    阮进玉出了殿,前启后一刻跟上去,他这次出门连大衣都没披。


    只是前启出来时已经不见人的踪影。不知他是去的何处,但若是这等天不匹披件绒衣,以阮进玉这等身子必是不行。


    所以前启还是出了极乐宫。


    这个当头宫中的人不多,阮进玉向来再宫中没什么认识的人更别说急着往哪儿去。


    前启当真一时楞了一会,随后才迈步往宫道上去。


    这道宫廊还没走完,遇到了他出来看到的头一个人。


    那人也看到了他,和他手中挂着的衣。


    “沈都督今日为何会在宫中?”前启错愕一瞬后下意识开口问。


    沈长郎斜眼看他,“本是不在的,宫中事多就在了。”


    答完后指着他手上挂着的衣,“帝师的吗?你去何处?”


    “大人方才出门有些着急,外头风雪大,”前启不好意思的笑笑,抚了抚衣上毛领,“我自要给大人送去,只是我也不知大人去何处了。”


    “禁军巡徼宫闱,”沈长郎直接向他伸手,“给我吧,或许我能遇到。”


    也是,他总归不知阮进玉去了何处,宫中哪哪都是禁军的人,沈都督比他遇见的可能大很多。


    “如此,那便劳烦沈都督了。”


    沈长郎在宫廊转了小圈,随后直接往钿落园那边去。他今日就进宫,是因为得了令。


    也知晓金楼台那边几位王爷和皇帝的聚宴。


    思索了一圈,阮进玉也去不了旁处。


    却是没想到刚进钿落园就有人蹿了出来,挡在他面前。沈长郎下意识接住那手,随后才垂下眼看。


    阮进玉有些急,呼吸都不太顺畅,方才脚步踉跄了一下才要没站稳。


    因是迎着风雪在外头,他脸颊鼻头染上绯红,是被冻的。


    沈长郎将他扶正,抬手把大氅给他披上,“你又是在做什么?搞得这般凄惨。”


    他还是一如既往出口的话就直戳人心,也不加修饰。嗓音却是较往常平和不少。


    沈长郎的胳膊没收回去,任他扶着缓气。


    阮进玉深吸好几口气,平复了一些。半晌,才吐一口气抬头,抬起来的眼也染了一些不可言喻的红。这双眼就这么盯着他,那带着压抑的话随着吐气一道而出,“我,求你个事儿”


    今日这宴,是请给摄政王的。


    金楼台殿中中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小释王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来,他在此说不上话,只在最后方的席位端端正正的坐着。


    殿中话语声多是贤王和摄政王,皇帝在最上头散漫的往口中送着酒水,该是再听,偶尔才看一看,一般不开口。


    “释王小殿下,我有一笔账要同你算上一算。”严掺忽然一扭头,看向末尾的坐得端正的人。


    “那年,你母妃濋叙,可是害惨了我妹妹。”


    除去冬禧长公主,严掺还有位母族的表妹也在宫中,可惜早早病重,年纪轻轻便失了心智、癫狂不已。


    濋叙濋美人,当年在宫中盛得恩宠时,嚣张跋扈,专行蛮横。


    害得人不少,严掺这位表妹便是其中之一。


    小释王错愕抬眼,他知道的并不多,但对他母妃的行径,自然是早早就听在耳中的。


    此刻抬头,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偏偏上头的皇帝一丝开口截断的意味都没有。


    贤王也跟着严掺在看他,眼神多是漠视。他也不满濋美人,对其同样厌恶。


    严掺嗤笑一声,“当年我皇兄不计较。可是我这位做哥哥的不能不计较。”


    “如今我是回京了,”严掺猛的收敛笑意,张扬又凶恶的眼神看他,“你便替你母妃,代母受过可要得!?”


    小释王猛的从位子上站起身,虽心头慌张,还是大着声驳了他,“即便后果如此,未尝不是她咎由自取!”


    严掺生气了,他也不和他争口头上的话,手一挥,殿俩侧出来好些带刀侍卫。


    小释王连忙抬头看最上头位子上的皇帝,那人依旧散漫无常,甚至已无端正坐姿翘着腿在看戏。


    他瞬间崩溃。


    皇帝怎么会帮他!皇帝也厌恶他!


    小释王往后踉跄的退了好几步,也不忘冲里头大喊,“我母妃有错!他们又何其无辜!”


    “我不认!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认!”


    小释王跑了。


    跑出了殿,跑出了金楼台。


    身后的侍卫以疾步跟上。而那几位位高权重的主儿,此刻稳稳起身,不疾不徐的才往外头走上几步。


    释王下了金楼台,边上冲出俩人来,也是护卫,不过,是他母妃的护卫。


    俩人护着他往外跑,再往前,释王无路可逃。


    他的面前是皇宫东门。


    可东门轻易不开,且有守卫。


    此刻这门,依旧是紧闭着的。


    只是俩侧已无路,释王退无可退、跑无可跑。


    那么,就只能走这条路。


    身后的人不追他了,那些侍卫手中握着刀剑,不再上前,只堵了他的后路。


    而金楼台之上,严掺笑意明显。从这里能俯视所有,一览无余。台上他身侧有俩列整装的侍卫,手握弓箭,张弓拉满,蓄势待发。


    只要一声令下,百剑齐发的射向下方的人,必死无疑。


    可他意味不确,歪着头从边上人手中接过一把弓,双手一呈,递给边上的皇帝。


    皇帝墨黑的瞳仁,面无表情的看着底下,接过了这张弓,动作散漫的一转手腕,轻松一斜睨,那箭头就指准了底下的人。


    严掺在旁边道:“小皇帝,可断他筋骨,一寸一寸的让他疼,岂不比一箭穿心要令人愉悦。”


    边上还有几十百号人等一声令下,确实能让他痛不欲生,再死去。也不叫皇帝这尊手费了力儿。


    严堰一眼微眯,颇有兴趣的慢慢收手,力慢慢汇聚指尖,只待他轻轻一松。


    却是这般无解的局面,也让他落了神,双眼依旧聚在底下一方之上,不过不似方才,他重重吸了气,原本歪着的头抬起来。


    和方才不一样,眸子掐出水的拧紧。


    阮进玉过来时,动作匆忙,瘦削的肩骨没能挂住那大氅,大氅掉落在雪白的地上,没人再管。


    他搁着这般距离,轻轻吐一口气,脚上步子却是半分不虚,稳当当的站在这一分不移。


    直直往那台上的人,再吐出一口寒凉的气,双目平静,无比平静的与那对望——


    作者有话说:跳的有点快,后面有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