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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毒害 以她的性子不会不让周临锦进门……


    见沈莲岫迟迟没有再说话, 周仪韶也明白不能急于一时,只是她来之前原以为沈莲岫的心肠应该是已经软了一些的,可眼下看来, 恐怕还远远不到那个时候。


    周仪韶又叹一声,道:“你不知道, 当初那件事, 就连祖母都不赞同阿弟, 父亲得知之后也写信骂了他——这已经是他悔悟后的事了, 他并非是因为这些斥骂而后悔, 而是他看见沈芜瑜的脸之后,他才一下子明白过俩,可是明白得再快, 你们也错过了。阿弟一次又一次地去找,始终没有找到你的任何踪迹, 便是连……尸骨都没有寻到, 我后来都以为他自己铸成的大错, 要用一辈子去懊悔了,没想到你们还是有缘, 这样竟能遇见, 既是又让你们遇见了,就说明你们这段缘还没有走到尽头, 千万不能再轻率。”


    窗外传来孩童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间或还夹杂着新生的小鸡稚嫩的鸣叫, 宁和又安然。


    周仪韶便起身去推开窗,提醒婢子小心安安和珠儿摔倒,然后也没有关窗,以便能更清楚地看见她们。


    “这姐妹俩, 虽然差了五岁,但玩得倒是很好。”周仪韶笑道。


    沈莲岫也跟着笑了笑,思绪却还挂在方才周仪韶说的那些话上面:“是啊,一眨眼珠儿都长这么大了,当初见到她时,她也比安安现在大不了多少。”


    闻言,周仪韶一时竟伤感起来,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对沈莲岫说道:“她们两个要是一块儿大的该多好!”


    沈莲岫没有接话。


    好在这时婢子来问中午要做几个人的饭,沈莲岫数了一下人,便囫囵报了一个数,又特意去问珠儿想吃什么,等安排妥了才重新回来。


    周仪韶看出她心里的抗拒,无论她怎么将话绕老绕去,她总是不接话茬,便也不再提这些了,免得沈莲岫生气厌烦,只一起聊些珠儿和安安的事,还有诚国公府这几年的事。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不到,忽然听外面来报,说是周临锦回来了。


    一听到他来了,周仪韶的面色便沉重了一些,显然是想到了吴氏的情况,立刻起身去把他迎进来。


    周临锦进了屋,沈莲岫便迫不及待说道:“老夫人中毒了。”


    周仪韶倒吸一口冷气,人也差点站不住,多亏了沈莲岫扶住她坐下,这才没有摔倒。


    “怎会如此?”周仪韶抚着心口,面色苍白,“家里好好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比之周仪韶此刻的慌乱,周临锦的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他点了一下头,示意沈莲岫继续说下去。


    “老夫人中的是乌头毒,不是什么稀奇的毒药,很容易就能买到,所以也不存在大夫看不出来。”沈莲岫顿了顿,很快又继续说道,“这毒不是一日下进去的,而是每日下一点,用不着多少时日,老夫人年纪大了,能撑到现在其实已经……今日我去看的药渣里已经没有乌头了,想来是足够了,也找不到证据了。”


    “那……还能治吗?”周仪韶问沈莲岫。


    沈莲岫摇摇头,而后又反应过来周临锦看不见,于是便道:“已经晚了。”


    周仪韶软倒在椅子上,虽然吴氏一向对大房不冷不热的,又偏爱二房,可终归是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亲祖母,若是生老病死的倒也没有办法,偏偏是要被毒死了,即便心里也早就有了一点预料,吴氏的病有些古怪,可真摊到了眼前,一下子又如何能接受得了。


    “为何……是他们吗,他们为何要这么做?祖母那么疼爱他们,这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周仪韶喃喃问道。


    这些问题,沈莲岫也不知道答案,并且她也很知道。


    照理来说,二房应该是最没有动机的,吴氏一旦没了,就意味着他们没了靠山,甚至很有可能要搬出诚国公府自己去过,他们应该巴不得吴氏长命百岁才是。


    周临锦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说道:“祖母方才说的那些话,我大致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他不说话的时候神色倒还好,可一开了口,脸上也立刻白了几分。


    沈莲岫略带了些好奇地看向周临锦,吴氏一共才说了那么几个字,他真的明白吗?


    “祖母提到了大哥,我和我父亲,这是明了的,还有一个‘信’字,在暂时不知何意的情况下,我便先想到去濯心斋查看了一些我与父亲往来的信件,”周临锦道,“然后我便发现那些原本被好端端锁起来的信件,竟然有被动过的痕迹,想来是我这段时日不在府中,所以有人偷偷潜入了濯心斋,看了这些信件。”


    “是父亲给你的信,那么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周仪韶问。


    周临锦摇了摇头,并不说出来,末了才道:“只是父亲在边关的情况。”


    周仪韶道:“那他们看了有什么用?”


    周临锦久久不语。


    周仪韶知道事情可能不好,已经不单单是吴氏的事,家里很可能要出大事了,便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沈莲岫听了也不由着急,可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周仪韶,只能端了热茶来喂给她喝。


    “祖母说的‘救’,很可能指的不是她自己,而是父亲。祖母起先并不知道这些,应该是在她病重之后,有人在她床前谈了这些,恰好被她听了去。”


    周临锦乍然说出来一句话,沈莲岫的手抖了抖,差点把茶水洒出来。


    此时周仪韶强忍住泪水,道:“阿弟,你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便是。”


    周临锦似是微微颔首,紧接着便紧蹙了眉心。


    “二房是没有理由要害祖母的,所以这件事一开始,目的便不在祖母。大哥偷看了我与父亲的信件,又悄悄毒害祖母,最大的可能,我只能想到是为了等祖母死之后,父亲回京奔丧,惠王本就与戎国勾结,若是父亲离开甚至是出事,里应外合之下,边关必定大乱。”


    “这么说周临钰已经和惠王……”沈莲岫说了一半便没再说下去。


    周临锦道:“不敢完全肯定,但可以确定八九分。”


    “你要想个法子出来,家里不能就这样下去,”周仪韶已经是哭得满面都是泪,“我不懂这些,可父亲他不能有事,还有祖母,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


    周临锦问沈莲岫:“祖母还有几日?”


    “大概……”沈莲岫艰难道,“最多三四日。”


    “那么就让父亲不要回来奔丧……”


    “不可能,”周临锦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周仪韶的话,“眼下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圣上虽已开始猜忌惠王,但才有了一点眉目,不可能那么快,父亲以什么理由不回来奔丧?就算圣上同意,朝中也必定会有人弹劾,且按照父亲的性格,也不可能就因此不来给祖母奔丧。”


    “那怎么办?”


    周临锦思忖片刻,用力咬了一下嘴里的嫩肉,才道:“到时随着丧报一起,将这些事都告知父亲,父亲自有自己的考量。明日,我也会找胡清山一起向圣上禀明此事,看圣上如何决断。”


    周仪韶闻言,捂住心口又哭了起来。


    一时除了她压抑的哭声,四周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孩童的笑语依旧。


    半晌后,周临锦揉了揉额角,颓然道:“希望一切都是我想错了。”


    这时婢子敲门来问要不要摆饭,虽然几人都没了用饭的心思,但珠儿安安她们要吃,沈莲岫便让她们赶紧摆了饭。


    待用完饭,周仪韶的心绪稍稍平复下来,又与周临锦商议了一番,两人决定将吴氏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杨氏,但其他事还是暂且先瞒着杨氏,免得她忧心。


    周仪韶领着珠儿离开,临出门时她看了看沈莲岫,又对周临锦道:“家里我会顾好,你最近就不要回家住了,我怕周临钰对你下手,也怕他们探知你的一举一动。”


    周临锦和沈莲岫都没有说话。


    周仪韶的话有几分道理,一半确实是为了让周临锦避开周临钰,毕竟他现在眼睛不方便,很难设防,一半却是为了把周临锦往沈莲岫这里赶,沈莲岫也是暂时寄居在这里,以她的性子不会不让周临锦进门。


    等到周仪韶走后,周临锦便让随从回诚国公府去收了写贴身物品过来,沈莲岫看在眼里,只是默默叫婢子去后面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周临锦留了一会儿便要出门去,见沈莲岫正好带着安安关好了小鸡准备进屋去睡午觉,他便对她说道:“夜里不用留我的饭。”


    沈莲岫“哦”了一声,依旧还是淡淡的,只是当周临锦转身要走的时候,她问道:“你要出去吗?”


    周临锦点点头:“我要去胡清山那里。”


    “好,”沈莲岫犹豫了一下,又问他,“若是老夫人真的有事,圣上会答应……”


    周临锦用食指轻轻碰了两下嘴唇,示意她不要再问下去,然后把她拉到廊下,道:“眼下边关有父亲坐镇,一切安定,圣上也很清楚这一点,戎国也已十数年没有再侵扰我们,惠王是圣上的胞弟,一直很受圣上和太后的宠爱,如今虽说要事发,但圣上究竟会不会轻拿轻放还未可知,除了人证之外,暂时也没有查到他通敌叛国的直接证据,再者那些事情终究只是我的猜测,要如何在圣上面前开口还是个问题。”


    沈莲岫听得也不是很明白,但她懂了周临锦话里的意思,此事很难。


    她不再说什么,只是目送着周临锦出门了。


    一直到了深夜的时候,周临锦才回来,沈莲岫还没睡着,一直有意无意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那门一响,她就睁开了眼睛。


    她翻了个身子,在床上躺了片刻,听着安安在耳边清浅的呼吸声,终是慢慢起身,披了件衣裳出去了。


    周临锦正往里面进来,他看不见,自然是没见到沈莲岫,沈莲岫便叫了他一声。


    他一愣,循声慢慢走了过来。


    “厨房里煨着粥,你吃不吃?”沈莲岫问他。


    周临锦道:“吃。”


    其实他在外面奔波哪里能吃什么,再加上心里有事,也不过就是略填一下肚子罢了,说不让留饭也只是因为这里不比家中,他不想她这里麻烦,都到了这么晚了,哪有不饿的。


    随从便去厨房拿饭菜,周临锦这时想了想,道:“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沈莲岫叹气:“进来再说吧。”


    虽说是诚国公府的事,但她也不可能完全不当回事,至少周仪韶和珠儿还在那里,杨氏也对她不薄,她和周临锦的私事归他们自己,她不希望诚国公府出事,而且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安安有什么影响。


    最重要的是,惠王是个畜生,害了裴若燕也害了沈芜瑜,以及许许许多多她不知道的女子,她更不希望惠王和周临钰得逞。


    第72章 吊唁 不会给他摸手的机会


    进了屋, 沈莲岫让周临锦坐在外间,自己去关紧了内室的门。


    随从已经端了粥和小菜过来,这会儿还烫着, 也入不了嘴,沈莲岫坐下, 对周临锦道:“小声一点, 安安睡着了。”


    周临锦点了一下头, 然后便问道:“我的眼睛要什么时候才会好。”


    “先前看并不严重, 况且也有一段时日, 余毒应该差不多已经清了。”沈莲岫答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过去仔仔细细看了看周临锦的眼睛。


    周临锦道:“我想去找父亲。”


    沈莲岫心下一惊,立刻知道不好, 忙问:“你能去干什么?”


    “今日我与胡清山一起入宫去见了圣上,圣上听后果然没有同意。”周临锦苦笑了一下, “他说即便我父亲暂时离开, 只要父亲排布好了一切, 边关也不会有事,丁忧可以夺情, 但若为了一些捕风捉影之事连母丧都不让他回来, 恐怕……”


    周临锦没有再说下去,他的脑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久前皇帝对他说的话, 听起来是冠冕堂皇的, 实则却全是算计, 怕影响到自己的名声,怕悠悠众口耻笑在位者的无能和怯懦,说他依赖周昌,一步都不敢让他离开边关, 甚至宁可违逆人伦孝道,更怕周昌从此之后倚仗他离不开他,气焰渐长。


    至于惠王,皇帝虽然想打压他,却不太相信他有什么能耐。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他重视父亲,却又猜忌周昌,他猜忌惠王,却又轻视惠王。


    原本这些年边关安定,他已经不断裁减了不少兵力和军需,可如今他甚至不肯在父亲离开期间向边关增兵。


    与周临锦自己设想的一模一样,可他还是忍不住一直去想,因为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一切都是那么荒谬,却又合情合理。


    沈莲岫听着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然后便没再听见他说什么。


    她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然后才轻声道:“粥已经不烫了。”


    周临锦仿佛是木然一般,拿起汤匙往自己嘴里舀了几口,一开始还食不知味,等到温热的粥水进入胃中,他整个人才像是慢慢回过神来。


    他尝出了这一碗是鱼糜粥,清甜鲜香,吃下去之后很舒服。


    很快,一碗粥便见了底。


    “眼睛的事可以想办法,”沈莲岫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但是就算你能看见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周临锦的手攥了起来,但眼中却透过一丝茫然:“可让我什么都不做吗?要是父亲……”


    “未必会有事,”沈莲岫咬了一下嘴唇,只能安慰他,“诚国公武艺高强,这么多年都是在沙场上过来的,回来时身边带的必定都是精锐亲信,只要提前做了防备,惠王那些人很难伤他。”


    吴氏一死,周昌就必定会回来的,到京城之后倒还好说,最危险的还是路上。如果周临锦和周昌一样,那他去接应周昌丝毫没有问题,但偏偏周临锦也就仅仅是不文弱而已,离能去挥刀弄枪打斗还很远,花拳绣腿能顶什么用。


    人在脑子一热的时候若没有人劝阻,可能就会真的犯下错。


    周临锦要是去了,白白搭上一条命不说,指不定还会拖累周昌。


    沈莲岫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周临锦手上,只听他又道:“我真没用。”


    若是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习武,走和父亲一样的路,如今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种两难的境地,或许此刻他就在父亲身边,索性不知道这些波诡云谲,倒也太平。


    沈莲岫没有理会他,她直接起身,轻手轻脚从内室里将自己的药箱取出来,再拿出金针,对周临锦道:“还是先治了眼睛再说,你近来事忙,也不过来,没有机会施针吃药。”


    她的话不知为何让他一下子便松懈下来,周临锦疲惫地靠在了椅子上,闭上了双眼。


    一盏茶之后,沈莲岫才收针。


    “既然眼下没有什么办法,便先去好好睡一觉,这样眼睛也好得快。”沈莲岫多念叨了一句。


    此时周临锦睁开了眼,虽然他看不见,可是对上他那双眸子,沈莲岫捻着针的手还是抖了一下,温热的手背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下颌。


    她连忙要收回手,可是周临锦却比她动作快,已经握抓住了她的手。


    “快放开,针会扎到你的。”沈莲岫小声道。


    周临锦慢慢地摩挲着她的手背,还是从前那样柔软,却要更瘦一些,再渐渐往上,便是她拿着针的食指和拇指,他极力从两只手指指腹的间隙中去摸,果然摸到了薄茧,那是她长期行医所致的。


    这样的时候,幸好还有她在。


    在沈莲岫的催促中,周临锦终于放下了她的手。


    沈莲岫低下头去收拾自己的药箱,脸已经飞上了红晕,耳朵也热烘烘的,不住地庆幸着他幸好又瞎了。


    不过他要是不瞎,也不会给他摸手的机会。


    好在周临锦还算是识相,等她收好了药箱,他也已经起身了,道了一声别便出去回了自己的屋子,也免得沈莲岫赶人了。


    沈莲岫拿着自己的药箱进了内室,安安正睡得四仰八叉,沈莲岫怕她着凉,连忙过去给她盖了被子一角,然后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自己上床睡了。


    ***


    如此又过了大约三日,这三日里周临锦几乎每日都是早出晚归,连人影都看不见,但沈莲岫还是会一直等到他回来给他施针。


    两人有时什么话都不说,有时也会说一些话。


    周临锦也不瞒着沈莲岫一些事情,所以沈莲岫便知道,他还是在忙裴谦和裴谦所呈那个名单的事,极力想尽早使惠王伏法。


    可是再快也来不及了。


    一日睡到半夜,家中大门便被拍响,是诚国公府使人来报,吴氏去了。


    周临锦抱着睡梦中的安安,沈莲岫也跟着,一同到了诚国公府。


    原本沈莲岫是不应该来的,但她不放心让安安自己和周临锦去,便也只能来了。


    周仪韶正红着一双眼睛等着他们,见他们来了,连忙迎上来握住了沈莲岫的手。


    沈莲岫也停住脚步,不再上前。


    这时安安被灵堂各种嘈杂的声音吵醒了,睁眼又看见是陌生的地方,白布灵幡到处飘,一下子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沈莲岫连忙去抓住她乱蹬的小腿,小声哄了几句,安安略微安静下来,一边小声啜泣着一边把头埋到了抱着她的周临锦怀里。


    周仪韶示意周临锦他们进去,自己则是继续留在院门边与沈莲岫说话。


    “我知道你不愿意这会儿进去,你可以先去我那里,珠儿来过灵堂已经回去了,一会儿我让人再把安安抱过来。”周仪韶对她说道。


    这正中沈莲岫的下怀,她不算是周家的人,此刻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吴氏的灵堂中,况且她自己也不愿。


    沈莲岫向周仪韶道了谢,又道:“等天亮之后,来吊丧的亲友宾客都陆续来了,我再进去。”


    虽说眼下不适合进去,沈莲岫也对吴氏印象平平,但来都来了,又是生死大事,过门不入总是不好,吴氏毕竟是长辈,吊唁还是需要的。


    一时离去又不放心安安,于是沈莲岫在门边悄悄看着,周仪韶陪着她。


    虽然已是深夜,但此时人都陆续到齐了,杨氏和小吴氏已经跪在灵前,周荣正在里里外外忙着,底下的子侄辈也都在场,再小一辈的年纪都还小,大抵是已经来了又回了,只有安安跟着周临锦刚到。


    沈莲岫看见苏琼捂着肚子被婢子搀扶下去休息,这才想起来好像没看见周临钰,便问周仪韶:“周临钰呢?”


    周仪韶重重叹了一声:“好几日没见过人影了,已经报过信了,也没见过来,可怜祖母临终前还叫着他的名字,要知道我们这几个从小到大,祖母最宠爱的就是他,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大孙子,哪想如今……”


    她擦了一下眼泪,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灵堂,没有再说下去。


    也不知道吴氏说出“救”这一个字的时候,到底是只念着长子周昌,还是也包含了她自己,若她已经知道是自己最疼的周临钰害了她,又会作何感想。


    这个问题,只有已经去了的吴氏自己才知道了,旁人除了无尽叹息也不适合在灵堂前说出来。


    这会儿安安已经渐渐停止了哭泣,又有杨氏在那里哄她,沈莲岫也就放心了,便让周仪韶继续去灵前,她则是回了周仪韶那里。


    家里出了大事,珠儿半夜被叫起来之后再回来,也并没有再睡觉,而是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和婢子一起玩翻花绳,早前周仪韶就和她说过沈莲岫应该会来,让她好好招待她,一听见有人进来了,她知道是沈莲岫,便着急忙慌地跑出去迎她。


    “舅母!”珠儿拉着沈莲岫进门,想对着她笑一笑,可是毕竟吴氏没了,笑出来不大合适,便抿了抿嘴。


    沈莲岫摸摸珠儿的头,还是像珠儿小时候那样和她说话,细声细语道:“离天亮还早,珠儿还是去睡一会儿,否则明日会累的,等安安妹妹回来了,让她和你一块儿睡。”


    珠儿立刻答应了,沈莲岫和婢子一同安顿好了珠儿睡下,珠儿一躺下很快就睡熟了。


    沈莲岫也没去其他地方,而是坐在内室里面等着,没过多久,周临锦便抱着安安回来了。


    安安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睡着了,周临锦眼睛看不见,沈莲岫见了便连忙把安安抱过来,然后放到珠儿身边去,掖好被角轻轻地拍着她。


    好半晌后,沈莲岫侧了一下头,发现周临锦竟然还站在那里没走。


    第73章 噩梦 不会让你做为难的事


    沈莲岫收回目光, 一时竟有些心猿意马,连拍着安安的小身子的节奏也乱了。


    她终是没忍住,轻声问道:“怎么了?”


    周临锦往前走了几步, 先是没作声,然后才道:“我的眼睛, 方才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了。”


    “什么?”沈莲岫兀地心下一喜, 不由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伸手往他眼前晃了几下, 周临锦立刻就按住了她的手。


    “上一次复明的时候也是如此, ”周临锦道,“先是看见影子然后就能看见了。”


    周临锦进灵堂之前还是老样子,后来也不知是本来就差不多要好了, 还是被灵堂上的烟熏着了,周临锦只记得当时自己被烟呛了, 咳了几声, 眼睛便好了。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能复明, 实在是一件好事。


    沈莲岫想了想,便让周临锦先坐下来, 因出来时也没有带药箱, 她便徒手在周临锦眼部和头部几个穴位上按着。


    也没几下,周临锦只觉得眼前渐渐清明起来, 她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


    周临锦抬手攫住她的手腕, 道:“好了。”


    沈莲岫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反倒是愣愣地问了一句:“要过去了吗?”


    “不是,是我的眼睛能看见了。”周临锦说话间,慢慢抬眼,将目光转到了沈莲岫的脸上。


    眼神交错, 在那一刹那之间,周临锦可以肯定自己在她的脸上清楚地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喜色。


    只是转瞬之后,她便垂下了眼帘,被他攫着的手也挣了两下,似是想要挣脱开来。


    周临锦怕弄疼她,便立刻放开了她。


    沈莲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就背过身子想走,但这么莫名其妙地走开又更是尴尬,于是走了两步开外又停住,她察觉周临锦的眼神已经在她后背上停留,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极力想着能说些什么话,缓解一下两人之间的氛围。


    好在周临锦抢在她之前说道:“母亲方才问起你,让你明日也过去。”


    “我……本来也是要过去给老夫人上一炷香的,只是……”沈莲岫停顿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终归不是周家的人,也只能做到这步罢了。”


    周临锦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此时周家风雨飘摇,又夜阑人静,眼睛也刚刚复明,百味百感之下他真的很想伸手揽住她,可也知道这样不妥,最终只能克制住,


    “我知道,”他说,“我已经与母亲说过了,不会让你做为难的事。”


    原先杨氏的意思是沈莲岫既然都来了,那么她就应该是作为周临锦的妻子出面,毕竟当初也是行过了大礼的,除了名字之外都是她,家里的大事她理应出来料理一二,且杨氏也是为了周临锦着想,与其两个人这么胶着着,不如就借此机会作为一个台阶,让沈莲岫就这么留下算了。


    但周临锦却否决了杨氏的意思,他明白沈莲岫并不需要什么台阶,或是强行把她绑在这里她就没办法了,过后她还是不会愿意留下的,甚至会更加责怪他。


    今夜她肯跟着他来国公府,已经很好了。


    也就是他们之间还有个安安,很多事情才有可以缓和的余地,否则即便是在知道惠王这个危险人物存在的情况之下,沈莲岫也未必会跟着他回来,更不会在吴氏去世之后,深夜跟他回到周家。


    他听见沈莲岫明显松了一口气,接着她又喃喃说道:“那就好。”


    周临锦如同尝了一口黄莲一般,苦味蔓延了四肢百骸,却又不能说出来,谁让当初是他亲口说出的话,与他结亲的是沈芜瑜的名字,如今又能怪谁。


    他轻轻叹了一声,只道:“我看看安安。”


    沈莲岫自然没有阻止他。


    两人一同到了床前,只见安安睡在床外侧,或许是换了一个新地方,她的睡相要比在家时好很多,至少沈莲岫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工夫,被子还老老实实地盖在身上,也没有把手脚压到旁边的珠儿身上,只有一只小肥腿从被子底下钻了出来,又白又嫩的,像藕节一样。


    沈莲岫正要上前去把她的腿塞到被子里去,周临锦已经快她一步,轻柔地用手掌托起安安的小腿,也不敢用力地去捏,只是俯身下去,用嘴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再盖好被子。


    睡梦中的安安似乎是感受到了触碰,小身子扭了一下,小嘴也嘟哝了两下。


    周临锦紧张起来,害怕自己把她弄醒了,又怕沈莲岫怪他,回头看了沈莲岫一眼,有几分无助地求饶的意味。


    沈莲岫见状却只是笑了一下,然后指了指床上的安安,示意他再去看看,安安这会儿果然已经安静了一下,丝毫都没有被打扰到。


    周临锦这才舒出一口气,又对沈莲岫悄声道:“我走了,顺便去告诉母亲我的眼睛好了,你也休息一会儿,别累着了。”


    沈莲岫点了点头,等她自己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目送着周临锦的背影直到消失了。


    她倚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最后往一旁的软榻上去睡了。


    ***


    吴氏的死讯当日夜里就被送了出去,送往边关给周昌。


    按道理若是日夜不停地赶路,一来一回最少也需要十五日。


    到了第十五日的时候,周昌没有回来。


    有些事起先周临锦没有和杨氏说过,但随着周昌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家中的气氛隐隐之间越来越紧张,如同一张绷紧了弦的弓,杨氏又怎会感觉不出来,一日里都要问周临锦好几次。


    沈莲岫也暗暗在心里计算着时日,到了第十五日,整一日都在注意外面的动静,但直到天黑透了,国公府仍旧是死水一般,只有灵堂里传来的隐约哭泣声和诵经声。


    入夜后开始下起雨,差不多已经快要入秋了,最近却还是如盛夏一般炎热,午后起天上便堆积成一层厚厚的浓云,直到天黑了之后才从天边响了一声闷雷,接着狂风暴雨席卷而来,浇熄了地面上久存的酷热。


    沈莲岫在房里陪着安安和珠儿,珠儿已经大了,还有功课要做,沈莲岫怕安安在旁边玩打扰她,使她不能一门心思去学,便索性也给了安安纸笔,让她学着珠儿的样子在纸上涂涂画画,不要吵到珠儿。


    安安抓着笔在纸上画小鸡,那几只小鸡没带过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这里乱成一团也不好把小鸡弄来养,只好就这样算了,沈莲岫也没忍心告诉安安,等回去之后小鸡可能都长大了,只能到时候再卖新的了。


    沈莲岫正看安安画画,忽然房门被人敲响了两声,因着外面雨大,她一时没有留意,等到反应过来,已经有人打开了房门。


    风裹挟着雨水的湿意扑面而来,沈莲岫连忙站起身,看见周临锦快步入内。


    安安和珠儿一时都抬起头看他。


    沈莲岫只好匆匆让她们进去内室玩,这才皱眉问道:“怎么了?”


    周临锦沉声道:“我要去接我父亲。”


    “就快到了吗?”沈莲岫又问。


    周临锦目光如一潭幽深的水,闻言又沉了几分,道:“我派去接应的人都没有看见父亲他们,不能再等了。”


    “今日才是十五日,”沈莲岫下意识从窗口看了看外面瓢泼的雨,“或许没那么快,有什么事耽误了行程也是有可能的。”


    “你也记着今日是第十五日了,照理说他应该已经到家了。”


    沈莲岫沉默片刻,心里也明白不用再劝周临锦,也不能再说什么他去了也没用的话,换了任何一个人,此时恐怕都是如此。


    她道:“多带些人去。”


    “我正是要和你说此事,我出去的事,除了你之外,阿姐和母亲她们都不知道,若是时间长了问起,你便悄悄与她们说是无妨的,但是府上其他人,须得瞒着。”周临锦压低了声音与沈莲岫道,“我这会儿就走了,人带得多动静大,怕是会被他们注意到,所以只带贴身的几个,你不用担心。”


    沈莲岫点了点头,不禁又道:“外面雨大风急,你们自己小心些。”


    周临锦心下一动,看着橘黄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细细嫩嫩的,生生忍住了用手摸上去的冲动,只道:“走了。”


    房门开了又阖上,穿堂的风扑面而来,旋即又被阻断,室内重归宁静,周临锦来得时间短,走得又干脆,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


    沈莲岫抬手按住自己“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着的心口,也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感觉,像是又慌张又有害怕,或许还夹杂着点别的,她不愿去辨别。


    她站了一会儿,又觉得心像是直直地坠下去,坐下不舒服,站起也不舒坦,但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只得来回地踱步,六神无主一般。


    好半晌之后,沈莲岫才想起珠儿和安安还在内室,这反倒让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好歹不是这么干熬着,还有些事情可以做,也将心思分散出去,不用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连忙开门让珠儿和安安出来,见时候已经不早了,也不让她们继续写字画画了,只叫来婢子一起给她们洗漱完,便抱到床上去,一手搂着一个给她们讲故事。


    后来珠儿和安安都陆续睡去了,沈莲岫也犯了困,便陪着她们睡了过去。


    这一夜虽是睡着却并不好受,做了一晚上的梦不提,还梦见半夜的时候周临锦满身是血地回来了,她连忙跑上去要问,可却怎么都到不了周临锦身边,好不容易到了,却又一下子惊醒发现自己还睡在床上,而这时外面又有动静,她便出去看,却看见从外面抬了两具棺材进来,也没人告诉她这两具棺材是谁的,她只得茫茫然跟着,然后两具棺材与吴氏的那具放在了一块儿,哭声和诵经声又缠绕在一起,有人拿了牌位放上去,她上前一看,只见其中一块写了“周临锦”,脚一软跌坐在下来,场景便又回到了她睡在床上的时候。


    如此重复循环却又翻着花样的,沈莲岫想醒来却怎么都醒不来,到了最后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清醒着,直到听见安安叫她的声音。


    “阿娘,起床啦!”


    沈莲岫一下子从梦魇中惊醒过来,睁开眼睛,天光乍破。


    珠儿和安安也才刚醒来,都还没有起床,沈莲岫正要叫人进来服侍,却忽然听见婢子已经急匆匆跑进来,着急忙慌地道:“娘子,你快去看看,思宁苑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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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毒蛇 不用再看你们眼色过下去了……


    漆黑的夜, 天上如同破了一个口子一般,雨水直直往下倾泄着,没有给行人留一丝余地。


    周临锦带着五六个随从赶在路上。


    自从出了城门之后, 京城附近原本还算是平坦的大路,此时也因夜雨而行得艰难起来。


    周临锦身上虽有蓑衣, 可浑身早就已经被雨淋得湿透。


    雨水不断地冲刷着他的脸, 几乎都要让人看不见眼前的路。


    周临锦时而会抬起左手抹去脸上的雨水, 而右手却一直死死拽着缰绳, 那只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此时已经被勒到死白。


    因要找人, 所以他们走得并不快。


    下着雨连个火都点不起来,就只能这么摸黑找着。


    雨夜的路上,连个赶路的人都没有, 人人都知道躲着这天气,山林间除了雨声愈发死寂一片。


    周临锦很希望再过去一点路, 就会看见父亲周昌出现在面前, 他们交汇之后一起回家, 可他始终都没有在路上看到除了他们之外,任何活动的东西, 甚至连一只动物都没有。


    他不断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决定出来找父亲, 也并非是一时的冲动之举,已经过去十五日了, 周昌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这十五日里他要是在路上任何一处出了意外, 哪怕是发现得迟一些,也必定会有人赶快报到京城来,可他却没有按时归家,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他很可能是在快要到京城的时候出的事。


    虽然周临锦很不愿意相信, 但此刻不得不按照最坏去推断,父亲已经出事了,并且就在京城附近,应该不会超过一日的脚程距离,只是一时还没被人发现。


    只要他快一些,早一点找到父亲,或许父亲……还能救得回来!


    “父亲!”周临锦终于忍耐不住,像是发泄又像是崩溃一般,冲着林间大喊一声。


    可很快便被雨声淹没。


    也不知又过去了多久,雨依旧是这样下着,天也没有放亮的迹象,辨不出时辰,周临锦终于在一处略高的、没有被雨水淹没的地方,找到了打斗过的痕迹,血迹早已被冲刷而去,只剩着一些断刀断剑。


    很快,他就在附近不远处,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周昌。


    如果不是有心寻找,在这样的雨夜里面根本就不会有人看见,甚至不会有人过来。


    周临锦跌跌撞撞地走到周昌身边,抱起了父亲高大的身躯,他已经感觉不到父亲身体的温热:“父亲,父亲!我来了,我是二郎啊!”


    他一面叫着父亲,一面抖着手去探父亲的鼻息,好在虽然微弱,但是父亲还没有气绝。


    周临锦用随从递过来的干净衣物将父亲裹住,然后又脱下自己身上的蓑衣给他穿上,小心翼翼将父亲扶上马,之后自己才上了马,一面让人赶紧去府上悄悄给杨氏她们报信,一面自己带着父亲往前赶,又留了两个人下来在附近继续寻找随着父亲一同前来的下属和随从。


    ***


    沈莲岫做梦一般地匆匆梳洗完,便被带到了外面。


    下了一夜的雨在天亮之后才停下,一地的泥泞,满庭萧索。


    她时而会疑心自己还在做梦,连那哭声都与梦里的差不多,只不过是黑夜与白天的区别。


    沈莲岫想起梦中所见,不断地克制住自己去找那两具棺材的冲动,不觉冷汗直流。


    到了思宁苑,她远远便听见了杨氏和周仪韶的哭声,步子便急了起来,过门槛的时候差点绊倒,幸好被婢子扶住。


    好在思宁苑里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些东西,沈莲岫飘飘忽忽地走到杨氏她们的面前,只见杨氏已经哭得快要厥过去了,周仪韶勉强还能说话,但要开口时,那泪便流得更多。


    方才过来一路上也没个人和她说究竟怎么了,这时才听到周仪韶断断续续道:“二郎刚刚派人传来信,说是找到父亲了,但是情况……”


    沈莲岫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嗓子像是被哽住一样,一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还没问出口,已经又有人来报,周临锦和周昌已经到了。


    杨氏已经没力气走路,但仍是坚持要去,三人还没走到门口,便见到周临锦快步走在前面,身上都还是湿的,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而他后面便是被仆役抬着的周昌。


    杨氏捂住嘴巴呜咽一声,强撑着上前去看周昌,而周仪韶则是强忍着伤心道:“大夫已经请好了,快去思宁苑。”


    等大夫看过之后,便摇着头道:“都是致命伤,能撑到眼下已经……”


    杨氏和周仪韶痛苦起来,周临锦站在那里,整个人的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沈莲岫想了想,最终还是上前去。


    她轻声道:“撑着这一口气就是为了见到你们,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一边说着,沈莲岫的手臂一边从周临锦身后绕过,支撑了一下他的身子。


    这时参汤已经熬好了拿过来,周仪韶去给周昌喂下,都是喂进去的少,流出来的多,不过大约半炷香之后,周昌好歹是睁开了眼睛。


    众人都知这一口气已经到了底,已经是回光返照了,便都极力忍住悲伤,纷纷围到榻前。


    周昌的目光移到了周临锦的脸上,久久停留着。


    周临锦半跪到父亲面前,哽咽道:“父亲,我听着,你说。”


    与先前所想的并无半分不同,在快要到达京城的时候,周昌果然遇袭。因先前周临锦早就叮嘱过周昌,周昌其实是有所防备的,他原本可以带一支兵马护送自己进京,然而边关的兵力这几年被皇帝裁减严重,戎国只是因忌惮他几分而一直没有再犯,如今惠王又与戎国勾结,周昌离开前自然是犹豫,最终决定只带了自己身边的几个亲信精锐轻装简行,这一路上确实也躲过了许多明枪暗箭,只是这一路过来人马皆已经疲乏,临快要到京城时,终是出了事。


    说到最后,几乎听不到周昌的声音,只余亲人的低泣声。


    周仪韶忍住眼泪,低声吩咐仆妇快去把珠儿和安安带过来,正说完话便听见院中又是一阵骚动。


    沈莲岫见里面正乱着,一面让仆妇赶紧去把孩子带来,一面便自己朝外想去看看究竟,结果一眼便看见周临钰往这里走过来。


    吴氏的丧事办了这几日,周临钰一直没有在府上露过面,不知是因为毒杀吴氏心里害怕,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但是他此刻面含笑意,竟有几分神采飞扬。


    他也看见了沈莲岫,唇角立刻便是一勾:“哟,弟妹,许久不见,舍得回来了?还是舍不得我们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吧?”


    沈莲岫还没来得及退回去,里面周临锦已经听见周临钰的声音,连忙走了出来。


    周临钰本想进去,然而看见周临锦冷着脸堵在门口,他步子一顿,最终还是没敢真的上前来。


    “来人,送客!”周临锦也不和周临钰客套,直接便下令让他出去。


    但周临钰怎会甘心白走一趟,府上那些仆从不知他的底细,也不好真的上手赶人,他抓住了机会,便立刻说道:“我是听说伯父回来了,所以真心来送送他的,好歹是叔侄一场,从前我们一家仰仗他许多……”


    说着,周临钰的语气忽然一顿,接着忽然又上扬,道:“不过以后,我们不用再看你们眼色过下去了。”


    他说话的语调极为矫揉造作,像一条亮出了毒牙寻找猎物的毒蛇,连还算是能够置身事外的沈莲岫听了都不由气息一滞。


    虽然二房一直是跟着老夫人吴氏住在诚国公府,没有分出去另住,但因吴氏更喜欢二房,所以吃穿用度从来不会比大房差,吴氏还时时补贴二房,再加上周昌和杨氏都是温厚的人,并不与二房争什么,一向也宽和对待他们,根本就不存在周临钰说的什么给他们脸色看,简直是无稽之谈。


    她不由地去看周临锦,只见他的面色已由白转青,显然是正在极力忍耐着,若不是眼下周昌在里面已是弥留之际,她毫不怀疑他会上去打周临钰。


    这时,周临锦下了一阶台阶,仍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周临钰,冷声道:“祖母的丧事之后,你们给我滚出国公府。”


    周临钰笑道:“我们自然会走,但你们也怕是住不安稳了。大伯几日前离开后,戎国便大肆进犯,他们粮草充裕,气势又盛,而即便大伯走前殚精竭虑,安排好了一切,也抵不住边关兵力虚弱,这么多年全靠他一人在那里撑着,戎国对他半是惧怕半是钦佩,这才不敢来犯。二弟,你比我聪明,你倒是说说这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这京城恐怕也……”


    他故意隐去了惠王参与其中的动作的没有说,可周临锦却怎会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周昌这多年里面也不是没有离开过边关,每次离开都是相安无事的,这次还不是惠王与戎国勾结,戎国知道周昌十有八九回不去了,这才敢有此举动。


    “阿弟!你快进来!”忽然从里面传来了周仪韶急切的叫喊声,使得周临锦和沈莲岫的心皆是一沉。


    周临钰见状到底也怕周临锦打他,里面转身便跑了。


    周临锦和沈莲岫二人回转到屋子里面,只见杨氏已经哭得伏倒在了周昌身上,周昌此刻的手倒是还牢牢抓着杨氏的手指,尚且还存着一口气。


    只是他的双目已经半睁着,眼神也弥散开来,口中溢出近乎黑色的淤血,若是这一口气散尽,人也就没了。


    这时珠儿和安安也被带到了,双双站到了榻前。珠儿已经开始哭起来了,她年长些又与周昌相处过,自然已经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而安安还是懵懵懂懂的,不过看样子好歹是没有被吓到,让沈莲岫的心稍稍定了定。


    这一趟来京城,安安接触的有许多都是关于死亡,沈莲岫不是没有心疼和歉疚,但也明白死生之事是天地间常事,也是无奈之事,即便害怕,即便不愿,也只能一直去接受,直到自己也迎来那一日。


    周临锦又叫了周昌几声,与他说了珠儿和安安来了,又说了安安的来历,周昌皆没有再应对,只是似乎抬了抬眼皮,几乎像是众人的错觉一般,那原本高大矫健的身姿,才不过这短短时间,也仿佛被吸干了血肉一般,只剩下一具骨架。


    在最后那一刻,他依旧紧紧地握着杨氏的几根手指,嘴里清晰吐出两个字“报仇”,之后眼中原本就快散尽的光彩终于散去,留下一双半开着、始终没有阖上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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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刺杀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嘴巴那么毒……


    诚国公府旧事未尽, 又添新丧。


    周昌的灵堂另设在了府上其他地方,因为怕地方挪腾不开,所以离着吴氏那里也不近, 但即便隔得远,两边依旧能听见各自那里的哀泣等声音。


    周临锦在周昌死之后立即便入宫去了, 一直到入夜才回来, 灵台已经设起来了, 他换上丧服, 便跪在周昌灵前, 没有再起来过。


    原本吴氏的事,沈莲岫还可以躲着,只去上一炷香也就罢了, 但周昌这边,虽然杨氏和周仪韶并没有强求她什么, 可杨氏已经撑不住了, 周临锦刚开始又不在家中, 她总不能看着周仪韶一个人操持,便也留了下来帮忙。


    得知周昌的死讯之后, 本家中在京城且比较近的几支都立刻来了人过来吊唁, 但尚在国公府的二房却始终都没有出现过一个人,只有小吴氏打发人来问了两次需不需要拨人过来帮忙。


    也不知小吴氏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反正倒把周仪韶气得仰倒:“国公府还是我家, 用得着她拨人吗?”


    沈莲岫总不能火上浇油, 只能从旁劝解周仪韶一二。


    到了子时之后,灵堂里的人也渐渐少起来,周仪韶担心杨氏,便要过去看看, 周临锦便让她多休息一会儿,不用急着再来。


    沈莲岫一时还未去,这几日两个孩子差不多一直是她照看了,眼下自然更是,她便打算拿了一叠纸钱去化了,再离开不迟。


    走到周临锦身边,她慢慢地往火里扔着纸钱,倒也并不急切,做出一副赶着要走的样子。


    纸钱化了一半,便听见周临锦开口说道:“陪我一会儿好吗?”


    沈莲岫垂下眼,继续往里面扔了一张纸钱,低低地应了一声,也不知周临锦听没听见。


    她等着周临锦与她说些什么,也猜想着周临锦会与她说些什么,但是周临锦却一直没有动静。


    直到她手上那厚厚一叠纸钱化完,她又想起身去拿新的,才稍稍动了一下,周临锦便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他的声音较之方才竟还要更沙哑些。


    沈莲岫只好道:“好,我不走。”


    明明才到初秋,她却感受到周临锦的手冷得可怕,天上不知何时下起雨来,不似昨夜那般滂沱,但淅淅沥沥的,濛濛的雨丝仿佛泪一般落在人的心上,湿湿冷冷地直往骨头里钻。


    下了几场雨,便一下子像秋天了。


    沈莲岫便让人去拿了氅衣过来,递给周临锦他却没有接。


    “一会儿会更冷,又下着雨,你要陪整夜,受不住的。”沈莲低声劝说道。


    她说着,也并不再强迫周临锦接过去自己乖乖披上了,而是自己动手给他披到了身上去,这一次周临锦没有再抗拒。


    沈莲岫刚收回手,却冷不丁听见周临锦说道:“我真没用。”


    闻言,沈莲岫张了张嘴,还没等想好说些什么出来时,周临锦便又自顾自说道:“明明都知道是他们的阴谋,明明都料到了父亲有可能会出事,为什么,为什么还是看着这一切发生,什么办法都没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会看着他害死了祖母又害死父亲?”


    沈莲岫静静地等着周临锦发泄完,思忖后才道:“诚国公也知道回来会出事,为何还要回来呢?”


    听了沈莲岫的发问,周临锦一愣,立刻又道:“圣上并没有下旨不让父亲回来奔丧,况且那是父亲的亲生母亲,他怎么可能不回来?若他连母丧都不回,岂不是要被圣上怀疑拥兵谋反?”


    “所以呀,”沈莲岫顿了一下,语气不觉严肃起来,“有些事一半我们无能为力,一半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周临锦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许久后,他才道:“我只是恨我自己,若我小时候听父亲的话,能好好跟着他,继承他的衣钵,跟随着他去边关,那么今日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我会陪着父亲一起回来,他就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沈莲岫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你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自己应该清楚得很,你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强行走这条路也改变不了天赋平平,而且那时你根本就不会发现老夫人是周临钰害死的,回来也就不会设防,最有可能的是你们父子两人一起死在路上,让夫人再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为凄惨,你可能还没有儿子,国公府要不就是没了,要不就是直接落到周临钰手上。”


    周临锦苦笑了一下:“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嘴巴那么毒。”


    沈莲岫道:“我只是觉得事到如今,不该再去想这些无用之事,徒增伤心。”


    “那么想以后吗?还有什么以后。”周临锦脸上的笑更为苦涩,“我入宫见圣上时,边关的战报也刚刚送到,得知父亲死讯,圣上懊悔也已经来不及了,眼下正头疼不已,只能先往边关增兵救急,这并不是一个妥帖的决定,但又能怎么办呢?惠王也早就不在京中,一切为时已晚。”


    沈莲岫叹了叹:“那也只能这样过下去再说。”


    他收敛起脸上的苦笑,点点头:“好像只能如此了。”


    香炉上的香要烧到底了,周临锦便起身去续上了香,回来后又拿了一叠纸钱,分了沈莲岫一半,两个人一起烧。


    “我小的时候,父亲一开始还是对我很耐心,他很愿意教我,为此还把我带在身边一段时间,但我却对他教我的那些一点都不感兴趣,故意装作连刀都拿不起来,总是能把父亲气得半死,几次下来,他也嫌我在军营里给他丢人,说我比阿姐还要娇滴滴,便又把我送回家了,”周临锦一边往火盆里扔着纸钱,一边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地说着,“现在想想,就算是不感兴趣,学一学总没有坏处,顶多就是学得不好罢了,为何偏偏要与父亲对着干,也难怪后来父亲总是看不惯我,不知道他到了地下,还会不会继续嫌弃我。”


    这回轮到沈莲岫笑了笑,她道:“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


    “诚国公死前说了报仇,他总不可能是让你母亲和阿姐,或是珠儿和安安去报仇,必定是让你给他报仇,他若是还嫌弃你,便不会对你说这话了,否则心里觉得你做不到,为何还多此一举呢?”


    周临锦又是许久的沉默,然后才道:“你说的是,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沈莲岫偏过头,眨了眨眼睛,看着火光明灭间映得周临锦的神色更为冷峻:“哪里说错了?”


    周临锦察觉到她在看他,便也转过头来,也这么看着她,两人的眸中倒映着一模一样的火光:“父亲并不是让我给他报仇,而是让我给因惠王作乱而无辜受累的将士和百姓报仇。”


    沈莲岫点点头:“所以,他真的没有再嫌弃你了。”


    一阵冷风窜过来,沈莲岫不由瑟缩了一下,周临锦见状也没有再顾及什么,直接伸手给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不小心触及她温热的侧脸,心下又是别样的感觉。


    他暗自慢慢地搓了一下手指,然后道:“你先回去吧,安安和珠儿还要你照看。”


    沈莲岫也没有推辞,周临锦先自己起来,然后又将她扶起,将她往外面送。


    还未行至院门,沈莲岫便停下步子,道:“不用送了,我自己过去。”


    周临锦点点头,一边又给她拢了一下身上的氅衣,一边说道:“路上小心,明日睡得晚一些。”


    话音未落,忽地平地又是一阵疾风,周临锦还搭在沈莲岫氅衣上的手一下子放开,紧接着又将她往旁边一推,自己立刻挡到她的前面。


    而对方似乎是早就料到周临锦会有所举动,一时攻势愈发猛烈,步步紧逼。


    沈莲岫惊魂未定,还没看清楚来人究竟是谁,便被刀光晃了一下眼睛,只见那刀尖直直往周临锦的脖颈上刺去。


    然而下一刻,周临锦却并没有想办法躲过去,而是直接扬手往那人的手腕上劈去,刀尖堪堪在他的颈边停住,然后掉了下去。


    “啊——”来人吃痛叫出声,连忙急着往后后退几步,借着灵堂并不明亮的烛火,周临锦和沈莲岫这才看清了他的脸,是周临钰。


    他知道自己若去刺杀周临锦,必定没有多少胜算,所以便打算从周临锦身边的沈莲岫下手,周临锦去护她时必定慌乱,他可以趁着他仓促没有防备又要保护沈莲岫的时候杀了他。


    可是没想到还是没有成功。


    周临钰一击不中,竟是咬牙欲要再度上前,可周临锦岂会再给他什么机会,三两下便将他打倒在地。


    虽然周临锦平日里也常被人玩笑是花拳绣腿,但比起周临钰早就被酒色掏空的身体,他出手能算得上是狠厉,根本不费力气便能将他制服。


    这时还留在灵堂里的人见这里出事,也纷纷都赶了过来,周临钰从地上挣扎着迅速站起,趁着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夺过了其中一人手上提着的灯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罐东西,往地上一泼,又扯碎灯笼将蜡烛摔下去,火焰一下子爆开,众人吓得皆是退开老远,周临钰也趁机逃脱。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有人不明所以,只是依稀已经看出是周临钰,于是连忙问周临锦方才发生了何事。


    这一说必得牵扯出许多,周临锦自然不能细说,只和沈莲岫对视一眼,然后道:“没事,大哥喝醉了酒。”


    可周临钰最后那些行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根本不可能是喝醉酒的样子,众人心下诧异,但又想到或许只是两房之间的私事,既然周临锦不愿说,便而已不好继续问下去,于是又都重新散去。


    仆役很快便将火给灭了,留下了一地被火焚烧过的黑色,又被细密的雨丝一沾,泥泞肮脏。


    周临锦回身对沈莲岫道:“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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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知情 把他们抛弃了


    沈莲岫没有再拒绝。


    两人才刚出了院门, 必察便来报,说是周临钰已经逃出了国公府,眼下不知踪迹。


    周临锦问:“叔父他们呢?”


    “大郎君逃跑的时候并没有去找他们, 他们似乎也对此事不知情,此刻都还在府中。”必察道。


    周临锦沉思一阵, 道:“我知道了。”


    沈莲岫与周临锦走了一会儿, 忍不住问道:“周临钰真是去投靠惠王了吗?”


    “若不是惠王指使, 他不敢如此孤注一掷, 甚至连家人都不要了。”周临锦叹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知道吴氏是周临钰动的手, 周昌的死更与周临钰脱不了关系,但这些都没有证据,可今夜却不同, 不仅是周临锦和沈莲岫看见了,灵堂还有其他人, 甚至还有仆从婢子们, 都是亲眼所见, 周临钰等于是彻彻底底暴露了自己,不再需要任何后路。


    沈莲岫蹙了蹙眉, 又道:“那你叔父他们那边……今夜的事总会传过去的。”


    “周临钰已经把他们抛弃了, 他们知不知道今夜的事都没有什么意义。”周临锦按了一下眉骨处,语气中带着疲倦。


    “周临钰之后会不会悄悄把他们带走呢?或者他们自己离开了?”


    “他若是有心, 应该一早就把家人先接出去, 府上这么乱, 只要稍加掩饰便不会有人察觉,至于会不会自己离开,周临钰抛下他们自己跑了,按着叔父婶母的性子, 无依无靠只会继续赖在这里。”周临锦的语气渐渐沉重起来,“外面可能要乱起来了,他们在国公府的庇护下活了一辈子,不敢走的。”


    沈莲岫哑然。


    翌日,果真是被周临锦说中了。


    小吴氏一早才得知昨夜儿子与周临锦起了冲突走了,起先还没弄清楚前因后果,便以为是周临锦欺负周临钰,容不下他们二房,正要去找杨氏闹,好在被周荣及时拦住,又找人去找昨夜在灵堂的人细细打听了一番,这才知晓真相。


    小吴氏当即便哭天抢地起来,这回也知道找杨氏闹没用了,便与周荣一起找到了周临锦。


    夫妇二人皆言不知道周临钰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求周临锦原谅周临钰,并且赶紧派人去把周临钰找回来。


    周临锦自然不可能同意,又顺势审问了二人,吴氏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以为周临锦根本不知道吴氏的死有蹊跷,周荣还好,小吴氏直接吓得瘫软在地。


    “不是的,不是故意害老夫人的,”小吴氏整个人都抖成了筛子,连看都不敢去看周临锦,“一开始是好好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老夫人的情况越来越差,之前的大夫都是大郎请的,我就说再让他换一个来试试,大郎也没再找,只是告诉我说是他抓错了药,不小心加了乌头,若是被发现……特别是被你们发现,一定会借题发挥,不会让他好过的……所以就……没敢让你们……”


    “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周荣忙不迭便打断小吴氏的话,狠狠斥责道,“他们一直瞒着我,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母亲她已经快要……唉……”


    周荣说得痛心疾首,周临锦听后却冷冷一笑:“大哥跑了,叔父现在却把祖母的事都推到婶母身上,恐怕是撇不干净的吧?”


    周荣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周临锦道:“祖母在稍有清醒时是说过话的,她知道大哥偷看我与父亲往来信件的事,难道大哥是在她床前自言自语吗?”


    闻言,周荣脸色大变。


    倒是小吴氏没听明白,擦着眼泪问周荣:“他在说什么?”


    周临锦起身,门外立刻涌进来许多差役,将周荣捆缚住。


    周临锦道:“还请叔父去大理寺一趟,只是我是叔父的亲侄儿,难免要避嫌,到时他们要怎么审,我就不过问了。”


    周荣吓得几乎肝胆俱裂,脚下已经无力,被半拖着拖出了国公府,至于小吴氏,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沈莲岫得知这些事情的时候,正在思宁苑给杨氏看病。


    昨日周昌离世之后,杨氏便没再能从床上起来,也不睡觉,时而清醒,时而又糊涂的,就这么睁着眼睛在床上躺着,请了大夫来看也没说什么,只说是心病,但糊涂的时间若是长了,人就不好了。


    周仪韶昨夜一夜也并没有睡,而是一直守着杨氏,劝解杨氏,可直到天亮,杨氏都不肯说话,也不肯用饭。


    周仪韶没了办法,只能叫沈莲岫过来,看病倒是捎带的,最要紧的也是想要沈莲岫帮着一起再劝劝杨氏,家里接连的噩耗,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承受不起杨氏再出事了。


    沈莲岫到了之后一看杨氏的情况,人看起来倒是还好,只是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得她难以接受,这才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


    周仪韶一边流着泪,一边看沈莲岫给杨氏施针,又不断道:“母亲,你可千万不能再有事了,否则我和阿弟,我们要怎么办?”


    沈莲岫施完针,又给杨氏喂了药,所幸的是杨氏尚且还能喝药,并没有抗拒,这让沈莲岫和周仪韶都放心了一些。


    等喝完药,过了一阵,杨氏稍稍清醒了一些。


    周仪韶怕她清醒完了之后又像先前几次一样再糊涂过去,连忙给沈莲岫使了一个眼色,沈莲岫便道:“夫人想用些什么,先喝点清粥好不好?快到用午食的时候了,珠儿和安安也要过来一起用饭,夫人陪陪她们。”


    听到珠儿和安安,杨氏的眼中略微有了些神色,也对沈莲岫的话有了反应,点了点头。


    沈莲岫便示意婢子把准备好的清粥拿过来,看着杨氏的模样,心里又不禁叹气,先前知道周昌可能要遇险,还故意先瞒着杨氏,怕她担心不让她知道,这下打击来得更大,竟还不如当时就与她说了。


    沈莲岫喂杨氏喝了几口粥,杨氏又推掉不肯再喝,沈莲岫也不逼她,只继续提了一遍珠儿她们要过来用饭的事。


    杨氏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们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周仪韶立刻道:“我陪着母亲。”


    杨氏没有再说话,只是翻了个身子,面朝里面。


    沈莲溪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倒是觉得这种时候确实应该让杨氏自己待一会儿,想想清楚也好,可若是杨氏真的要想不开,没人陪着便很有可能会出事,这是怎样都为难。


    周仪韶又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母亲,你这样我可怎么办,已经没了父亲,我不想你也……”周仪韶哭着说道。


    她这一哭,杨氏的背也抽动起来,明显也开始跟着周仪韶哭。


    沈莲岫站在一旁看在眼里,悄悄松了一口气,什么都不理会才是最吓人的,杨氏眼下能跟着女儿一块儿哭了,就表示她能明白孩子的心思了。


    母女二人哭了一阵,还是杨氏先收了眼泪,说道:“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总是像个小孩一般,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总是黏着我们,都怪你父亲太宠你了。”


    周仪韶扑到杨氏身上:“长不大又如何,我有父母疼爱就好。”


    杨氏抱住她,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果真像是对待一个小孩子似的。


    “你父亲的事……眼下怎么样了?”杨氏问。


    周仪韶道:“都办着,没出什么岔子,母亲不用担心。”


    杨氏长长地叹了一声气,眼泪又流了出来。


    “你父亲去得那么突然,你们让我怎么……”杨氏哭着道,“他怎么就能那么去了?”


    沈莲岫这时也上前道:“夫人,生死之事无力再改变,在世的人还是要节哀,保重自身。”


    杨氏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他长年在外,又是那样的地方,我也时常想他会不会就这样战死在外面,也不是没有准备,可若是病死的也好,战死的也好,也好过如今这样……我怎会想到他会被人杀死在回家的路上呢?”


    周仪韶死死咬住下唇,眼泪一直流着,却没有再说话。


    沈莲岫递了一张干净的帕子给杨氏。


    杨氏用帕子先给女儿擦眼泪,一边擦一边继续哭道:“我心里难受,可是说不出来。”


    “我与你们父亲虽有一儿一女,但真正相处的时间全部加起来才不过一年多,韶儿出生的时候是他在家待过最长的一段时日,但也仅是两三个月,到了二郎,他第一次见到二郎时,二郎都已经快要会走路了,这些年他总是在外面,我就想着等到他卸甲归田,我们还是能一起过很长的时间的,可就连这点念想,他都没有再给我。”


    沈莲岫鼻尖一酸,也忍不住落下泪。


    而周仪韶则是哭得更厉害。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先渐渐止住眼泪的,婢子来报说珠儿和安安到了,沈莲岫便让她们把孩子们先带过来。


    杨氏这时倚靠在床上,神情倒是比一开始要更清明许多,一时珠儿和安安还没进来,沈莲岫和周仪韶只听见杨氏喃喃说了一句:“日子还没过够,也只能这样算了吗……”


    两人听后一怔,等再回过神,却已经听见珠儿和安安叽叽喳喳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二更[狗头叼玫瑰]评论区有红包[狗头叼玫瑰]


    第77章 回家 你别想把我往外面赶


    珠儿和安安到了之后, 饭就摆在了内室里面,反正这几日也就是匆匆吃一口,对付过去就行了。


    杨氏看着两个孙辈, 倒是又用了一些东西,渐渐也有了神采, 显然是已经恢复过来。


    到底有没有想通只有杨氏自己知道, 但只要能撑过眼下, 或许就会慢慢好起来。


    之后几日, 周仪韶还是一直陪着杨氏, 沈莲岫每日会去一两回给她看看病,大约三四日之后,杨氏便能下地了, 很快便还去灵堂看了一回,让他们改了一些地方, 又吩咐了些事情。


    周临锦自然也在, 他将二房那些事情大致对杨氏说了一遍, 杨氏听了之后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道:“你父亲这一场劫难逃不过去, 没有他们,也有别人。”


    雨又开始下起来, 杨氏也不急着走, 而是静静地站在周昌灵前,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仪韶避开周临锦,将沈莲岫拉到一边,悄声问道:“我听人说,你明日就要回去了?”


    沈莲岫点点头:“我来国公府已经很久了, 眼下也没什么事,就想先回去了,安安离不了我,但若是有时需要,你们便派人来把她接走,到时再送回来便是。”


    周仪韶没多说什么,只问:“你和阿弟说过没有?”


    “还没有。”沈莲岫不由往那边陪着杨氏站着的周临锦望了一眼,但是很快便收回目光,垂下眼帘。


    “你还是不肯原谅他吗?”


    沈莲岫默了一会儿,道:“原谅不原谅,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周仪韶轻轻叹了一声,便离开去与周临锦说了几句话,不多时之后,周临锦与周仪韶一同来了,周临锦走到沈莲岫面前,周仪韶则是停在稍远的地方。


    周临锦抿了一下唇,像是在思忖,又像是在犹豫,片刻后才道:“别回去了。”


    沈莲岫没有说话。


    “外面眼下已经乱了,若你执意要离开,我也会跟着你去,”周临锦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宅子其实并不是敖兴的,而是我自己的,你别想把我往外面赶。”


    沈莲岫笑了一下。


    这几日时局愈发紧迫起来,戎国得知周昌死讯之后士气大涨,边关将士们守得艰难,虽说已经临时调了不少兵力过去,但能不能守住还未可知,再加上惠王已经现了底牌,与戎国里应外合,此刻也正带着兵马往京城进犯,京城兵力一半已经拨去了边关,眼下腹背受敌。


    城中已经不少人听到风声,纷纷搬离京城避难,而城内也开始乱了起来,米粮价格上涨不说,就连抢劫偷盗之事也较平时要多出许多。


    若不离开京城,那么留在高门大户中,确实是个稳妥的选择,就连出了那样事情的二房,小吴氏都腆着脸又去求了杨氏,让她不要把他们孤儿寡母的赶走,杨氏虽恨周临钰和周荣害死了周昌,但也到底对妇孺狠不下心,已经同意了。


    “是敖兴的宅子,难道我就能赶你走了吗?”她反问道,半带自嘲又半带讥讽。


    周临锦拉住她的手臂,语气也跟着低落下去:“别走了,你要怎么对待我都可以,但是不要走,就留在这里好吗?”


    这时周仪韶也忍不住走过来,道:“阿圆,外面乱,家里也乱,母亲的身体又没有完全大好,我也是勉强支撑,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下来帮帮我吧!”


    周仪韶看沈莲岫还是不说话,知道她在诚国公府这几日虽然看起来还是像以前那样温和妥帖,有时也会给人一种她已经默认会留下来的错觉,但她实则心中的芥蒂还是没有散去,而这芥蒂主要来源于周临锦,要完全消除恐怕不是件易事。


    不过周仪韶的动作快,周临锦不能做的事,不能说的话,她来说没有关系。


    “你这几日带着安安住我那里也不像样子,我让人把你和安安的东西都搬回濯心斋去。”周仪韶立刻说道。


    “不要,”沈莲岫见周仪韶说着就要叫人,连忙把她拦下,“留下可以,但是我不和……他住一起。”


    眼下留在这里确实更好,她自己尚且可以应付,但不能让安安有任何危险,再者周临锦已经说了会跟着她,就算出去了也是这样,还不如继续留下。


    可让她搬回濯心斋和周临锦同处一个屋檐之下,她还是过不去心里这个坎。


    周仪韶听后还没说话,周临锦一听她愿意留下,便匆忙道:“好,不住濯心斋,我让他们去另辟一个干净的院子……”


    “你闭嘴,”周仪韶小声斥责周临锦,打断了他,然后又皱着眉看了周临锦一眼,“匆忙间收拾出来,只怕阿圆和安安住着不舒服,你给我从濯心斋搬出来,让她们搬进去住。”


    周仪韶这回没有再给周临锦和沈莲岫说话的机会,自己直接出去叫人,安排了起来。


    周临锦的心蓦地松懈了下来,像是一根紧紧捆缚着的绳子忽然松开,他悄悄舒出一口气。


    她自然是住回濯心斋更好的,毕竟那里是他们的家,总能让她想起以前,也只有让她回濯心斋,她才不会像是个寄居的客人。


    周临锦不住地庆幸,幸好周仪韶急中生智。


    他一面想着,一面又低声对沈莲岫道:“你尽管住着,我不会来打扰你的。”


    沈莲岫的眼皮子抬了一下,算是示意她听到了。


    这时,周仪韶安排好了又过来,见两个人还是不声不响地站在风口上,便又道:“我让他们去收拾去了,二郎,你也陪阿圆回去一趟,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落下的,还有濯心斋或是有缺的东西,也要赶紧补上。”


    在周仪韶的强烈要求之下,周临锦和沈莲岫又回了一趟周仪韶那里。


    沈莲岫一直就没多少东西,如今多一些出来的也是安安的,等他们到的时候,仆婢们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归整好了往濯心斋送。


    只有安安还和珠儿在玩,见沈莲岫他们回来了,她蹭蹭蹭跑过来,问沈莲岫:“我们是不是又要走了呀?”


    这段时日,安安已经被折腾得搬了好几个地方,沈莲岫怕她害怕,便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先蹲下/身去,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正要开口却听见周临锦已经说道:“不走。”


    安安便把目光转到了周临锦身上,问:“可是为什么还不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周临锦认真回答道。


    但是安安的反应明显与周临锦心里暗暗期待的不同,她听了之后就“哇”地一声哭了。


    沈莲岫瞪了周临锦一眼,然后也不理会周临锦,自顾自把安安抱起来在怀里哄着。


    珠儿也跑出来看热闹,叽叽喳喳地问周临锦,安安这是怎么了。


    周临锦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珠儿不依不饶,安安还在继续嚎啕大哭,且越哭越厉害,连沈莲岫都不知道她怎么回事。


    最后,沈莲岫也没办法,只能对周临锦道:“要不先回去吧?”


    周临锦求之不得,他想从沈莲岫手中接过依旧在哭的安安,但安安已经不肯让他抱了,整个人紧紧地挂在沈莲岫身上。


    好在走着走着,安安大抵是真的哭累了,渐渐也就止住了啼哭,只剩抽泣,走到半路的时候,抽抽搭搭地睡着了。


    听见安安没了动静,周临锦立刻道:“我来抱。”


    没等沈莲岫说话,周临锦便直接把安安抱了过来。


    “哎……”沈莲岫吓得半死,生怕刚刚睡着的安安被他吵醒,但安安只是扭了几下,然后便睡熟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周临锦忍不住小声问沈莲岫:“她刚刚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沈莲岫也摇头,“可能是突然想到什么了。”


    “会不会是我说的话吓到她了?”


    沈莲岫默了一下,才道:“应该不至于,不过小孩子就是这样的,过后她自己就会忘记了。”


    周临锦听后没有再说什么。


    隔了许久之后,沈莲岫又听见他问道:“阿圆,你说我能做一个好父亲吗?”


    夜色中,沈莲岫的眸子闪了一下,但也只是一刹,很快便又像烟火一般熄灭了,黑色的瞳仁中只映着漆黑的夜,叫人看不出她内心所想。


    她没有去回答周临锦这个问题,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似是轻轻一叹,道:“快走吧,好像又要下雨了。”


    很快便到了濯心斋,濯心斋院门口高高挂着两个大灯笼,门口另有两个婢子正打着灯笼在等着他们,远远看见便迎了上来,一路将他们迎进了里面。


    沈莲岫跨过濯心斋的院门之后,便垂下了眼睛,没有去刻意看四周。


    看这个自己曾经住过一段时日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此刻她掩在衣袖下的手正微微地发着抖。


    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接受了,所以在周仪韶提出让她搬回濯心斋,只要周临锦搬出去的时候,她没有什么异议,但只有真正再度站在了这里,她才发现,她依旧是恐惧的。


    周身一阵一阵地发着寒,她能记起自己像一只丧家之犬被赶出这里时的每一个场景。


    沈莲岫步子一顿,不由地想要往后退一步,然而这一步还没有踩到底,身后就被什么东西抵住。


    她略微侧过头,只听见身后周临锦问道:“怎么不走了?”——


    作者有话说:猜猜安安为什么嚎啕大哭[眼镜]


    第78章 难产 以后不会让你再受这样的苦


    话音落下, 周临锦感受到她在颤抖,也是一愣。


    “你在害怕?”周临锦又问。


    沈莲岫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若是周临锦没有抵在她后面,她此时恐怕已经落荒而逃。


    濯心斋那些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夜色中她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好奇?鄙夷?抑或是其他?


    她只知道她不会有故地重游的感慨, 或是重新回来的得意。


    她想离开。


    可周临锦却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他腾出一只手从她背后环住她, 低声在她耳边呢喃道:“阿圆,回家了,不要害怕。”


    而天上也就在此刻落下雨来, 仿佛彻底不给她留一点退路一般。


    进去正屋,沈莲岫忍不住打量一眼, 屋内陈设好像也没怎么变过, 还是像从前那样, 周临锦一个人住着,便更没有什么人气儿。


    周临锦把安安抱到内室去睡下, 沈莲岫不放心, 也跟着进去,只见里面也像外面一样, 几乎没有什么变动, 只有床帐是妃红色的, 一看就不是周临锦自己会用的。


    婢子端了热水过来,沈莲岫坐到床边绞了帕子给安安擦脸,周临锦站在旁边,道:“床帐和被褥都是新的, 你放心用就是。”


    沈莲岫点了点头,就算是知道了。


    “没事我就先走了。”周临锦又道。


    沈莲岫又要点头,这时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进来后却是杨氏身边的婢子。


    沈莲岫和周临锦心里皆是一惊,以为是杨氏出了什么事,还未等问,便听那婢子说是苏琼难产了,让沈莲岫赶紧过去看看。


    周临锦蹙了蹙眉,道:“这么晚了,你去回了母亲,就说我们已经歇下了。”


    婢子听了就要走,沈莲岫想了想,最后还是拦住她:“我这就过去。”


    说完,她便开始找自己的药箱。


    周临锦仍是蹙着眉,双手抱臂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见她果然找到了药箱要走,才慢悠悠道:“又不是没有大夫,你去什么?”


    沈莲岫反问:“去看看又怎么了?”


    周临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在沈莲岫后面。


    沈莲岫走了一阵,忍不住问:“那么你又是去干什么的?”


    “陪你过去。”


    沈莲岫道:“你嫂子生孩子,你不怕去了被人说?”


    周临锦冷笑:“不会有人敢造这种谣言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等到了那里,周临锦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院门外,对沈莲岫道:“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他忍不住在心里抱怨杨氏,明明是二房的事,能容许他们继续住在这里就很好了,何必为他们的事着急,还把沈莲岫叫过来,天黑又下雨的,难不成沈莲岫不在,还就没办法了?


    周临锦看着沈莲岫匆匆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沈莲岫进去后,还没来得及和站在檐下的杨氏说话,小吴氏就满脸是泪地拉住她。


    “你快进去给她瞧瞧,稳婆和大夫都说要不成了,以前那些是我们不好,要我怎么赔罪都成,但是……”


    “好了,二夫人别说了,”沈莲岫打断她,又与杨氏对视一眼,“我尽力便是。”


    入内便是浓重的血腥味,已经听不见产妇的声音,有个大夫在外面也没什么说的,稳婆出来将沈莲岫再往里引,一面与她说着苏琼的情况。


    沈莲岫替苏琼检查了一下,果然和稳婆说的也差不多。


    其实苏琼还没有到日子,但是周临钰丢下她和几个孩子跑了的事,对她来说打击实在太大,加上小吴氏也没了主张,一直在她面前说些有的没的,苏琼害怕加上绝望便早产了,且一直没有生下来。


    小吴氏如今知道学乖了,一开始也不敢打扰杨氏这边,只是自己请了稳婆,等到情况实在不好,她才慌了,连忙去请了大夫,又请杨氏过来主持大局。


    沈莲岫给苏琼扎了几针,她醒过来喊了几声,在床上呻/吟着,但孩子却不见下来。


    接着又喂了药,也是没什么用,只能听见她闭着眼睛,胡乱哭喊着说周临钰害惨了她。


    小吴氏见这情形,问沈莲岫:“孩子能保下来吗?”


    沈莲岫道:“我来时胎儿就已经没了胎息。”


    小吴氏听后一时难以接受,但想到孙子也不是没有,便又道:“那你救救她!”


    沈莲岫没有说话。


    她尽力又给苏琼医治一番,但苏琼的声音还是渐渐小下去,稳婆已经连连摇头。


    沈莲岫在小吴氏的哀嚎之中退出了这间屋子,候在外面的杨氏听着动静就知道不好,见沈莲岫出来,忙对她道:“你快回去休息吧,二郎还等在外面,再迟我怕他怪我。”


    说着,杨氏便自己进去帮忙处理后事了。


    沈莲岫背好自己的药箱,要出去时才发现雨下得更大了,她撑着伞,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洼走出去。


    才走出院门,她就看见等着她的周临锦,周临锦问她:“怎么样了?”


    沈莲岫摇摇头,有些丧气:“都不行了。”


    然而下一刻,她的伞便被什么东西撞翻在地,整个人也被紧紧捆住。


    沈莲岫旋即才反应过来,是周临锦抱住了她。


    大雨浇在两个人身上,沈莲岫挣扎了一下:“你干什么?快放开!”


    周临锦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抱着她,一手按着她的后背,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他足足比她高一个头,又刚好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让她一点都动弹不得。


    沈莲岫上半身动不了,就用脚去踢他:“你发什么疯?”


    “我听见里面的声音了,”周临锦没有管她怎么踹,只是自顾自说道,“你生安安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我那时不在你身边,万一你……”


    没看到便无知无觉,直到今日苏琼难产又母子俱亡,周临锦这才感到后怕,万一她也像苏琼一样,他该怎么办?


    他就会永远不知道她所受的苦,永远找不到她了。


    “你不在是因为你把我赶走了,”沈莲岫咬牙,“至于我没像苏琼一样,也只是因为我运气好。”


    女子生产本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她当时又只有一个人,个中辛苦艰难如今连回忆都不愿再回忆,她不会轻飘飘一句她没事,就这样揭过去。


    周临锦以前带给她的伤害,也与周临钰给苏琼的不相上下。


    只不过她比苏琼幸运,有足够的时间去让自己的伤口慢慢愈合,这才不会让这种足以毁灭一个人的绝望威胁到她的生命,使她能够生下安安并且好好养育她。


    她听见周临锦说:“对不起。”


    沈莲岫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以后不会让你再受这样的苦。”


    她还是不说话。


    “我错了。”


    沈莲岫感觉到自己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不是雨水。


    她低泣一声,仿佛小兽悲鸣。


    她已经没了力气再去踢周临锦,而他也一点没打算马上放开她。


    两人就这么站着,这时杨氏出来看见了,差点叫出来:“天哪,你们淋着雨在这里做什么?要抱也回去再抱,着了风寒可怎么办?”


    眼下家里又有事,杨氏也顾不上两个人的心情,马上叫人将他们送回了濯心斋。


    果然才进家门,沈莲岫和周临锦就一前一后打了喷嚏。


    等各自换了干净衣服,婢子端上来热腾腾的姜汤,沈莲岫喝了之后立刻感觉鼻通目明,但是周临锦似乎就没那么好受了,还是没有缓过来。


    这时必察被杨氏叫过来接他,见周临锦一副萎靡的样子很是担心:“郎君这段时日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这下万一病了,家里那么多事怎么办?”


    “别吵,”周临锦按着额头斥了必察一声,又道,“我回去之后睡一觉就是。”


    但话是这么说着,人却坐着没动,还是慢慢按着额头以及太阳穴。


    听着周临锦浓重的鼻音,沈莲岫倒不怀疑他是装的,走过去拿开他托着头的手,迅速一句手背拭了一下他的额头。


    沈莲岫道:“发烧了,但没有很烫,先睡一觉看看明日一早如何。”


    必察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天,又回来说:“好大的雨……”


    周临锦抬了抬眼皮,因为他和必察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所以必察立刻会意,对沈莲岫道:“娘子,要不今晚就让郎君留下吧?”


    沈莲岫挑了一下眉。


    她并没有立刻说话,一时周临锦和必察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好吧,”她轻飘飘地说道,“不过不能睡这间。”


    周临锦道:“必察去把我的书室收拾出来。”


    必察马上就应声去了。


    周临锦又问沈莲岫:“你饿吗?”


    沈莲岫瞥了他一眼,直截了当拒绝道:“不饿。”


    “可是我饿了。”周临锦说。


    沈莲岫没有理他,而是起身往外面走去,站在廊下让婢子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婢子回来之后,只道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因为周临锦平日里不怎么往小厨房要东西吃,一个两个都懒散了,而近来国公府乱成一团,濯心斋小厨房的仆妇们只说是要去跑腿帮忙,早就不知道去哪里躲懒了,这会儿下着大雨一时更是找不到人。


    沈莲岫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办法,她刚要让婢子去随便下一碗面,就只见周临锦出来了,对她道:“我想吃你上次做的饼。”


    沈莲岫疑惑:“什么饼?”


    “就是在白溪村的时候,你给必察和我的饼。”周临锦用手比出一个大致的形状,巴巴地望着她。


    沈莲岫早就忘了这一回事了,想了半晌才勉勉强强记起,却嘴上不饶他:“又不是给你的。”


    第79章 害怕 我们的女儿和你挺像的


    闻言, 周临锦却也没有露出什么失望的表情,仿佛已经预料到她会这么说。


    “不管你给谁的,反正我吃到了, ”他道,“我想吃。”


    沈莲岫笑了笑, 语气还好, 并不是非要和他对着干的模样, 可是话却是说道:“想吃让别人做, 我不会做的。”


    这时必察刚好跑过来, 见两人都同站在檐下,便道:“郎君,已经收拾好了, 你别站在这儿吹风了,赶紧与我一起走罢。”


    沈莲岫道:“你们郎君饿了, 你让人给他去做点吃的。”


    “什么?郎君你饿了?”必察一时有点不敢相信, 因为周临锦入夜用过晚食之后很少再用其他东西, 他很了解周临锦的习惯。


    周临锦掩住唇咳了几声,瓮声瓮气道:“不吃了。”


    说着, 便头也不回急匆匆地离开了。


    沈莲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庑尽处, 片刻后对婢子道:“做一碗面给他送去。”


    之后她也没再管周临锦那边到底如何,只回了屋子里面, 关上了门。


    关紧的门窗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连雨声都小了下去, 烛影摇红之间,沈莲岫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此刻恍惚得很,仿佛还在五年前一样。


    她很快便决定要制止自己一直去想以前的事, 眼下可能还要再在这里住一段时日,多想也无益,慢慢地也就不在意了。


    安安在床上酣睡,沈莲岫也不急着睡,先是坐到床边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自己生的女儿,是怎么都看不够的,没有一处地方不合她的心意。


    只是看得出神时,不免又想起今晚所发生的事,那个死在这座府邸的女子,还有周临锦方才在雨中的举动。


    沈莲岫到最后,也只是为自己和安安庆幸,幸好没和苏琼一样。


    今夜也算是忙了一晚上,沈莲岫坐久了便有些困了,便打算把安安往里面推一推,谁知安安应该是换了地方不习惯,沈莲岫稍稍动了动她,她便惊醒过来,然后看了沈莲岫一眼,竟然放声大哭。


    沈莲岫哄了一会儿还是没哄好,一时仆婢们也都进来了,闹哄哄地挤在这里,还有人问:“要不要去请郎君过来?”


    沈莲岫一面只得抱起安安,一面又赶紧道:“不用,她只是做噩梦了,你们也都出去吧,没有什么事的。”


    等人又重新都散去,只剩沈莲岫和安安了,或许是因为被沈莲岫抱着,安安慢慢地不哭了,但还是一下一下地抽泣着。


    沈莲岫越看她的样子,越觉得她好像是害怕。


    安安还算是听话的孩子,很少这样去闹沈莲岫,沈莲岫也奇怪,来国公府都这么多天了,一开始也没见她哪里不适,若说是因为今晚换了地方睡觉,但来京城之后这已经是安安第三次换地方了,没道理今晚就反应这么大。


    沈莲岫越想越着急,也不愿让孩子带着害怕再睡过去,等安安稍微好一点之后,她便抱着安安,柔声问道:“今日是怎么了,怎么那么爱哭呢?”


    安安捂着眼睛继续抽抽噎噎,没忍住又哭了。


    这下沈莲岫更心疼了,连忙用脸颊去贴住安安的额头:“快和阿娘说好吗,谁欺负你了吗?”


    这几日安安一直和珠儿在一起玩,沈莲岫倒是不信珠儿会欺负安安,但国公府不是没有其他小孩,欺负刚刚来的安安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不要……”安安终于开口了,声音软乎乎的,带着哭腔,“想回家了……阿娘不要……不要安安……”


    沈莲岫好半晌才有些想明白安安的话是什么意思,忙问:“阿娘为什么会不要安安?”


    “那个人说这里就是安安的家……”安安又哭起来,“不是安安的家,安安要回家……”


    沈莲岫这才想起来,今晚安安第一次哭,好像就是在周临锦说了一句“这里就是你的家”之后才开始的。


    安安平时都叫周临锦“叔叔”或是“周叔叔”,今日只叫“那个人”,明显是讨厌得深了,已经记恨上了。


    沈莲岫突然有些想笑,又问:“安安不喜欢这里是你的家吗?”


    安安这回说得清楚了:“他们说这样就是阿娘要有新家了,有新家就不要我了。”


    “‘他们’是谁?”


    “以前村里的人说的……”


    饶了一大圈,沈莲岫才终于搞懂了安安到底为什么哭,大抵是以前在白溪村的时候有人和安安说古,若是沈莲岫再嫁了,会去另外一个地方安家,这便是有了新家,而这种情况之下,如果有人嘴巴再坏一点,开玩笑说一说你阿娘这样就有可能不要你,安安或许就会记在心里,这样一来,周临锦那句话简直就成了导火索。


    沈莲岫一边安抚安安,一边耐心对她说道:“那都是别人开玩笑瞎说的,不能当真,阿娘怎么可能不要安安呢?绝不会的。”


    有了沈莲岫的保证,安安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但她还是问道:“那他为什么说这是我家?”


    “因为……”沈莲岫也被安安问得一时语塞,想了一下才道,“我们在这里住,所以就是安安的家。”


    安安没再说话了,把头深深埋进了沈莲岫的胸口,过了一会儿,终于睡熟了。


    沈莲岫松了一口气,将她放回床上,掖好被子,这回安安没有再惊醒。


    翌日,沈莲岫和安安母女两个起得都有点晚,起床之后发现天已经彻底放晴了,院子里摆着的几盆菊花开了,且都是难得的品种,沈莲岫便带着安安看花。


    过了一阵,沈莲岫眼角瞥见周临锦走过来了。


    周临锦走到跟前时,正在兴致勃勃看花的安安也发现了,昨晚的事虽然沈莲岫已经解释过了,但安安好像仍旧对周临锦带着敌意,一看见他就躲到沈莲岫的身后去了。


    “这是怎么了?”周临锦奇怪,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摸摸安安,又被她躲过去。


    一夜过去,周临锦的脸色倒是好了许多,一看就是烧已经退了下去,只是说话仍有鼻音。


    沈莲岫也拿安安没办法,只好先把安安带到里面安顿好,这才又出来。


    周临锦见她出来,又赶忙问:“安安怎么了?”


    沈莲岫道:“你昨夜说的话吓到了他。”接着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给周临锦说了。


    周临锦也没想到自己那一句话,不仅没讨到好,还给自己惹出了麻烦。


    “我进去看看安安。”周临锦只好道。


    沈莲岫摇头:“她现在应该不想见你,也不想听你说话。”


    周临锦没有再坚持,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的女儿和你挺像的。”


    他半像是开玩笑,又半像是认真的,使得沈莲岫不由移开目光,去看院子里一盆开得正浓烈的菊花。


    “我今日来是要和你说一件事。”周临锦又说道,“上回你母亲的牌位被陈氏砸烂,我又找人去新做了一块。”


    沈莲岫一下子将目光转过来,望着周临锦有些愣怔。


    虽然嘴上没说,但这件事她一直记挂在心里,当时她去沈家和他们断绝关系的时候,就想好了自己重新给母亲做一块牌位,正好外祖父母的牌位也已经被她从白溪村带到了京城,原本是想着不想再让他们孤单,如今接了母亲的牌位过来拜访在一起,倒也更是合适。


    只是后面一系列的事情接踵而至,便只能先将此事撂下了。


    没想到周临锦已经办好了。


    周临锦道:“我已经把你母亲的牌位和你外祖父母的放在一起供着了,就在那宅子里,你放心便是。”


    沈莲岫垂下眼,张了张嘴之后才道:“多谢。”


    周临锦笑了一下,旋即笑容便渐渐变得苦涩,他似乎是叹了叹,最后只道:“在安安面前替我说说好话。”


    ***


    之后数日,皆是忙忙碌碌。


    外面局势更为紧张起来,原本是要再多停灵一段时日的,但怕一旦京城生变,往后的事便不可预计,周临锦便决定提前出殡,先是吴氏,之后便是周昌。


    周昌出殡那日,许多朝臣同僚亦来相送,宫中也派出使者,又为周昌加了哀荣,并且大赏了诚国公府,但国公府上下除了谢恩之外,并无喜色。


    沈莲岫带着安安也在跟随出殡的队伍中,一路从城内到城外,路上所见使得她暗自心惊不已。


    京城已经凄凉寥落到不成样子了,原本繁华的街市如今只剩紧闭的店门,沿路只有一两个行人,而越往城门口去,人倒是越来越多,都拖家带口带着许多东西,坐马车、驴车甚至牛车的都有,也有人是步行,一看就是要出城避难的。


    听说惠王的军队已经越来越逼近京城,而边关的战事也正吃紧,戎国决意要一直往后拖。


    而若是先放弃和戎国的战事,让大部分兵力重新调转来京城勤王,一旦戎国攻破边关,照样会立即与惠王汇合,到时情况只会更为不妙。


    出完殡从城外回来时已经是下午,城门处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都乌泱乌泱地挤在门口,等待着一个一个放行。


    不知为何,沈莲岫感觉到有些害怕,这些原本都是和她一样的普通人,在京城过着还算是不错的日子,然而仅仅是外界的变化,不过几夕之间,他们就要被迫离开一直生活着的地方,甚至很可能要过上流离失所的日子,投靠亲友,各奔东西。


    周临锦就走在她身边,立刻敏锐地觉察出她的恐惧,于是便靠近了一些,低声对她说道:“今日入夜起,几处城门便会彻底封闭,只许进不许出,再晚几日,便连进都不能进,这些人都是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所以赶着出城。”


    沈莲岫还没说话,便见到送葬队伍前面不远处,有几个人从一座宅子里蹿出来,门也不关,旋即后面又追出来个人,一边追一边大喊着“抢东西”。


    眼见着就要追不上了,周临锦给自己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便立即上前去将那几个抢劫的人抓了回来,归还了财物,然后又去叫了城中守卫过来,守卫见是诚国公府的队伍便连连告罪,周临锦倒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们把人带走了。


    “乱成这样……”沈莲岫摇了摇头。


    周临锦道:“大半的守卫都被调去了禁中,城中又走的走跑的跑,自然是顾不上了。”


    之后二人便不再有话,一路回了诚国公府。


    到了入夜后,沈莲岫刚刚睡下,便听见婢子来报说,门外有个自称是沈莲岫妹妹的人找她——


    作者有话说:安安:一直在挑衅我[小丑]


    第80章 夜奔 和瞎了有什么区别


    沈莲岫心下一震, 便觉不对。


    她的妹妹倒是有好几个,但她下意识便先想到了沈芜瑜,总觉得只有她才会来找她。


    沈莲岫匆匆穿好衣裳便去看, 因为近来外面实在是太乱,门房已经先把人请到了里面, 沈莲岫远远便看见一个紧紧拉着孩子的女子。


    都不用走近, 她便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就是沈芜瑜。


    沈芜瑜听见动静便转过身, 人还没到跟前, 她就颤着声音叫她:“姐姐。”


    沈莲岫站定,喘匀了一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话音才落,沈芜瑜哭了起来, 她身边的小孩也跟着哭。


    “我和爹娘他们昨日出了城, 打算回寿州老家去, ”沈芜瑜哭着道,“结果路上遇到强盗, 爹娘都……”


    沈莲岫问:“死了?”


    沈芜瑜点头。


    “那么其他人呢?”


    “都跑散了, ”沈芜瑜道,“几个弟弟是先前就已经被送回去了, 眼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没地方去, 想着你应该在这里, 就只能跑回来投靠你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沈莲岫,眼中脸上全是泪,哭得可怜,身上也脏兮兮的, 让人不忍心拒绝她。


    不过沈莲岫原本也没打算拒绝她。


    外面乱成什么样,沈莲岫今日也已经亲眼见识过了,大白天的能进别人家里去抢劫,更别说若是晚上把沈芜瑜一个独身带着孩子的女子推到外面去会发生什么事。


    她终究是做不到对妹妹那么心狠。


    沈莲岫让人赶紧弄了间空屋子出来安置沈芜瑜母子俩,沈芜瑜惊魂未定,拉着沈莲岫的手不肯放,而她身边带的那个孩子,上回沈莲岫见过但没仔细看,这回倒是看清楚了,怯生生的,几乎从不说话,一直紧紧贴着沈芜瑜,偶尔抬起眼看看她们。


    沈莲岫说了几次让沈芜瑜先歇下,沈芜瑜却一直翻来覆去地哭着说沈冀和陈氏,又说要去找他们,一开始见到她时她尚且还算冷静自持,但这会儿大抵是到了安定的坏境中,所以一下子放松下来,也不用再担心其他,于是那些发生过的恐怖场景便不断地涌现出来。


    她喋喋不休地对沈莲岫诉说着。


    平心而论,沈莲岫就算见到沈芜瑜这个样子,她对沈冀和陈氏的死也是毫无感觉,若说有,最多也就是一声叹息,毕竟沈冀曾经那样对待她和母亲,又一直不管她,而陈氏更是想要她的性命,她不可能再有任何同情。


    甚至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婢子们端过来的安神汤,也对沈芜瑜毫无作用。


    可沈冀和陈氏是一回事,沈芜瑜是另外一回事,沈莲岫实在不忍心打断她。


    夜已经很深了。


    就在沈莲岫终于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门外传来必察的声音:“娘子,郎君让你回去睡觉。”


    这一打岔,沈芜瑜的话也就断了,她终于慢慢回过神来。


    “这么晚了……”沈芜瑜抹了一把泪,“大姐姐你快回去吧……我……等外面好点了,我就去寿州。”


    沈莲岫叹了一声,道:“眼下出不了城了,你先安心在这里住着。”


    出去之后,沈莲岫发现外面不止必察,周临锦也在。


    沈芜瑜来诚国公府的事自然是瞒不了他的,他起先也不方便出面,便任由沈莲岫自己去了,但还是一直盯着动静,见沈莲岫一直被沈芜瑜拖着没有回房,周临锦便忍不住了,顺便以此为借口过来看她一眼。


    他见沈莲岫出来便迎了上来,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却一时没有开口。


    “她没地方去,我不能把她赶出去,”沈莲岫咬了一下嘴唇,忽然有些犹豫,“你……想不想把她留下?”


    周临锦心里一紧。


    他立刻就开始揣测起来她问这个问题的意思,她是不是还在想他以前和沈芜瑜的事?


    若说留下,他怕她多想,若说不留下,可人已经被她留下了,沈芜瑜是她的亲妹妹,难道他能直接把人赶出去?


    怎么答好像都不对。


    短短一阵,周临锦的手心里沁出一层又一层细密的冷汗,最后急中生智,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你想留就留便是。”


    沈莲岫看了他一眼,然后皱了皱眉:“这又不是我家……而且她和惠王的关系,万一她对我撒了谎……”


    周临锦忽然舒出一口气,原来是他想茬了,沈莲岫比他坦荡,根本就没有往那个地方去想。


    他立刻恢复了神志一般,沉声说道:“明日我会派人出城去寻找你父亲他们的下落,沈家毕竟还有不少人,这样的谎她圆不了。”


    “这样也好,不过我方才看她的样子也应该不是说谎。”沈莲岫点头,又奇怪道,“你刚刚为什么突然舒一口气?”


    周临锦自然不敢承认自己那些小心思,只好道:“没什么,有点闷。”


    今日明明秋高气爽,又到了夜里,风甚至还很冷。


    周临锦的手心又开始冒冷汗,他连忙接着对沈莲岫道:“已经很晚了,你快点去休息。”


    说完自己转身就走了。


    沈莲岫在原地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今日走得那么干脆利落,不过倒也没再细究,掩住嘴打了个哈欠,也便回房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沈芜瑜便又来找沈莲岫。


    经过一夜的休息,沈芜瑜的脸色已经比昨夜要好了许多,但是整个人看起来仍是恹恹的,好像还是很害怕,可见父母的死对她的打击着实不轻。


    她的儿子也依旧被她带在身边跟来,沈芜瑜一坐下便把他抱在怀里,安安正好在院子里玩一个很好看的小花球,珠儿毕竟年纪渐长不能一直和她玩,看见有个和她岁数差不多的孩子,安安便邀请他一起玩,但这个孩子竟然像是不敢答应安安,先是看看沈芜瑜,直到沈芜瑜点了头,他才敢出去,走路时也不像其他孩子那么大大方方或是蹦蹦跳跳的,而是很小心翼翼。


    沈莲岫看在眼里,便觉得这孩子有点不对劲,虽然她很讨厌惠王,但小孩子总是没有错的,况且有没有见过父亲都不一定,沈莲岫便对这孩子也说不上讨厌,反而看着他这样子略有些担心。


    “他叫什么名字?”沈莲岫问沈芜瑜。


    周临锦派人去找沈冀夫妇的事,沈莲岫一开始打算告诉沈芜瑜,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倒不是假设沈芜瑜来诚国公府是另有目的,说了之后怕她有所防备,而是沈莲岫觉得自己和周临锦也并不是真心想给他们两个收敛遗骨什么的,只是出于某一种目的,那就没有什么说的必要,说了反而像假惺惺似的关心沈芜瑜,并让她感恩。


    沈莲岫又怕她像昨夜那样哭个不停,所以还是先岔开话题得好。


    提到孩子,沈芜瑜哭得有些浮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与沈莲岫道:“叫小树,他没有大名,就叫小树。”


    沈莲岫想了想,还是没有忍住,问道:“小树应该比安安要大,怎么倒瘦弱许多?”


    “小树……”沈芜瑜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母亲不让外人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从小树出生开始就一直把他关在家里一个偏僻的院子里,平时也只有我和一个仆妇和他在一起,很少让他出来,怕撞见来家里的客人,只有到了夜里,才能把他抱出来玩一玩,所以小树很内向,因为不经常锻炼,又很少走动,身子也弱一些。”


    沈莲岫不由又去看那边在玩耍的小树,只见他就算在玩的时候也是怯怯的,如果安安不把球给他,他就不敢去拿那个球,时不时还会朝她们这里来看看,像是在确认沈芜瑜的一举一动。


    “我又怕他磕着碰着,又心疼他见不得人,所以平日里也更宠溺些,总之……我也不求别的了,他能养活下来就行了,”沈芜瑜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像决堤一样,“姐姐,我真的后悔,我当初怎么会听了他的哄骗,难道长这么大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吗,他明明可以让我退了亲再娶我,却非要一心将我从家里骗走,我就该知道他不是个好人……”


    沈莲岫一时哑然,等沈芜瑜稍微平静一些之后,也只能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用了。”


    沈芜瑜点着头哭了半晌,又红着眼睛抬起头来看她:“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我后悔当初没有嫁给……我不太会说话,你别怪我。”


    沈莲岫笑了笑:“没有。”


    不知怎的,她便想起昨夜周临锦的支支吾吾,这时才后知后觉,当时她那个无心的问题,恐怕是让他为了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不会误解和生气。


    其实她倒真没有让他为难的意思,虽然周临锦一开始想娶的是沈芜瑜,并且以为自己娶到的是沈芜瑜,而沈芜瑜回来后也撒了谎,但沈莲岫从来没有将这些糅合到一起来看。


    时过境迁,她可以理解沈芜瑜那时是为了留下孩子才听了陈氏的话说了那个谎,也相信周临锦早就已经不喜欢沈芜瑜了,所以她不会拿这种无聊又像是吃醋拈酸的话去问周临锦。


    从始至终她最在意的,一直都是周临锦对她的不信任,以及他那时决绝到丝毫不留余地的处理方式。


    这些都和沈芜瑜并无多大关系,沈芜瑜是撒了谎,但最后做出决定的却是周临锦。


    她永远不会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另一个女子身上,且这个女子还是自己的亲妹妹,然后自己和男的重新去甜甜蜜蜜,那和瞎了有什么区别。


    她和周临锦之间未解开的问题,永远都是他们两个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