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颠鸾倒凤百事其01


    阮进玉面上不显露什么异样, 也不知信没信,他道:“沈长郎,别同我置气。”


    “你若就此将命留在皇宫, ”他轻笑一声, 是完全没有起伏的笑, “我会恨他, 更恨你。一辈子无法泯灭。”


    沈长郎和皇帝不一样,所以他能在此说出这种话。


    沈长郎瞪着眼睛看他, 话也说不出,他没法不信。最后, 阮进玉离去之时, 他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若真是这样, 就好了。”


    这话阮进玉能和他说不能和皇帝说,沈长郎会当真,皇帝亦会当真。


    沈长郎心中清明的知道如果他对自己有恨决然不是这个样子。而他对皇帝, 就算恨, 也带着这恨拼命纠缠、死死纠缠。


    他便不是。


    而皇帝如果听了这话后当真他大抵又会发疯。


    阮进玉出来时脸色压不住的不太好, 他心头被烙上一个点,隐隐作痛。


    皇帝瞅见人时即便他早就敛去思绪也还是看出异样, 一瞬倾身过来,又是见着他不想说话, 到底也还是没有开口, 只拉着人往外头走。


    出天牢的动作比进来时还要快上许多,眼瞅着往外走的这条路也不太对,这是又不知道要将人往哪里带。阮进玉发觉了才低呼一声喊他,“去哪里?”


    阮进玉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往钿落园去做什么。


    钿落园里头有一座宫殿,这座宫殿挨着不远就是金楼台。入了沁竺殿, 最里头有一方温泉池子,这池子平时不给旁人用。


    只是皇帝未带哪位后宫妃子来过,那人家也自然没有自己一人来的道理。所以相当于——“荒废至今”。


    遂殿内宫人忽然一个抬眼瞥见皇帝带着人来,惊得魂都差点掉下去。


    这池子在室外,边上临了一座不是很高的半面假山,很是宽阔氤氲。


    皇帝屏退这里所有宫人,二话不说扒掉阮进玉的外衣将人推了下去。


    阮进玉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跌入池子,眯着眼有些呛到便挣扎了一下,后一刻一具滚热的身子贴了上来。


    皇帝终于开口,才回答阮进玉开始的问题。


    他说:“那地方多脏,带你洗洗。”


    想起上次严堰说的那句“他爬在你身上的目光,让我真想挖他的眼。”,一时间阮进玉不知道他这是在说天牢那地方脏还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总之,人已经在这了。


    皇帝下水倒是给自己扒的干干净净,阮进玉浑身只褪了一件外衣。过了水的纯白里衣那纱几乎是往人的肌肤上贴。这纱沾了水挺透的,偏偏温泉池子上方氤氲围绕,就显得整个是半透不透的。


    人的位置在池子中间,阮进玉只得攀着面前的人才能勉强站稳。


    皇帝目光紧紧骤在他脸上,手肘带着手一转从下转到上,一只手掌扣住人的小臂,“自己脱。”


    这衣衫黏在人的身上确实不太好受,偏偏皇帝就这么看着他,不动。


    是真让他自己动手。


    可此刻那人目光如炬,在这等情况下叫他当此面脱衣服,实在是有些令人难堪。


    这等感觉比被人直接扒掉衣服还要羞耻。


    阮进玉躲开他的视线,同时原本攀着他胳膊的手也松开。要往后退却的身子还是被人扣住拉了回来。


    “老师这张脸总是不起波澜,是不是身子也该如此,实诚些?”


    阮进玉差点崩脸。但尽管如此也只是轻轻的皱巴了一下。


    叫他当着皇帝的面扒自己的衣服,他到底是破了心都做不到的!于是干脆放弃,也不和他犟,沉在水底下的手忽然抬起挥了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好像手划着他的肌肤过了几下。


    然后就见方才还挑着眉一脸戏谑之意看他的皇帝顿时变了脸。


    皇帝那笑都埋没,呼吸沉了沉,喉头清楚的滚了一滚,甚至因为他此刻在水中一/丝/不/挂而露在外头脖颈上的紫青筋脉都跳了一跳。


    轻轻一扯那件薄如纱的衣衫就撕碎掉往边上的水面飘荡而去。


    皇帝压下来时,阮进玉立即往下一缩,“别咬我。”


    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每次干什么都要先咬他一咬。次次用的力都不小,比那什么还疼。


    皇帝脸上不藏情绪,他不听,一只手就揽着他的后腰将人提起来,然后又是要埋下脑袋去他颈侧。阮进玉是真的怕了,连忙伸出手捧上他的下颚,将人的脸掰过来,忙将自己的唇送上去先堵住他。


    后面便全是被压着亲,想撇开都撇不了。一口气上不来时阮进玉又因此而后了悔,还不如让他咬一口,都比此刻要好脱开的些。


    实在是被人汲取到要失了意,整个人都蔫了过去,往前借力被人接住,俩具身子就贴的更紧。


    阮进玉已经好累,终于被人放开脑袋都趴下去不想再抬起来。


    却实实在在的感受被那滚烫的东西顶到不舒服,脑中有意识,如此更是不敢抬头。


    严堰此刻又变得不着急,他松开阮进玉的唇,此刻任由他趴在自己胸膛。视线往下移,被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引了神过去。


    阮进玉挂在他胳膊上的那手过水后更是莹白,腕骨上却挂着一个极其扎眼的东西。


    一个金灿灿的腕环。


    严堰记得,他最不喜欢这种浮夸的金物,就算之前给他准备的衣裳再如此的花哨,他都不愿意带个饰品去衬一衬。


    所以,这个东西只能是别人的!


    阮进玉手腕细,这玩意又能自如松紧随意调节。严堰握着他的腕骨将他的手拉起来,随手一勾那金玉腕环就脱离他腕骨到了严堰手中。


    阮进玉此刻才意识到,抬头望去,看清时脸顿时一垮,“别碰它!”


    严堰的视线从腕环上移了过来,原本就沉的眸子因为他这样子更是深了几分,凝得寒凉,却又莫名还带着滚烫不散。


    “告诉我,这是谁的?”


    阮进玉的神情也散不去的不好,闷哼皱眉,“我的!”


    这腕环自打从息错山拿回之后一直妥善放好,只是上次出宫,他觉着放哪里都不好,就干脆带自己手腕上。以免遗失掉落。


    腕环可以随意松紧,所以他都是缩到最小,在手腕上袖子一盖就像是藏在袖子里,外人看不到。


    严堰哼笑一声,也不问了。一个指头勾着那环,一只手绕下来抓住他手腕,俩个一并,皇帝手掌大到一个手能抓住他俩只腕骨。


    那腕环被皇帝勾着指尖拉大,套进来,又紧缩,就能代替他的手捆住人的俩只腕骨。


    皇帝手一扬,将他甩到一旁的池子边来。


    阮进玉手被扼制,是正面贴上那冰凉的池壁的。随即身后又贴来一具滚烫的身体。


    当真是,哪哪都不是滋味。


    皇帝这是依了他的言,不去碰那腕环,那腕环也重新带回了阮进玉的手腕。只是


    说不上来的不对,偏偏阮进玉挑不到他的理。话都没法说。


    细细密密的痛从脖子肩上往下,这人真是一点也不收敛。


    这次他没看他的脸,埋头苦干的厉害。


    相当于是站着,比上次更难


    也自然比上次还要痛。


    阮进玉平日里素静,不爱吭声,但这时候一切都是不受他控的。偏偏身后的人有意弄他一声又一声。


    听到身后的人缠绵爬上来的唇出口的肮脏话,“好好受着,上次是心软,这次不会了。”


    他甚至就叫他哭,是摆明了此次哭也不动摇。


    阮进玉没一会脸上就爬上泫然欲泣,这滋味实在非常人能忍受。他破口大骂都带着腔调,“你个混蛋。”


    他心中只觉得严堰是故意的。


    偏严堰还要应,重重的一声:“嗯。”


    阮进玉扯着嗓子再骂,“无赖。”


    “嗯。”


    “混账东西”阮进玉低着脖颈往下,将脸深深埋下去,可人在他后头,前方空荡荡只有一处寒凉的池壁。池壁高度还只到人胸前。


    这样看,驼下去的人更显可怜。


    这池子里水是温的,但人的身子贴上这池壁,还是能感受到池壁带来的冰寒。


    身后又贴着一具烫得要命的身子。


    一点一点蚀人骨头。


    嗓子都糊成一团声音哑的不行,手被捆住轻易动弹不得。脑子都快爆开了。


    阮进玉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浑身都是颤的,撑着手尽力往后靠,使自己的肌肤离开那冰凉的池壁。比起这个,他更愿意靠着浑身滚烫的人。


    “难受,我难受皇帝你抱着我,让你干。抱着我,别这么弄我”


    到底还是卸了一口气,不忍他受这般折磨。


    严堰依言,紧紧搂着他,带着人转了个身,自己的背贴上那冰凉的池壁去,让人靠在自己身上


    其实,阮进玉都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意识早就不清明了。


    但是,皇帝这人十足的恶趣味,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说那话,告诉他,提醒他,帮他回忆。


    最后恹恹笑道:“老师,你怎么这么可怜。”


    阮进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只知道这一次比上次更难捱,在煎熬上连数都数不清。


    不是,是根本没法比。


    他很后悔上次说出“我不怕痛的”这种话。


    上次好歹有节制,这次这人已经像是毫无顾忌,又游刃有余。玩的他要死要活。


    最后,趴在人身上,什么也顾不了了,昏了过去。


    中途醒过好几次,边上的人始终未离去,应该是一直守着他。


    半梦半醒间那人也不老实,蹭着阮进玉的脖子和脸咬,但这次他没觉得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地方更疼的缘故。


    第82章 颠鸾倒凤百事其02


    如果不是阮进玉实在撑不住, 怕是还有得折腾。


    阮进玉不愿意住这边,皇帝便把他带回了锁铜院。这一觉睡得也不是很好,除了开头那是被迫昏睡过去, 再后面反复醒了几次又昏昏沉沉的倒下。


    好累, 好累好累。


    各种交杂在一起的累, 累的他连眼睛都不想睁。


    “再不起来, 你得饿死在这。”


    这声音离他不远,是明摆着知道他已经醒了但不愿意睁眼。


    “”


    他想说, 让他死这得了。但是张了张口,一口气没上来, 哑在了喉咙里头。


    严堰捏了捏他垂在一侧的手, 再次催促, “快起来。”


    阮进玉没说话,但耐不住他,睁了眼来。看上一眼, 小皇帝主动凑过来抱他, 他也懒得动了。


    他将他抱起来, 这一顿吃的是午膳,照例丰富。


    此刻倒是对他关怀备至, 又是将人端端放好,又是亲自捏了碗筷来喂他。


    阮进玉本是嗓子哑到不想说话的, 但终是没忍住, 瞥他一眼,面无表情,“你那时还气,又嫌我脏,将我丢下池子。”


    “洗一洗, 干净了,你也高兴了。”仅一眼就敛眸,声音哑但如此平淡,还淡淡的扯嘴一笑,“你知道旁人管这叫什么?”


    承载主人喜怒哀乐的——玩物。


    这俩个字说起来他半分不带虚的,声音都平扬了一分。他惯来说话与其情绪挂钩不上太多,这话说的也实在像是毫不在意的平淡。让人辨不清他此刻心底情绪。


    严堰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甚至不知做什么解释。也没打算解释。哑一哑,方又能端然开口,“老师,你说反了。”


    阮进玉不想和他扯。


    没用得着他赶人,有人来找皇帝,该是汇报事情。


    皇帝听完处变不惊,依旧耐着性子陪他在这里吃饭。那人说的感觉有些严峻,好像是春闱出了事情。


    但今年春闱交给摄政王管去了。


    阮进玉想问,但是不想和他说话。


    皇帝没抬眼,挑着碗里的菜往他这边送。饶是如此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道:“明日进士面圣。”


    意思是叫他一道去。


    皇帝乐意带着他,他却不是很乐意去。但终究之前的话是他自己说的,也不能不做。


    如此,便这么定下了。


    今日皇帝一整日都赖在他这里,中途来过人,都是来找他的,皇帝却都草草了事。转了身就好整以暇的往阮进玉身边一坐。


    过不了片刻就蹭到他身上来。


    这不,阮进玉吃个饭都觉着累,转身窝在软榻上去。


    软榻左右俩方,阮进玉侧着半身半只胳膊垫在颈上,平静的呼吸着。皇帝偏不坐另一方,站在他身前。


    他对头的光被皇帝这么一站几乎挡完了,阮进玉也懒得抬头,只扬手往他身上一挥。


    手腕被人抓住,皇帝蹲下身,以往都是他居高临下的看别人,这是头一次反过来,他抬着眼睛迎上阮进玉一直往下垂的双眼。


    语气稍带诱哄之意的轻扬,“摘了它,我给你涂药。”


    那日动静实在不小。这金玉金环构造奇特,用另外一只手可轻松一挑就能解开,偏偏若是像那日一样,被捆之人自己是挑不开的。


    阮进玉平时经不起风霜也就罢了,这副身子就像是瓷做的。严堰当时没注意,此刻一看,这东西留下的红痕如今越来越深。


    尽管如此,阮进玉也还是不愿意摘。自己不摘,更不让他碰。


    这可给皇帝整的又是心中窝起火,但心知此刻面前的瓷人动不得、碰不得。指头都快掐碎了也半晌没吭声。


    最后叹了口气,心里头偃了旗。


    这么窝着不一会就觉着不舒服,阮进玉缓缓抬头,欲要起身。原是手被抓着也正好能供他借力,谁料这力中途一卸,直直往前倒去。


    皇帝还没起身,只是学着平日里他的平淡,淡淡的伸出手,然后将人接了个满怀。


    严堰带着他的身子,如此还能轻松起身。咬着他耳朵,嗓音酥哑:“嗯,抱着你。”


    “”


    没完没了。


    后面半日,便再也没有人来打扰。就像是皇帝政务了却。


    阮进玉又躺上榻,左转右转了几番,睡了过去。闭眼之前身侧的人靠坐在那看他,再一次睁眼,天都黑了,身侧之人还是如此模样。


    刚睡醒,人的意识还没完全聚拢,半眯着眼往边上瞅,嗓音也带着一丝不清明的黏糊,“皇帝,你后宫不要了。”


    睡过就得了,还在他这里渡夜呢。


    严堰睨来双眸,昏暗的地方他的双眸过于深沉。依旧直道道的盯着下方的人,答:“要你。”


    阮进玉忽然轻轻哼出一气,笑起来,夹着笑也依旧是蔫蔫的声音,“臣无能,不能生子。便是射进来多少次也不能。”


    他将抬起来的头再次埋回枕间,说话的声音被闷住一半,但落在皇帝耳中分外清明。


    “陛下,露水情缘,臣心知肚明。”


    小皇帝到底年轻气盛,阮进玉好歹是个年长他六岁的,岂能从始至终由着他胡来。就算日子再过的醉生梦死,阮进玉心底也始终悬挂一分清醒。


    皇帝即位也挺久了,后宫这些妃子进宫也这么久时间了。


    不管是后宫还是前朝,到处都关心着皇帝的后嗣,皇位的延续天下的未来。


    闹也闹完了,该回正道了。


    严堰听完,一声不吭。


    又过了一会,像是思考了很久,才有了反应。


    他一下子俯身下来,半个身子往阮进玉身上一压,脸往阮进玉的肩上轻轻一放,“老师,孤射进去,不是为了让你怀上孤的孩子。”


    说的煞有介事。


    脸埋在枕上的人偏过来脸,当真遂着他的话开口去问,“那你为了什么?”


    昏暗中,那人的脸近在咫尺。


    他看到了那张蔫坏的脸,一抹笑勾的更是彻底的恶劣,“让你爽啊。”


    “”


    憋了半晌。阮进玉从未如此咬牙过,愤愤半晌也没话出口。


    严堰凑上来,撬开他紧咬的牙关,最后那句话说的含糊不清。唇瓣被他咬着一角,森白的牙齿锐利,这话像是被挤出来的,“谁跟你露水情缘!”


    阮进玉眉头皱起,这等情况下那话哪里听得清,也没时间给他反应,好不容易将身上的人推开,又被他往怀里一按,说是要睡觉了。


    黑暗中寂静半晌,阮进玉连眼都闭不上,后来还是妥协了,就这么睡吧,这姿势不舒服他也懒得动了。


    翌日,今日早起。


    皇帝终于要离开他这锁铜院了,上榜的进士今日也早早进宫,此刻已经到了太生殿。


    他将阮进玉一道拎了起来。


    正如昨日所说,皇帝将他带上。


    太生殿中,朝中肱骨大臣也皆已就位,摄政王站最前列。


    阮进玉入了朝便站回他应该站的位子。皇帝入龙椅。


    前三甲已经在殿中。


    视线原是没往那边看,周遭一点旁的说话声都没有,直至皇帝问话,他才随之往中间看去。


    状元榜眼探花,前三甲在位置最显目的前列。


    阮进玉的视线从左落到右,最后停在那位第三名身上。很眼熟,一时没想起来就看到边上去。


    是了,今年的榜眼,是厉九欠。


    皇帝的人。


    显然,厉九欠原是同其余人一样一直低头没敢抬头目视圣容,直到上头的人开了口,他也终于知道了那位皇帝陛下的长相。


    不出意外的错愕。皇帝并没有提前告知他身份。


    厉九欠又眼睛一转到了阮进玉身上,更是错愕。


    后者朝他淡淡一笑,不可察觉的点了一下头。


    厉九欠当然没回。


    眼中的震惊久久不能平复。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三位的官职当朝皇帝就会下任来。


    今日却没有。


    皇帝只任了那状元翰林院修撰的官职。其余俩位,尽管百官颇有异议,他也没有当场给人落下官职。而是要将人扣下,私下再议。


    摄政王严掺顶过底下所有声音,当即对皇帝道:“陛下既要深思熟虑,不妨状元郎的官职也且等等。”


    皇帝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多余的神情。停了一下,随即薄唇轻启,应了他的说法。


    阮进玉没太懂,随后他就知道为什么感觉这般奇怪了。


    近来春闱,发生了一遭事。


    便是抄袭之波,抄袭的是谁?是后头被摄政王压下传言,仍旧中榜的探花郎。


    摄政王自打回京之后在朝垄了贤王之势,贤王也不觉不妥,手下门生近乎全部绕了脑袋去摄政王门下。贤王如今便是置身事外,什么也不管了。


    而严掺,势头起来了,人也就愈发胆大了。


    刚回京那时候他哪敢和皇帝叫嚣。正如此时,直接当着百官朝臣的面出口。


    还有那第三名的探花郎。


    阮进玉又看了他一眼,此人年纪较厉九欠大些,但长相文风,穿着简朴,一股书生气。


    此次春闱也全权都是严掺治下的。


    他既有意保下这位探花的位子,又何其明目张胆,挑战龙威。


    偏偏阮进玉心里知道,严堰在朝堂的势力还是不稳固。


    打一开始那最大势头的就是贤王,阮进玉是想不明白他非要在那个时候去挑着武安王搞。武安王是垮台了,可贤王之势愈发壮大。


    释王又被逼出宫,几位王爷就只剩下他一个。那些个原本闲散不乐意参与进去又本身就不太服气这位篡位上位的朝臣,也都倒了脑袋去。


    如今还回来了个劳什子的摄政王,又明显是站在贤王那头的。


    难搞,十分的难搞!


    这皇帝当的,可真是


    第83章 一言能定否01


    旁人或许不知皇帝为何不在大殿之上任职下来进士的官职, 阮进玉能多少猜到一些。


    他们不知厉九欠是皇帝的人,阮进玉知道。


    皇帝如今需要稳固自己的位置,就需要朝中多些只忠他的人。


    那么厉九欠的官职确实就要好好思考, 只是阮进玉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一个探花郎。


    若是按照之前所想, 那位探花郎既然是摄政王保下来的人, 又岂能被皇帝赏识?


    其余人都退下, 这殿中只剩他们几人。


    皇帝没意,阮进玉自然没走。


    此刻他的目光转到阮进玉身上来, 后者了然,往那边走俩步。


    撇开厉九欠, 皇帝却是先指的那位探花郎。


    “认识吗?”


    这话问的是阮进玉。


    阮进玉摇头, 随即皇帝又冲着那低着头的探花问, “你可识得他?”


    问的,是他认不认识阮进玉。


    就在阮进玉还疑惑不解的时候,那探花郎稍带怯意的点了一下头, 答:“禀陛下, 认得。”


    皇帝点头, 叫他继续说下去。


    这探花郎第一次进宫面圣,本就有些带怯, 此刻被他这么问话,更是有些拿不准头脑, 脑袋低的很下去没敢抬头看。


    半晌, 才开口,“我与帝师,是相识的。”


    “帝师不认得我也正常,我,我与雀娘”


    话说到这里也不用说下去了, 探花郎脸上带着怯,但说这话的时候染上红晕却丝毫不减意气,出口的话也毫不退缩。


    是坚定的。


    阮进玉哪里还能不明白。


    这位便是与雀娘在外有染的那位。


    早先他就听说过了,雀娘外头那位是个穷苦书生,听说是打外地来的。如今居然一举中了探花郎。


    况且,被传春闱舞弊的是他,被摄政王顶着圣威保下名来的也是他。


    阮进玉毫不犹豫,开口就问:“春闱舞弊之人是你?”


    “我没有舞弊!”张式群狂眨了俩下眼,竭力的摇头,“我没有舞弊。”


    阮进玉看向皇帝,后者神情散漫,到此时了还有闲心往他这边迈俩步来,目光勾到他眼上,对他道:“孤瞧着老师或是不大喜欢他。”


    “来人”他扬着嗓子要喊宫人将人带下去。


    张式群浑身一惊,眼珠子溜圈了也还是没敢直视龙颜,倒是一双眼往阮进玉身上一攀。


    严堰这人就是这么荒唐,阮进玉睨了他一眼,眉眼嗔怒了一下。后者便无声对着他笑,中断了那话。


    可也不是到此为之,他非要阮进玉开口。


    那阮进玉不得不开口,他道:“陛下,臣家中事,家中决断。就不劳陛下费心。”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非要将张式群留下了。


    皇帝这人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人是雀娘在外的有私之人。


    张式群也听回了其中意味来,至此刻,终于抬了眼,看了阮进玉,也看了皇帝。他脸上板板正正,话也说的板板正正,“陛下,我与雀娘有情不假,是俩情相悦!并未有什么不对!”


    严堰前一刻还在看着阮进玉笑,听到这话才转了脸过来变了脸。他一张龙颜本就生的凌厉,冷下眼来更是令人胆寒。


    “雀娘是谁?帝师舅母。你又是谁?你在同孤说什么屁话呢?”


    原本还想驳上一驳的张式群此刻是一个字也不敢说了,再度低下头去。


    此刻殿中没旁人,严堰这话说的可真是一点也不带委婉的。


    厉九欠从始至终都在边上看着,他今日不似往常。进士中举进宫面圣终于收敛了他平日的糙气,着装什么都要正经不少。


    阮进玉头一次见他手里头不握巨斧的样子,还有些不习惯。


    厉九欠方才一直在看,原本脑子没转动。但有些话听着听着也就懂了意来。


    此时大殿之上只有他们四人,明摆着这位探花郎是触了龙颜了。除去他和皇帝,就只有帝师和自己。


    帝师一贯看着便是个温温削削的,肯定是那种剑都拿不起来的人。


    那么,大任降与他手。


    厉九欠目光绕了一圈,哪里都没有适手的武器,最后以掌化利,携着一股风就带上人的脖子。


    厉九欠只知道,这人冒犯了帝师,逾矩了帝师。所以皇帝才会生气。


    皇帝生气,他完全可以代劳,做任何事。


    不为表忠心,只因为,对面是严堰。


    以前不知道严堰就是皇帝,如今知道了,心中更是大鼓挥旗,如何都不能做一把生锈的刀去!


    张式群的命被他捏在手里,皇帝并未出声制止。反倒是就此看着。


    倒是阮进玉心中抖了三抖,荒唐至极!


    他看着厉九欠,心中明白厉九欠怎么都不可能听他的话。于是转身过去,再度将目光放回严堰身上,“松开。”


    他敛眸,收了半边情绪,颇是无奈。也没有叹气,只轻声道:“陛下,叫他松手。”


    严堰没和他拗,抬抬手示意了厉九欠,后者立马照做松手退却一旁,张式群这才脱离桎梏。


    皇帝一心一眼都在阮进玉身上,俩人本就离得近,他偏着头过来,用只有俩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道:“老师,我在帮你。”


    “你连这也要和我对着干。”


    阮进玉简直快要疯了,他不知如何跟他讲,倒是皇帝的话让他想起沈长郎同他讲的。温钟进宫的原因。


    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去问温钟一问,但事实,其实早就摆在他面前了。


    皇帝是个疯的,做起事来毫不考虑后果。


    他平静的回望,声音也很是平静的,吐出来的话像是在阐述,仅此而已,“陛下将我俩位妹妹扯进宫,也是为了帮我吗?”


    皇帝呼吸一滞,眯了眯眼,像是在盯着他的双眼去探究。


    并未否认。


    阮进玉已经麻木,他并没有在这里与他置什么气。再次开口恢复常音,视线也回到那边去,“臣舅舅早逝,早言便允舅母自由身,只是舅母念及家中情,并未离家去。”


    “陛下,此事臣外祖都知,既如此,便能称得上是俩情相悦。”


    这件事,他开口,皇帝也没再和张式群计较什么。


    阮进玉独自先离开了这里。


    出来殿外,步入宫廊。


    在此遇到了一直蹲守于此的温钟,想必她是早就收到消息,知道这位探花郎是谁,才到了此处。


    边上无人,她也没在乎什么虚礼,开口就是,“哥哥,我同你讲。我知道的我都同你讲。”


    “雀娘和张式群的事,我和祖父都知道。”她声音浅浅,吐字却不拖不拉,“那年我父亲逝世,祖父也病了,我又小,担不起大事。雀娘待我们始终有情,不忍丢下我们就走,于是在家中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她也是个执情的人。执着。但也却是因为这个过的痛苦。我与祖父早有不忍,可她始终不愿离去。”


    在后面,就是她遇到了张式群。


    那时的张式群只是个穷酸书生,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怕是只有手里头的一本书。


    雀娘知晓他心中抱负,花光了自己手里头的银钱在上京给他置办住处,供他衣食无忧、好好读书。


    再然后


    就是外人口中,传出来的那些艳语。


    好在雀娘这人性情大方,并不计较,也算是一天一天这么过过来了。


    这些事阮进玉之前不怎么回家,当然是不知道的。


    但是后来,多少其实也猜得出来。


    这些事情交代完,温钟底下头,声音更加的轻了一分,“还有,哥哥,我进宫”


    她后头的话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阮进玉挑开眼来,张了唇,声音薄凉,“皇帝逼你了?”


    “陛下当时找了我,”她撵去思绪,重新放开了嗓音,“算逼么总之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走的。”


    她家中,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走的。


    雀娘要熬出头了。


    她祖父也要熬出头了。


    只是,牺牲了她这点子微不足道的自由而已。


    可,所有人都过得更好了不是么。


    阮进玉没气撒,听完后,抿了唇,离开了这里。


    温钟看着他的背影,是有很多没明白的,但心知自己此刻不能追上去问个到底。


    温钟还怵在原地,看到面前的人连背影都消失不见了她也没回过神来,以至于身后又来了人都没发觉。


    “你和他说了什么?”


    温钟恍然回神,未抬头听见声音就知道是谁,扑一下跪下去,低着头的神情倒没太大的胆怯,依旧平轻。


    温钟也是个聪明人,能猜到张式群今日进宫必有一番波折。于是独自跑到太生殿门口来。


    如此,脑中思索了一番后,觉着方才说的这些话对阮进玉并无不好的地方,就又同皇帝再重复了一遍。


    将家中雀娘还有张式群的关系道出来。最后面那俩句有关乎皇帝的,她就没说了。


    这件事确实荒唐了。


    张式群和雀娘俩人这关系就是不正当的,失节的。


    道义上,就是这个样子的。


    雀娘名义上还是温家的媳妇,并未是自由之身。如今张式群这位被私/通的对象要入宫为官,叫旁人瞧了肯定是戳着脊梁骨来说的。


    皇帝当时,并未想那么多,只觉着,阮进玉这么重情重义的人,肯定是接受不了这种事情的。


    他却是不知道还有内隐。


    但对于皇帝来说,他本来就只是为了帝师,帝师的舅母所私/通的对象,到这个份上了,碾碾人的气势,也并无不对。


    张式群此人不藏着掖着是好,但带着雀娘的名头去皇帝面前讲那话,只能说没脑子。


    “除了这个没有了?”皇帝睨下眼来,看着地上跪着的人,语势足,掐着戾不让人说谎。


    温钟没抬眼都能感受到这股气,这股若是敢在君王面前说谎就一定死无葬身之地的气。


    她心底沉了沉,面上没有任何浮起来的情绪,答:“没有了。”


    第84章 一言能定否02


    厉九欠被留在了宫里。


    其余俩位, 说是入了翰林院。


    阮进玉依旧坐在这位子上,没干什么,眼都没抬, 问, “傅予烨呢?”


    厉九欠进宫, 那在宫外的傅予烨就只一人了。


    严堰原是专心看着手中折子, 近来政务实在繁忙,他基本没什么空闲时候。尽管如此也还是坚持在他这里待着。


    闻言, 抬头过来,“我派了旁人去陪他, 或者你想让他入宫。”


    其实对于傅予烨进不进宫这件事, 严堰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触, 只要阮进玉想,一切都随他。


    至于开始说的皇宫是否适合小孩子生长,也不重要了, 严堰顾不上。


    阮进玉当然不希望他搅进皇宫来, 摇了头。


    后半日, 皇帝去了后宫。


    去后宫阮进玉自然没跟着一起。他转头遇到了厉九欠。


    厉九欠看见他,这番是已经习惯宫中宫规, 见了他先见礼。


    阮进玉只颔首,随后同其擦肩而过, 并没有多的交集。


    厉九欠身旁还有一众使官, 见到帝师一如的尊敬。只有厉九欠看着不大一样,待人已经走了还抬着眼往那边忘。


    最前头的常侍轻轻咳一声提醒,“莫要冒犯了大人。”


    厉九欠才回头,垂下眼,嗯了一声, 跟上了队伍。


    温钟再次来找他时,是洪恩过来传的话。


    她在钿落园。


    “哥哥,雀娘的信,让我传达你一番话。”


    园中前头是一片池塘,左右都无人,温钟对他是亲人的熟稔,说话自然不会太注意。


    雀娘的意思是,张式群实在有冤。


    她说,张式群非但没有舞弊,反而那一甲状元郎的位子该是他的才对。


    她说,舞弊的,是如今那位状元。


    阮进玉到此也懂了,“章迁,是严掺的人?”


    章迁,也就是此次春闱的状元。


    温钟点头,“哥哥怕是不知道,民间那时就已经流言四起。”


    只不过此番实在是摄政王势头大,春闱又是他只手操办,想在里头做些手脚,皇帝都没法一时间去阻止。


    若要阻止,就该当时不将这事给他办。


    不过那流言早就压了下去,宫中倒是消息不多。


    总归,张式群也中举了。


    二人位置换了一换。


    雀娘在宫外不知宫中情况,但一心忧着此事会影响什么,想了半天,还是从温钟这里给阮进玉来了一封信。


    阮进玉没什么波澜,温钟看着他思绪已经沉到不知何处去,自己先了却事头而道:“无妨,此事已经过了。陛下心中是知道的,他们二人官职差的不远。我去回了雀娘,哥哥不必在意。”


    “只是,”温钟左右一观身旁之色,声音压了一压,“摄政王回宫,怕是这天又有得变。哥哥早些抽身,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帮上你。”


    阮进玉眸子沉了沉,这才看向她。他的嗓音一如往常,“不必要的话,不要来见我了。”


    温温气气,却让人像是触了一片冬日之雪。


    温钟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出口,因为阮进玉已经离开了。


    她抿唇,指尖相互搅着,望着那一池的鱼儿,和被鱼轻轻搅动的到一丝晃荡的水面。一时平静不了,面上却压的十分好,半分没见之意。


    “你又去哪了?”阮怜洁翘着腿,看着回来的人,一双大眼直直的打量,“我还听说你昨日见到陛下了。”


    俩人向来不对付,阮怜洁很喜欢找她麻烦,她不开心阮怜洁就很开心。


    温钟一般回殿遇到她,都不常理会她嘴里稀里古怪的话,今日却一反往常。顿了一下,随后径直往她这边走来。


    “喂!”阮怜洁还坐在椅上,架势很足的朝她仰起头,“我品阶比你高,不行礼就算了你这什么态度?”


    她还真挺计较温钟的态度。


    温钟站在她面前,双眼直视她,身子一动不动。缓缓启唇,直言来,“你想当皇后吗?”


    阮怜洁瞪大眼睛,忽地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她,“你脑子被驴啃了吗?你在说什么疯话!”


    温钟丝毫不介意她的谩骂,眼神十分平淡,柔和却坚韧,“你进宫不想往上爬吗?做那最尊贵的人。”


    阮怜洁一颗心被踢起来,跳的厉害。啪的一下拽着温钟的胳膊往里,将门甩上了。


    “你脑子生什么病了?”


    温钟依旧不依不饶,站直身子,撇开她的手,“你进宫,为了什么?”


    其实她知道阮怜洁为了什么进宫。


    阮怜洁进宫纯粹是因为,她父亲和祖父让她进宫。


    想当皇后吗?当然是想的!


    但是,怎么可能呢?


    阮怜洁收了方才的激动,平复了情绪来,双眼带上一分漠然,“说的容易,自己怎么不去当?”


    温钟看着她,却说:“我不能,你能。”


    洪恩来和阮进玉专程传话,说皇帝今夜留宿后宫、钦妃娘娘那儿了。


    说完他悄无声息的察了阮进玉的神色,后者脸上并未透露出什么,洪恩自也不知道他心中想的什么。


    阮进玉只是平淡的点头,随后让他退下。


    这些日子,皇帝近乎整日和他厮混在一起,不管白天黑夜,不管吃饭还是什么。


    今日是头一次,白日他就去了后宫,后面一整日阮进玉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直到此刻,洪恩传来皇帝宿在兰青宫的消息。


    他也无甚在意,心中没有太大的起伏,只是原本撬动的指尖顿了一下,随后转身去抱蹲在他脚边的兔耳。


    整个锁铜院,只有一人一兔,寂静极了。


    这只兔子近来更加圆润,胖了一圈,但这并不影响它好动,在阮进玉怀里待了不到片刻就往下扑腾,随后蹦跶着,离开了他的视线。


    第二日一早,阮进玉是被吵醒的。


    洪恩来的慌张。


    待人起来,额间已经冒出许多汗。


    他禀明来由。


    “大人,那兔子昨夜跑出去”


    听到这个开头阮进玉心中下意识便是一滞,很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洪恩继续道完后头的话,“被宫里头那只猫抓死了。”


    尽管已经有准备,还是止不住的心头一揪,


    皇宫无人养猫,只有那一只,阮进玉自然知道。


    洪恩没走,还有话没说完。


    他说:“陛下知道此事,龙颜震怒。可那猫,太后不让动,此时”


    好了,阮进玉算是知道了,洪恩来找他并不是因为旁的,而是这事闹大了。


    那猫前朝就在了,在宫中地位不低,平日里在宫里头都是横着走的。


    现在皇帝要对它动手,太后闻言自然第一时间就赶过去。


    现在那边怕是有些不可开交。


    此事总归是由阮进玉而起,那兔子是他的。


    也顾不得心上多余的情绪,慌忙就跟着洪恩出了锁铜院。


    只是,阮进玉到园中时,现场已经变了样。


    阮进玉看到了皇帝,也看到了皇帝对面气的不行的太后,却没见到那只猫。


    转来一问,洪恩才黑着脸告诉阮进玉,“已经沉塘了”


    皇帝竟是如此怒气大。


    此刻看着他面上是没什么浮动。阮进玉不是不觉得意外,不是头一遭见他戾气这么重,只是好久没有这般。此刻才想起来,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若是令他不悦,死便死了,八百条命都是白送的。


    兔耳的尸体也不见得,阮进玉没问。大抵是因为死状太过惨烈,入不了人眼,所以才在此没见到。


    太后俩条眉毛都快飞起来,失去了惯来的慈厚,此刻话语透着强势,“皇帝,未免太不将先人放在眼里!”


    严堰视线一转,几乎是立刻就锁定刚来这里的阮进玉。随后往这边来,目光只在他身上,一时竟是无言而出。


    太后的声音从俩人身后传来,阮进玉听得万分清明,“那兔子死便死了”


    她还欲要说,皇帝听到这话才转过来,眸子压在眼眶里,是止不住的狂涌。太后止住声音,是身边的周生离止拉住了她,也是被皇帝这眼神给压了下去。


    边上又来了人,摄政王严掺和冬禧长公主一同踏进来的。显然都是有所耳闻才径直到的这块地来。


    “皇嫂何必这般生气。”冬禧显然是已经知道此事过程,她掐着步子来,并未离太后太近,却是压了她没说完的话,“这兔子是谁人宫里头的?”


    “我的。”一直没说话的阮进玉终是在此刻开了口。淡淡的话,淡淡的答了。


    听到他说话,冬禧眯了眯眼,一时后头没了声音。太后也是这个时候才将目光回神,放在阮进玉身上去。


    阮进玉照盘全收,并未有何神色。


    摄政王这话却是接的及时,他道:“这俩只牲畜实在不能像较。我若是没记错,那黑猫脖子上挂的项圈,可是前朝太皇太后亲自带上的。意义不同便罢,怕是太皇太后恐难平息。”


    “陛下,冲动了。”


    阮进玉低下半边头,无声勾了勾唇。没等皇帝对他的话做出反应,他便随后从皇帝身侧走出来,往前一步,对着前头的人启唇,“还得怪我。”


    “昨夜忘了关门,叫它跑了出来,才有了这般祸事。”他声音实在是温气,一如他这个薄薄的身子,“如此,殿下你尽管罚来,先人之意不能不重要,我就是偿了命,也在所不惜。”


    摄政王抬眼看他,这人真是薄弱的身子说着薄弱的话,架势却是直直的甩到严掺头上来。


    严掺看着他,他的身后是皇帝那一双墨黑的眼,和那凌厉张狂的身姿,让人半分忽略不得。


    这话堵得严掺一时没法接。


    如何接?让他罚帝师?怕是戏语冲了天。


    也正因为如此,严掺方才的话更显得蠢笨。此刻真是骑虎难下,前后都没路给他走了。


    他原也只是想顺着太后的意去挑皇帝的刺,谁知道这帝师


    帝师偏偏不乘皇帝的势。


    第85章 一言能定否03


    就算是太后在此, 都没法处置阮进玉。


    严掺闷声气的牙痒痒,最后还得一笑而过,带过他的话, “帝师说笑了, 牲畜与人, 就更不能像较了。”


    阮进玉全程脸上没多的情绪透露, 双目观视前方,自然就不知身后之人落在他身上的眸子, 是这么的滚烫。


    皇帝也不管周边的情形,如此沉了半晌。待严掺受不住威压, 阮进玉功成身退, 皇帝才探身出来将他带走。


    太后打他们二人来了就息了声, 面上的愤懑一点也不掩藏。瞥了严掺一眼之后,甩身走了。


    周生离止跟在她身后。


    走出这一片,太后才忽然朝她开口, “你可觉哀家方才之举不符?”


    这些日子周生离止一直在太后宫中, 太后对她还算上心, 她这女官之位也就坐的还行。


    此时面对太后的话,她在一侧跟着走, 微微低头,“按道义来说, 当然不会。”


    她说完这半句后头的话就没出来了。


    忽然的沉默引得太后停下步子, 转过来直直看她。意味明确,她要听后半句。


    周生离止还是开口了,后半句话出口时她都没有抬眼,声音轻,但话中意不轻, “只是,偏巧之因是帝师。”


    太后并未怪罪她,雍容抬指往周生离止手上一搭,反倒忽而一笑,“你倒是会说。”


    “皇帝如今愈发难自持。”太后仿若周遭无人,对她说话都毫不拐弯抹角。


    面对太后说皇帝如今难以管控自己的情绪这种话,周生离止当然不敢多言,只闭唇听着,半点不敢动。明显,太后的话没有说完。


    太后确实有些不大满意,搭在周生离止腕上的手忽然收紧半些,握住了她的腕。岁月沉寂出来的嗓音,令人轻易不敢忽略。


    “你跟着哀家,未免有些委屈一身才华。”她道:“严掺身侧无人,你跟过去可好?”


    周生离止不是个傻的,她在宫中也有这么些时日了,局势多少参透了些。


    如今朝堂摄政王可谓是坐拥半边势力,甚至可能不亚于皇帝


    太后让她过去跟着摄政王,其中含义难免令人乱想。


    她可是得了皇帝令才得以进宫为官、得以跟着太后的。


    太后此时将她甩手给摄政王多少有些不把皇帝放在眼中。


    至于还有一层含义,是否是她需要自己去做些什么,暂时先不论。


    跟着摄政王,那诱人的权力仿佛此刻在向她招手。


    可是周生离止心中十分清明,那旗帜背后,还架了无数蓄势待发的弓箭,随时可能将人射穿百孔。


    怎么说皇帝都没有倒台。她如是此时便去跟了摄政王


    周生离止并没有因着这个东西想很久,甚至连沉默都算不上。这些东西不足以让她缠斗着头脑不清醒,错综的朝堂是她进宫必须要经历的。


    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才,抬头看向太后浅浅的眼眸,神色一直都是定的,她道:“凭太后做主。”


    阮进玉的步伐其实并不快,但一步一步迈的毫不犹豫,身姿一如这势头。严堰满心满眼都不在走路这件事上,方才落了他一些,此刻快步跟上来,高大的身躯往阮进玉身侧一立,便像主动占据高位,“老师看着并不难过。”


    阮进玉方才看到那场面时心中什么情绪都有,交杂的他五味杂陈,口中都泛着苦涩。


    但此时面对皇帝,忽然又全部没了。


    他想厉声告诉皇帝不要戾气那么重,这件事到此还没完,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能如此行事专断。


    那只兔子他养了这么久,即便平时不缠他黏他,他心里头怎么可能一点波澜都不起。


    所以也是想说的。


    但最后全部堆积,到此时,只剩云烟。


    皇帝盯着他的眼睛,当然看得出里头的涌动,那并不是一滩死水。也不在乎他此刻说不说话,接着道:“我再去猎一只给你。”


    阮进玉才摇了头,轻轻启唇,“我并不想要。”


    皇帝抿了抿唇,嫌少有这般对他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阮进玉回了锁铜院。


    兔耳的死,就这么过去了。


    至于那只黑猫,宫中之人或可是有微词,但阮进玉这几日二门不出,锁铜院平日又不来人,也便听不到什么。


    近来皇帝很忙,比之前还要事务繁杂。


    尽管如此他也三番俩遭的往锁铜院跑,只是晚上在这里歇的少了,多是住在后宫。


    这清冷温慢的锁铜院原本还有一人一兔,那只喜欢乱蹦的兔子没了,这院里屋中,更显清寂。


    皇帝总是想变着法子带他出去,或许是怕他一人在锁铜院闷出事来。


    阮进玉总是兴致缺缺,反倒更喜欢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尽管不知做什么,单单坐在那里,也是好的。


    所以,这件事的发生原本和阮进玉没什么关系。


    但今遭皇帝来此,直和他讲了。


    随即便道:“即是关乎他,便不假手于人,我自亲去一趟。”


    这遭事,说起来是这样的。


    西雀坊一遭大火,烧死了好多人。


    这舞坊比青楼在外的层次高,平日里去的皆不是普通人,多是那些世家子弟。说得上名头的人很多。


    薛字羡便是其中常客。


    也不乏一些朝臣家中的后代。


    这一遭,死的人确实多,几乎没有能全身而退的。唯有一个毫发无伤的,便是薛字羡。


    一场火尸横遍野,实在是不该。死的又多是身份说的上来的,便自然不能敷衍了事。


    奏折一封一封直接呈到皇帝这儿来。


    那么,大理寺头一个要拿下的人,便是薛字羡。


    偏偏薛字羡是什么人?一家子的忠良勋将,他哥哥才为国战死不久。


    这么一号人,没有直接证据怎么轻易拿下?街坊上的百姓第一个不同意。


    薛家独脉。


    如若这件事真与他有关,实在是不好办。


    可只他一人幸免


    阮进玉知道皇帝这是念及薛无延的情面,打算微服私访亲自出宫一趟。


    他要带他一道,那便一道去吧。


    薛字羡,不能有事。


    这个事情闹得有些大,但皇帝直接下令大理寺查办,也就没人置喙。


    二人出宫,直接去的大理寺。


    如今大理寺卿广折源病逝,大理寺一切暂且交给大理寺少卿光孚临,他暂代一切职责。


    于是此番亲自出来迎接皇帝。


    光孚临再次面对皇帝和帝师,没较之前那般怯懦,面上还是撑得住的。


    板板正正的将皇帝和帝师迎进大理寺。


    堂中只他三人,皇帝正色,道:“薛二从前便喜欢去那地方,此番不是突然。”


    “老师认为呢?”


    阮进玉坐在最边上,原是没打算开口,低着头在想自己的。皇帝喊他,这才抬头过来,那边俩人看着他,他不急不徐又思索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薛二公子如今行动都为难。这件事当然不是意外。”


    “只是,”他顿了一下,也不当这有外人,什么话都说:“如果此事为人有意为之,目的显而易见,便是薛二公子。”


    薛二薛字羡,手中没权,甚至连他哥哥的爵位都没承袭下来。如今只是个空有名头的将军府公子哥。


    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要抓着他不放?


    阮进玉想的比较大胆,其实他和皇帝心中皆是有了思绪。


    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直白,直白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冲着薛字羡去的。可薛字羡与人无冤无仇,再深层面一想。


    薛大将军在时,背后是皇帝。而皇帝的身前,是薛大将军。


    薛无延死了,薛家亲卫却还在。


    冲着薛字羡来,更像是冲着皇帝来。


    如今上京,有这等权力的又明目张胆的,还能有谁?


    皇帝如果此番护不住薛字羡,民间的声浪,定会百倍的汹涌而起。


    可目前那边的声浪还没起来,这些朝臣已经压着此事不放了。


    他们可管不得什么薛字羡的身份能不能动,也不在乎薛无延以自己身死给他弟弟留下来护身符。


    薛家后代是重要,他们也身为臣子,后代又何尝不重要。


    “这火烧的实在大,只留下了辨不清人的尸骨。仵作检验虽难,但观多数尸身皆是体表焦黑,喉间无烟者多。当是死后被焚。”


    如此,此事就必有隐情。


    光孚临愣了一下,随后原本正色的声音低了一些,他道:“臣那时不知该如何办,就先将薛公子带了回来。”


    自然不好直接将人压下去,但已经确定这场火是有人有意为之,且只他一位嫌疑人。


    此般情况也不好坐视不理。


    光孚临左想右想,还是凭着自己和薛字羡从前的交情,表面即把他人带了回来,又不让人受牢狱之苦。


    “何处?”


    “我屋子里。”


    好在皇帝没有因为这个计较什么,光孚临暗暗松了口气。和皇帝一道出大堂之时,他走在最后,不免往阮进玉那边投了好些个眼神。


    但后者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双眼总是不聚焦,始终没能和他对上一眼。


    他们见到薛字羡时,此人正在屋中翘着一边腿翘着胳膊枕着手掌躺在那张平日里光孚临歇息的榻上。


    听到外头有声音,偏头过来看到来人,才从榻上起了身。


    薛字羡此人平时虽然整日和那些公子哥混在一起,但自身气质倒是养的好,除了方才那第一下。


    此刻面对突来的皇帝,也不心跳慌乱,面色十分镇定的往前头一站,丝毫不怕皇帝是来问罪他的。


    很是得体的朝皇帝见过礼,皇帝没有开口,他便老实又沉着的站在一旁,一点也不浮躁。


    这人的话不多,问什么说什么,不问就不自讨没趣的多说话。


    偏遇上皇帝也是个冰冷嘴巴、话少的。只一双刚厉的眼,俯视下去是人都会胆颤不敢耍小心思。


    薛字羡什么也不知道,他自述,当日只是同往常一样去西雀坊喝酒。


    他虽说不是个武艺高强的,但好歹从小跟着哥哥耳濡目染,多少会点武和轻功。这很正常。


    此番才能在这场大火中保下命来。


    总之,挑不出什么问题来。


    皇帝也只是见他一面,多的心中早已有数,并未挑着他多问。


    这案子还得一点一点查,一时间当然是急不得的。得了皇帝之许,光孚临这位大理寺少卿的心多少悬正了些,不再漂浮不定。


    俩人出了大理寺,阮进玉一路没说话,到此时才开口,“我觉得,没什么查下去的必要。”


    这件事摆明了有意为之,不管目的是薛字羡还是皇帝,总归跑不脱。


    查到最后,早晚会有一个替死鬼出来,何必浪费时间在这上头。


    对方是想挑皇帝的骨头。


    那剑还出不了鞘。


    皇帝站住步子,偏头看向他,随即点头,“老师同我想的一样。”


    ——那还出来干什么?


    阮进玉脑中一下子的想法只有这个,纯粹没有必要!


    只听边上那穿着一身常服的人神色不动,“带你出宫,透透气。”


    所以只是为了带他出宫透透气???


    阮进玉没说话,皇帝带着他走的这个方向,是傅予烨院子住所的方向。


    如今厉九欠进了宫,皇帝傅予烨这边留了新的人,但这便只是侍从,留在这里行的当然也是侍从之责。


    故而傅予烨今日终于看到阮进玉还有他身后的皇帝,顿了一下才不禁潸然泪下,拖着嗓子哀求,“我也想进宫!皇帝陛下你行行好。”


    他话是对着严堰说的,整个人就全然缩在阮进玉这边。


    这件事阮进玉是做不了主的,所以他只能求皇帝。


    他是真的想进宫,从一开始就想进宫。


    到现在好了,厉九欠都进宫了他还没进宫。心里头酸楚得不行,觉着真是要了命。


    他抱着阮进玉的胳膊,真落了一脸泪水来,蹭了不少到阮进玉衣服上。


    阮进玉倒没觉得什么,皇帝抬手就将人提了起来,从阮进玉身上丢到一旁。


    比他们小了整整俩圈的小人甩着手绕了一个圈又跑到了阮进玉身后去,皇帝站在阮进玉身前,视线跟着他一道去了。


    那清脆的嗓音还在喊,“我只想进宫陪着你们啊,哥哥。”


    这次不待皇帝反应,阮进玉蹲下身子来,将人从身后扯出来,面对着自己,平视着他。声音还是一贯的柔和,“忽然闹什么脾气呢?”


    只是和傅予烨想的不太一样,


    眼前温温气气的人,说出来的话那么决绝,“我不想你进宫。”


    他以为难搞的会是皇帝,谁知道是阮进玉一点可能都不给他留。


    第86章 一言能定否04


    话是阮进玉说的, 傅予烨即便失落,也没有再多话。


    原本以为今日总能在这待上一整日,晚饭过后, 院子里来了人。该也是皇帝的人。


    宫中有事, 皇帝要当即回宫。


    阮进玉当然是同他一道回去的, 只是进入宫门之后, 皇帝让人将他送回锁铜院,自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姒好一颗心到现在还是颤的, 她低声说:“陛下会来。”


    “他并不会在乎,不是吗?”这声音轻轻的撂下, 却正正的砸在姒好的心上。


    女人是从后绕上来的, 像蛇一样缠上姒好的细腰、脖颈。


    姒好敛了心神, 定了定思绪,偏了些头去,语气不算波澜, “宫外的事, 和你有没有关系?”


    她缠出一口气, 轻轻绕绕的往姒好的侧脸一吹,蛇一样的眼尾挑起半边, 眯着下来,缱绻的盯着她, “你不信我?”


    姒好垂下眼来, “就怕陛下和帝师不信。”


    她轻哼一声,松开了绕着姒好的胳膊,甩着衣袂翘着腿身子往床榻边一落,“那你可要再将我丢在宫外。”


    姒好转过身来,看着坐在床榻边的人, 往这边走上俩步,她说,“不会了。”


    “我去求陛下。”


    婕婵不动声色的敲了敲抓着床边的指尖


    姒好面对皇帝这张脸时,总有些压下阵来,心里头有些慌,但面上好歹能保持无异。


    皇帝一张脸没有情绪,看着也不是冷,只是令人琢磨不透的威戾。眼底含的,近乎全是混沌。


    皇帝知道她的存在,只是这一次,她入宫皇帝是不知道的。


    姒好知道近来皇帝心情不佳,很怕皇帝因此怪罪下来,自己倒无所谓,婕婵不行。


    好半晌,皇帝才开口,“随你。”


    姒好得到准许也没退下,一颗心总算是落下了些,但忽而又提起,这才抬眼,“陛下,还有一事。”


    “释王行踪宫外来了汇报。”姒好忽然停顿住,眨了眨眼,再皇帝睨来目光的俯视下,她才继续说出后头的话,“另外,与小释王在一起的人,是昨夜进京的。”


    “什么人?”


    “息错山那位。”


    便是如此,姒好才犹豫着做不了决断,这不将皇帝喊了过来,她道:“潭竹正与阮铮相识多年,知根知底。当年那些事他皆有参与。”


    “当年的事,多少也能算在他身上。”


    潭竹正为阮铮办过不少事,这话说的没错。


    只是,姒好又道:“只是,他是帝师义父。帝师生父已经不在,若是”


    后面的话不用说,都知道。


    殿中一时,静寂的令人感觉像是被扼住脖子,呼吸不得。


    姒好向来平静,此时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汹涌万分。她自是不乐意做这种事,引得帝师仇恨。但此时,她是皇帝的人。


    “先押了。”


    终于得到答复,姒好的睫羽都跟着心一颤,“是。”


    婕婵总是这般样子,没心没肺,尽管方才姒好去这一遭有关乎她的生死,她也依旧没当回事。此时见着人回来,还有闲心调戏她,“你带上惆怅的双眼,也那么好看。”


    “虽然我知道不是为了我,”她俯身凑过来,“所以你能不能亲我一口?”


    姒好心烦着呢,推开人自顾自想着自己的事儿。


    这个样子,婕婵便已经能知道自己的去留,更加知道她在烦什么,往她身侧一落座,佯装思考了半晌才继续开口,“还是因为那位帝师。烦的应该是皇帝,你烦什么?”


    “我在蓝岐郡遇到你的那一年,”姒好回头,“如果不是帝师,我父亲那时候就死于非命了。”


    “虽然他或是无心之举。”姒好沉下头,“但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婕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见过他。”


    那一次,在上行主街。也就是武安王谋反那一日,她见过这位帝师。


    “我的感受是,”婕婵带着那吊儿郎掉的声音道:“他就该把自己藏起来,不被任何人知道,或能免于风波,安安稳稳过一生。”


    与世隔绝么,姒好想。


    “他这种人,其实不应该是好的。”


    前启冲进来时,阮进玉愣了一跳,将差点摔倒的人扶正,话中都是带着不确定,“你如何来的?”


    前启额前冒了好几层细细密密的汗,都来不及平息气息,却是没有料到屋中不止阮进玉一人。对上阮进玉身后的沉着脸看他的帝王,不免心中慌乱。


    但,他眼神不再视过一旁,只看着阮进玉,像是咬了咬牙,什么也不顾了的开口,“大人,潭大人进京了!”


    啪——!


    身前再度豁然闯进来一人,他这一掌如此干脆利落的甩在前启脸上,力道之大,致使前启这位习武之人半边身子歪过去。


    阮进玉神情都没了。


    洪恩公公一向恭谨温勤,这一次甚至不顾屋中情形,不由分说的甩了前启一掌。


    前启闭了嘴。


    可眼神死死咬在阮进玉身上。


    方才那话他听到了,只是面前这个场景,实在是十分的突然。


    几乎是不用多思考一瞬,阮进玉就将视线转向一旁,皇帝身上。


    皇帝默许了洪恩的行动,随后洪恩要将人拖出去。


    如今前启被皇帝调去洪恩手下,按道理,前启无令擅离职守,他这位总管凭何不能打他?


    “等一下。”


    道理是道理,阮进玉出声制止的声音还是毫不犹豫,轻飘飘的嗓音,让人不能抗拒的姿态。


    洪恩背对着阮进玉,脚步顿住。


    然而下一刻,屋中出了另一道与之完全不同的嗓音,“拖出去。”


    皇帝的嗓音和阮进玉的全然不同,不管是语调还是音色,像是俩个极端。


    洪恩便毫不犹豫再度迈起步子。


    阮进玉知道身后的人在看他,头也不回依旧目视前方。嗓音依旧这么轻,但字咬的重了些,“等一下!”


    洪恩又顿了神,此刻是走也不敢走,停也不敢停。


    额间也不觉渗出一丝冷汗来。


    洪恩回了头,悄然的瞟了一眼皇帝的神情,随后什么也不顾,拎着前启出了屋子。


    阮进玉毫无办法,他总不能追上去。


    严堰迈步,终于从他身后往前走了俩步,“老师从不信我。分明可以直接问我和我说,总好过与我作对。”


    阮进玉一时之间没有声音,他淡淡的回望过来,双眼却是肯定的,“从那时起,你将前启调走,不过是杜绝我再与你作对。”


    至此,他在宫中无依无靠,掀不起风浪。


    严堰双眼含着神:“那倒不是,我只是不喜欢你身旁有别人。”


    “”阮进玉不想沉默,跳了话转了音,“我义父在哪里?”


    严堰看他,反应不大。阮进玉没等他回答,只自己道:“我要见他。”


    皇帝最终还是将人带到了他面前。


    潭竹正没有想到,再一睁眼,自己就直接进了皇宫。


    对上阮进玉那一双无尽寒凉的双眼时,他一时连话都想不起来说。


    “为什么来上京?”


    潭竹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却是,“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你知道阮铮怎么死的吗?”


    承秋帝杀死的,阮进玉当然知道。


    “不,”潭竹正却是摇头,“他是自戕。”


    潭竹正说:“我见了严掺,他如今回京,是摄政王对吗?”


    阮进玉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情绪出锁铜院的。


    彼时皇帝不在,他也顾不上他。


    他来到摄政王所住宫殿,一路畅通无助,很快就见到了严掺。


    而后者,仿佛早有所料,已经在殿中端坐,看到来人,丝毫不意外


    当年承秋帝打天下,南玉大定之后,严掺一直在他身侧。


    而阮铮,下半年便入了宫。


    入宫后被皇帝留在身侧,封了帝师,高居权臣位。


    便是阮进玉进宫第五年,阮铮被放出宫。


    死在了半道。


    阮进玉一直以为是承秋帝不愿放他离京,所以派人追杀,才导致阮铮半道丧命,连息错山的影都没看到。


    严掺笑得还是这般虚伪:“你父亲何其聪明。”


    阮进玉一直都不明白,承秋帝就算脾性暴怒,为什么就是偏死揪着这些不放。


    除非


    “我尤记得承秋帝看他的眼神,那是一双,”严掺假做思考,脸上的笑还没收,“——带着侵占意味的眼。”


    他们三个,自小便认识。


    也正是承秋帝亲率出征的那几年,阮铮与温锁锁完婚,随后有了阮进玉。


    阮进玉自打有记忆来,过的便不是很好。


    他记得原本一家人还是住在上京的,八岁过后,便搬离上京,去到含枬郡。


    在息错山的日子更是艰难。


    他母亲身子染病,日渐变差。这个时候,阮铮依旧还在宫中,出不来,他们也进不去。


    他们什么都没有。


    承秋帝对阮铮是什么感觉?


    总之不是爱,阮进玉当年亲眼所见,是能肯定的。


    但是换个思绪想一想,承秋帝是帝王,要什么没有?


    他即位之后的第二年当朝皇后上位,次年生下嫡子,也就是如今的贤王殿下。


    后宫更是源源不断的宠妃。


    阮进玉后面在宫中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承秋帝有断袖之癖。


    又或者只是单单因为一个人。


    阮铮的性子,阮进玉多少能知道。


    便是如此,再往后阮铮出了宫,承秋帝也还是不愿意就此放手。


    至于自戕?阮进玉忽然能理解,阮铮这个性子,当时那个情况,即便已经出了宫还是这般情况。


    自戕,反倒是保住了那时候的潭竹正,还有阮进玉。


    阮进玉此时得到确切的话,一颗心像是被人拧在了一起,气息都有些不太平稳。


    偏严掺不放过一点,直勾勾的看他,像是怕他不能理解,在加上一句,


    “正如,小皇帝看你。”


    第87章 委蛇01


    阮进玉再次对上严堰这双眼, 是毫无征兆的,这一瞬连反应都做不出。


    难怪严掺一直带着笑,像是在看戏。


    这些话, 他不仅是说给阮进玉听的, 更是说给身后小皇帝听的。


    也就是说, 严堰全部听到了。


    摄政王从椅上起身, 这下的神色就是直道道的往皇帝身上去,他仿若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道:“陛下来了。正好帝师也在。”


    他走到阮进玉身前,与他面对面, “近来太后甚是苦闷, 陛下即位如此久, 后位却一直虚悬。皇室传承,礼制规矩,不论哪点, 都该使其根基稳固。”


    “帝师认为, 此言可有差异?”


    这是要皇帝立后。


    皇帝即位这么久, 又一贯只宠幸钦妃。到如今了后宫中半点子嗣消息都没有,也难怪太后惦记, 朝野惦记。


    阮进玉没说话。


    皇帝嗤笑一声,也往前走了俩步, 到他身侧, 慢慢道道俯眼过来,“皇叔想立谁为后?”


    严掺一贯的咧着嘴,笑声有些黏糊的滚动出来,“这可折煞我了。陛下的皇后,当是陛下做主。”


    他说完, 身子往后退了退。给人留出空间。


    严掺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的往阮进玉身上来,后者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懒得理他,总之没抬眼。


    此刻,才回神,也不管什么礼不礼节,转身走了。


    皇帝还在原处,一切洞悉眼底,他此刻半点笑渗不出,只一双眼掐过来。严掺状似不意,耸了耸肩,“帝王之下,诸多葬送。”


    “小皇帝,可要好生抉择。”


    阮进玉出了这宫殿,入了宫廊,迎面来了俩列宫人。至他身前时,齐齐跪下。


    他知道,他们跪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之人。


    于是迈步,继续往前走。


    皇帝就这么跟了他一路,不急不徐的步伐,扬着的衣袂。阮进玉一路都没回头,但心中清明。


    直到进了锁铜院。


    “宫中上下,如今都瞩目此事。”阮进玉回首,“陛下不要来了。”


    皇帝一只手攀住门框,“你说后位?”


    他轻易攀开阻挡的这门,一步跨进屋,骤然缩短俩人之间身距,“我之前的话,不是戏语。”


    侍君之责都行了,孤该给你名分。


    “谁人都能行。”阮进玉瞥下眼,轻笑一声,“独独不能是我。”


    “有何不可?”严堰死死盯着他,“只要你愿”


    “皇帝,别作贱我。”


    阮进玉情绪看着没有什么波澜,这话却是实在出口,身上的温吞不减,脸上多了分不耐的不悦。


    与那次截然不同。直白的分明。


    严堰被气笑的,“作贱你?”


    他压下身姿来,话都带着气音,“我要成心作贱你,你以为你能像现在这样?”


    “我不想与你纠缠,”阮进玉退后一步,缩下眼眸,“请陛下离开。”


    皇帝紧捏的拳头松开化掌朝他来时,阮进玉躲也不躲。


    只是,外头正好来了人。


    洪恩很急,附身同严堰耳语几句。


    阮进玉犹记得他离开时那双怒火灼烧的眼。


    洪恩被留下,看着他。


    阮进玉心想,还是不够。


    次日一早,他要出门,不出所料被洪恩拦住。


    洪恩公公稍带愧色,但话语坚决,“大人就待在锁铜院,不要出去的好。”


    看着像是劝说之语,实际只是因为没有皇帝令。


    阮进玉声音平缓,看他,“那便,唤人去请摄政王殿下过来。”


    洪恩不解的抬头。


    但,阮进玉之态也很决绝,左右都不好得罪,洪恩还是先退下。


    皇帝这几日政务十分繁忙,他也不敢去贸然打搅,但事关帝师,还是压下心绪先去禀给皇帝,不敢擅自做主。


    阮进玉已经在锁铜院主厅坐着。没多久便见来人。


    严掺实在意外,是没想到阮进玉会喊他,进来看到人的第一句话便是,“怎么,帝师如今架子这般大,见本王都让下人通传。”


    他分明能猜到阮进玉如今是行动不便,还要特意说这话来恶心人。


    只是阮进玉向来不与人恶言恶语,听过也就算了,也不生气。他坐在椅上,连身都不起,瓮声瓮气,“殿下可以不来。”


    “那怎么行,”严掺厚实一笑,“帝师的面子,本王自不能拂。”


    “殿下请坐。”


    严掺并不介意阮进玉此时的温吞,因为这人一贯如此。就近往边上的椅位上一落,“帝师叫本王来,可是还想知道什么?”


    阮进玉这才从椅子上起身,走下台来,离他近了些,严掺并不以为意,只如此看着,待他出口。


    “先恭喜殿下。”


    严掺一脸茫然不是假的,“什么?”


    “殿下比释王厉害,比武安王沉得住气。”他声音轻轻淡淡,“连太子、贤王都压了下去。”


    “只是如你所说,陛下一双眼如今还容得下我。”阮进玉忽然笑起来,连笑都是平平不扬的,“我甚是无奈,不想当那千古罪人。”


    严掺眯了眯眼,静默的看着眼前的人。


    也明白了这话的含义,就是尽管皇帝听到了严掺说给阮进玉的那一番话,也仍旧不觉有什么,一颗心高高悬起。


    若是这样,先别说后头的事。


    单单就如今立后这一事,如何进行的下去?


    太后、摄政王、以及朝野百官,谁也不想此时就把那后位安上人?


    可如果皇帝一颗心死活要犟,就纵使千万人乃至整个天下都无济于事。


    严掺呵的一声就冷笑出来,吊儿郎掉的神情半分不见,“他倒是真真对你极能容忍。”


    “他容忍我,我可为之气盛,”阮进玉嫌少有这般双目嫌恶的时候,“殿下之言,真真说到我心里。”


    “我,为之气盛极!”


    严掺觉得眼前这人大抵是


    摄政王忽地起身,一只手往阮进玉肩上重重一按,“你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正是此刻起身,身形一转,入眼多了一道风景。


    门口那儿,静立了一个人。


    严掺恍然之际,那人已经提身往这边来,随后,抬手往他胳膊上一甩,甩开他按在阮进玉肩上的手。


    一直都嫣笑嘻嘻的摄政王甚少有这般冷面的时候。


    此刻已经不是冷面,而是整个脸控制不住的崩塌,屋中再无其他人,礼节肚量都不要了,冲着皇帝就是,“真是昏了头!蒙了心!”


    脑中豁然一闪,此刻总算知道为什么太后会和他讲,与皇帝提起后位那事之时皇帝一颗心不在那里,同他说话连理都不理,连平常的虚与委蛇一下都不愿。


    “阮进玉他弑君!”严掺带着怒气看皇帝,“没人和你纠结承秋帝的命是因为那是你,若是换了他,可就不一样。”


    “你替他背那么久的骂名,”严掺少有这样笑都笑不出来的时候,“我如今告诉你了。你且早日给太后答复!”


    随后他就带着气扬身而去。


    堂中留下皇帝和阮进玉。


    屋中沉默了好半晌,皇帝一直在看他,阮进玉只当不知道,垂着眸子与地面上。


    “他如何得知?”


    这话一出,阮进玉当即瞠目,看过来的眼睛都变得诧异。


    这话什么意思?他不应该愤怒?不应该生气?


    不应该和他计较?


    阮进玉咽下这些胡乱的气,将自己装的无异,咬了咬舌头:“他在威胁你!”


    “嗯。”皇帝依旧是从容的,“他们想要一个皇后。”


    阮进玉觉得他实在是要到毫无章法的地步,沉了声,半晌才转过眼来,“你是早就得知?还是此刻即便知道了也”


    阮进玉更相信是前者。


    关于承秋帝在位时,他与他的种种交集,不过是想利用承秋帝四子的身份,还有他这股子劲,去报复承秋帝。


    如今承秋帝确实已经死了。


    严堰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好像没怎么变过,此刻的声音依旧低低的,“你想承认吗?”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不承认?


    皇帝陡然伸了手,阮进玉下意识往边上躲,皇帝的手便悬在半空。


    后一刻,见皇帝笑一声,露出森森的白牙,往前,压住他一只胳膊,将人的腕骨正正压到身后的桌上。


    覆身而来,非要这般近在咫尺的与他的双眼对上,嗓音却依旧要命的平静,淡漠的吓人,“你叫我怎么不恨你。”


    他那次问他,“你对我的感情,不是爱对不对”


    这次有了更加确切的答案。甚至不是咬牙切齿,不是怒气升天。


    基于一切,原是如此,皇帝早就知道。


    他恨死他了!


    阮进玉后腰抵在桌边,手被折到身后,脑中思绪实在复杂。


    到底还是定了定心神,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摄政王要我的命,不妨你现在拿去。好还你清白名声,也叫你出口恶气。”


    “他算个什么东西。”


    “是我与你的相识,本就不对!”


    离得太近,阮进玉也不躲,因此能十分明确的看清身上之人的一双眼,深沉的眸子抖了抖,或许是被气的。


    “你可知我为何叫阮进玉?”


    南玉国,国号是承秋帝这位开国皇帝亲自取字。而普通人怎敢将国字挂到名上来。


    那一年,正是阮进玉及冠之年。


    也正好,是阮铮离京的那年。


    不过他的冠礼在这之前。


    皇帝亲自提的要给他办冠礼,还想隆重大办。


    阮进玉第一次在承秋帝面前不顺服,便是因为这个。因为他母亲不在,所以宁愿不办这个冠礼。


    当时他对承秋帝,也是这般说的。


    犹记得承秋帝听完他的话,面无表情,张着眼沉默了好半晌。


    阮铮当时也在,也是头一次,他没有左右拿着规矩束缚阮进玉话语行动。随他把话讲完了。


    承秋帝到最后也没计较,甚至还亲自御笔给阮进玉赐了字。


    ——进玉。


    如今想起来,很是内心汹涌。


    其实自小他娘叫他小字就是“阿玉”。


    美玉光泽而温润。君子比德于玉,温润,也不失刚硬。


    后来南玉大定,这名字自然不能拿到外头来喊。也就一直埋没。直到承秋帝御笔之字。


    此刻回想起来,阮进玉只觉得巨石砸在胸膛,一口气上不来。


    “大南王室——令我恶心。”——


    作者有话说:1,此时摄政王地位已经远远大于贤王,甚至朝堂一半以上势力都在他手里,所以敢和皇帝叫嚣


    2,我阮真是没招了才这样的,谁知道皇帝


    3,好,这是俩人最后的矛盾冲突了……没有了!


    第88章 委蛇02


    “就因为, 我是大南王室?”


    那是他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阮进玉没有回答,但答案并不用出口, 皆是心中清明。


    压在身上的重量瞬间消散, 一点一点碎进阮进玉的胸间。


    后面几日, 除了洪恩每日亲自来给他布膳, 其余时刻,见不到旁人。


    他也不再嚷着要出去, 自己一人如此待在屋中,也未有情绪。


    再一次听到消息, 是那之后的第三日。


    封后大典。


    中间还发生什么一只待在锁铜院的阮进玉便是不知道了, 只是严堰最终还是, 封了皇后。


    至于那后位上坐的是谁,阮进玉也不关心了。


    今日太阳很足,十里八方都闪着暖意。


    洁蓝的天, 云彩由其入目, 天边还扬了丝不一样的光彩之色。


    阮进玉今日终于出来, 晒了晒太阳。


    也不知是不是如此待久了,只觉得骨头都有些进水般不舒服。


    突然一下接触到如此猛烈的太阳, 眼睛都缓了好几下才能勉强睁开来。


    他只在院中站了一会就觉着有些晕乎乎,头疼的厉害。随即往院中的石椅上虚虚一落座, 手肘撑着石桌, 勉强回了些神来。


    阮进玉如今也不同皇帝吵了,出宫还是留在这里,他自己的感触已经不大。


    这副身子骨,哪里都待不了太久的,也不想折腾了。


    日子再往后数俩日, 便是封后大典,宫中哪里都热热闹闹的,偏他这里空无一人。


    洪恩今日没着急走,站在一旁陪阮进玉晒太阳,恭恭敬敬的往旁白多走一步,微微俯身,“大人,封后宴,陛下请大人一道去。”


    阮进玉头也没抬,虚虚的垂着,感受着那阳光扎在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一寸一寸的。不仅烫,还有些疼。


    他没在意,随意到全身一刻都懒得动,“不去。”


    得到答案,洪恩便重新退了回去,不过人依旧没走,还站在这里,话倒是没说了。


    静静的在院中坐了好些时刻,实在是受不了这灼热的感觉了阮进玉才进了屋子。


    光意陡然变化。


    或许是俩相之差有些大,他一下子进屋,觉得屋中的光多是冷冽。低头一看,手背乃至手臂泛了一圈红。此刻摸上去还仍烫意不减。


    他又早早躺上床,近来这具身子甚至实是有些受不得力,还是躺着能缓神。


    但经此一来,便总是发头疼之症。


    不算头痛欲裂,能忍受,也就逐渐习惯。


    洪恩公公也不知尽的哪门子职,一日之中多数时间都在他这里。


    一副好脾气样让阮进玉无话可说。


    此刻这么看,总觉得怪怪的。于是刚躺下的身躯起来,还是坐回了屋中软椅上。洪恩就在一旁安静的候着,半句多的话也没有。


    这样的天,外头的鸟雀都兴奋起来。


    这屋中能听到的也就这般声音。


    “大典册立何人?”


    其实心中大概有猜测,但还是嘴上先出了口。


    摄政王在这方面比皇帝本人还要上心,那后位不用猜,多半是顺妃要压钦妃俩头的。


    顺妃之父,乃是摄政王门下,刑部尚书大人。摄政王必然是力挺她的,加之还有太后长公主等一列从中关系。


    而钦妃身后,空无一人。


    只是也不能完全确定,小皇帝是个心肠又硬又臭的。钦妃受宠至今,后宫无人能撼动她的地位。


    如此,若是皇帝什么也不顾,弃了摄政王那一道门,斩了他们的面子和百官之意。这后位的归属,或也能是钦妃姒好。


    洪恩一时之间却是没有声音,他俯首,面对帝师总是不敢抬眼。


    好半晌,到阮进玉都有些疑惑的再度看向他时。


    他才惶惶开口,“户部尚书女,毓秀名门。今,册立阮氏为皇后。”


    阮进玉这一声笑,是从喉间溢出来的,唇角却是半分没有扬动。


    像是瞬间明白了。


    他甚至不用问这是主的谁的意。


    阮怜洁是被她父亲也就是阮进玉的叔叔阮孝鸣送进来的。


    至于他叔叔,早就明了的贤王党羽。


    阮孝鸣能坐上户部尚书位,不就是当时太子殿下一力举荐,承秋帝亲允的么!


    后宫里头已经有一位顺妃,却忽略这位顺妃去挑上阮怜洁。


    对严掺来说,总归大差不差,能满了意。


    呵/


    皇帝这厮,恶心谁呢?


    阮进玉嘴角抽了抽,那笑只一气,转瞬就没了。


    四月春的天,沉的总算没有那么快。


    昏黄边界,来的格外惹人眼。


    橘红映下,万里无边。


    锁铜院院子里置了许些花骨盆栽,早早在春季来临时就全部换上应季的花,此刻也争相夺眼,一片不输。


    阮进玉对此倒不是特别感兴趣,相比之下更喜欢外头夜晚这凉习习的风。


    他独一人在院中,站着,让那风朝他侵袭而来。


    站了片刻他就低垂眸子下来,收回身子往屋里走去。


    只这么一会,便站不下去了。稍带踉跄的拖着步子往回走。


    阮进玉晚间睡觉总不喜欢关窗。


    尽管这柔亮的月色透过窗子照进屋挺影响睡眠的。他便是不睡,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着,偶尔睁开眼,往顶上、外头看一看。


    他侧躺,对着里头。看累了,再次闭上眼。


    平静的月夜下,一切都显得那么寂寥,单薄的人躺在床上,那寒月照了半面散在他身上,温温润润的人,又多显出一分苍凉来。


    夜里,一切感知都能被放大。


    阮进玉往后转,猛地从榻上撑了半身起来。


    屋中仅有就这么半丝寒光,这忽然的身影往床前一站。犹如夜中猛兽,只那一双眼泛着红光,平静凝视,全身血液却蓄势待发,只待时机合适,便彻身撕咬上去。


    阮进玉坐起来,仍是被笼罩在高大身躯罩下来的一片阴影中。


    这般明显,不要太大。


    这是继那日之后,皇帝头一次踏进锁铜院。


    偏偏挑了这么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阮进玉不自觉拢了拢撑在床板上的手指。那人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看。他也不知如何开口、如何反应。


    一时就像是陷入了僵持。


    好半晌,不知道是这阴寒的冷风作祟,还是别的什么,阮进玉有些头皮发麻,“陛下饮酒了?”


    那夹杂在风中浓烈的酒味,甚至掩盖了平日皇帝身上那股令他觉着已是浓郁的冽冽清劲气味。


    出口才心道自己有些多此一言,今日封后宴,怎么可能不饮酒。甚至还要同皇后共饮那合卺酒呢。


    果然,那人并未答他这稍显哗态的话。


    沉默着身子,沉暗的眸子,就如一堵山一样挡在他面前。动也不动。


    阮进玉几乎是当即就明白此人怕是喝醉了。


    于是也不和他犟,翻身起来往床角一缩就要从边上溜出去。


    这乌黑的地,醉酒的人本就不清明,更没那么容易看得清。


    谁知道阮进玉刚起身,鞋都没穿,准确无误就被人横生拦了腰,不由分说的将他往回一拽。


    不悦爬上眉梢,阮进玉再不顾那狗屁礼节,伸手去扬皇帝的胳膊,“别碰我。”


    那次,他说的话不假,大南王室,就是令他感到恶心。


    可这只手紧紧捆着他一节腰肢,死活扬不掉。


    这人听到他的声音,甚至变本加厉,往回一拽,将他又甩回了榻上。


    阮进玉单薄身躯怎敌他,半点力都挣不脱。


    后背先砸在榻上,那榻再软此刻半点都不能使他经得住这力道。生生便是一痛。


    不待多想,身上压来一人。


    如今不像当初,阮进玉自然不肯。


    刚扬起来的手,半点力都没使出来就这么被他轻松拦着腕骨一按,带着整只手按回了榻上,压在榻上半分动不了。


    阮进玉被整的实在恼了火,身子往后缩了些。左手被按,这位置,他抬右脚能踹到的只有他的胳膊。


    也就是要踹他的胳膊!


    一脚毫不留情的出去,却是偏了风,从他那抓着自己左手腕骨的胳膊偏了俩分过去,踹到了皇帝的胸膛。


    也算没白踢,总算踢到了人。


    哪知道皇帝根本不躲,一声不吭受了他一脚。


    阮进玉虽然平日里身子骨弱,还总被嘲弱不禁风,到底也是个男子,这一脚并没收力,带着气踹出去的。他能感受到压在自己左手腕骨上的那只臂膀被这动静带着微不可察的晃了晃。


    可皇帝还如一座山,堵在他面前就是不动。


    生生受完他这一脚,另一只手又顺之上攀,抓了他的脚踝。


    阮进玉回神时,已经晚了。


    天旋地转间,那人抓着他的脚踝把他往回一扯,一下就捞到了自己怀里。


    铺天盖地的酒气即刻席卷了阮进玉浑身上下,他眉头不禁皱的更深。


    皇帝将人捞过去,随后自己板板正正往榻上一躺,还连带着把他压了下去。


    这个姿势,手脚都使不上力来,阮进玉实在受不了,皱着眼往上看,轻声喝道:“你滚开。”


    “凭什么?”


    这是今晚皇帝出口的第一句话,被酒晕过的嗓子比往日更要哑,声音却没平日那么沉,那字像是咬碎了蹦出来的,颇有番意味。


    这话堵的阮进玉一时接不上来,那气还咽不下去呢!


    “我不和你睡。”


    “凭什么?”


    “”阮进玉忽然静了,终是确切了面前这人今晚一定喝多了,醉的不省人事!


    他脸色缓了些,道:“因为你身上太臭了。”


    若是换个皇帝,怕是要勃然大怒了,谁人胆敢同皇帝这么说话!


    偏偏此刻这位皇帝半分不怒,闻言,忽地坐起身,真就道:“沐浴便是。”


    然后眼瞅着他的手再次往自己胳膊上抓来,明显是即便沐浴也要带他一道去。


    就,确保干干净净。


    阮进玉脑中惶然浮起上次在温池的场景,哪里还敢和他一起去沐什么浴。连忙道:“我要睡了!”


    这话还算没有白说,那人又回转了身来,“那你凭什么嫌弃我。”


    然后又一脚踹开鞋子,板正的将那被褥拉过来,躺上去,又将边上的人压回去。与方才简直一般无二。


    阮进玉无话可说。


    第89章 委蛇03


    这人抱他抱的未免太心安理得。


    阮进玉无声叹了口气, 正当他以为身上的人已经眯着眼入睡时,声音又从他头上响起,“孤搬过来, 和老师住。”


    阮进玉毫不犹豫, “我不要。”


    那声音也毫不拖沓, “容不得你。”


    “你好歹是一国之君, ”阮进玉闷着气,嗓音也闷闷的, “要脸不要?”


    上头没声音了。


    原以为皇帝是真的喝多了,晚上来找他发发酒疯, 说些醉酒之言。


    所以阮进玉这晚上并未同他计较。


    翌日一早, 阮进玉很早就失了睡意, 早早睁开了眼。


    身上的人就这么抱了他一整晚,阮进玉动也不能动,只觉得哪哪都发麻、不舒服。可眼前的眼半分要醒的意味都没有, 实在是睡得好。


    阮进玉不自觉就开始动着身子, 试图脱开禁锢。


    哪知道刚动俩下, 捆着他的胳膊更加用力一分,把人又往里捞了一些。


    严堰定然是没睡醒的, 声音又沉又哑,“别乱动。”


    阮进玉不听, 手动不了就用腿, 腿也动不了抬头就张了牙。


    这一口咬的是丝毫不收力。


    严堰被他弄得彻底醒了神,胳膊刺痛,头脑昏涨。睁开投下来的眼阴沉沉的,眉眼溢出些烦躁,把他脑袋按下去, “你是狗吗。”


    阮进玉也不惧,就挑着眉眼望着他,颇有一番挑衅意味。


    严堰那怒气一瞬起来的,又一瞬平复。望着这人的脸,淡漠的呵笑一声,当即往前埋了头去。


    阮进玉身腰上那只手一直没撤,现在好了,往后缩都缩不了。


    他那一口是咬爽了,严堰胳膊上那牙印深到要见血丝。


    此刻严堰的侧脸贴着他侧颚肌肤。而,皇帝咬人,总是细细慢慢的磋磨,那疼都不是剧烈的疼,是细细麻麻如同针一样扎遍全身。


    令人难以忍受。


    以前阮进玉还会吭声,今天死活不吭声,待那脑袋起来,压在他胳膊上的手臂卸了些力,他也终于得以能动身。


    扬起手一掌拍在身前人的脸上。清清脆脆的声,他也没顾,当即就翻了身朝里头去。


    严堰早就清醒了,此刻脑子忽然空荡。


    阮进玉能有多大力?这一巴掌好死不死拍在严堰半边唇上。他看着前头只剩一个对着他的后脑勺,觉得好笑。


    但并未出声,只无声扬了扬唇角。


    大清早这么一遭,皇帝也没了继续睡的兴趣,在一旁起了身。


    阮进玉知道身后的人出去了,才平躺回来。


    屋中恢复静寂,再次只他一人。


    他也睡不下去,但依旧赖在床上没有起身。


    原以为皇帝只是来这睡一晚,今早便走了的。谁知道没过多久,又来了人。


    阮进玉并未躲这眼神,只是见着往床边一站的人,已经换了一套衣裳来,才恍然,方才他离去,怕是沐浴去了。


    他身上酒味倒是散了个全,阮进玉身上被染了一袭味道,到现在还浓郁着。


    “起来。”


    阮进玉见他进屋本就想起身的,但此刻皇帝开口,他又心中固执起来,不愿听皇帝的话。


    皇帝面上不威不怒,也不重复方才的话,竟无言迈腿,架势要上来。


    阮进玉本就没躲他的眼神,这番全看在眼里,于是当即坐起来,身子往床尾一滑,从另一侧下了床。


    踏着鞋就往外走,刚好撞到门口要进来布膳的洪恩公公。


    这番意欲实在明显,皇帝慢慢道道的走了过来。阮进玉转身看他,“陛下倒不如直接将我丢进天牢。”


    这和在牢里也没什么区分了。


    洪恩布了膳半分不敢犹豫即刻退了出去。


    “一人在此,觉得孤寂了?”皇帝从容地落座,“无妨,你想去牢里,我也陪你去。”


    阮进玉现在是当真分不清他此人到底是记仇还是不记仇了。


    总之大脑思绪有些崩塌,脸上难掩的愤懑,忍不住提醒他:“皇帝,你昨日刚封后,如今又是闹哪样?”


    严堰:“这几日宫中事多,不过几日没来,你何必这般不习惯?”


    不是这个问题。


    阮进玉沉着脸,声音渐冷,“你该去为你这皇位,绵延子嗣。”


    总归他生不了孩子。再如何,都不可能。


    宫中上下都盯着,封后只是一个开始,后宫有了皇后,接着就是就该开枝散叶。这皇位之嗣如今一个没有,宫里宫外都看着。


    况且,他是皇帝。


    如今巩固位置最好的办法,也是这个。


    他得要孩子。


    严堰将筷子放下,突然站起身来,“老师看着比我还在意。”


    “你若在意,很好解决。”他声音也冷,垂着眼过来:“即刻宣太医来,对外言说孤难以衍嗣。将傅予烨接进宫,孤昭告天下!当下便封他储君位。”


    严堰看着并不像再说戏语。


    阮进玉双眼都错愣了。


    这话他说的出,就做得出。


    好半晌,阮进玉颤着嗓子开口,道:“你是不是疯了。”


    “我大逆不道,”严堰甚至带笑点头,“我行事混账。这些老师不都知道么?”


    不待他回话,严堰睨他一眼,“坐下,吃饭。”


    他这是偏不放过他,搭上自己都要和他死死纠缠了。


    阮进玉不得不在心中紧皱了神,不是认不认命,是目前,没法了。


    他坐下,严堰面上无多的表情,沉着自若地为他夹着菜。


    最后盯着他,全部吃完。


    这滋味实在不好受,可一个字也咬不出来了。


    令皇帝头疼的事大概都已经被他解决,所以这几日格外得空,几乎整日同他待在一起。


    乃至晚膳过后去后宫,都要带上他。


    如今阮进玉也不说话了,他总归奈不过皇帝这么一个疯子。


    去的是姒好的兰青宫。


    阮进玉在厅中,自不愿意再往里走。皇帝也没迫使他,钦妃得到消息便踏着步子入前厅来见圣。


    姒好见到阮进玉,只多看了一眼,并没有多余的思绪展露。


    她同皇帝行完礼便稍稍侧身对阮进玉也行了个礼。


    皇宫封后,皇帝一同抬了姒好的位分。


    如今,她是钦贵妃。


    “陛下。”


    皇帝神色浅淡,“让她出来。”


    姒好停了一下,才点头:“是。”


    婕婵对这座宫殿已是驾轻就熟,被人带上来左右一看,径直往姒好身侧一站。婕婵一双眼看得认真,姒好睨了她一眼,才回神转身来同皇帝行了个礼。


    阮进玉看到她的时候,几乎是当即便认出了此女子是谁。


    还能是谁?


    西雀坊舞娘头牌,婕婵。


    武安王逼宫那日他还道婕婵是如何逃出来的,如今也是明了了。


    婕婵是皇帝的人。


    真是一出好戏。


    埋了这么久的种子,如今拔了出来。


    阮进玉视线在她身上未移,这姑娘此时的模样和那日第一次见时不大一样,或许是那时候脸上带着妆面,柔化了她一双毒锐的双眼。


    此刻全然展现开来,自是瞧着不同。


    婕婵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直直的这般回望,悄然抬了一只手在腰间对他挥了一挥。


    “当日那个大理寺没查出来的案子里死的人,是你杀的吗?”


    阮进玉没顾及旁的,想起就直接问了。


    这场合,说到底也是皇帝的场,他便是就是不顾。


    皇帝并未在意,婕婵眨着眼睛,只是回望,没有开口。


    姒好也在看他,但神情更多是再往皇帝身上移。


    阮进玉顿时明白,皮笑肉不笑的嗤了一声,“陛下好狠的手段。”


    当时还以为是顺水推舟,结果从头到尾,没哪一点是他严堰漏掉的。


    哦,独独就一点没算上。


    便是他阮进玉。


    可未免太不择手段,仅仅是为了给武安王做局,叫她杀了几人,搅的主街人心惶惶了多久。


    皇帝没说话,倒是婕婵动了动眼,“总归是些要死的人,早晚罢了。”


    他没接话,显然不敢苟同。


    皇帝一双眼也挂在他身上,迟迟移不开。还是姒好先将话头调转,“陛下,今日便将她送出去。陛下何必亲自来。”


    皇帝才缓缓收了视线,话还是同阮进玉说的,“带他认个人。”


    这话阮进玉自没听懂是何意思,但隐隐就觉着不对,心里头始终找不到由头,到底还是没说话。


    婕婵还是憋不住,把头探出来,“皇帝陛下,我还是想问一言。”


    “为何不让姒好同我一道出宫。”


    皇帝和姒好一道朝她看过来,婕婵躲开姒好的视线,口无遮拦,“便就是皇帝陛下一样啊!横竖离不开帝师。我也一样啊,左右离不开姒好呢!”


    不等皇帝开口,姒好就一记眼风过去,柔声轻喝:“闭嘴!”


    婕婵悻悻闭上嘴,不说话了。


    严堰这会倒是脾性好,换往日别说理她,不让人一刀砍了这个乱说话的人都是好的。


    他淡淡回了,“用不了多少时日。”


    阮进玉也看出些端倪来了,但他什么思绪都没有,只一人坐在边上,不参与他们的对话。


    关于这位婕婵,还有一件事,阮进玉没在这里问。


    便是西雀坊大火之事。


    大理寺记录卷宗是说整个西雀坊在这场大火中活下来的只有薛字羡,所以他才被人讨伐。


    但是现在看来,并不然。


    婕婵在西雀坊这么久,虽说不住在西雀坊里。


    这场大火与她有关系吗?


    他没问,因为西雀坊大火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现在若是再度提起,不管结果如何,总归会对薛字羡不利。


    所以便只当过去了。


    他们的谈话阮进玉听的稀里糊涂,皇帝当然还有事是他不知道的。


    也并没想多问。


    在兰青宫没待多久,皇帝便带他回了锁铜院。


    第90章 委蛇04


    阮进玉现在算是知道。


    如果姒好和婕婵有这一层关系的话, 那么皇帝对她,便大抵只是借了她的名。


    什么后宫独宠钦妃娘娘一人。


    姒好的心也根本不在他身上。


    姒好乘皇帝的势,皇帝拿姒好的名。


    就这么简单。


    之前碍于各方错杂的关系, 皇帝即便在锁铜院, 也还是会偶尔晚间往后宫姒好那里跑一跑。外头的风声便没转过, 一直都是“钦妃娘娘宠冠后宫”。


    自打今日过后, 皇帝是装都懒得装了,也全然不顾什么名声燥气了, 后宫也不去了,就整日和阮进玉厮混在一起。


    宫中上下已经有了不少微词。


    这不, 摄政王总往这边跑便算了, 今日太后还亲自踏了一趟锁铜院。


    太后没见到阮进玉, 被皇帝打发了。


    当今太后并非皇帝生母。


    严堰这人,本就狠,更别说这等同他没有太大关系的人。


    太后也是, 皇帝刚即位时太后还独善其身什么都避着些, 如今位子坐的越来越久, 心也越来越动荡了。


    周生离止从太后那移官去摄政王宫中的事情阮进玉此刻才知道。


    摄政王同太后的俩相接触,愈发不避着人。


    这些皇帝并未多表现出什么, 也不知是否是当下时机奈何不了他们。


    这几日外头天气大好,晴光潋滟, 云彩当空。


    皇帝也不是整日都待在他这里的, 有事便去其他宫殿,但无一例外,不管去哪,次次都会带上阮进玉。


    阮进玉心中万般不想,也容不得他。


    皇帝如今像是转了性, 愈发强势,彻底说一不二的君王气掩不了半点去。


    于是这般,朝会他也得被迫来参。


    从释王逃宫那时候起,阮进玉就已经不把自己当帝师看了,不止他,宫中人亦是如此。


    皇帝没明下令,众臣在朝殿,却是又见得那位许久不见的帝师上了朝。还是跟着皇帝身侧进来的,意味不免让人多思。


    再加之近来宫中谣言颇多


    总归,没人敢去质疑阮进玉的身份。


    今日这朝会很突然也很吃紧,是突然传召下来的。


    连跟在皇帝身侧的阮进玉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此事在朝堂上说来。


    “北地边疆传来急报,闫关发现大量龙峡谷军队。”


    “金国皇帝致书陛下:金南俩国比邻,如今龙峡军大犯我国,社稷危夕。俩国昔日便有盟情,望念此情,允与驰援。”


    龙峡谷本就是一大国,与南玉左右分不出胜负来来往往打了很久。承秋帝在时龙峡谷国主还稍有忌惮,一直不敢贸然动兵。


    严堰即位之后,那国主毫不拖沓就开始部署,不惜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直直冲着南玉边疆二郡而去。


    南玉虽然此战告捷,却是失了一个关口的兵,甚至丧了一名国之大将薛无延。


    龙峡谷到底安分了些时日,没想到如今直接大量兵队出马,直击金国。


    至于金国皇帝口中其国和南玉那所谓的盟情,此时还真不能掩了过去。


    承秋帝在时,南玉自然属于上位国,金国势弱,攀附上来。


    而那名从金国嫁过来,嫁给承秋帝的女子,正是南玉当今圣上——严堰的生母。


    金国地处最北,气候不好,天灾多。


    连年的颗粒无收,导致金国百姓叫苦不迭。


    那么如此,兵力自然就弱。


    龙峡谷这般猛烈的进攻,金国怕是撑不了多久。


    这才在第一时间毫不拖沓就来信请求南玉的驰援。


    而,虽说之前俩国因为皇帝生母有那秦晋之好,如今皇帝又切切实实是严堰。


    但真要说起来,百官还是不愿意出兵的。


    龙峡谷明显此番是势必要击败金国。


    金国就算覆灭,在覆灭之前也能多少将龙峡谷的兵力抑制下来一些。


    这个时候,南玉不是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即便不去吃这利,独善其身又何是不好,龙峡谷到底不敢直接出兵南玉。金国覆灭,天下便只有南玉和龙峡俩大国,还有一方西荒地,无主的西荒地到底与他们是割裂的。


    不论前者还是后者,今日这兵,都是出不得。


    这话朝廷百官不好说,可他们并不用担心,如今摄政王在朝,压根不需要他们来说。


    果不其然,摄政王听完,便出了列。


    “陛下,这兵,不能出。”


    皇帝却没接他的话,也不等他把后面准备的缘由说辞说来,便威然抬臂,嗓音之气凌然又决绝,“此番,孤,亲征。”???


    不仅是摄政王发了愣,阮进玉听了都傻了眼。


    皇帝并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权力,这一言,只是令下,并不是在和他们商讨如何做。


    随后便直接散了朝,留下一整个讶异了眼的殿内百官。


    南玉说独善其身怕是为难,如今内忧外患,内里的山头已经渐渐腐败,从外头可能看不到,但那是早晚的事。


    自从薛大将军战死后,南玉就更是说不上来的动荡。


    皇帝迟迟没有点将。


    所以,就算是真的要驰援,都一时不知派何人去。


    可南玉也可谓是人才济济,不至于点不出这个将领来。


    怎么都不至于皇帝亲征吧!


    不仅朝廷百官搞不懂皇帝的想法,阮进玉也搞不懂。


    皇帝带六万大军亲征驰援金国对战龙峡谷的事不多时便在宫中传遍。


    午时又有人来踏锁铜院的门。


    这时皇帝正好点兵去了不在此,院中只有阮进玉一人。


    来的人他倒是没想到。


    ——冬禧长公主,还有当今的后宫之主,阮怜洁。


    封后大典已经过了五日,这是阮进玉自那之后头一回见到她。


    阮怜洁同以前大不一样,华服锦衣,珠光金耀,贵气,也较之前端方了不少。


    阮进玉刚从座上起身,按理说他该给皇后见礼,但阮怜洁并未犹豫片刻,就先向他微微弯膝欠身,朝他行了个简礼,“哥哥。”


    称呼也并未变。


    冬禧笑眯眯的看来,“本宫给帝师带了几株开的正好的鸢尾,叫人置放在院内?”


    不待阮进玉说话,她便已经转身过去,领着身后的宫人出了屋子。


    显然,是要给皇后和他留下说话的地。


    阮进玉脸色平静,倒是阮怜洁待冬禧离开之后明显脸上攀起一股莫名的迷乱。


    随即所有情绪浓于眼底,脸上不分明。她道:“哥哥为何不来我的封后宴?”


    阮进玉没说话。


    “若是旁人坐上这后位,哥哥会去吗?”她双眼直直的望着阮进玉,“或者说,若这封后宴是温钟的,哥哥你会去吗?”


    阮进玉终于回神来,这话听得他轻蹙眉心,“你在说什么?”


    “我随口一问,不必在意。”阮怜洁落座一旁,对他倒是半点架子没有,“哥哥,父亲说,光坐上这位子是不够的,我若无子嗣,便一辈子不能在宫中立足。”


    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阮怜洁了,印象中,这姑娘不会这般。


    她眼底蓄了惆怅,“我并不想要陛下的孩子,但是好像,不得不。”


    阮进玉豁然起身,覆手到面前的桌上,很轻的一声“砰”,


    “你见了摄政王?”


    阮怜洁倒没太大的波澜,抬眼看他,勾唇还浅笑,“父亲与贤王一向交往密切。这很正常。”


    “不要听,你父亲说话做事与你无关,何必听?”阮进玉一顿,原本垂着的眸子抬起来,停了一瞬,再次启唇稍显干涩,“我与皇帝”


    “我知道!”


    他话没说完,被阮怜洁出口打断了。


    “哥哥不必说,”她说:“我并不贪念。原也不曾想自己会成为后宫之主,只是一时没习惯而已。”


    冬禧再次进屋。


    她将俩人的视线一道拉过去,“帝师近日都在陛下身侧,今日所来,其实还是为的金国之事。”


    “帝师可要劝劝陛下,这事万万不能这么做。”


    “老实说,”阮进玉颇有些无奈,“他如今,不听我讲话。”


    冬禧眯了眯眼,“帝师可知,陛下此番亲征,钦贵妃会一同而出。”


    阮进玉并不知道,听了却并不意外,这些东西不能讲出来,如今她问,他便只剩不知。


    “君无戏言,”阮进玉道:“怕是无法。”


    冬禧叹一口气出来,“本宫还道,帝师总能在陛下这儿说上话。总不能真由着陛下这般去,还是说,帝师认同陛下的做法?”


    阮进玉并不被她的话牵着走,面上依旧平淡,“陛下去点兵了,长公主若有意,去觐见吧。”


    冬禧心中咬了口气出不来,偏偏不好再用此来和阮进玉说。只心道此人是个难以相与的。


    冬禧和阮怜洁离开不久,皇帝便回来了。


    他径直走到阮进玉身前,“明日一早,出发。”


    “我也要去?”


    严堰睨他,“你为何不去?”


    阮进玉也问,“你带个累赘作甚?”


    他自然不想去啊,完全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


    严堰静了一瞬,这么静静的凝着眼在他身上,看得阮进玉浑身不得劲。那人终于出口:“累赘么?无事,死了正好葬一起。”


    阮进玉:“可,我并不想死啊。”


    皇帝今日劳累整日,早就疲乏,走那边去解了外衣,再从阮进玉身后缠上来,嘴里又在说胡话,“你若死了,做鬼也不要放过我。”


    阮进玉依稀记得那一次,就是他脖子伤的那次,皇帝给他换药,那时皇帝问他怪不怪他。


    阮进玉答的很认真,没收住手他便死了,死后做了鬼,不会不放过皇帝的。


    他不知道此时这话提的和那有没有关系。可觉心来想,有。


    这番再次被皇帝提起,却是彻彻底底的变了意味。


    身后的声音无比黏腻,深沉到摄人心魄,“缠着我,缠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