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哪位?”伊凡德疑惑地回问, 他的手搭在钛金属银色细边镜框下,向上轻轻托起的同时,镜片闪过一道薰衣紫色的身影, 但这抹色彩很快就被伊凡德刻意抹除。


    伊凡德和前一天晚上家庭煮夫的浅色柔软穿搭完全不一样,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他选择了大面积大地色系哑光材质。衣服裁剪出的线条利落但松弛,并且身上找不出一个LOGO, 但顶级的羊绒面料内敛的展示奢贵。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细框的钛金眼镜, 配得上伊凡德从内到外静流出的高智静奢主义。


    至于塞缪尔。


    他依旧是张扬的公孔雀,名表、名奢大范围地堆砌在穿搭里,LOGO随处可见。


    不过或许是因为这些东西对于塞缪尔而言稀松平常,大堆的花里胡哨反倒反衬出一种极端的松弛精致。塞缪尔镇得住花哨, 帅得毫不费力。


    两个人看不见的硝烟,似乎从穿衣打扮就开始暗暗竞争。


    塞缪尔甚至低头检查了一眼自己的穿搭,确认没有落伊凡德下风后,才开始回话。


    塞缪尔用着蹩脚的中文, 一个字、一个字地生硬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


    “贺松风。”


    塞缪尔太久没有念过贺松风的中文名字,以至于短短三个字他都念得非常费力。


    与其对比强烈的是,伊凡德也将这三个字重复,说得非常标准,咬字、音调、重音甚至节奏,都和中国人的语气一模一样。


    “贺松风……”


    伊凡德若有所思了短暂一瞬, 很快他将目光沉稳地放在塞缪尔身上。


    “你是学校的学生吗?”伊凡德不客气地问,没有敬语, 如训问。


    塞缪尔面容脸色一阴, 那张大天使长般明媚俊帅的年轻眉目骤然阴森,眉骨下遮蔽的黑眸审视出恻侧注目。


    塞缪尔左手拿着学生名单,手腕一抖, 纸张便发出野兽钻过灌木丛时压抑的飒飒声。


    “伊凡德,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这个时候,贺松风才发现,这俩人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他们是老相识。


    塞缪尔知道伊凡德的全名,并且不客气的直呼。


    伊凡德在塞缪尔面前从容不迫,丝毫没有畏怯与谄媚,已经习惯塞缪尔的嚣张。


    两个人站在那里,就像在叙旧似的。


    只是表面虚浮的体面下,是水火不容的针锋相对。


    伊凡德率先针对,他果断拒绝塞缪尔的要求,并毫不客气直言道:“学生的身份属于个人隐私,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关于贺松风同学的任何事情。”


    同时,伊凡德的视线忽然抬高,越过塞缪尔的肩膀,向他身后看去。


    “如果你与贺松风是朋友,那么我相信你向他提出问题,他也一定会为你解答的。”


    塞缪尔把手中的学生名单撕成两半,随手丢在地上,同时目光也向自己身后斜去,大笑道:


    “哈哈哈,谢谢你的教诲,真不愧是教授。”


    伊凡德的手指点在桌上,敲出一声木质的闷响。紧接着他看向画室的门框,对着被画框固定的画中美人,严厉地训斥:


    “贺松风同学,你来晚了,课程已经开始了五分钟。我会将这件事加入到你成绩的评估里,拥有正确的时间观念才是一位负责、优秀的学生。”


    训斥仍没有结束,伊凡德自然地把训话延伸至躲在贺松风背后的几个同学,“以及你后面那几位,我会一一记下名字的。”


    “唉——!”


    贺松风背后的学生发出小小的长长的哀嚎声,他们还以为教授看见贺松风就会心软,随之原谅他们。


    “我早就说了,伊凡德教授是个非常严厉的人,都怪你起床磨磨蹭蹭,你得请我吃午饭。”


    “Sorry,我忘了今天是伊凡德教授的课程,早知道是他我绝对第一个起床。”


    埋怨声绕过贺松风,往画室里走。


    贺松风两只手拎着手提包,叠放在身前,身体向前微微鞠躬的同时,也向伊凡德轻轻点了个头,礼貌地致歉:


    “非常抱歉,伊凡德教授。”


    伊凡德借着往地上捡废纸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向贺松风鞠躬、点头回礼。


    同时平静地继续把话题延伸下去:“开始上课了,请回到你的座位。”


    贺松风向塞缪尔送出浅浅的笑容,走过塞缪尔身边时,停顿一下,开心地悄声撒娇:“塞缪尔先生,早上好。”


    塞缪尔面无表情地注视贺松风,忽然露出森白的笑容。


    不等贺松风再有任何表演的时间,塞缪尔直接掐在他手臂上,强硬地带人离开。


    脸上的无辜骤然变成惊慌失措,发出阵阵战栗地求饶:“塞缪尔先生!你掐得我好痛!”


    掐得不痛,他只是不想跟塞缪尔走而已。


    喊完这一声,他便急忙忙给伊凡德投去求助的可怜眼神。


    伊凡德真是一个心软又心善的好人。


    “这是我的学生,我不会允许你擅自将他带离。”伊凡德的手按在了塞缪尔的肩膀上,他态度强硬。


    他甚至没有选择和塞缪尔争夺贺松风的掌控权,而是直面问题本身,解决塞缪尔这个人。


    塞缪尔离开的脚步被硬生生扣留在原地。


    “有任何事情,请等待课程结束后再解决。”


    伊凡德看了眼,画室墙上的时钟,“如果你执意要带走我的学生,我会立马呼叫安保部门。”


    “……痛。”


    贺松风可怜兮兮地哀求塞缪尔:“先生,课程结束后我会主动与您见面的。”


    塞缪尔抬手。


    贺松风以前被程以镣抬手打过,那时在众人面前流出来的狼狈淤血,仍恐惧地烙在他心间,贺松风下意识想躲,脸上也无法控制地露出害怕的神色。


    贺松风这个人,整个的瑟缩起来。


    塞缪尔抬起的手,变作抚摸,撩过贺松风鬓边的碎发,用动作告诉贺松风他自己只是想帮忙整理头发而已。


    “为什么要害怕我?Angel,我没有坏心思。”


    “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塞缪尔说。


    同时,贺松风感觉到手上贴住一份轻盈的冰凉,他低头匆匆扫了一眼。


    是梵克雅宝的最经典款——红五花手链。


    五枚如鲜血般深刻的红玉髓四叶草,紧贴在贺松风苍白的皮肤上。


    很快它便染上了主人的害羞,半藏在水晶表盘下。


    贺松风脸上的恐惧这才勉强散去,低着头,左手横过身前捂在右臂上,低头瓮声瓮气说:“塞缪尔先生,你真体贴。”


    伊凡德确认贺松风没有危险后,这才将不客气的态度收敛。


    他忽视面前二人,走进画室深处,开始指导今天早上第一节 课的注意事项。


    但伊凡德无法做到完全忽视贺松风,他的眼神总会下意识地飘向门边的贺松风。


    塞缪尔托起贺松风的下巴,贺松风闭眼,乖乖等候对方亲吻。


    但塞缪尔只是轻笑一声,道:“下课后见。”


    塞缪尔离开了。


    伊凡德走过来,将门关上。


    而贺松风抬手,把没有落下的吻,补给手腕上的梵克雅宝。


    贺松风低头,抬头。


    伊凡德没有离开,他借着关门的机会,停顿在贺松风面前。


    “我的家族与他的家族是世交,他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伊凡德提醒贺松风。


    贺松风眨了眨无辜的眼睛,俯身向前,仰头凑近伊凡德,用着近乎索吻的姿态,亲昵地悄声暗示:


    “教授,你想跟我偷情吗?”


    伊凡德的脸爆红,红过了此刻贺松风手腕上的梵克雅宝红五花,比红玉髓还要红。


    他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手掌握拳遮在唇边,脑袋压低的同时呛出阵阵羞耻的咳咳声。


    贺松风这才意识到——伊凡德是一个真实的正人君子。他对贺松风的提醒,真的是以老师、朋友的身份,出于善意的提醒。


    而非出轨的性.爱邀请。


    在明白这一点后,贺松风立刻对伊凡德失去所有的兴趣。


    他平静地走入画室中心,向同学快速询问课程题目后,确定好第一个人像写生造型后,端来椅子坐下。


    而伊凡德在一旁,喝水平复心情,但他看向贺松风的眼神,却并没有贺松风认为中那样清白。


    不仅是朋友,有超过朋友的爱慕。


    但鼻梁上架着的冷冷金属,似牢笼,用“体面”二字,把他的欲.望框死锁住。


    贺松风是他的学生,是他朋友的情人。


    于情于理,伊凡德都不能对贺松风产生任何想法,这是一件非常道德败坏的事情。


    贺松风坐在画室的最中心,也是人群与视线的最中心。


    伊凡德绕着贺松风巡场一周,从文件包里拿出一枚小小的计时器,“速写练习,十五分钟内一张人像速写,计时开始。”


    说罢,咔哒一声,时间开始走动。


    画室里,由塞缪尔创造出来的学生骚动,轻而易举被伊凡德的计时器压下去,众人只顾得上“十五分钟”里的紧凑,甚至都没有时间给他们埋怨。


    “这个构图好,我拍下来。”


    深黑色的镜头对准贺松风。


    贺松风垂下的手骤然攥紧,牢牢地捏在椅子边缘。


    他的手腕发出隐隐不安的战栗,呼吸一并急促起来,冷汗凝在鬓边,向下滚落。


    贺松风的脑袋像断线木偶,无神地垂下,逃避面前凝视他的摄像头。


    他的回忆无可救药地浸在前男友的偷拍里。


    他的人生,就是从那里开始崩坏的。


    贺松风的脊背一并开始不安起来。


    伊凡德的身影出现在贺松风面前,他揉圆了一个刚被他撕掉的学生作品,砸在拍照学生的头上,并呵斥出严厉警告:


    “收起你的拍摄工具,用你的感受和情绪作画,绘画是表达而非机械复刻。”


    伊凡德忽然说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的提醒:“调整好情绪。”


    学生们当做是对自己绘画的提点,纷纷提起精神,就连铅笔的沙沙声都变得有序起来。


    贺松风在伊凡德的背后,小小声“嗯”了一下。


    这场风波,迅速地来,又迅速地离开。


    一想到刚才伊凡德令人心安的严厉态度,贺松风的情绪迅速平复,他不必担心随时冒出来的镜头。


    伊凡德在完成巡场检查后,停在贺松风斜后方,他也拿起纸和笔,借着速写的名义,对贺松风进行彻头彻尾的欣赏。


    十五分钟过得很快,计时器发出爆鸣声,打断沙沙作响的画笔。


    伊凡德拿出计时器按下,贺松风在学生们的提醒下,更换姿势,很快第二次计时开始。


    速写课程一共三个小时,中间贺松风休息了几次,笑呵呵地在人群中间跟学生们说说笑笑,甚至还有学生给了他纸和笔,让他也尝试了一次速写。


    贺松风是艺术系的,但“艺术史”和“绘画”这项技能没有联系,艺术史是欣赏艺术,而非创造艺术。


    所以贺松风画出来的人像,歪斜扭曲,毫无逻辑,连小孩都不如。


    “笑吧,我不会生气的。”


    贺松风提醒。


    于是他这副透视全歪,结构全无的解构主义人像,遭到全场哄笑,但不是嘲笑,更像是朋友之间的嬉笑打闹。


    贺松风故作嗔怒地埋怨:“我不会嘛,你们也不知道教教我!”


    伊凡德的手突然从贺松风背后伸过来,捏住贺松风的手,直直地怼在纸上。


    贺松风吃惊地回头看去,却发现伊凡德并没有在看他,而是越过他,看向面前负责充当模特的学生。


    在伊凡德的带领下,贺松风笨拙的画技突飞猛进,短短一分钟就勾勒出来一个神似且型准的草稿,画面极其稳定,每一根线都冷静克制地出现在它本该在的位置上,虽然是草稿却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到浮躁与凌乱。


    其他学生已经全部围过来,认真地观摩教授示范。


    而贺松风的眼神也转向钦佩,伊凡德做饭好吃,画画也这么厉害。


    他开始认为自己的存在打扰了伊凡德示范,刚想打断,就被同学们嘘声制止。


    “教授的示范非常难得!”


    又是三分钟过去。


    画得好不好另说,只是这纸上的画面却越来越不像模特本人,它无端端地瘦了许多,如果改个发型,简直就是——


    学生们齐齐地看向贺松风。


    是的,伊凡德并没有在画面前充当模特的学生,他在画残存在脑海里的贺松风。


    “教授。”


    贺松风最终还是出声打断,并且强硬地把自己的手收回来,让出位置:“教授,你坐下示范。”


    贺松风的离开,才让伊凡德如梦初醒般从恍惚里惊醒。


    他看着面前的画纸,又看向正对着的模特,他自己先诧异地皱了眉头,吃惊地快速在草稿上填补细节,匆匆数笔,越画越乱,越来越不像模特,更像是一个欲盖弥彰的情书。


    最终,伊凡德接受了事实。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贺松风,见风是风,见水是风,见山仍旧是风。


    贺松风彻底留在他的视网膜里,久久无法消退,严重干扰到他作画。


    “继续休息五分钟。”


    伊凡德丢开画笔,匆匆地走开,走到角落里去盯窗外的落叶,强迫自己放空大脑,直到那一抹薰衣草紫彻底地从思绪里放逐。


    他开始感叹,幸好今天的课程只是速写,而非人像油画,不然他的衣服、皮肤都会留下贺松风的颜色,留下薰衣草紫的烙印。


    他摘下鼻梁上的钛金属眼镜,开始机械地反复擦拭,这样的动作持续了整整五分钟。


    他不停地劝自己,这样是不对的,贺松风是塞缪尔的情人,他不能觊觎。


    伊凡德一个扭头,却发现贺松风就在身边好奇地看着他。


    伊凡德吓得手腕一抖,赶紧重新戴上眼镜,耳朵又一次的爆红,很快这些红便迅速蔓延脸颊。


    “教授,时间到了,他们叫我来告知你。”


    贺松风说完,便回到画室中央,摆好姿势。


    伊凡德也走过去。


    每看一眼身旁学生的画作,学生的表情便肉眼可见的凝滞,两只手搓在一起害怕地扭动。


    忽然,他停下来。


    他发现这个位置能够很好的用余光偷看斜向的贺松风。


    就是苦了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同学,这位学生的脸上已经浮出半死不活的灰青色,灵魂吓得飞远去,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构图糟糕,造型凌乱,神与型都极其差劲,同学,如果你是这样一个学习态度,那么我认为年末的大考你也不必参加。”


    伊凡德的铅笔在面前的纸上画出一个大大的叉,示意学生可以撕了重来。


    作为学院最年轻的教授,伊凡德是以严肃与高标准出名的,他手底下的学生见了他便如野狗见狼,恨不得夹着尾巴遁地逃走。


    贺松风被声音吸引,不巧,刚好捕捉到伊凡德窥看的余光。


    伊凡德看到了贺松风对他的仰慕,是学生对老师高超技艺的纯粹崇拜,那不是爱慕。


    伊凡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背德感瞬时又提到嗓子眼。


    他紧张地取下眼镜,又开始不停地擦擦擦——


    擦擦擦——


    擦擦——


    “Evander,你是他的教授。”


    “不可以,也不能心安理得将学生的崇拜扭曲成爱慕。”


    Evander——


    保持冷静,


    保持距离。


    计时器发出警告,又是一个新的十五分钟。


    不过,这是最后一个十五分钟。


    贺松风调整方向,正对伊凡德。


    伊凡德的眼镜腿已经要被他擦断了,耳朵皮肤的红色从未消退过。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非常坏的想法,贺松风是不是故意在挑逗他?


    贺松风向伊凡德投去更加强烈地崇拜神色,他面露无辜,抿唇淡笑。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伊凡德抹去,他叱责自己,不该这样随意揣测他人。


    伊凡德的感觉没有错,这一切都是贺松风故意的。


    做模特太无聊,总要找些乐子。


    贺松风并没有把伊凡德的感受放在心上,下了课便像没事人一样,收拾提包,准备往外走。


    但走了没两步,贺松风突然又折回来,出现在伊凡德的身边。


    “教授……?”贺松风轻声呼唤。


    伊凡德立刻捕捉,及时回应:“我能帮上你什么?”


    贺松风两只手捂成一个拳头,放在心口祈祷,“唔……您画的那张画,可不可以送给我?”


    伊凡德受宠若惊,摘下画板上的人像素描,直直送到贺松风面前:“当然可以,这里本来就有你的一份。”


    贺松风接下素描纸,简单道谢,扭头匆忙向外跑去。


    伊凡德目送他离开,又被另外一个学生的“教授”把魂给喊了回来,伊凡德摘下眼镜,捏在手里又一次地开始擦拭。


    贺松风把素描纸叠放进口袋里,出门直走,再直走,在路边见到了塞缪尔和他夸张的跑车——梅赛德斯奔驰SL63。


    非两门两座跑车,而是两门四座,在主副驾驶的后还有一列狭窄如单人床的座位。


    塞缪尔靠在车边,脸上的不耐烦跟手里不断擦动的打火机一样,蹭蹭往外冒苗头。


    “塞缪尔先生,是在等我吗?”


    贺松风双手乖巧叠放身前,捏着手提包,在塞缪尔跟前站定。


    塞缪尔脸上的不耐烦在看见贺松风的瞬间,跟着火苗一起被打火机合拢的盖子扑灭。


    他接过贺松风手里的包,顺手放在车座上,同时叩了两下车门,“Angel,上车。”


    贺松风摇头,“不行,我下午有课,晚上吧塞缪尔先生。”


    塞缪尔搂住贺松风的腰,把他招揽到自己怀中,“只是吃饭。”


    “真的吗?”


    “如果你想……”塞缪尔的手往下一滑,精准定位。


    贺松风身体一惊,连忙两只手捂住塞缪尔的嘴唇,“不要在外面说那些话!”


    贺松风的手指暧昧地擦过塞缪尔的嘴唇,温顺地依附怀中,从鼻子里哼出绵延地撒娇话:


    “只要不错过下午的课程,我都听从塞缪尔先生的安排。”


    车门打开又关上,由于降温的原因,跑车没有开启敞篷模式。


    贺松风从手提包里拿出电脑,把前一天晚上没能完成的润色继续下去。


    车轮停住,贺松风抬头看了眼,在等红灯。


    贺松风把电脑合上,同时关掉车载音响,在塞缪尔疑惑的眼神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小声埋怨:


    “你都不关心我都画了什么、学了什么,你只想跟我吃饭、睡觉和做.爱。”


    塞缪尔很吃这套,连忙摆出一副懊恼模样。


    “Im awfully sorry. Do forgive me.Angel.”


    贺松风把手里的画纸展开,把里面精致草稿给塞缪尔短促地看了一眼后,迅速地撕成碎片,随手一抛,落得整个车厢里下纸雨。


    贺松风的视线隔着细密的纸屑,直直地看着塞缪尔,用眼神哀怨地责备对方的冷落。


    塞缪尔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越过中控台,轻轻地摘走贺松风头发丝里的碎纸屑。


    他看见这些碎屑每一张上面都有清晰的笔触,足够证明贺松风今天的确在油画系的教室里上课。


    红灯转绿灯。


    塞缪尔最后手掌绕过贺松风的脖颈,把对方往自己方向推来,一个吻咬在贺松风的下嘴唇上,咬走贴在贺松风嘴角的纸片。


    “原谅我。”


    塞缪尔并没有打算听到贺松风的原谅,他不在乎,他更多是在享受贺松风的娇嗔。


    连本该沉重的道歉,都在对话里变成轻飘飘起来。


    车窗外的街景向后飞去,贺松风则把注意力放在手腕上的梵克雅宝红玉髓手链上。


    他的生气和哀怨是特别为塞缪尔演出的,塞缪尔满意了,他便收敛情绪。


    他们这一对,在各取所需上倒是完全不内耗。


    不求一丝真情,只求满足需要。


    这也算另一种意义的般配。


    车辆最终停在市中心的一家艺术品展览馆前,非公立,私人老板大方炫耀着拍卖场里的高价藏品,向来往行人展示其家族的夸张财力,这也是社交筹码之一。


    来这里的人并非单纯欣赏艺术,而是欣赏艺术品右下角那一枚天价数字标签。


    但车辆又飞快启动,驶向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区。


    在塞缪尔不明的动机下,贺松风的头发染成了白金色,头发被重新梳理,扎成慵懒的松散发包挽在脑后。


    贺松风没问,紧跟着又进了一家奢侈品的成衣店,但过来的远不止一家,好几家的店长和模特并排站好,快速为贺松风挑选合适着装。


    贺松风换衣服的时候,塞缪尔就坐在他面前的沙发里,饶有兴趣地仰头盯着看。


    身上的套头卫衣被贺松风自己扯起脱下,衬衫的衣扣也正在逐步敞开自己,他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越漏越多,如天光乍现般,看得塞缪尔眼睛都直了。


    塞缪尔把赤身裸.体的贺松风招进怀抱里,开始亲吻、抚摸、揉捏。


    肆意地把玩。


    塞缪尔的手托起贺松风脑后散下的碎发,如痴如醉地闻过。


    “现在的你,就是神话里的天使。”


    塞缪尔的手突然捧起贺松风的脸颊,完全忽视底下别扭的身躯,硬生生把贺松风的头颅捧到与自己视线齐平的高度。


    塞缪尔眼中病态的欣赏愈发的浓烈,几乎要把贺松风的皮肤烧成干炭。


    “懵懂的面容,纯洁的灵魂,赤.裸的身躯。”


    贺松风的泪水配合地滴落在塞缪尔的指尖,从嗓子眼里挤出难堪的呻.吟,温顺的纵容塞缪尔的暴行。


    塞缪尔对他的评价是:“无辜……又可怜,多么色.情的Angel。”


    贺松风被揉进了塞缪尔的怀抱里。


    塞缪尔看贺松风的眼神是爱,半点不假。


    他痴狂地爱贺松风的金发,也爱贺松风的身躯,更爱贺松风写作纯洁读作无能的假灵魂。


    等到贺松风回到车里的时候 ,他的衣着已经变成了薄羊绒的马甲搭纯白衬衫,袖子的裁剪由紧到松,垂下的袖口敞开又挽起,变成了中世界贵族的泡泡袖,胸前别着严肃的纯黑领结。


    塞缪尔非常满意自己人偶的新形象,坐上车又搂着贺松风吻了一番,满足地说:“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在想你把头发染成金色,真的是天使……”


    贺松风揉了揉自己已经被亲肿掉的嘴巴,拳头小幅度敲在塞缪尔肩上,斥责对方纵欲。


    塞缪尔感慨:“我的天使。”


    重音放在“我的”,而非“天使”。


    贺松风还没吃饭,但看这架势,不光光是吃饭的问题,恐怕他下午的课程也没办法出席。


    犹豫中,最终还是说出自己的担忧:


    “塞缪尔先生,那我下午的课程……”


    “嘘……”


    塞缪尔不允许贺松风破坏气氛。


    贺松风无奈地从鼻子里哼出一阵微小的怨气。


    在塞缪尔开车的时候,他为了表示自己的情绪,扭过身子背对着塞缪尔,趴在窗户上,百无聊赖地扫过路边一棵棵树、一粒粒台阶。


    贺松风又回到了艺术品展览馆前,塞缪尔下了车把车钥匙丢给迎接的经理,他绕过车身将贺松风挽了出来。


    塞缪尔拉着贺松风挤到人群的中心去,主动向交际中心的成熟男人问候。


    “Lambert叔叔,您终于结束度假休息回来了,我的母亲总记挂着您,想让邀请您去喝一杯下午茶。”


    名叫Lambert的男人,一个成熟的混血男性,和塞缪尔的长相有相似性,但却给人两极感受 。


    如果说将塞缪尔和Lambert比作酒。


    塞缪尔是危险的四洛克,同时含有高强度咖啡因、酒精和兴奋劲。那么Lambert就是醇香的红葡萄酒,经过岁月的醒酒,更加的沉稳厚重。


    “我的叔叔是全美顶尖收藏家,与他结交,哪怕你只是画一条线,你仍将成为全美最优秀、最年轻同时也是最漂亮的艺术家。”


    塞缪尔右手搂住贺松风的腰,在耳边压低声音。


    贺松风上前主动自我介绍,但Lambert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后,转头走到另一边同他认为配得上的对象,进行交流。


    但显然,Lambert对贺松风不感兴趣。


    甚至是瞧不上。


    贺松风的手尴尬的半悬空中。


    收回的时候,嘴角不高兴地耷拉。


    这是第一次贺松风的魅力失效,以前就算有人不喜欢他,也会因为他这张脸在他身上多停留几分钟。


    塞缪尔揉着贺松风的嘴角,揉平了,安慰道:“我的叔叔是个好人,我会帮你的,你一定可以成为这座城市,甚至全世界范围内最权威的名媛艺术家。”


    贺松风点头,附和:“然后为您增添光彩。”


    塞缪尔哈哈笑,直白地贬低贺松风:“是啊,你现在最重要是配得上我。”


    塞缪尔托举贺松风的原因是那么的刺耳,仅仅是因为现在的贺松风身份配不上他。


    寒暄进行了大概十五分钟,交流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秀场。


    一场巴洛克的服装走秀正在大厅螺旋式阶梯进行,音乐舒缓,高挑的模特面无表情地从阶梯上缓缓走下来,衣着裁剪夸张 ,材质采用大胆,非常前卫的一场元素秀。


    贺松风和塞缪尔坐在最前排,能直接看到那些衣服的所有细节。


    贺松风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衣服上,而是在场景布置、视觉设计上。


    看秀的人的注意力同样也不单单是在衣服上,还有塞缪尔先生身旁这位特殊的美人。


    贺松风的容貌在这座城市的名利场已经小有名气,这是他第一次以金发造型出现,于是引来更多好奇、追捧的眼神。


    当时尚杂志的照相机对准他时,随着那一声咔嚓惊起,贺松风的颈椎就像被生生从皮肉里拔出来似的,完全瘫软在塞缪尔的怀中,瑟瑟发抖。


    塞缪尔抚摸贺松风的金发,却没能减轻办法贺松风的战栗。


    塞缪尔熟练地脱下外套 ,蒙在他这只容易应激的可爱小宠身上,轻拍身体,低声安抚:“只是拍照而已……只是拍照而已……”


    旁人递过来疑惑的眼神。


    塞缪尔宠溺地耸肩,解释道:“Angel是只很容易受惊的小兔,照相机的快门声会使他呼吸困难,甚至晕眩。”


    身旁的人听完,发出怜悯的感叹:“Poor Angel。”


    好可怜的Angel。


    走秀持续了大概一个小时,这期间贺松风因为艺术史的专业缘故,又怕又想看,在战战兢兢里,忍着强烈的反胃感,咬牙坚持看完正常。


    看完,他想他的下一次学年论文有着落了,大概明白准备一场展览需要做什么准备。


    秀场结束后,便是长久的寒暄,端着一杯酒从这里到那里,挨个问候。


    塞缪尔在名利场的位置不低,只有几位年老位高的长者需要他主动问候,其他时候都是旁人陪着塞缪尔拉近关系。


    贺松风只用挽着塞缪尔的胳膊,浅浅的微笑。


    听那些人夸赞Angel美丽温顺,夸赞塞缪尔的眼光好会训人。


    只可惜Lambert先生已经不在这里,贺松风有些失落。


    一个侍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塞缪尔身旁,说了几句悄悄话。


    塞缪尔收敛表情,立刻扶着贺松风向外走去。


    又一次坐上车。


    贺松风又一次无聊地数到底有多少棵树从他眼前闪过。


    等贺松风数到第三百二十八颗时,车子停在一家高档日式餐厅外。


    这家餐厅需要提前三天预约,邀请会员制的同时,用餐前还需要更衣。


    贺松风一边被请进更衣室,一边嘀咕事多,他忙着嘀咕的时候,忽略了头上那个女士更衣室的图标。


    等贺松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穿戴整齐了。


    浅紫色的和服上纹着许多白色几何形状,穿插着短且直的线条,像烟花一样在衣摆绽放。


    负责打扮贺松风的侍者,特意取来一捧硕大的紫藤花装饰在贺松风的浅金色发圈上。


    贺松风绝望地一再摆手拒绝,并且强硬地表示自己是男性,是boy,是man。


    结果对方直接用着晦涩难懂的日式英语甩来一句:不好意思,我不会英语。


    杀死整场对话。


    贺松风世界的天塌了。


    他可以接受被物化摆弄,却怎么也无法接受从男生变成女性。


    别扭了好久好久,他看着镜子里的漂亮女生,在木质推拉门外塞缪尔的催促声里,难为情地走出更衣室。


    由于和服腰胯的设计,贺松风甚至无法放开走路,只能小步子拘谨地挪到塞缪尔面前。


    他扯了扯塞缪尔的黑色短褂和服的宽大袖口,开始打小报告:“塞缪尔先生,那位侍者以不懂英语为由,逼迫我穿上这件衣服,实在可恶。”


    塞缪尔的耳朵选择性聋掉,他捏着贺松风的下巴,感叹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啧声。


    啧得嘴皮子干了,才从喉咙里干哑的挤出一句担忧:


    “Angel,我已经开始担心你被Lambert叔叔抢走这件事了。”


    塞缪尔护送贺松风来到吃饭的地点,有专人为他们拉开木门,请入其中。


    已经入座的成熟男人抬头看去,目光首先锁定在紫藤花坠下扫过的那张漂亮脸蛋上,然后才是他那位侄子塞缪尔。


    塞缪尔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因为Lambert的眼睛已经开始长在贺松风身上,而塞缪尔是小辈,对方的觊觎甚至是可以摆在台面上的事情。


    塞缪尔在场,贺松风不敢回应,只是害羞地藏在背后。


    直到塞缪尔挽着他入座,示意坐下,他才会有所行动。


    在塞缪尔的规训里,饭桌上的Angel只需要坐得规矩,将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头颅微微压低,做一个被主人炫耀的完美无瑕的美人摆件。


    被调.教好的美人,没有理由不成为抢手货。


    对面的成熟男人主动向贺松风伸出友好的问候,他用流利的中文表示:


    “你可以叫我Lambert,但我有中文名,窦明旭。”


    贺松风没有回应,而是侧头等候主人的命令。


    塞缪尔意识到了不对劲。


    为什么要特意用中文?听不懂,是不是在说很危险的话?


    他已经开始后悔带贺松风来见Lambert叔叔。


    他害怕炫耀到最后的结果就是金丝笼里的小鸟被强行撬开掳走。


    塞缪尔代替贺松风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直接把好意推回去:“叔叔,这是我的男朋友Angel,不久前你见过的。”


    窦明旭重复了一遍“Angel”,饶有意味地看着贺松风。


    塞缪尔不允许叔叔选择性耳聋,又一次强调重点:“没错,Angel是我的男朋友。”


    贺松风耳边的紫藤花轻佻飘摆,他的眼珠子也开始不安分地转动。


    第52章


    塞缪尔回过头, 发现这些攒成团如雨线的紫色花朵、绿色藤蔓遮住他的视野,让他没办法直接看到贺松风那张漂亮的脸蛋。


    他手指点在贺松风的鬓边,贺松风垂下眼皮, 允许塞缪尔贴近他,帮他拨开这些小巧、漂亮的紫藤花。


    贺松风在塞缪尔动作的尾声抬手,轻柔地拢在塞缪尔的手背上, 领着对方将动作延续, 这一长串花朵塞进发缝里,让这一切都尽善尽美,符合塞缪尔的想法。


    两个人的手指贴在一起,暧昧地拨弄柔软头发的缝隙, 在无数的缝隙里找准一个位置后,径直地插进去。


    手指笔直地一再往深处进,留下一些东西后,便抽手离开。


    若隐若现的紫藤花簪在贺松风的发圈里。


    浅金色头发的轻飘飘, 被恰到好处的颜色与花纹压出不轻不重的存在感,乖巧安静的存在于男人们的视线里。


    贺松风不争存在感,只在男人们看过来的时候,给出自己毫无力量感的美丽。


    “Angel,今天有参加秀场吗?”窦明旭询问。


    “有的,叔叔, 他那时向你主动问好,你忽略了他。”


    塞缪尔的手臂贴着贺松风的手臂坐下。


    这时, 侍者敲门, 等候片刻开门进入,跪坐一旁,低头为三人送茶, 平稳地推入桌面。


    “嗯?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你在场吗?”赛明细又一次把问题抛到贺松风身上,主动问他,而不是问塞缪尔。


    “有的,叔叔,我确信你无视了他。”


    塞缪尔不满地立刻抢答。


    窦明旭的表情在塞缪尔两次抢答里沉下来。


    他的眼睛因为混血的缘故,是棕黑色的,这让他看上去更加地阴晴不定。


    这抹阴沉,清晰地擦在塞缪尔清澈明亮的绿瞳里。


    “塞缪尔,我知道你想为你的情人装裱身份,但如果她只是一枚不会表达的装饰品,就展示不出任何价值。”


    窦明旭端起来的茶杯底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撞在桌上,像警报响起。


    塞缪尔挺立张扬的背展骤然收敛。


    他的头颅被茶杯底压下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掌攥成拳头,不服气却又不得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勉强道歉:“您教训的是,Lambert叔叔。”


    他的拳头越攥越紧,脸色也一并铁青,嘴角边的肌肉不服气地抽动。


    暗暗地怒意,从掐紧的指缝里渗透出来。


    “So……你对今天的秀场有什么想法吗?”窦明旭看向贺松风。


    贺松风则立刻看向塞缪尔。


    塞缪尔的状态并不好,完全地沉浸在被窦明旭当众打脸、丢脸的气愤里。


    贺松风侧头靠向塞缪尔,他的背压得比塞缪尔低,几乎要趴下去了。


    他的两只手无助地叠在塞缪尔的拳头上,做小伏低地贴在塞缪尔的臂弯里,轻声询问对方意见:“塞缪尔先生,请问需要我回答吗?”


    塞缪尔那点虚荣的男子气概和主人风范,很快就在贺松风的无助弱小衬托下,迅速重振旗鼓。


    他大方地表示:“叔叔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


    “是。”贺松风轻轻点头。


    “Lambert先生,我认为今天的秀场并不非常完美,无功无过的平庸,甚至在视觉传达设计方面是失败的。“


    窦明旭起了兴趣,正襟危坐地请教:“哦?为什么?”


    窦明旭的问题直接问到了贺松风的专业。对于艺术史、艺术风格那些事情,他已经可以做到手拿把掐。


    甚至他的小组作业就是在书面策划一场艺术展览。


    贺松风深吸一口气,组织了大概半分钟语言,在脑袋里快速过了一遍接下来要说的话,才开始认真地讲解:


    “服装品牌方服装风格类属于十七世纪欧洲流行艺术——巴洛克风格。其风格特点是宫廷式夸张的奢靡华丽,该风格上接文艺复兴风格,下接洛可可风格,是一个操作空间极大的风格。它在作画上更要求画面线条大胆,奔放动感。”


    “我想今天的秀场布置还是过于内敛。应该更适合现代艺术里的结构主义、抽象主义以及波普艺术,简约但又足够时尚。”


    贺松风的话语流畅清晰,说起话来也是自信和从容的。


    完全没有他在塞缪尔身边时那股唯唯诺诺的怯感,叫人产生了陌生。


    贺松风问出自己的困惑:“所以为什么会这样?衣服明明都设计的非常惊艳漂亮,为什么会选址在一个偏向现代艺术的美术馆?是资金短缺还是交流不够及时透彻?”


    贺松风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这里完全是他的专业领域,而他也越来越自信。


    也让窦明旭对他的兴趣越发浓烈。


    因为Ta是一个聪明、漂亮的——“特殊-女人”。


    而窦明旭是个直男。


    塞缪尔则开始用手指敲点贺松风的大腿,示意他不要过分表现自己。


    收到提醒的贺松风立刻收住,恢复了不久前的温顺。


    他双手捧起杯子,无声无息地抿下一口水,连咽下的声音都小心翼翼地隐去,生恐惊扰桌上二位。


    确认贺松风不会再继续表达后,窦明旭才慢悠悠地接了话茬,微笑着反问:


    “想知道吗?”


    喝水的贺松风动作一顿,但碍于塞缪尔,他只敢抬起眼睛,用这双蒙了茶水雾气的泪汪汪眼睛,无声无息地眨了两下眼,当做点头。


    “品牌方的视觉总监因为商业贪污落网了,刚抓住。”


    说完,窦明旭自己都没忍住,发出吭哧一声笑。


    确认窦明旭和塞缪尔都在笑,贺松风才敢把压住的笑意以陪着的名义笑出来。


    然后默默在心里吐槽一句,这种等级森严的酒局就是麻烦,又要照顾塞缪尔的大男子主义,又要兼顾对向客人的情绪。


    叩叩——


    侍者敲响门扉以作提醒。


    给了约莫三五秒的反应时间,门外的人才推开门扉,将桌上茶具调整位置,为桌上两位男人端上清酒,同时又有新的侍者进入,跪坐角落送上第一盘开胃菜。


    没有任何介绍,做完自己分内的事情后,迅速地离开,将私人空间重新交给主人们。


    少少的漂亮饭,饿饿的漂亮人。


    一碟子半口就能吃下的开胃前菜,遵循规矩,要等上窦明旭确认开始用餐后,才能食用。


    那两个男人一杯清酒,就着一些家庭问题,絮絮叨叨好一阵。


    贺松风偷偷在塞缪尔的大腿写下两个中文字,表达自己的不满。


    【坏】【人】


    塞缪尔抓住不乖的手指,从对话里分出短促的安抚眼神,轻拍手背。


    虽然他不懂中文,但他懂贺松风小发雷霆的脾气。


    塞缪尔手掌摊开,五根手指斜着指向洁白的碟子,并询问:“Lambert叔叔,您认为今天的餐品如何?”


    “不如让Angel评价?”窦明旭做出请的手势。


    贺松风终于决定不再压抑情绪,把挤压的大大脾气,通过细窄的嗓子眼,小小地爆发出来:


    “没吃到,不知道。”


    没有敬语,没有体面话。


    贺松风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姿态,但是表情已经委屈地垮下来,微笑被饥饿的胃口吞掉。


    窦明旭的眼睛半眯,掩盖瞳孔里过分聚焦的凝视,他的嘴角不自知地翘起,以至于需要手掌握拳,掩在嘴角边假装咳嗽。


    塞缪尔也会纵容贺松风这小小的脾气,他帮贺松风催促窦明旭开餐。


    完美是无趣的。


    完美的表现下,必须偶尔透露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这才会让男人们觉得他有趣。


    贺松风终于吃到了今天的第一口饭。


    冷的,酸的,有些辣舌头。


    幸好,第二道菜很快就送上来,虽然依旧算不上有多好吃,但起码是热的。


    男人们还在喝酒,大拇指深的酒杯被一杯杯重新倒满,辛辣的气味在空气里回旋,久久无法散去。


    主菜的分量只有几口,作为挂件的贺松风需要维持形象,他不能一次性全部吃掉,显得没见过世面。


    没事干的他,索性夺走侍者手里的酒壶,体贴地为桌上两位男人温酒、倒酒。


    左手持壶柄,右手托住壶底,小心翼翼往杯中注酒。


    和服的袖口对于贺松风细窄的手臂而言,有些过大。


    有时候贺松风过早的放开收起的袖口时,视线能直接通过袖口笔直的看进他的手臂最深处,又白又嫩,皮肤干净的连绒毛都非常少。


    像洗净的藕,无端端让看的人产生想咬一口的冲动。


    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故意勾引,但窦明旭的确已经盯着那一处看了很久,而贺松风也就这样纵容他注视,直到这一杯酒被重新注满。


    想要继续看,办法也非常简单。


    那就是喝完杯中酒,叫贺松风再倒一杯。


    贺松风终归不是职业倒酒的,在众多的次数里,难免会有失控的酒液飞出,这些酒液溅在塞缪尔的指腹侧边。


    贺松风会立刻放下酒壶,身体倾进塞缪尔的怀中,两只细瘦的手臂撑在榻榻米上,身体一再的下倾,低下头吻在指腹上,用舌头吮走那些湿漉漉的液体。


    塞缪尔的手落在贺松风的腰上,轻轻一抚,贺松风便会自觉塌腰。


    和服紧绷的腰胯本来就极好的勒住他的腰线,在贺松风跪下趴伏时,他翘挺充满肉感的臀.部被和服下摆紧致包裹,类似烟花绽开的白色几何线条花纹,色.情地拍在他的肉.臀两边。


    塞缪尔挑眉,冲窦明旭甩去坦然哼笑,大大方方地向对方展示自己情人的乖顺和色.情。


    说是展示,倒不如是彻头彻尾的炫耀,这极大的满足了塞缪尔的自负。


    塞缪尔养贺松风就是为了这一刻,看别人,尤其是地位高于自己的人,向他露出来羡慕的神情。


    谈笑中,贺松风收放自如地恢复了淡笑的清纯模样。


    他又一次托起酒壶,越过餐桌,为窦明旭倒酒。


    这一次,几滴酒洒在窦明旭的手上。


    窦明旭的脸上挂起颇为意味深长的笑,包含非常复杂的情绪,不是单纯的厌恶或喜欢。


    贺松风立刻露出不知所措地神情,惘然无助地瞧着那一泼液体。


    幸好窦明旭没有为难贺松风,他自行用帕子擦干。


    贺松风松了口气,微微俯首,感谢窦明旭的照顾。


    小插曲就这样迅速地过掉。


    窦明旭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而塞缪尔也不得不陪着他一直喝。


    喝着、喝着,两个人脸上都露了醉意。


    年长者在酒量方面,终归是更胜一筹,没多久塞缪尔就扶着墙颤颤巍巍站起,摇晃着身体,嘴里嘟囔“不喝了!”之类的话。


    “塞缪尔先生,你喝醉了,我来扶……”


    塞缪尔摆手,嘴硬道:“我没有!我没有喝醉!”


    “那您要做什么?”


    贺松风跟着塞缪尔一起站起来,紧张地凑到贺松风面前观察他。


    “喝多了,尿急。”


    塞缪尔推开房间门,在侍者的带领下,向卫生间的方向摇摇晃晃走去。


    贺松风转头,窦明旭也在看他。


    现在是他们两人的独处时间。


    窦明旭招手,示意贺松风坐过来。


    贺松风听话地靠过去,跪坐在身旁,两只手乖巧地平放在身前。


    窦明旭伸手,贺松风紧张地闭上眼睛。


    那只温暖的手掌绕到贺松风的发包边,帮他把鬓边的紫藤花从发缝里收拾出来,重新妆点鬓边。


    “塞缪尔的审美真够差劲,他一直是家族里的倒数第一。”


    贺松风睁开眼睛,懵懂地与窦明旭对视。


    眼神对视不超过三秒,贺松风便转向桌边,托起酒壶,说道:“我替您倒酒。”


    “你是油画专业的?”窦明旭问。


    窦明旭右手拿起酒杯,接受贺松风的示好。


    另一只手则慵懒地拨弄贺松风鬓边的紫藤花,借着摸花这一层薄薄的纱,肆意地抚摸贺松风的脸颊。


    贺松风点头,“是的。”


    “呵呵。”窦明旭冷不丁笑出来,“你啊……在我问你的时候,要回答巴洛克绘画,而不是展览策划与视觉设计。”


    他直白的点出贺松风的谎话漏洞。


    贺松风握酒的手发出不安地战栗,他知道自己马上要泼酒,托壶的手立刻变成左手窝柄,右手堵住口子。


    这些酒的确没有泼到窦明旭的身上,却淋了自己一手。


    酒液漫过手掌每一寸细节,细长的指节轻轻地蜷起,仍无法阻挡指缝间溢出的水珠下滚。


    酒香贴着体温轻盈地蒸出来,水珠一颗颗往下滴落,砸在榻榻米上,暧昧的氛围迅速弥漫整个房间。


    窦明旭没有任何一种倾向,不喜不恶,始终立在观望的位置上,观看贺松风的一举一动。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窦明旭好奇地问,他想知道这个骨子里纵欲色.情的假天使还能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贺松风的一切,窦明旭都非常好奇。


    怎么能有一个人把这么多矛盾的元素,都如此融洽的汇聚在身上。


    清纯懵懂,却又色.欲加身,一举一动都带着极强的勾引意味。


    究竟是无知还是刻意?


    窦明旭太想了解关于他的一切。


    窦明旭忽然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一切的问题,都在眼前发生的事情里找到了答案。


    他看见贺松风被酒水淋湿的那只手,就这样直直地送到他面前来,毫不隐瞒其中饱含的欲望与渴求。


    剔透的晶莹水珠从上至下,像一挂葡萄,诱惑地高悬嘴边。


    一滴熟过头的葡萄砸了下来,恰好滴在窦明旭的嘴边。


    贺松风的眼神,高高在上,投射窦明旭的身。


    贺松风示范过补救的方法,他教过窦明旭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做。


    不用他多说。


    第53章


    没做任何犹豫, 甚至没有给贺松风后悔的时间。


    他沾满透明酒液的手指,落入了一份躁动的湿热里。挂满葡萄的三根手指完全地被含入其中,指缝里的水珠被掠夺的舌头全部舔走。


    有贺松风这块温香软玉的皮肤温酒, 冰凉凉的酒液入口时,都变得丝滑爽口了不少,还混着贺松风身上淡淡的香味。


    窦明旭的舌头包裹住贺松风的手指, 食髓知味地贪婪吮走所有的酒液, 舌头像砂纸一样怼着一个地方猛舔,舔得贺松风手指发红发麻。


    窦明旭鼻息里滚烫粗重的气息泼在贺松风的手背上,灼得他手腕轻颤,手指不住地蜷起。


    贺松风起了早退逃跑的心思。


    可是这会他再想把手指拿出来就难了。


    他才刚起这个念头, 还只是手指往上躲了一下,一个巴掌捏在他的腰上,贺松风的世界便陷入了强迫的天旋地转里,等到他缓过神的时候, 他已经摔进了窦明旭的怀里。


    他像一头羔羊,匍匐于窦明旭的怀中。


    二人的高低差在天旋地转里完成对调,窦明旭成了上方俯视的,而贺松风则被困在窦明旭的怀中,抖着身子无助地瞧着自己的手被捏在半空中,不得自由。


    “已经没有酒了。”贺松风暗示窦明旭, 现在应该放开他。


    谁料窦明旭直接端起酒壶,对准贺松风的手, 洋洋洒洒地倾倒。


    酒液如瀑布般如柱坠下, 落到贺松风手上时,如同一块让人窒息的保鲜膜,迅速地将这只手蒙起来, 裹了个严严实实。


    手背、手掌、手指甚至是掌心的掌纹,都逃不过这些浓烈酒液的入侵。


    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在被羞辱、被物化到了极点,仿佛贺松风出现在这里,就只是为了当一个温酒器,用他的体温,蒸暖每一寸酒液,再投喂进主人的唇中。


    他甚至都不是一个摆件,而是一个被使用的物件。


    贺松风的手半悬在空中,出现了危险的痉挛。


    因为这只手太长时间高举,如今又被窦明旭捏住手腕的脉搏,甚至还伴随严重的供血不足。


    他的手一直到肩膀都在一抖一抖的,而贺松风的身体太轻,压不住这股痉挛,他整个人都只能无助地伏在窦明旭的怀中。


    身体战栗,呼吸急促,面红耳赤时,连着小腹那一团软肉都在不住地抽动。


    仿佛窦明旭进入的不是他的指缝,而是他的身/体。


    舌头没入指缝一寸,也是没入他身体一寸。


    舌头如何将他的指缝舔得一滩泥泞,就是如何将他这具身体玩弄得污脏混乱。


    舌头没入指缝一寸,也是没入他身体一寸。


    贺松风手指的痉挛让窦明旭很好地吮走每一寸皮肤的酒液。


    这一次的酒,比刚才那一口的口感要冷和涩一些。


    因为贺松风的皮肤被这些酒浸得发寒了,没有第一次时用体温蒸出来刚刚好的丝滑绵软。


    体温被酒液卷走,贺松风很快就觉得手掌好冷。


    窦明旭的唇舌就成了贺松风能取暖的唯一去处。


    他开始配合窦明旭的唇瓣、舌头还有牙齿的律动节奏,一下子,两个人的关系又发出了奇怪的畸变。


    从贺松风牌温酒器,变成了窦明旭牌暖手袋。


    窦明旭的舔.舐、抚弄都成了取悦、照料贺松风的动作。


    窦明旭明白,贺松风也明白。


    两个人对视一眼,无声地笑出来,一同分享手上蒸腾的酒香,把同一份气息,同一时间吸入鼻腔,含进胸腔,再在对视一下里,缓缓地呼出来。


    房间外的脚步声近了一些。


    “手举不起来了。”贺松风瓮声瓮气地撒娇。


    窦明旭听话放开,贺松风的手就像被拦腰斩断的竹子,哗然一下垂在地上,无力动弹。


    但窦明旭又不完全放过贺松风,他低下头,作势要吻贺松风。


    贺松风连忙偏头躲掉,同时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指着门外,小声提醒:“塞缪尔先生就要回来了。”


    正如贺松风所说,脚步声的踏响已经来到房间门外,甚至是已经停下。


    窦明旭顺着贺松风指的方向看去,很快注意力又放回贺松风身上。


    即便如此,窦明旭依旧没有放弃。


    他又一次的低头,这一次他的手掌拢在贺松风的后脑上,另一只手则托在贺松风的臀上,一再往上、往前托举,不容许贺松风躲藏。


    而叩门声,也在这一时刻响起来。


    叩……


    叩……


    已经是第二声了,按照规矩,在第三声的时候,这扇门就会被打开。


    贺松风紧张地用手指掐住男人的手臂,哀哀地恳求:“请不要……”


    叩——


    紧接着是一声如飓风般干脆的哗啦——日式推拉门被一下子拉到底。


    门框中央是扶墙醉醺醺的塞缪尔,门外围着一圈跪坐随时等待传唤的侍者,他们并没有低头隐藏视线,反倒是借着前方的塞缪尔,从门框缝隙向房间里投去微笑的注目。


    也许是因为干了坏事心虚的缘故,贺松风总觉得那些侍者都在打量他,仿佛在用眼神无声地羞辱他,骂他是一个浪荡表子。


    “Angel……”


    塞缪尔一边呼唤贺松风,一边从门外晃悠悠走进来。


    “在的,塞缪尔先生。”


    贺松风心虚地揉了揉自己放下来的头发,一边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上前搀扶塞缪尔,直到对方落座,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塞缪尔在碰到贺松风的瞬间,醉醺醺地仰倒在香香的美人怀中,塞缪尔深呼吸一下,重重把这口气吐出来,向桌子对面的成熟男人投去大拇指:“Lambert叔叔,好酒量,我想我是真的喝醉了。”


    塞缪尔擦了擦鼻子,眉头迷惑地拧起。


    他分不清是因为喝醉还是谁泼了酒,这空气里的酒精浓度异常的高,呼吸都像是把鼻子埋进酒壶里深呼吸似的。


    贺松风散下来,拨到一侧身前的头发丝撩过塞缪尔的脸颊。


    痒痒,麻麻的。


    塞缪尔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忽然从贺松风怀里坐起来,诧异地盯着贺松风。


    贺松风平静地回应来自主人的打量与审视,双手垂放身前,礼貌地询问:“塞缪尔先生,什么事?”


    塞缪尔的手落在贺松风垂下的长发上,捏住一把,没有扯没有拨弄,只是盯着这里看。


    “你……你的头发?不是盘起来的吗?”


    贺松风借着低头看头发的机会,眼瞳惊恐地骤缩成一个墨色小点,眉头向下一压。


    他深呼吸,秉着这口气,不敢吐出去,生怕自己成为漏气的皮囊。


    贺松风抬头,保持笑盈盈的乖顺模样,平静与塞缪尔对视。


    而压在贺松风胸膛的这口心虚的气,正在骨头架子下面横冲直撞,激荡不已,震得贺松风说话尾音带着颤。


    塞缪尔不语。


    他开始拨弄贺松风垂在身前的头发,头发盖住半边脖子,似乎在欲盖弥彰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Lambert叔叔,又迅速把视线放在贺松风身上。


    塞缪尔的手指开始插入头发的缝隙,试图从这束散下来的头发里,摸索到蛛丝马迹。


    贺松风含在胸膛的这口气,没底的往外吐出来,眼神穿过塞缪尔醉醺醺的脸庞,求助地落在窦明旭身上。


    贺松风的头发下的确藏了秘密。


    窦明旭没有吻他,而是在他的脖子上咬出了一圈万分明显的齿痕,把吮走的酒液一五一十的吐进贺松风脖颈的齿痕凹陷里。


    湿漉漉,醉醺醺,粘稠的像血液一样新鲜、粘稠。


    顺着领口,如手掌抚摸,凌辱的灌进他的身体里。


    贺松风向对向男人投以更加强烈的求救。


    垂放身前的手掌,不安地互相揉弄,把衣角都搓皱了。


    可惜,可怜。


    对向的窦明旭没有任何反应,他捏着餐巾纸,面无表情地擦拭桌面水渍,始终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漠然。


    窦明旭又回到了那个不认识贺松风的疏离里,仿佛刚才的一切他都没有参与。


    他高高在上,事事无关。


    唯有那个浪荡的贺松风,被独自架在审判十字上接受惩罚。


    塞缪尔的手指已经完全插透贺松风放下来的头发,再多往里进一步,就能摸到脖子上凹凸不平的齿痕。


    如果贺松风再没有行动补救,那穿透头发的巴掌,恐怕就要落在他的脸上了。


    “塞缪尔先生,您喝醉了。”


    贺松风拿住塞缪尔的手腕,往下一压,对方向前刺的动作砸在他的锁骨上。


    塞缪尔醉了,他不大能分清自己到底摸在哪里,当他摸了一遍没发现异样后,也不太好继续找贺松风的茬。


    塞缪尔的手垂下来,掐住贺松风的脸颊,大方地承认:“我是醉了,不就是因为你一直灌我吗?”


    贺松风在塞缪尔的掌控里,温顺地垂眸,静候对方下一步动作。


    一个吻,不出所料的挤进贺松风的唇齿间。


    对方把通体的酒气全都泄愤似的灌进贺松风的口鼻喉里,贺松风明明没有喝酒,却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从唇瓣到舌根再到气管,全都浸在酒液里。


    浓郁的酒气就像一枚曼妥思投入可乐,爆炸的冲天碳酸从喉咙开始,向头颅、又向下经过躯干,碳酸流向四肢。带着恐怖的恶意,意图用强烈的碳酸狠辣地腐蚀这具躯体。


    贺松风试图推开。


    手掌被困在十指紧扣里,两条腿被酒气捣烂,破破落落地摆放。


    女士和服纹在臀部的烟花被一巴掌拍开,疼痛亦如这些几何符号炸开,像烟花那样。


    对向的窦明旭依旧保持平静,静静地观赏着眼前的活春宫,甚至在这场闹剧里,还有闲心端起一杯清茶,抿上一口,细细的品味。


    塞缪尔忽然收手,收走一切箍在贺松风身上的力气。


    贺松风一下子就变成被抽走脊椎骨的人偶,无力地趴伏塞缪尔的臂弯里,额头无力地顶住贴着塞缪尔的脖子,胸腔内收,后背弓起,四肢颓废地向下坠落。


    塞缪尔仰头,惬意地长出一口气,放平视线时刚好跟窦明旭对上眼神。


    塞缪尔的眉眼嚣张地高挑,借着酒劲,肆无忌惮地挑衅窦明旭,把贺松风当做心爱的玩具,肆意地摆弄、凌辱。


    无声无息地向自己的叔叔透露出一句幼稚的警告:


    “这是我的玩具,不属于你。”


    转头,塞缪尔就在贺松风没有头发的那一侧脖颈处,留下一圈深刻的牙痕,几乎都要见血,没有三两天消不掉这痕迹。


    要不说是一家人,连留痕都留在同一个部位。


    窦明旭抿了一口茶,在心里笑了一句:像条呲牙的幼犬。


    这份淡淡的笑容,悄然地浮出表面。


    皮笑肉不笑。


    塞缪尔陡然收敛起张扬气势。


    而贺松风在明白窦明旭对他的兴趣只是戏弄后,果断投入塞缪尔的怀中,继续扮演合格的纯情小白鼠形象。


    依偎在塞缪尔怀中瑟瑟发抖,一副离了塞缪尔活不下去的怯懦。


    “先生,您喝醉了。”贺松风挂在塞缪尔的臂弯里,小声提醒,手指点在塞缪尔的掌心里暧昧地画圈圈。


    塞缪尔把这个娇撒了回去,抱着贺松风恋恋不舍地哼哼:“Angel~我当然知道我喝醉了。”说话时,还要时不时亲一下贺松风的脸颊。


    贺松风在塞缪尔的手掌心掐月亮,“可我下午还有课程,您得送我去上课。”


    塞缪尔的手指顶在贺松风的眉心处,往后一推,感叹:“你呀……世界末日也影响不了你上课。”


    贺松风的身体往后一倒,又如弹簧,立刻收回塞缪尔的怀抱里,细声细气提醒:


    “先生,您答应了我的,不会耽误的上课。”


    窦明旭看了眼时间,同时说道:


    “时间不早了,坐我的车一起走吧。”


    “嗯嗯。”贺松风立刻扶着塞缪尔站起来。


    紫藤花随着贺松风的动作,从他散开的头发里挣脱出来,飘落在地上,窦明旭越过桌子,及时捞起紫藤花,重新别在他脑后。


    手掌从贺松风背后,悄无声息地捏进他的脖子,刚好就掐在脖子两侧的牙痕上。


    贺松风身体一激,趁着塞缪尔醉醺醺低头找路的间隙,向侧后方的窦明旭投去责备的瞪眼。


    窦明旭捕捉到这份瞪眼,又体贴地弯下腰,帮贺松风整理好和服的衣摆,动作没再有分毫越界,这一刻他把握住“长辈”的界线,没有越界。


    侍者带领三人去更衣室换装,又一次的贺松风被当做女性,送入单独的更衣室。


    女装要比男装更麻烦,于是窦明旭和塞缪尔两个人坐在大厅,等待贺松风。


    窦明旭忽然出声,挑起话题:“你把Angel培养的很好,是一个合格的花瓶。”


    塞缪尔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了一根咬在嘴边,随口答道:“叔叔喜欢的话,送给您。”


    窦明旭问:“就玩腻了?”


    塞缪尔咬着烟,满不在乎地说:“早玩腻了,没爹没妈的孤儿,他离了我又活不下去,不好脱手。”


    他的一只手捏着打火机,不着急点火,掐在手指里来回地转圈,似乎在等什么,亦或是在焦虑什么。


    窦明旭没再接话,而是盯着更衣室的大门,颇有兴趣。


    塞缪尔没有在看门,而是在看窦明旭。


    他手里的打火机以越来越快的转速排解焦虑。


    他的小臂紧紧绷着,皮肉蒙着底下涨大的肌肉与经脉,一口气秉在他的身体里,找不到排解的出口。


    害怕,不安。


    焦虑着。


    直到,贺松风恢复男装,从更衣室里走出来。


    窦明旭挪开视线,乏味地来上一句:


    “我对男人没兴趣。”


    塞缪尔的手掌骤然停下一切动作,打火机被他死死地攥在掌心,这才把身体里横冲直撞的火气从鼻子里重重哼出来。


    贺松风眼睛里只有塞缪尔,他直直地来到塞缪尔身边,接过对方掌心的打火机。


    左手防风,右手点火,擦得一声,火苗体贴地送到塞缪尔嘴边。


    浓烈的香烟灌入塞缪尔的鼻腔里,他深吸一口气,绕过贺松风的脸颊才迟迟吐出来。


    塞缪尔等到了他的Angel,松了口气。


    他瞧着面前对他满脸依恋的Poor Angel,一阵强烈的后怕从心口涌出。


    塞缪尔很小气,他根本就不想跟叔叔共享他的漂亮Angel。


    幸好——!


    幸好Lambert叔叔没有真的同意他那句装潇洒的话,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而窦明旭如他所说那般,他对男装的贺松风丧失了所有兴趣。


    一路上甚至没有再看过他一眼,把贺松风当做透明人对待。


    他喜欢的不是贺松风,而是那位雌雄难辨的漂亮美人,身上不能出现男人特征,一点都不能。


    司机先把贺松风送到学校,离开的时候,塞缪尔低头看了眼他们相牵的双手。


    贺松风的中指,无端端出现了一枚圆形的牙印。


    塞缪尔虽然喝醉了,可他对贺松风的手指从来没兴趣,更不可能咬下一圈牙印。


    那就只能是——


    塞缪尔立刻跟着下了车,无声无息地跟在后面。


    贺松风提着手提包走在前面,塞缪尔寸步不离踩住影子。


    贺松风根本就不知道油画专业下午的课在哪间教室,如果塞缪尔执意跟到底,这件事会成为一个导火索,把很多事情都一并烧起来。


    贺松风转定,转身。


    他看见塞缪尔面无表情的监视。


    贺松风被看得脊椎骨发麻,而塞缪尔却没有站住,他依旧在往前走,距离贺松风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是塞缪尔的猜忌。


    他的手又一次抬起,目标是贺松风挽起束在身前的那一缕头发。


    以塞缪尔的了解,贺松风不喜欢把头发放下来,他总是用东西挽在脑后,突然放下来那就只能是在隐瞒。


    塞缪尔的手像尖锐的刀子,点在贺松风的头发上,马上就要把人开膛破肚。


    贺松风手里的袋子摔下来,他向前一步,扑进塞缪尔的怀中。


    不等塞缪尔责备,他毫无保留地哭诉:“是叔叔咬的,但我不是自愿的,以后请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我很害怕……”


    而塞缪尔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准备拨开头发的手就被贺松风两只手捏住,送到贺松风的心口捂住心脏。


    贺松风惊恐地小声哭诉:


    “塞缪尔先生,是不是您对我腻了,想把我作为礼物送给叔叔?”


    塞缪尔摇头,否认这个念头。


    但贺松风已经自顾自地哀伤,松开塞缪尔的手,连着往后跌了两步。


    瞳孔装在眼眶里剧烈地震颤,像装在大海里的脆弱漂流瓶,随时就要被海浪拍碎。


    “那他……他接受我这份卑劣的礼物了吗?”


    贺松风的眼泪在塞缪尔这里一直有用,他只要哭,只要害怕,只要撒娇,塞缪尔就会把他捧在手掌心里,让贺松风的情绪有落脚地,稳稳地站住。


    塞缪尔问:“你想他接受吗?”


    贺松风大声驳斥,一口咬定 :“我不想,除了塞缪尔先生,我谁都不要!”


    周围路过的学生们看了过来,发现是贺松风后便驻足在那。


    贺松风不依不饶向塞缪尔要一个答案:“那塞缪尔先生呢?会想把Angel丢掉吗?”


    下嘴唇被贺松风咬成紫红,眼泪早就顺着脸颊淌下来,但贺松风始终没有哭出声,任由情绪小心翼翼地难过。


    贺松风摆出一副明明已经崩溃,却又害怕自己的眼泪会让塞缪尔厌烦的可怜劲。


    塞缪尔的心被这些眼泪浸泡,完全酥软。


    他又在想,他的Angel离开他就活不下去,多么可怜,多么需要人好好疼爱啊。


    “不会。”


    塞缪尔再没情绪再去质疑贺松风,现在得是他花心思去哄贺松风了。


    “好了,不要哭了,去上课吧。”


    塞缪尔把贺松风拉进怀里,替他擦去这些眼泪,拇指小心翼翼地擦过脸颊的泪痕。


    酗酒后的头疼在卸下防备的瞬间,如潮水从脑袋向躯干迅速蔓延,疼得睚眦俱裂。


    塞缪尔敲了敲额头中央,疲惫地吐出一口气。


    “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贺松风见这件事翻了页,立刻敏锐地更换话题:“我去上课,那您呢?”


    塞缪尔的话题顺带着就跑偏了:“我让人来接我。”


    贺松风扶着他坐下,“我陪您等。”


    同时又捡起甩在地上的包包,委屈地表示:“包包脏了。”


    “买新的。”


    贺松风又说:“雨伞丢了。”


    “买。”


    “我想要爱马仕的包,不贵,十五万的普通款Kelly。”


    “买。”


    “要先配货,就是先买一些乱糟糟的东西才能拿到包。”


    “买。”


    “嗯嗯,那配货的乱糟糟东西让我自己选,好不好?”


    贺松风两只手捏成拳头,放在心口处开始祈祷,瓮声瓮气哼哼:“求求你啦,塞缪尔先生。”


    塞缪尔揉了揉眉心,“买。”


    十分钟后,塞缪尔的助理下车将人扶上车,贺松风则拿起自己的包一路小跑奔向教室。


    贺松风迟到了二十分钟,但作为教授心里十全十美的乖学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甚至连贺松风小组的上台报告,都被教授特别照顾地延迟到贺松风坐下准备好后,才开始。


    不出意料,贺松风的小组拿到满分。


    而贺松风也在下课后,收到了小组成员送的礼物,一只卡地亚的镀铂金蓝顶珠钢笔,金属笔身,18K金笔尖,全球限量两千只。


    小组成员们围在贺松风身边,以他为中心,讨论各种奢侈品。


    没人关心小组作业,更没人会关心学习。


    他们看中的是被塞缪尔包.养的金丝雀Angel,而非贺松风本人,甚至他们连Angel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一旦脱离塞缪尔的光环,贺松风的生活就只会被打回原形。


    贺松风静静听,并不发表言论。


    问到他这里来,也只是笑着。


    “塞缪尔先生,对你很好吧?你身上的奢侈品都没重复过呢,好羡慕啊。”


    贺松风点头,露出体面的假笑。


    组员们起了兴趣,继续说:


    “他们家族垄断了全球八成的高奢酒店行业,塞缪尔的叔叔你知道吗?他是酒店视觉设计的总负责人,而且很大可能就是下一任继承者,你要是真的和他们家攀上关系,你在艺术界这一行真是平步青云了。”


    这是贺松风第一次了解塞缪尔的家族,之前他都只知道有钱,但没想过这么有钱。


    他那只在纸上胡乱画的笔尖顿住,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假装自己早就知道。


    “唔——那你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我们,嘤嘤嘤……”


    贺松风注视着撒娇的那人,忽然就开始幻想自己成为伊凡德那样厉害的画家,手上迅速地划动,很快——


    一个乱七八糟的人像速写出现纸上。


    贺松风低头只看了一眼,迅速撕碎。


    当做这么丑陋的作品从未出现过,更不可能出自美丽的他之手。


    当天晚上。


    伊凡德教授的公寓门被敲响。


    他开门,看见的是一个提着大大爱马仕橙盒子,浅金色头发的美人,认真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来是贺松风。


    盒子大咧咧放在门口,贺松风一个人往里走。


    伊凡德帮忙把盒子拿进来。


    “那是我给Kitty买的猫窝,爱马仕的呢。”


    贺松风抱起脚边的小猫,亲昵地捏捏脸蛋,骄傲地说:“我的小猫就是要住贵贵的小窝。”


    贺松风找塞缪尔绕了一大圈要买爱马仕,就是为了借着买包的名义,给小猫买一个贵贵的名牌猫窝。


    贺松风小时候别说名牌,连衣服都穿不起,差点要冻死在冬天的山沟沟里。


    所以他的小猫一定吃的、住的都要用最好的。


    餐厅桌上摆着两菜一汤,还有两碗米饭,看菜式是中国的,米饭也是特意从亚洲超市买来的大米。


    贺松风抱着小猫坐过去,用手贴着碗边感受了一下温度,说:“都冷了,你怎么不吃?”


    伊凡德收走碗碟,走进厨房时,顺口回答:“等你。”


    “哦。”


    贺松风平静地点头,贺松风懒得在伊凡德面前装感动。


    他一直都觉得别人对他好是应该的,毕竟他这么漂亮。


    贺松风双手捧起小猫,小心翼翼地放在脸颊边上,感受小猫的温度。


    五分钟后,回锅一轮的热菜重新端上来。


    贺松风把小猫放在桌子上,让它陪自己吃饭。


    “有酒吗?”贺松风问。


    伊凡德不知道贺松风不会喝酒,于是为他开了一瓶葡萄酒,拿来两个杯子,“你明天有课,少喝一点。”


    “嗯嗯。”贺松风捏住杯子,轻碰伊凡德的杯沿,笑得两只眼睛弯的亮晶晶的月牙儿:“Cheers~”


    伊凡德配合他的兴奋。


    同时,他注意到贺松风脖子两侧对称的咬痕,那绝不是一个人能咬出来的。


    一口酒下肚,敏锐的酒精迅速占满贺松风的脸颊,变成了艺术家笔下最浓艳的一抹红色。


    贺松风开始了他的借酒消愁。


    “Evander,再过两年,我就会是名牌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我会有真正爱我的人,我会有非常璀璨的前途!”


    贺松风压根就不会喝酒,他只是看电视节目里外国人喝酒庆功,所以有样学样。


    但起码此刻,他的确兴奋异常。


    他左手捏着猫猫蹭蹭脸蛋,右手高举酒杯,向天生的神敬上一杯葡萄酒,谢谢他一次次回应自己的祈祷。


    “很快,很快很快,我就会有很多钱,我不需要靠任何人,我不会再是谁的装饰品,我是我自己。”


    “小小猫,你知道吗?是我救了你,哼哼,我最会救了,我救我自己也可厉害了。”


    贺松风开始无端端大笑。


    他的话,他的笑都来得毫无缘由,就像是有这样一份挤压的情绪,在长久的压迫下,只能靠喝酒后胡言乱语这样无奈的手段发泄。


    “哈哈哈哈哈——!教授,我真的好羡慕你,你好自由,你会画画,你被所有人尊敬。”


    说着说着,贺松风又开始哭。


    哭就算了,他还拿小猫当卫生纸擦眼泪,小猫在他手里无辜地咪咪叫。


    伊凡德安慰道:“贺松风,你的成绩很好,又光鲜漂亮,很多人都喜欢你。”


    贺松风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本来的名字,而非Angel。


    这一瞬间他完全失神,花了好久好久的时间才反应过来。


    他不是Angel。


    他是贺松风。


    伊凡德瞧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无奈地收走酒,然后小声补充刚才没有说完的话:“包括我。”


    喜欢你的人里,也有我一份。


    贺松风的情绪一下子跌到谷底,他开始生气,开始不耐烦,开始将一切、一切的负面情绪宣泄在眼前男人身上。


    他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没礼貌地大嚷:“你把酒瓶拿走做什么?!”


    伊凡德解释:“你不能喝。”


    贺松风敏感的情绪像瞬发地雷一样,踩着的一瞬间就炸了。


    他巴掌拍在桌上,砸出震耳欲聋的轰轰声,手指尖锐地指着伊凡德的脸,歇斯底里的尖叫大喊:“我不能?你凭什么命令我?我想喝就喝!拿过来!给我!”


    伊凡德拿着酒瓶,面对无理取闹的贺松风显得有些无措。


    他轻声劝说:“你先吃饭,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


    “我不要你管!我不要任何人管!”


    贺松风放下小猫,夺了伊凡德手里的酒瓶。


    昂贵的红酒瓶被贺松风拿起来对着嘴巴灌,说是浪费食物也不为过。


    贺松风那张漂亮的脸此刻拧巴的捏在一起,和他平日里总笑盈盈或木讷的模样全然不同。


    特殊的风味让伊凡德看得入迷,陷在贺松风漂亮的皮囊里,足够他包容此刻贺松风恶劣的脾气。


    “你会难受的。”


    伊凡德担心地看着他,但对于贺松风的叛逆他又无能为力的纵容。


    贺松风要喝酒、要吃饭他一一满足,目视贺松风一次又一次过分的顽劣。


    伊凡德找不到什么身份去管教。


    随着酒精浓度加剧,贺松风开始又哭又笑,情绪一再的剧烈波动。


    惹得伊凡德越来越担心。


    可是一旦伊凡德试图问些什么,就会招来贺松风责备的注目,警告伊凡德不该好奇。


    没过多久,酒精过量的报应反进贺松风的身体。


    他抱着马桶,呕得昏天黑地。


    本就空落落的胃,被这样摧残一番后,只剩胃液反流,把喉管灼得如火烧般剧痛无比。


    伊凡德这才有机会抢走酒瓶,收进柜子里。


    回到卫生间的时候,贺松风也已经吐的差不多,趴在马桶边,眼睛无助地向上瞪,里面还藏着无数死咬着不肯落下的倔强泪水。


    贺松风藏起来的情绪,都借着喝醉,无赖地倾泻而出。


    伊凡德不过问贺松风的泪水,也不询问他的情绪因何而起。


    他能做的就是无声无息地陪在身边,体贴照料。


    贺松风的双脚麻木,他的身体像抽空棉花的木偶。


    就这样双眼无神的仰倒在卫生间地板上,沉默的注目伊凡德。


    因为饮酒过量,贺松风失去身体的控制权,只能麻木地躺着,任人摆布。


    贺松风瞧着头顶高高在上的男人,他已经做好被侵犯的准备。


    但伊凡德却从高高在上里跪下来,双手小心翼翼托起贺松风的身体,将他抱进浴缸里。


    伊凡德轻声询问:“自己可以动吗?”


    贺松风的眼睛垂下来,一副死也行,活也行的木讷模样。


    伊凡德的手解开了贺松风的衣服,温热的水哗哗地注满浴缸。


    贺松风愈发的死气沉沉,他认定自己能被人好好对待的原因,只是因为对方想艹.他,仅此而已。


    贺松风想,他总是不幸的。


    不幸的人不配拥有幸运,也不配拥有幸福。


    苦痛从他出生起,就刻进他的心脏里,随着每一次心脏蹦跳,这些不幸早就在长久的血液输送里,贯穿他的脆弱的身体、可悲的灵魂。


    贴在浴缸边缘垂下的手,悄然捏紧。


    可他又在祈祷,祈祷着——


    被爱的世界,该是什么样?


    第54章


    被爱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贺松风不知道。


    但他此刻认为自己正在被爱。


    “对不起,我应该坚定阻止你的。”


    伊凡德陈恳道歉。


    本该捏着画笔肆意挥舞的手,此刻正做着最基础的清洁, 把贺松风身上的酒气仔细洗净。


    他刻意地错开贺松风脖子上两个渗血的牙印,擦拭身体的其他部分。


    而隐私部位,更没有触碰的意图,


    简单清理后, 伊凡德用浴巾把贺松风裹住,揉成一团小汤圆,平稳送进卧室的床上。


    公寓里只有一张床,但伊凡德也不需要第二张床。


    他彻夜没睡, 端来椅子守了整夜。


    他总担心贺松风没呕干净,随时紧张反涌上来的秽物会堵塞贺松风的气管,过分担心的他甚至每隔半个小时就会用手感受鼻息。


    贺松风在伊凡德这里,太过脆弱。


    脆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 以至于要提起十二分注意去照看。


    他借着微弱的夜色,着迷地凝望床上的睡美人。


    贺松风小小一团,就像睡在猫窝里的小小Kitty,蜷成一团将自己的存在过降至最低。


    用手轻轻拨过鬓角的碎发时,会惹来阵阵急促不安的呼吸声。


    直到第二天中午,贺松风才揉着眼睛, 把脑袋从被子里冒出来。


    他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的情况,确认安全后才完全从被子里探出来, 脑袋重重地陷进枕头里。


    伊凡德抱来小猫, 放在贺松风的枕边,温柔地笑说:“它很喜欢你准备的猫窝,你看它睡得热热的, 你摸摸它。”


    “你不想艹.我吗?”贺松风直白地问。


    伊凡德赶紧两只手捂住小猫耳朵。


    “请不要这样说话!”


    伊凡德的耳朵爆红,他振声强调,同时他把鼻梁上的镜框取下来,捏在手里来回用衣角擦拭,老实巴交地说:“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贺松风垂眸,两只手捏了捏被子一角,哑着嗓子,没精打采地哼哼:“昨天麻烦你了。”


    伊凡德重新戴上眼镜,眼神藏在镜框里,向没有贺松风的地方躲闪:“没事就好,你今天的课程需要我帮你请假吗?”


    “嗯。”


    贺松风从床上坐起后,两只手捧起小猫,捏了捏,果然热乎乎的,还带着小猫熟睡后特有的猫味,味道就像太阳晒过的稻米。


    贺松风抱着kitty躺了一会,直到鼻腔灌满小猫味后,才让伊凡德扶着下了床。


    他坐在餐桌边,在下午一点钟吃下今天的第一餐,填补空虚到咕咕乱叫的胃。


    贺松风接过伊凡德递来的热牛奶,眼神瞟过客厅没画完的一副肖像画,他忽然想起来什么。


    贺松风放下牛奶,捂在伊凡德放在桌上的手,“哎,你今天没有课吧?”


    伊凡德的喉结剧烈上下震了震,他的眼神一下子盯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强装平静地回答:


    “我可以没有。”


    贺松风的舌头卷走唇边的奶渍,“那很好了,我的手提包呢?”


    贺松风从椅子上下来,结果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但是等不到伊凡德将他扶起,他先手脚并用地爬到自己手提包边,急匆匆从里拿出电脑,着急忙慌地打开一份作业。


    “那你今天不许走,我正好有一门课程需要绘画表达,我不会画画,你…………”


    贺松风推开桌子上的碗碟,把自己的电脑放上去,坐在伊凡德对向的位置,两只手握在一起,抵在下巴上,可怜兮兮地撒娇:“教授,帮帮忙。”


    伊凡德把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捏在手里,紧张地来回擦拭。


    伊凡德是贺松风的老师,是对方要用尊称来请求的关系。


    代写这种行为严重违反学术规范,也背离了教导与传授的师生关系。


    如果只是因为喜欢这个人,就可以为之代笔,那对于其他学生极其的不公平。


    在强烈的道德挣扎下,伊凡德戴上眼镜,把自己关进冷硬的镜框里,坚定表示:


    “我只能教你,无法代笔。”


    伊凡德已经做好面临贺松风怒火的准备。


    “抱歉……”


    同一时间,贺松风却笑盈盈捧起笔记本,遮住下半张脸,认同道:“对呢,我就是想让你指导,我才不会让任何人为我代笔,这是我的作业,我要对他负责。”


    贺松风的手越过桌子,按在伊凡德的手臂上,眼睛亮晶晶地眨巴:“所以你同意了对不对?那你今天不许走。”


    伊凡德的手因为长期握笔的原因,并不细腻,甚至过分粗糙。


    贺松风不嫌弃地搓了好几下。


    平时的作业都只能靠邮件和教授沟通,三五天后才能有回应,现在能和教授面对面一问一答反馈。


    机会难得,贺松风连色诱都愿意用上。


    见伊凡德默认的点头后,贺松风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咬开同学送的卡地亚铂金钢笔的笔帽,迅速地在笔记本上找到他的提前写好的课题草稿,指着亲笔写下的一行行字,认真地询问意见:


    “教授,是这样的,我的学年论文还没有选定课题,这里是我准备的一些方向,你认为哪一个会更适合?”


    伊凡德发现自己把贺松风想的太坏。


    他再一次把眼镜摘下来,用力地擦拭,几乎要把眼镜腿掰断。


    低下头,一擦再擦,完全不敢抬头看贺松风。


    “教授。”贺松风呼唤他。


    “我看一下。”


    伊凡德接过笔记本,同时贺松风也把电脑的屏幕向他这边侧去。


    贺松风端着椅子,紧挨着伊凡德坐下,一近再近,差不多要坐到伊凡德腿上去了。


    给伊凡德造成了极强的误导性,总给人一种随时要发生什么的既视感,可当伊凡德产生暧昧幻觉的时候,贺松风的认真提问直接把幻想打碎。


    “教授,就这个《这是艺术吗?艺术的批判性思考》,但是这个课题对我会不会难度太高了,我对这门课程的理解我想根本没有那么高。”


    贺松风认真地盯着笔记本,又用钢笔点在屏幕上,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伊凡德身上。


    两个人的气氛骤然降温,尽管紧挨着,手臂贴着手臂,彼此都要黏成一个整体。


    但暧昧却没如想象里那般冒着粉红泡泡淡声。


    伊凡德重新戴上眼镜,像看贺松风那般认真的看笔记,他的视线逐一将选题挨个扫过去。


    在贺松风安静的等待里,他鼓励:


    “你可以试试。”


    贺松风的笔尖点在桌子上,不安地问:“你会帮我的,对吗?”


    “这个选题我真的没有把握,我只想拿高分,拿不到高分我会焦虑到死掉的。”他的声音又大了一些,对于成绩的焦虑明晃晃写在脸上。


    伊凡德的脸上是面无表情的严肃,冷色调的镜片里皆是反射出来的行行文字,没有伊凡德,也没有贺松风,唯有对道德、对师德最崇高的遵守。


    他表示:“在不触犯职业道德的前提下,我会帮你。”


    “…………”


    贺松风忽然不说话了,笑盈盈地注视伊凡德。


    突如其来的安静把伊凡德从规训的道德里拽出来,他的耳尖又一次不争气地红透。


    但这次是不安大于羞涩,他甚至在反思自己的回答对于贺松风而言,是不是过于严格苛刻了?


    是不是让贺松风觉得他是一个很坏、很难以接近的傲慢的教授?


    就在伊凡德想要说抱歉的下一秒,贺松风抢先一步——


    “教授,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真的很喜欢你。”


    毫无征兆,一个拥抱送进伊凡德怀中。


    眼镜腿咔哒一下,断在伊凡德手里。


    一个亲亲,发生在伊凡德的脸颊,转瞬即逝。


    而贺松风已经乖乖地坐回位置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自然的注视着伊凡德。


    “吻面礼,你们外国人的行礼,不是吗?”


    贺松风平静地解释。


    伊凡德摘下眼镜,咽口水的同时,“嗯”了一声。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就这样被平淡的盖过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又好像这样一个亲昵的吻,是他们日常里稀松平常,不值一提的小事。


    伊凡德盖上手里的笔记本,并且拿开桌上的Mac Pro,他用着不容贺松风拒绝的语气,命令贺松风吃完饭再写作业。


    没喝酒的贺松风,听话地照做。


    下午暖阳从西边的窗户里射进来,橙黄的光刚好像一块雾纱,将整个客厅笼罩。


    白白的画板成了暖黄,贺松风坐在桌边,听伊凡德教授为他单独开小灶补习。


    教授的声音平稳柔和,富有节奏感;钢笔点在纸上,写下连贯的擦擦声,执笔的人左手托腮,微微蹙眉注视面前说话的男人。


    “休息一会。”教授将袖口挽起,袖口的布料方正规整地叠在手腕上,同时他走向贺松风,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注目贺松风同时严谨道歉:


    “抱歉,你的请求太过突然,我没有备课,这会使你你在听课时感到困惑与节奏混乱,非常抱歉。”


    一向淡然的贺松风顾不上伊凡德的道歉,他慌乱地用两只手臂蒙在桌上,着急忙慌把笔记本遮住。


    教授没有过问,想也知道这纸上多半是学生听课不认真的涂涂画画。


    他没有责备,只提醒:“要认真,要尊重。”


    贺松风“嗯嗯”两声,趁着伊凡德注意力转开的瞬间,把纸张翻了页。


    休息了大概十分钟,伊凡德重新回到画板前,继续课程。


    贺松风渐渐听得认真、入迷,以至于忘了要遮住手里的笔记本。


    风从西向的窗户往里刮来,呼啦啦一阵翻书声,这其中就有贺松风的笔记本。


    伊凡德走过贺松风桌边时,视线经过贺松风时,看见贺松风遮掩的东西。


    那的确是一张图画,而且还是一张伊凡德人脸的特写画。


    至于伊凡德为什么能认出来,还得多亏他鼻梁上的细框眼镜,只可惜贺松风连眼睛的透视都掌握得一塌糊涂,就更别说人脸了。


    贺松风一怔,赶忙红着脸把画面遮住。


    “我不会画画……”


    伊凡德接过贺松风的笔,大开大合的寥寥几笔,就给画面正住整体框架。


    一转眼,就是贺松风崇拜的眼神。


    伊凡德咳了两声,轻声询问:“我教你,想学吗?”


    贺松风瞧着站在黄澄澄太阳下,看上去暖洋洋又暖呼呼的伊凡德,视角焦点在伊凡德那双尤其灵活且有劲的手,悠悠感慨:“手牵手的学吗?教室后,这太暧昧了……”


    “…………”


    伊凡德的脸瞬间爆红,他不是东欧那样纯粹的白色皮肤,但这会红起来却分外明显,像身上刷了一层红漆,从头到脚,像蛇果。


    “教授,可以教我吗?我想学。”


    贺松风的手像蛇一样,冷冰冰地滑到伊凡德撑在桌上的手背上,黏了上去。


    伊凡德的手就像触电一样,从贺松风身边抽离。


    他深吸一口气,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躁动的感情。


    贺松风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来,他的身体前倾,一边向伊凡德教授投以崇拜、倾慕的眼神,一边愈发靠近的投入伊凡德的怀中。


    伊凡德已经拒绝过了一次。


    但第二次,他却没有远离。


    他在心里骂自己没有师德,却又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一个牵手?一个拥抱?还是一个亲吻?


    不,都不是。


    伊凡德按住贺松风的肩膀,没有推开,反倒是固定在面前。


    贺松风诧异,甚至是对自己的魅力感到难以置信。


    伊凡德板着脸,镜片反射出锐利的寒光,他站在“老师”的位置上,对不自爱的学生投以责备的训斥:


    “你作为我的学生,我会传授给你知识、技术,这不需要你以任何代价来交换,包括你的身体。”


    贺松风垂下的手,攥住衣角。


    他的眼皮微垂,色诱的小心思被拆穿后,他有些不好意思。


    伊凡德对他这么好,他也只有身体可以交换。


    想不到还能怎么做。


    “贺松风,我承认我也虚伪,我爱你美艳的皮囊。但,在我没有触及你灵魂之前,我绝不会做任何越界的事情。”


    “你好奇我的过去、我的经历?”贺松风反问。


    伊凡德没有回答,而是端来椅子,平静地坐下,像是要来一场长久的秉烛夜谈。


    “你并不虚伪,你很坦诚,坦诚到我开始……”


    贺松风的嘴唇张开,他看着眼前古板、严肃的男人,却意外的感觉到过分的心安。


    在这一瞬间,他想要和盘托出积压许久的委屈。


    电话却不合时宜的响起来,打断呼之欲出的以前。


    【Samuel】


    贺松风注视着这一行字母,他又看了一眼伊凡德,收敛起所有的情绪,走向一旁。


    接完电话回来的贺松风向伊凡德道了谢,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要往外走。


    “你生气要走了吗?”伊凡德紧张地站起来,“抱歉……我刚刚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古板?但是、但是……”


    贺松风拿着电话,皮笑肉不笑地解释:“不是的,教授……我的小组成员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去图书馆一起学习,谢谢教授今天的照顾和帮助,但我真的要离开了。”


    没有再见,也没有回见。


    贺松风离开了,带着那些他马上就要说出口的难堪,走向新一轮难以启齿的不堪。


    贺松风上了车,后座上散着一堆奢侈品成衣的包装袋,露出的衣服一角,已经透露出这里全部都是女装。


    但开车的人不是塞缪尔,也不是窦明旭,是一个陌生人。


    对方公事公办的告知贺松风换上衣服,晚上有晚宴要参加。


    裙子是Armani2005秋冬天鹅绒黑色长裙,窄肩设计搭配收腰裁剪,后背露出大块洁白的皮肤,在后腰处掐出一个V形,V字中央点缀水晶刺绣。


    贺松风的头发简单的盘起来,额头上横过一条黑色蕾丝盖茨比发饰,在鬓边垂下一条嵌有钻石的流苏。


    脖子上窦明旭咬出的齿痕已经消得差不多,只剩塞缪尔的咬痕仍旧张牙舞爪宣告主权。


    贺松风立在晚宴边缘的门柱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众人,等待自己主人的到来。


    不知不觉,他成了视线焦点。


    关于他的性别、他的身份、他的过去、他的未来,都成为在场先生、名媛争相讨论的话题。


    在流言蜚语里,他成为了被公用的奢侈品,讨论着改日也找塞缪尔出借他这位撑场面的漂亮男伴。


    不过不需要谁来救场,贺松风淡笑着回应视线,谁看他,他便看谁。


    离开塞缪尔的贺松风,本就是一个不怯场且美而自知的人。


    很快就有人将他的视线当做被动的邀请,上前主动示好。


    贺松风自然也是伸手回握,轻声表示:“你好先生,我是Angel,就读布莱切斯特大学艺术系艺术史专业,未来如果有机会,希望我们能够合作。”


    一只手,插进贺松风和对方的交涉里,代替贺松风握住那只手。


    窦明旭沉声道:“不必了,Angel未来会成为Voss酒店旗下的艺术总监,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但你们可以互相认识,毕竟Angel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女士’。”


    贺松风的嘴角从微笑,一转变成面无表情。


    对方瞬间明白窦明旭话中话的意思,飞快地笑着附和:


    “我想今夜之后,整座城市都会知道Angel的才华与价值。”


    贺松风的腰被一直宽阔有力的手按住,对方手掌滚烫,几乎要隔着衣服把贺松风的腰烫出明显的烧伤红斑。


    “你知道以我的女伴出席宴会代表什么吗?”窦明旭低头,擦着贺松风的耳边轻声。


    贺松风露出僵硬地笑容,虚假感叹:“Angel此后都不再是寂寂无名的情妇。”


    贺松风极度的厌恶“She”与“Her”的称呼。


    他的名字已经被剥夺,如今连性别都守不住,这样剧烈的屈辱感使他的胃又开始翻江倒海,强烈的干呕感一阵阵从嗓子眼里往外扑。


    贺松风面不改色的一一压下去,只是脸色一青再青。


    但思来想去,这也算另一种意义的往上走。


    起码,他不会被一堆无脑奢侈品框住,他会如窦明旭给他的身份那样——有才华,有价值。


    窦明旭能给他的,比塞缪尔要多的多。


    于是贺松风尝试温顺地雌伏窦明旭怀中,这件事他很擅长,没有难度。


    他任由对方搂腰挽手,笑盈盈地同窦明旭对视,又在窦明旭的介绍下,一一向来人握手言欢。


    幸好,除此之外,对方没有其他过分的行径。


    只是,贺松风没注意的是,参加这场晚宴的人里有伊凡德。


    两个小时前,贺松风以小组作业的名义去往图书馆,如今却在伊凡德的眼皮子底下,成为了他人的情妇。


    不仅是名字,连性别都被篡改。


    贺松风终于注意到了伊凡德疑惑但炙热的注视,他的心底一惊,仿佛有一只手捏住他的脊椎,然后贯穿皮肉,硬生生从这具肮脏的皮囊抽出来。


    贺松风所有的气势都在这一瞬间泯灭,只剩下心虚的燥痛。


    但更让贺松风悲哀的是,命运并没有打算放过他,还要把他在伊凡德那里积攒不多的尊严踩得渣都不剩。


    因为塞缪尔的姗姗来迟。


    塞缪尔向Lambert简单问好后,自然地接过贺松风的掌控权。


    很快就把贺松风带到四下无人的偏僻地方,一只手扣住后脑,一只手掐腰,一个吻激烈地碰撞在贺松风的唇齿间,带着要把他吸干的狠劲,一股脑的吮着。


    贺松风颓唐地挤在墙壁和塞缪尔之间,眼珠子如装在盒子里的玻璃弹丸,向下脱力一坠。


    视线越过塞缪尔的耳朵,看见了拐角处驻足凝视的伊凡德。


    伊凡德用着极其陌生的眼神,打量着对他而言同样陌生的贺松风。


    两个人表面平静且健康的关系,轰然裂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无法被修补。


    伊凡德后知后觉,贺松风满口谎言,所说的图书馆学习,是在晚宴上做公用的挎包,谁都能挽着手肆意玩弄。


    而贺松风不会拒绝。


    所以下午那些亲密的行为,甚至前一天的醉酒都是贺松风刻意为之。


    因为贺松风的成绩需要他帮助。


    伊凡德的眼神逐渐转而失望。


    塞缪尔咬着贺松风的嘴唇,热烈地呼唤:“Angel~My sweety Angel~”


    贺松风的嘴唇又酸又涨,像泼了浓硫酸那样,刺痛无比,但分不清是皮肉和情绪在痛。


    贺松风的耳边依旧是塞缪尔喋喋不休的声音,他的世界似乎已经死寂到只剩塞缪尔这个人。


    “我的叔叔他是怎么抱你的?我要用我的手把他的温度抹去,你只能是我的。”


    一只手像钳子一样,掐紧贺松风的肚皮。


    一滴眼泪,在伊凡德的注目下,缓缓滴下来。


    “为什么要流泪?“


    塞缪尔抹去贺松风眼尾的泪珠,傲慢地安慰:“抱歉,我无法拒绝叔叔,他也想我保证不会对你做过分的事情。这件事并没有想象里那么难以接受,不是吗?”


    塞缪尔看似怜爱,实则赏玩地拨开贺松风鬓边的流苏,发出逗宠物那般悠长的声音:


    “Poor Angel……”


    这三个人里,唯一会叫他“贺松风”,会尊重他的男人——转身离开,当做没来过。


    “是的,塞缪尔先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贺松风的声音从鼻子里嗡出来,耻辱地接受塞缪尔那些虚假的安慰话。


    贺松风的声音抖着从嗓子眼里呼出来:


    “我很高兴能同时作为您与Lambert叔叔的情人。”


    塞缪尔吻住贺松风这张讨巧的嘴,终于他给了被羞辱整晚的贺松风一个弥补:


    “你是我的恋人。”


    这个弥补就是——贺松风拥有上得了台面的身份。


    这是赏赐,贺松风要说:“谢谢,塞缪尔先生。”


    塞缪尔到场的时候晚宴就已经抵达尾声,等到两个人从隐秘角落里走出的时候,晚宴便彻底结束。


    塞缪尔没有喝酒,开车送贺松风回了公寓。


    等不到回公寓,在车上的时候贺松风就把裙子全脱了,宁愿只穿一件塞缪尔的外套,也不肯让代表耻辱的裙装在身上多呆半秒。


    贺松风在楼下吻别塞缪尔,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迅速地上楼。


    当贺松风即将开门倒进去的瞬间,他忽然站定,转过头盯着对向的门。


    鬼使神差,等贺松风反应过来的时候,门铃声已经响了好几下,而门内的男人推门而出,抱着Kitty,发现来人是贺松风后,眉头拧起。


    贺松风压抑了整晚的情绪就如同摇晃过后的碳酸饮料,砰得一下,爆发开来。


    酸涩迅速地腐蚀贺松风的全身。


    贺松风指着面前男人,破口大骂:


    “你为什么要用这副面孔看着我?你对我很失望吗?!那我也对你很失望!你看到的、了解到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


    伊凡德的眉头一下子松开,全然没有被指着鼻子骂的愤怒,反倒他平静了下来。


    “稍等。”


    伊凡德转身回了房间,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的可怜小猫不见了,他对此解释:“我们的争吵不该影响到他。”


    伊凡德把Kitty当做他们感情里的小孩,以至于争吵时都不愿意波及到可怜的kitty。


    贺松风敏感地意识到伊凡德这番动作下隐藏的真正心思。


    胸腔里的不争气的心脏就像是被蚂蚁吃掉了似的,氧气、血液从这些缺口里密密麻麻的涌出来,痛与酸飞快地占据他全身上下,通向四肢百骸。


    “所以你现在是想跟我解释吗?”


    伊凡德也是同样的敏感,他轻易洞穿贺松风情绪决堤下隐藏的脆弱心思。


    不等贺松风去说什么,他温暖的手已经捂在贺松风冰凉的小臂上,轻声温柔地引导:


    “我愿意听,我愿意信,我愿意帮助,我愿意了解你想告诉我的真正的你,只要你也愿意说。”


    伊凡德对贺松风就三个字:我愿意。


    只要贺松风也愿意。


    贺松风怔怔地望着伊凡德。


    但凡……但凡伊凡德有那么哪怕一点点的疯狂,贺松风都不会有如此强烈的酸楚苦痛。


    可他就是表里如一的好,哪怕事情闹到这一步,他仍旧愿意耐心地倾听。


    贺松风怎么可能不愿意。


    “我……”


    可就在贺松风决定愿意的关键瞬间,他的声音、他的呼吸甚至是呼之欲出的眼泪,全部戛然而止。


    贺松风的余光看见了——


    一双橄榄绿的眼睛,在下一楼的台阶上,从扶手缝隙里出现,窥看贺松风的一举一动。


    悄无声息的,像鬼一样,在发现的瞬间令人毛骨悚然。


    第55章


    贺松风与他的幸福, 只隔着短短半米不到的距离。


    伊凡德耐心等待他的回答,尽管有过失望,但他仍愿意倾听。


    kitty小小一团, 执意从房间里往外爬,扯着嗓子干嚎。


    往前一步就好了。


    可是,贺松风做不到。


    塞缪尔不是个好人, 塞缪尔的叔叔也不是好人, 可这两个坏人却能给予贺松风最渴望的。


    他想要的财富、想要的地位……


    这些东西都不是区区一个大学教授能给予的。


    伊凡德给他爱和尊重,无法给他财富和地位。


    凡事皆有取舍。


    贺松风费尽心思攀上这棵大树,他决不允许自己半途而废。


    更何况,他和伊凡德算不上什么情深义重、非你不可的恋人。


    于是。


    在伊凡德的引导下, 他拧着眉头,直突突呛声:“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我就是被公用的情人。我无父无母你以为我的奢侈品哪来的?当然是给有钱人做床伴换来的, 你又何必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伊凡德的眉眼灰蒙蒙的隐在深邃的眉眼下,鸦羽般垂下的睫毛在眼瞳上方投射出一片深沉的雾霭。


    镜片里折射出的人影,在走廊光影下,渐渐扭曲,像怪物一样张牙舞爪。


    贺松风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小猫,他抬腿扫过去, 强行把这只靠近的小动物推开。


    kitty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两圈,发出吃痛地哀嚎。


    伊凡德弯腰捡起, 护在怀里。


    他低头盯着小猫, 而不是贺松风。


    扶手缝隙里的视线,如针管插进贺松风的身体里,往里注入打量的硫酸亚铁。


    贺松风的四肢被强腐蚀性的化学试剂注满, 身体一瞬间沉重地随时要拆解成一块块的肉团。


    “如果你想艹.我,可以致电塞缪尔先生商量,我的一切都被他控制。”


    说话时,贺松风浑身坦然放松,舒畅地重重地呼出这口浊气。


    话已至此,他和伊凡德已经不可能了,也就不存在任何念想。


    就算舍不得,放不下,也不得不结束。


    伊凡德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他甚至没再看贺松风,看着怀里的小猫,不知所措地抚摸。


    没有诧异,没有难以置信,只有被无限拉长的惋惜与无奈。


    贺松风转身的非常果断,他并不想和伊凡德再有半分瓜葛,伊凡德的纯粹干净,把他衬得几乎成了个十足的表子。


    贺松风迅速投入塞缪尔圈养他的牢笼里,这里才是他这种下流货色才应该存在的地方。


    宽敞的公寓房间异常空旷,打开玄关的灯,影子在脚下缩成一个黑色的小点,像深坑,要把地面上的可怜人吞噬。


    贺松风身上只有一件外套,肩膀一耸便轻而易举的掉在地上。


    他赤着脚走入,走过玄关的全身镜,又折回来,瞧着镜子里赤裸裸的狼狈男人,上下打量。


    国外总是阴天比晴天多,再加上在室内的时间远远超过室外,贺松风越养越白,愈发的像塞缪尔形容的白瓷,细腻如羊脂。


    他的身体也愈发的细痩,小骨架的表面浮了一层薄薄的柔软脂肪,手指捏下去轻易就能凹出一团红痕。


    贺松风的脖子上满是塞缪尔亲出来的红痕,血管被嘬到破裂,红到发紫。


    他嫌恶地擦拭脖子,恨不得把这一块皮肤用刀剜下来。


    “没关系的,再过两年,毕业立刻回国,就能彻底从寄人篱下的地狱里逃脱。”


    贺松风自我安慰,嘴角被他的手掌强行抹上去。


    咔哒——


    门锁转动。


    贺松风停下一切动作,连悲伤也一并掐死在木讷无神的身体里。


    他转过头,保持着僵硬的微笑,沉默地注目。


    塞缪尔从门外走进来,那双幽幽的橄榄绿眼球如鬼火钻进房间,他先不急不忙地环顾一周,再把视线放在贺松风身上。


    贺松风被腾空抱起,塞缪尔已经等不及去卧室,丢到沙发里便急躁地开始侵.犯。


    “Angel,你怎么会认为我会把你送到别人床上呢?”


    贺松风的双手举过头顶,声音从高耸的胸膛里挤出去,艰难地反问:“……如果是Lambert叔叔索要呢?”


    塞缪尔的动作一顿,但很快就否认这个说法,他的手往下,箍在贺松风冰冷的大腿肉上,往上一抬紧接着往前推去,直到这条腿的膝盖打在贺松风的锁骨上。


    “不会的,他不喜欢男人,你只要不故意在他面前撩裙子露出你的小学,他就不会对你有任何想法。”


    塞缪尔的手指细长,指节和指节中间的骨节分界线十分清晰,中指和食指贴在一起,和绳子上绑起的球形绳结差不多。


    “呃啊——”


    贺松风从鼻子里吐出重重的一口气。


    “伊凡德喜欢你?”


    搭在贺松风锁骨上的膝盖往下猛地砸下,突如其来的猛力震得贺松风泪腺链接鼻腔的酸楚湿漉漉,不小心呛进气管。


    贺松风垂在沙发边缘的手骤然掐紧,手腕剧震一下,血管危险的顶起薄薄一层皮肤,咳嗽声随之而来。


    “咳咳……咳咳……”


    塞缪尔继续他的凌迟:“回答我。”


    “我不知道。”


    贺松风的声音从鼻子里小小的嗡出来,他攥在沙发边缘的手背皮肤紧绷着,几乎到了要撕裂的程度,那些血管只想冲破皮囊,从这具马上又要散架的烂肉坏骨头里出逃。


    “呃啊——!”


    贺松风像一条脱水的鱼,无助地在砧板上进行无意义的扑腾,只要钓鱼的人用手掐住鱼头,往砧板上一按,这些无意义的动作就会立马捂死在手掌心里。


    但塞缪尔又不单单是凌虐他的Angel,粗鲁一下,他又立马会送上紧紧的拥抱。


    他的身体沉沉地陷进贺松风的胸膛里,双臂环过贺松风的脖子,脑袋深深地埋在贺松风的颈窝里,发出粗重沉闷的喘息声。


    “Angel,我好喜欢你,喜欢你,特别喜欢你。”


    塞缪尔紧张兮兮地亲吻贺松风的脸颊,一下又一下的啄。


    贺松风捏着塞缪尔的手,放在自己平坦到甚至过分干瘦的胸口上,让对方感受自己瘦骨嶙峋骨头每一寸坚硬起伏。


    他盯着塞缪尔的眼睛,强调:


    “我是男的。”


    塞缪尔点头,额前的头发凌乱散下来,他懒洋洋地附和:“我知道,我知道。”


    塞缪尔把贺松风翻了个面,两个人的视线不再对视。


    滚烫的手掌按在贺松风后背笔直的脊椎上,贺松风的身体就像超市门口摆放的摇摇车,前后前后的上下摆弄。


    他攥在沙发边缘的手掌,在长久的肌肉紧绷里,突然痉挛一下,失了所有力气。


    手臂如断线的木偶,咔哒一下,脱力地摔下来,搭在沙发边缘,肌肉失控,但神经仍沉浸在痉挛的尾音里,手指末端无助地战栗。


    他的后背一烫,贺松风的身体就像蜗牛一样,小小一团的趴姿愈发皱紧成一小点。


    背后的塞缪尔正抽烟后,惊呼一声里,还没来得及把不小心掉在贺松风背上的烟灰抹去,就在突如其来的紧绷里——


    他这个人就跟手里萎掉的灰色烟灰一样,脑子里嗡一下,废物成一滩捏不起来的灰尘。


    塞缪尔捏着烟,斯哈斯哈的猛地吸了两口。


    “Angel!”


    塞缪尔责备地大喊。


    贺松风转头,向他投去无辜的眼神。


    塞缪尔被这道眼神看得更软了,呸呸两下吐干净嘴里的异味,手掌抹在舌苔上,确认嘴巴里干净以后,才捏着贺松风的脸颊,俯身喂去一个深吻。


    塞缪尔发泄了两次,才不舍的放开他。


    塞缪尔起身去拿了块干净的浴巾,顺手丢在贺松风身上,贺松风蜷缩在沙发角落里,捏着浴巾一角,像小羊羔那样温顺可怜。


    烟盒里又抖出一支烟,他左手按着贺松风的头,示意他不要动,拿出打火机自己点烟。


    塞缪尔点了一口烟,看了眼贺松风,走到房间另一边去抽烟。


    捏烟的手指上还挂着一层湿漉漉的水,在头顶爆亮的灯光下,水色熠熠。


    塞缪尔还没来得及穿衣服,换了一只手拿烟,顺手就把水渍擦在自己腰腹上。


    塞缪尔草草抽完一支烟,蹲在沙发边,手肘撑在沙发边缘,手掌垫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欣赏面前的漂亮美人。


    “这个学期是不是要结束了?”


    “嗯。”


    塞缪尔的手指亲昵地扫过贺松风的脸颊,“成绩怎么样?”


    “好。”


    贺松风额头的湿发被一一拨开,露出一块光洁的皮肤。


    塞缪尔的指腹抵在额头中央,轻轻地打转摩挲。


    贺松风被按舒服了,从鼻子里呼出一阵轻盈的气。


    “你出过海吗?”


    “我见过海。”


    “我带你去海上游轮度假,大海中央。”


    “好的,塞缪尔先生。”


    塞缪尔的手肘从沙发边缘拿开,蹲姿变成跪姿,身体向下倾,脑袋低低地埋下去,埋进贺松风柔软的小腹。


    吻着,吮吸着。


    一侧头,耳朵紧贴腹部薄薄的皮肤,能听见薄薄一层肚皮下脏器正在叽咕叽咕作响。


    “别动。”


    “嗯。”


    “我抱你去洗澡。”


    “嗯。”


    塞缪尔体贴的时候,是一个十全十美的恋人,和他这张脸一样。


    塞缪尔的头发乱了,他忙着伺候贺松风,没注意到自己快要冲成刺猬头的美式前刺,几撮头发黏成一个毛躁的尖揪揪,冲天指着,明明不是刺头全成了刺头。


    肌肉没有那么明显硕大,薄薄一层,他冲贺松风痴迷的大咧咧露齿一笑,就像十七八岁街边滑滑板的男孩,青涩却又直白。


    贺松风抬手,抚摸这张脸。


    帅的。


    可惜人不是好人。


    塞缪尔熟练地把贺松风从里到外仔细的清洗干净,他不让贺松风多走半步路,送上床的时候还端来一杯热水,看着贺松风喝下去后,才回去给自己搓洗。


    享受极了被贺松风依赖的感觉。


    坐在浴缸里的时候,余光瞟到贺松风的贴身衣物就挂在脏衣篓边。


    他想也没想,扭身抓过去,蒙在脸上深吸一口气。


    就像吸了强烈致幻物,整个人瘫软进了浴缸里,口鼻眼没入水中,像具尸体颓废漂浮。


    他点了一支烟,吸一口烟,吸一口贺松风的贴身衣物。


    这会,他后悔死了把贺松风介绍给叔叔认识。


    又后悔死了,把贺松风安排在这栋公寓入住。


    但转念一想,他的Angel不论在哪里都会这样吸引人,但真正得到Angel的只有他自己。


    一想到这,塞缪尔脑子里那股强烈的致幻效果愈发强烈,没吸胜似吸了,甚至是静脉注射般感觉极其强烈,狂烈的兴奋直冲大脑皮层。


    不知不觉,贺松风的贴身衣物在他手里搓破了。他心虚地把布料搓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从浴室出来。


    贺松风还没有睡着,睁着眼睛目视他靠近。


    塞缪尔把被子一掀,庞大的身躯逼近贺松风的身侧,紧接着宽大的臂弯大咧咧把人一把拽过来。


    贺松风被困在臂弯里,鼻息里满是塞缪尔身上荷尔蒙的气味。


    这是塞缪尔第一次在这间公寓过夜,对方显然也不习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直看到后半夜,直到困得睁不开眼才迟迟睡去。


    第二天早上。


    贺松风坐在床边,双手攥在床沿边,拘谨的醒神。


    抬头,看见塞缪尔拿着挤好牙膏的牙刷走进来,贺松风一双眼睛高高埋进上眼皮里,半天缓不过神来。


    怎么还在这里……真讨厌。


    贺松风的嘴角耷拉,不开心。


    塞缪尔凑上去,半跪在地上,让贺松风的脚踩在他膝盖上,“怎么啦,怎么这个表情?”


    “没睡好。”贺松风张嘴,含住送过来的牙刷,薄荷味迅速充满口腔。


    塞缪尔捏住贺松风细嫩的脚,俯身低头在脚背留下一个湿黏的吻,才开始给贺松风穿袜子。


    袜子边缘在贺松风的脚踝处勒出一拳淡粉色的痕迹,脚趾裹在袜子里不安分地扭动。


    就在贺松风以为结束时,塞缪尔却保持半跪姿势,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方正的小盒子,咔哒一声——


    镶满钻石的18K玫瑰金卡地亚LOVE系列戒指赫然突出。


    塞缪尔拿出戒指,轻轻地捏住贺松风的手指,将戒指推入中指。


    贺松风咬着牙刷笑了出来。


    抬手,用薄荷味的嘴唇吻在戒指上。


    可当塞缪尔走出房间的下一秒,表情赫然从贺松风的脸上消失。


    塞缪尔没有说求婚,也没有说确认关系,只是送了一枚戒指而已,仅此而已。


    只是因为前一天让贺松风不开心,今天送礼物安慰一下宠物。


    贺松风对此清楚不已。


    他们两人出门时,不巧,遇到同样出门的伊凡德。


    塞缪尔赶紧捏着贺松风的手指,故意炫耀中指的钻戒。


    眉眼高高地挑起,盯着伊凡德,嘴角咧向一侧,恶劣挑衅。


    伊凡德礼貌地向二人问好。


    似乎他已经不再把贺松风当成特殊的人。


    只是邻居,仅此而已。


    伊凡德向贺松风伸出手,与其说是问好,不如说是关心:“你们的关系不是包养,是恋人,对吗?”


    贺松风没有回应伸过来的手,眼神冷漠地垂在地上,数着身旁楼梯台阶。


    伊凡德说:“那我祝福你。”


    “谢谢。”


    塞缪尔代替贺松风道谢,手掌像钉子一样骤然扎进伊凡德手掌心,小臂肌肉膨胀,手背上青筋暴起,两个人的骨头隔着皮肉在挤压里咔哒作响。


    视线就像是插在岩石上的铆钉,尖锐冲突的砸进两个人男人的角力里。


    最终是以伊凡德抽手,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较量。


    他提着画材,从两人身边走过。


    “他喜欢你。”塞缪尔得出结论,恶狠狠地咬住贺松风的耳朵,气愤地大吵:


    “他现在还喜欢你!”


    贺松风用无辜的眼神,无助地语气,火上浇油:“你叔叔也喜欢我。”


    塞缪尔一股气憋在心口叫不出来。


    他总不能为此去凶他的Angel!


    “Fine,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贺松风捂着耳朵,从他身边绕过,借着撒娇的口吻埋怨:“你太吵了。”


    塞缪尔的脾气被贺松风一手捏住,他像个气球要炸了,却又只能忍着脾气,贴在贺松风身边,牵手搂腰。


    塞缪尔当天直接收拾行李搬进公寓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同吃同住同行,把贺松风看得死紧。


    直到学期结束,直到两个人站在驶入汪洋大海的豪华游轮上时,塞缪尔的紧张才堪堪被缓解。


    他们有顶级权益会员,所以能避开人潮提前五个小时上船,这个时候空旷的游轮顶部只有寥寥几十人,海景并没有完全展现出来,工作人员们匆忙地将手下工作进行。


    而塞缪尔被人认出来,被迫卷入一场寒暄里。


    贺松风挣脱塞缪尔的牵手,好奇地深入游轮顶部最前方的甲板。这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泳池、餐厅、酒吧甚至是赌场。


    海景在地平线露出一条平直缝隙,即便还没有出海远洋,就先让贺松风窥看到一丝美好。


    贺松风是大山里走出来的,他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接触过大海,更别说他手里捏着的权益介绍卡上,直白地写着:主人权益。


    他现在的身份,已经凌驾于这艘船百分之九十的人。


    而游轮顶层的甲板为他打开大门。


    他走上去,咸湿的海风轰然吹来,把他散下的浅金色头发吹得散开,弄乱了视线。


    甲板上已经有其他人在了,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侍者端着半透明的香槟迎上来,贺松风摆手婉拒,同时撩过乱发别在耳后。


    贺松风的视线直直看过去,诧异中甚至忘了隐藏自己的存在,视线突兀且直白地打在男人身上。


    男人身旁的女士穿着雾蓝的礼裙,发间攒着一枚紫藤花发饰,笑盈盈地同男人说话。


    贺松风皱了眉头。


    因为女人的举手投足,他竟然看出自己讨好时温顺乖巧的影子。


    低着头,眉眼微垂,两只手叠在身前,与男人说话更多是倾听。


    鬓边的紫藤花在轻笑里坠下来,被风吹得不安战栗,仿佛在引诱男人主动靠近,撩拨。


    男人点了支烟,余光里瞟到贺松风的存在,向内推手示意过来。


    贺松风看看瑟缩的女人,又看看抽烟的男人。


    贺松风恍然大悟,面露微笑,实则讥笑。


    窦明旭还在这里死守直男身份,宁愿找个女人替身一比一复刻贺松风举手投足,也不愿意承认贺松风对他有性吸引——


    作者有话说:先生,这里装直男没有鸡蛋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