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开了吗?如开
一声沉甸甸的重响, 蒸腾着浓郁血腥味的坛子被拍在桌上。
打开的坛中,底部是黑红的稠液上累放着模糊的碎肉。平生第一次,栗秋焰觉得感官太过灵敏也是件坏事, 只是一眼, 他的眼鼻就瞬间联觉, 由大脑立刻判断出原材料及制作的过程——那底下的“汤”是反复熬煮的皮肉骨, 而上面的碎肉是人眼珠、切片的器官、脏器的内膜……
栗秋焰恶心得狠狠呸了一下。
有笑声响起, 两面宿傩按住那张桌子,用那张畸形的双面脸庞向栗秋焰露出恶意的笑容, 他动也不动地紧紧盯着,直到少年厌恶的脸庞同时锁定在四只眼珠的瞳孔中。
“栗秋焰。”宿傩慢慢念着这个名字,意味不明地又笑了一声。“你该感谢我。”
“我可是帮你提前排除了对手。这个和尚厨艺马马虎虎,动的小心思可是不少……”
宿傩抬起一只手,指关节随意地敲了敲坛壁。“可惜, 他的肉没有和他的心思一样多,食材实在差劲, 煮了半天就化干净了。”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激愤的声音。
“你、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住持?!”
宿傩挑起眉。
“是我【吃】了他。他的一切真正意义上归属于我,包括作为某人对手的‘资格’。因此, 即使这和尚肉质实在一般……”宿傩向栗秋焰抬起视线:“我认为这是基本的尊重礼仪。”
栗秋焰冷冷地开口。“你在侮辱料理。”
两面宿傩大笑一声。
“何谈侮辱?我可是每一步都认真选材、处理、烹饪……只是食材原料你无法接受, 而那只是你愚蠢的主观观念。”
宿傩拎起栗秋焰的坛子, 将属于他的料理那份同样摆上桌, 与自己的并作一列。
“就让我们看看, 所谓的主观观念是多么可笑的东西。”
宿傩举起手指。
“我只给你们三秒钟。认为我的料理优于栗秋焰的,站在我身后。”
“三、二……”
一片寂静。连数到一的声音都没有落下, 庙宇中所有人都已经连滚带爬地站到了宿傩身后。一坛鲜香味美的金汤佳肴, 一坛腥臭冲天的骨血肉皮。后者的后方众人林立,栗秋焰身边空无一人。他望过去, 有种自己一人面向所有人对立的荒谬感。
倒在地上的尸体仍在汩汩向外涌着血,两面宿傩再度发出大笑。
“我赢了,栗秋焰。”
“你只是威胁了他们。”
“这正是——我料理的一部分。”
宿傩张开手臂,六只手自上至下舒展开,他闭着眼,唇角微挑,像是战胜归来的将军在进行一场得胜后的飨宴。
“恐惧、愤怒、仇恨……真是美味得令人愉快。无论多么不情愿,所有人都只能服从于我……是的,因为你们是我的【食物】。”
宿傩睁开眼,悠然又轻佻地与堂上怒目圆瞪的佛塑像对视,明明是仰视神态却宛若平视,傲慢地像是看与自己同级的路人。
“没错,我吃人。我生而为人身……现在,他们叫我‘诅咒之王’。”
两面宿傩转身,直直地看向栗秋焰,眼中满是见猎心喜般的兴味,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笑意。
“真是好久……没有过这种渴望的感觉了。”
宿傩抬起一只手臂,尖刀露出,划过一道雪亮的冷光。
“是我赢了,栗秋焰。胜利者总是有奖赏的。”宿傩握住刀柄:“奖品自然是——你的命!”
两面宿傩猛地横刀推出,姿态写意轻松如划过蓝鳍金枪鱼背肉的职业匠人,他们数十年如一日受训钻研,仅用五秒便能精准取出整条鱼身上最肥美的大腹,刀尖划开鱼皮就已对其下的每一块刺骨胸有成竹。而那刀迅疾划过空气携带着凶蛮狂暴的力量,也宛如切入鱼肉般静默无声。
转眼间刀光已在眼前,宿傩的速度力量实在太快,栗秋焰甚至刚刚才反应过来,虽然之前几次开玩笑要打宿傩,但那准备在敌明我暗的情况下偷袭……在实际正面应敌时他心知肚明,他毕竟只是个半途退学的高二生,无论在战斗经验还是身体素质上,他与宿傩的差距都宛若鸿沟。
所以……
在宿傩话音刚落时,栗秋焰便向腰侧伸手,果断开口。
“领域,展开!”
他领域内的规则是无解的,只要展开领域——
两面宿傩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
“……原来如此,瞬发领域么。”
怪不得这小鬼如此气定神闲。即使是有防备,瞬发的展开速度也几乎没人能逃开,更别提初次对战的对手。如果领域效果足够强力,那确定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宿傩眯起眼。按照他一贯的傲慢,他理应等领域结成后不紧不慢地从容抬手,直接用自己的领域从内部冲破碾压,再慢慢欣赏敌人脸上由自信转向绝望的表情……
但不知为何,这喉头和胃底燃烧着的、令人兴奋的焦渴感,让人实在不想……产生任何一丝失误的可能啊。
“栗秋焰,为此感到荣幸吧。你还是第一个,值得让我全力以赴的人。”
宿傩咧开嘴,舌头舔过尖牙,四只眼如野林中夜晚群聚的饿狼,如硕灯般一齐亮起嗜血的光。他没有放下刀,张开的六手中间的一对猛地相击,手腕处应声迸裂皮肉条条绽开,在倏然炸开四溅的血肉中,宿傩瞬间结出了手印。
栗秋焰瞳孔骤缩。
“领域展开。”宿傩高声道:“——【伏魔御厨子】!”
虽然远没有栗秋焰那般轻松,施展一次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但这同样,是瞬发领域!
领域相冲,双双抵消——术式熔断!
巨大的冲力从两人中间爆发而出,栗秋焰一脚向后用力踩住地面才没被掀翻在地,他咬牙在狂暴的气流中刚刚睁开眼睛,一道迅猛的刀光便直刺而来。
栗秋焰下意识后仰,但那蛇信般的刀尖已触上皮肤,下一刻便要穿透胸口。
一点碎星的湿润凉感溅上指尖,栗秋焰的手指一颤,猛地睁开眼,宛若提前预知般扭身,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刀。
——【时间】!
栗秋焰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他现在仍然处于术式熔断的空白期,无法动用概念的剥夺赋予,但不知为何,这些源自于“天”的力量……还能使用!
如果不是这样,刚刚那一下他已经死透了!
两面宿傩显然没想到栗秋焰能躲过这一刀,略有些惊讶地挑起眉,脸上的表情愈发兴味。
“不错嘛。”宿傩提刀:“但这次你能躲过去,下次呢?”
话音刚落庞大的身躯已欺身近前,栗秋焰的瞳孔闪烁,急促的呼吸间再度一个俯身,精确到极点地躲过斩断喉咙的一击。
——这样不行。
额上流下的冷汗打湿眼睫,栗秋焰的绿眸仍维持着冷静。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时间】的预知就算能够一直触发,他的体力也承受不住这种消耗,这样下去无异于慢性死亡。
他接触咒术满打满算才一年半,还是个四级,战斗和咒术经验实在太少——完全没人教过他领域对冲会有熔断啊!这种术式空白期他们脆皮法师被战士突脸怎么活啊!
“靠,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完善高专教育体系……”栗秋焰悲愤道:“而且到底为什么要打我一个厨子啊啊啊!”
接连闪避下,栗秋焰终于还是不慎脚下一步踩空,即使他立马调整了回来,但宿傩已抓住这泄露出的一丝破绽,迅速斩下!
躲不过去了。
栗秋焰看着越来越近的刀刃,瞳孔涣散了一瞬。
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桩桩件件都恍然如因果般彼此勾连、避无可避。一切的开头……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因为好奇把那根宿傩手指昧下来……不对,他一开始就不该成为咒术师……不然他现在应该刚放寒假回家,边煮红茶热可可边烤小甜饼,而不是在这里天寒地冻地打宿傩……
——当!
一声清亮的脆响。宿傩抬眉,表情似笑非笑。
“我还以为你放弃了。”宿傩向下压刀,盯着栗秋焰的眼睛:“何必还要坚持呢?”
栗秋焰手中的天丛云细微地颤抖着,硬撑的手腕被巨力压迫得一丝丝后退,但冷汗湿润的眼睫下,他的绿眸然后不服输般灼灼燃烧着,栗秋焰深吸一口气,毫不相让地瞪了回去。
“……当咒术师,虽然倒了八辈子大霉吧……但我不后悔。毕竟还是得到了些,无可替代的珍贵之物啊。”栗秋焰咬牙用力:“我可不能死,还有人——在等着我回去呢!”
尾音落下,他骤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节节败退几乎压近鼻尖的刀刃突然上挑,硬生生震开了宿傩的刀。
在那一瞬间,【空间】的曼丽色彩倏忽闪过,栗秋焰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划开了什么东西。
在这短之又短的一瞬喘息之机时,一道声音骤然响起。“栗秋焰!”
栗秋焰猛地回头,禅院奔来,往常一丝不苟的和服扭扭巴巴,头发都因奔跑而散开,栗秋焰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一向死板平淡的脸,露出这种恐惧急迫庆幸混杂的生动表情。
“栗秋焰——”禅院用力举起手臂,一个东西迅速向这边飞来。“——接着!”
栗秋焰伸出手,但此时宿傩已从刚刚的错力中恢复过来,一个眨眼间便持刀,从身后刺向栗秋焰的心脏。
栗秋焰转身不及,刀尖直刺上他的后心。
——叮!
栗秋焰接住了禅院抛来的东西,自己都有些发愣。
那声清晰的铁物相击声从背后传来,他摸了摸后心,从里面摸出了——八咫镜。
困惑的绿眸在碎裂开的镜面中与自己对视,紧接着万千裂缝中倏然闪过不同的色彩。
一颗栗子突然从镜面中冒了出来,越过栗秋焰的脸颊,恶狠狠地击中了身后宿傩的额心。
两面宿傩:?
栗秋焰:……
镜子寂静了一瞬,接着源源不断地往外噗噗冒出东西来——咒灵球、手术刀、眼罩——等等为什么会有眼罩?!
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气势汹汹地向后飞去,砰砰砰砸在了宿傩的脸上。
宿傩:……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宿傩怒极反笑,一只手擦过脸侧,另一只手抡直用力横挥,在极近的距离下,迎面便是避无可避的迅猛一刀!
尖刀穿透而过,栗秋焰低下头,看到曾经怎么也无法看到、此时却逐渐清晰的【死亡】,如水纹般丝缕地在自己的胸口漾开。
但他反而笑了。
他缓缓张开手,加上刚刚那场看似闹剧的插曲争取的间隙,时间刚刚好够——他掌心中的,正是那枚代表着【灵魂】的勾玉。
三神器聚齐,绿气蓬然缠绕着如云雾般升起,在最深的时空深处,一双眼睛自天际垂眸。
“因果未尽。”祂缓缓道:“你确定要探寻答案?”
“别装x了,根本听不懂!”栗秋焰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要死了,救命啊——!快快快给我开个挂!开不了的话给个养伤的时间也行啊!”
下次他一定不这么打了!让厨子打boss就算了,总不能连个重新挑战键都不给吧——
那双眼睛微微阖上。
云雾重新聚拢,栗秋焰大脑一片空白,随即世界骤然开始天旋地转,混沌的色彩轮番转动,他头晕目眩,接着身下一空,强烈的失重感将他高高抛下,像是从云端跌落。
“啊啊啊啊啊——”
栗秋焰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下意识吐出嘴里的怪味,扶着头晕乎乎地爬起来,在模糊的一片雪白的视线中茫然地呸呸了两声,把嘴里混着碎叶子的雪水吐干净。
栗秋焰怔怔地用手背擦着嘴唇,一道冷风吹来被冻得一缩,嘶了一声。
他清醒过来,摸了摸胸口——好好的,别说伤口了,连丝血迹都没有。
虽然不是完全没底,但没想到竟然真的给了啊……不愧是另一个世界的我,好开!做兄弟,在心中!
栗秋焰脑子一团乱麻,乱七八糟的话混乱地闪过,他捂住脑袋晃了晃,定神看向四周。
——虽然但是,这给我干哪儿来了?
荒树林子,四面八方看不到人烟,还下着雪……这还是霓虹吗?
他尝试了下,发现系统背包还能拿出东西,但早应该叽叽喳喳吵起来的系统……此时却悄无声息。
“系统?”栗秋焰试探道:“喂,还活着吗,这是哪儿?”
脑海中一片静悄悄,寂静无声。
栗秋焰正皱起眉,而这时刮过的冷风中,一丝微弱的呻|吟声吹进了他的耳中。
似乎是个女性,气息奄奄,好像在哭。
栗秋焰一惊,连忙抹了把脸上的雪,抬起脚,顶着风雪向着声音的源头处找。
哀哀的哭鸣声越发清晰,栗秋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终于看到了一个倒在雪地里的身影。
女子蜷缩着身体,抱着的腹部隆起——竟然是个孕妇?!
栗秋焰被吓了一跳,连忙几步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把人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栗秋焰帮她拍掉身上的雪,焦急道:“你家在哪,给我指个方向,我送你回去!”
女子涣散的眼珠动了动,瞳孔重新聚焦。
“饿……”她的嘴唇动了动:“好饿……”
栗秋焰:“……我最听不得这个。行,先吃饭,等会再送你回家。”
他把之前摆摊的塑料布拿出来,去四周找了点树枝缠起来做支撑,支了一个挡风雪的简易小棚。接着又捡了点木头,用术式变干后架起,用杂草当引燃物,燃起了一堆篝火。
火焰的光亮自女人怔怔的瞳孔中跳跃而起。
“终于暖和点了。”栗秋焰用两只手搓搓脸,呼了口气,看看她,“看你月份好像已经蛮大的了……现在还是吃点容易消化的东西吧?高碳水能让身上有力气,最好再暖和点……就先简单下个面吧,送你回家后再做别的。”
女人愣愣地看着他。
栗秋焰呼了口气,拿出锅烧水下面一气呵成,简单撒了点盐点了滴香油生抽后出炉。风吹的寒雪之中,小小一块简陋棚子中温暖明亮,栗秋焰将热腾腾的一碗面条摆在了女人面前。
像是被食物的味道唤醒,女人瞬间动了起来,几乎将头埋在碗里开始狼吞虎咽,栗秋焰惊了一下,有些庆幸幸好他特意将面条煮软烂了一些,不然按这种吃法被噎到就麻烦了。
女人吃着吃着开始哭起来,流着眼泪稀里糊涂地边吃边哭,栗秋焰手足无措,只能等她把一碗面条全部吃完,哭声渐止后才开口。
“那个……吃饱了?”栗秋焰小心翼翼道:“你家在哪?”
女人垂着脖颈。“我是逃出来的。我已经……没有家了。”
栗秋焰:“啊,这……”
他刚想说话,敏锐的嗅觉突然捕捉到了一丝血腥气。他心中顿觉不妙,往下一看——女人身下,竟然已经流出了一丝血红。
“别管那么多了!!”栗秋焰大惊失色:“快躺下!!你要生了——!”
西医怎么接生的?
隐约记得曾经和硝子吵架的时候被嘲讽了,他气不过就去仔细查了资料,然后就记得吵赢了……但具体的仔细步骤到底是什么来着……死脑子,快想啊!
栗秋焰手忙脚乱地一通操作,中间女人还因宫缩而痛晕过去一段时间,他慌得差点忘记呼吸,最后好在,终于一切都平安地成功解决。
栗秋焰手上都是血,用胳膊擦了擦满头满脸的冷汗,回过神来后发现手抖得比打宿傩时厉害多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手中成功接生的婴儿,递给睁着眼睛望着他的女人。
“恭喜。”栗秋焰笑道:“是双生子呢。”
“……大人,您是我的恩人。”女人眼中涌起泪花,一时有些哽咽,“我说不出什么……我无以为报。”
栗秋焰连连摆手:“别说这些别说这些,快先好好躺着,你现在需要休息。”
“大人。”女人泪眼汪汪地看向他:“我们的命是您救的。我希望,您能为他们取一个姓名……”
“呃,可是我取名废啊。而且我家的习惯一向是只取名字不取姓,姓留给小孩以后自己去找……”
栗秋焰有些尴尬,但看着女人眼中的泪珠又要滚下,立马道:“好吧好吧,那我先取个名先叫着吧。”
“嗯,他们俩是你吃了一碗素面后生下来的……要不一个叫素一个叫面?”
女人哽住:“……”
“啊但不对啊,那就有先后了。”栗秋焰猛然反应过来:“坏了,我接生的时候太紧张了,忘了哪个是哥哪个弟了,这……”
女人欲言又止:“……”
栗秋焰看着两个婴儿半天,片刻后放弃地呼出一口气。
“算了不想了。”栗秋焰说:“一个叫素一个叫宿吧。一个音,没有先后。”
说完后他自己顿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微妙感涌了上来,但他一时分不清那是什么。
女人艰难起身,向栗秋焰深深伏身。
“您是我的恩人。”她哽咽道:“从此之后,我这条命任您差遣。我、我的儿子……我今后所有的后代,他们都将奉您为主,听从您的命令……”
栗秋焰被吓了三跳,差点从地上蹦起来,正当他连忙去扶女人时,他感觉到了一种……力量。
一种如有实物般的力量应和着女人的话语,缠绕在女人与那刚出生的双子之间缓缓伸向栗秋焰,将这“誓言”稳定下来,固着成了一种栗秋焰可任意单方面施予的、强有力的约束力。
“这是——”
栗秋焰一愣,看向自己的手掌。
“——【束缚】?”
第52章 冲突前兆
雪皑皑地覆盖着。
山林间一片静默的白, 天色茫茫,飘忽模糊的灰白混沌沌地与雪、与地相融,这一方稀薄的天光投在窗中, 少年沉睡的侧脸上橙黄的暖光渐弱, 转为海般的灰蓝色。
噼啪一声, 橙黄的火光猛地一跳亮了起来, 栗秋焰的眼睫颤了颤, 慢慢睁开了眼。
“啊,主家, 你醒了啊。”
粉发的男孩捅了下炉灰,回头看向他,爽朗道。
栗秋焰慢吞吞地起来。
“怎么又叫起这种称呼了。不是说过叫哥哥就好了么。”栗秋焰裹着被子,带着点未散的困意哈欠道:“就你一个,宿呢?”
“一早就出门了。家里没米了。他说我买的米太劣质, 这次就算嫌烦还是自己去挑了。”
名叫素的男孩抱着柴,手脚麻利地扔进炉底, 接着他伸出手,术式作用下黯淡的火种噌一下燃烧起来, 升起的热气徐徐地驱散了僵硬的冷意。
栗秋焰唔了一声, 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们居住的地方在山林深处, 几乎没什么人烟。如果想要采买或交换生活必需的物资, 只能去其他的人类聚居地, 离这里最近的村庄大概有三、四公里左右的距离。
之所以住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一开始是因为双子的母亲是逃家的贵女, 那时风声紧, 仍有人在搜捕她;后来是因为宿与素两人展现出的咒术天赋,长久生活在人群中容易招人非议。
至于为什么这样不便, 他还是留了下来……
“主家,昨晚,我梦到母亲了。”素将炉底的门关上,盖上炉圈,用轻快的声音道:“她拎着我的耳朵骂了一晚上呢,说我仗着你的宽容没规没矩,让我心怀感恩地摆正自己的位置……”
“嘛。”栗秋焰有些无奈:“毕竟是能留下那种遗言的人呢。”
双子的母亲死于一个冬天。一开始栗秋焰帮她度过了最困难的一段时间就想走的,结果她一定要为仆报答恩情。但她的身体亏空太大,即使栗秋焰这半吊子医生用汤药食补硬给她多延了两年的命,她还是死在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
她最后的遗言,是让宿与素看向栗秋焰,接着用深沉的声音倾吐而出。
——【必须听从眼前之人的命令。】
——【直到偿还完生命的恩情为止。在他的注视下,你们才被允许死去。】
她用近乎可怕的视线盯着两个孩子,直到看到双子发完誓后才露出微笑,倏然闭上了眼睛。
那并不是具有咒力性质的强制束缚。但……
“……明明是爱,吐出来却更像扭曲的诅咒,实在是令人难过啊。”
栗秋焰凝视着火炉上丝丝袅袅升起的白气。
一方面,她想要报答的心情是深而真的;但另一方面,她也比任何人都想要这两个当时还太过年幼的孩子活下去。
于是感激与母爱的双重愿望下,就诞生出了这样扭曲的遗言。并不要求栗秋焰,只是让孩子发誓。这样不管是从感情或利益角度看,他都会起码照顾一二。
“真是的,其实只要好好说出来就可以了。”栗秋焰抱怨道:“爱又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非要这么别扭啊。”
素望着栗秋焰。
“一直想说,主家真是好强大的人啊。我一开始还以为母亲是把我们卖了,后来才反应过来。但即使是这样,我至今也无法完全理解她。”
素眨了眨眼,“对您来说更是吧,明明就是被我们这对讨人厌的小鬼缠上了,却还能共情怜悯我们的母亲……说实话,有时候我都想把宿给扔掉,您却还愿意教他厨艺哎。”
“他想学,我就教咯。”栗秋焰懒洋洋地伸着手烤火:“只要是想学我都是一样地教。你呢,对未来还没想法?”
“我没有厨艺上的天赋啦。不是说双子其实是一个人吗?宿既然分走了才能的那部分,我当然也就没有了。”
素想了想:“我对未来的想法……大概是作为分走了良心那部分的半身,努力让宿不要为恶犯下大错吧。”
“……你对你兄弟还真挺有信心的哈。”
“因为宿完全是个坏人嘛。虽说再坏的人也有一点柔软的温情,但我完全没感觉到。”素坦然道:“只有在您身边,他才有点像人。所以我想成为他的束缚——特别是,在您离开之后。”
栗秋焰顿了顿。
他确实准备离开了。不知道天给他开的什么挂,虽然仍不知身处何处,但破碎的镜子竟然在慢慢修复。而现在,镜子终于自我修复完成,凭借当下掌握到的概念,他已经有把握回到原本的时空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出神。自来这里后他的年龄似乎被冻结了,到现在还是个未成年男高,不知道回去后,夏油五条硝子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
素看向栗秋焰。火光在他圆圆的瞳孔中一闪一闪。
“宿坚信着您的理念,如果他走上歧途,主家会难过的吧?”素爽朗地一笑:“在这之前我会拼尽全力阻止他……这样,大概能稍微偿还上一点恩情?”
栗秋焰一哂。
“在小看谁呢,我才不是那种会怀疑自己的人。难过就更不可能了,又不是我犯错我凭什么道德谴责自己?我遇上这种事的态度就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反,朕要诛你九族流放边疆!”
素笑起来,栗秋焰也笑了下。过了一会儿男孩停了下来,寂静的空气下,火焰燃烧木柴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噼啪声。在男孩抿着嘴的沉默中,栗秋焰只是悠然地烤着火。
“……你离开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素抱住膝盖:“宿会气到发疯的。”
“随便他啦。”栗秋焰懒懒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可能为别人改变我自己的打算。”
素又沉默了片刻。
“……主家,其实是仙人吧?即使我这么大了,您也完全没有老去。”素将下颌抵在膝盖上,“这份无法偿还的恩情流淌在我的血脉中,世世代代地流传下去……也许当您见到我的后代时,第一眼就能认出来吧?那时,我也就在你的记忆中短暂地重生了一瞬……一想到这里,即使真的是诅咒,也会感到幸福。”
栗秋焰听着,没有说话。窗外的冬风吹起纷纷扬扬的白沙,风声中冰粒簌簌地落,一切微小的宏大的都在雪白的共振中消融着,风永恒地呼啸而过,此刻回荡在山谷间的风,仍将平等地吹过千年后少年的双眸。也许一切没什么不同。
“啊,突然能够理解母亲了呢。”素笑了笑,望着火炉,学着栗秋焰那样伸出手,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火焰,真温暖啊。”素感叹着,仿佛终于接受了某物般笑起来,凝视着光焰没有回头:“主家,准备什么时候走?”
“今天吧。”
栗秋焰看着窗外的飞雪,接着转过脸来,向素一眨眼睛。
“不过……”他笑道:“起码先吃完最后一顿饭再走。”
——虽然一切看上去都没什么不同,但当下的此时此刻,一定是值得珍惜、无法代替的存在。
素怔怔的,嘴唇张开,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嘎吱一声。
门开启,冷风吹了进来。
栗秋焰抬起眼睛,不意外地看见了门口臭着脸的宿。
“喂,栗秋焰。”宿抱着口袋走进来,“看看这是什么米……”
栗秋焰毫不客气地一拳打在他脑袋上。“给我乖乖叫老师,目无尊长的小鬼。”
“反正对你来说又没差!而且……噗!”
素一拳猛击他的腹部,在稍显平淡的不赞成语气下,十分自然地用力扭转拳锋:“连尊称都不加,你太没礼貌了,宿。”
宿打掉素的手,下一秒就毫不相让地直接回了一拳回去。眼看一场自由搏击又要上演,栗秋焰果断截过话头:“买到了什么米?拿我面前来,我看看。”
两人同时收手,宿嘁了一声,但还是应言展开了口袋。
栗秋焰伸手进去一握,有些惊讶道:“竟然是糯米啊。”
糯米的收获季节一般在春秋天吧?大冬天的竟然能碰巧买到糯米,真蛮难得的。
有了,那就做这个当离开前的最后一顿饭吧,还挺有仪式感。
“决定了,就这个。”栗秋焰一锤掌心:“做红豆年糕汤。”
“那是什么?”
异口同声后,双子对视了一眼。素摸摸脑袋:“你不是专业的吗,你也不知道?”
宿切了一声,满脸不屑地扭开脸。
“他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现在也就刀工能赶上我,还是术式发力。”栗秋焰自信道:“别想啦,我可是世界第一厨子,你这辈子赢不过的,建议有机会挑战一下你师哥。”
宿的眼珠动了动。“是谁?”
“是一颗海胆。”
“……?”
栗秋焰咳嗽了一声。“好,既然决定好了就进入状态,我先去把糯米蒸熟……”
“栗秋焰,我有事情要问你。”宿突然开口,抬头盯住他的瞳孔。“你说过,【吃是征服】。”
栗秋焰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我可不记得教给过你这句啊。”
“哼,言不传身也教。”宿抱臂嗤笑一声,接着仰着脸,深深地望进栗秋焰的眼瞳深处。
“我每次出门都能感觉到……这个世界,人太多了。我明白,因为人类是食物链的顶端,是世界的征服者。”
但这种群是如此繁杂、无趣、愚蠢,自己竟然是这其中的一员,无法超脱而出。而甚至这已位于顶端,无法再向上攀升,实在是令他……难以忍受。
他理应站在一个更高的位置。将一切踩在脚下,成为唯一的征服者。
而本身就有一条道路,直通向那个最终的答案。只是远远领先的那个人仿佛装瞎般不看终点,只顾在路旁悠闲散步、招猫逗狗地欣赏风景,身后的他嗤笑那个人的软弱,却又因为落后,而忍不住生出带着恶意的困疑。
神明、佛陀,难道不都是食人而生、食人而存的吗?
那种虚伪脆弱的伦理道德根本不必在意。你明明也不是那样的蠢货,根本不是因为恐惧才如此。
“那么,为什么?”
宿的瞳孔一动不动地紧锁着栗秋焰,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
没关系,还有时间。等到我学会、夺走、颠覆你的一切,你就会——
栗秋焰挑了下眉,没有回答问题,只是按着宿的肩膀一转,敷衍地往外推,“好了,做饭的时候就别犯跟烹饪无关的中二了,还有的是事情做……你们俩,去把年糕打了。”
素:“诶?我也要?”
宿:“……”
栗秋焰稍微讲了下怎么打年糕后,【束缚】的作用起效,宿满脸抗拒但还是向外走去,素摸不着头脑地跟上。
“为什么我也要一起被连累啊。”素小声抱怨。
“等会我来捶,你去翻。”宿冷漠道。
“你竟然这么好心,主动揽重活儿,不像你啊。”素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哦,你觉得我会故意敲你的手!但其实会产生这想法的只有你一个人吧!”
“闭嘴,吵得烦人。”宿威胁道:“我只是不想买回来的糯米会毁掉。但你再说下去,我一定会把你的两只手连骨头全部砸烂。”
“我知道你来真的。所以我也郑重告诉你,我一发现异常就会立刻抽手,并用你好不容易买到的糯米糊你眼睛。”
“……”
栗秋焰在窗边抬起头看了一眼,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所以见怪不怪又低下头去。
而此时他还不知道,这短暂的温和像是水面上泛起的一丝波澜,虽真实存在,却也转瞬即逝——余下的,便只有水面下深不见底的冰冷深渊。
在过去,他无数次潇洒又轻快地抽身离开,似乎从不曾为谁停留,自然也想不到这一次的离别,将要酿成一场剧烈的突变。
不过这一切现在仍未发生。
无论如何,在如何的悲剧与冲突、残酷与现实、期望与乡愁之间……总还都容得下,一道温暖浓稠的年糕红豆汤的时间。
第53章 无爱者的空洞恶
年糕红豆汤, 一道传统的日式料理。据传曾经有一禅师品尝后称赞“善哉此汁”,经由广泛传播后,年糕红豆汤便有了“善哉”的别称。
而在新年, 吃年糕红豆汤本身就是习俗的一部分, 当然大部分人家也乐意如此, 以一碗热乎乎的年糕红豆汤作为新年的开启料理, 既有祝愿新的一年幸运顺遂的美好寓意, 又能在寒冷的冬天用温暖的甜味抚慰肠胃与心。
年糕红豆汤,顾名思义分为两部分, 即年糕和红豆汤。先煮汤,年糕是制好后放在红豆汤上的,可以直接筷子伸进去一搅,裹满红豆沙后满满一口;也可以切成规整的小长条稍微煎烤一下,这样表面就会有一层微脆的壳, 蘸着吃外脆里糯。
栗秋焰煮好糯米,打发素宿双子去屋外现打年糕, 自己则撸起袖子准备煮红豆汤。
本来第一步应该是泡发红豆,泡上几个小时直到让豆子吸饱水分再处理, 这样红豆容易煮烂出沙, 纯干豆的话, 煲再久都很难煮烂。
但做年糕红豆汤是临时起意, 现在自然没有时间慢慢泡发豆子。因此一方面出于现实情况, 一方面为了更好的口感,栗秋焰选择了使用传统的日式制果技巧。
先洗净红豆, 接着放入锅中加水没过表层一公分左右, 开大火煮沸,一直煮到豆子的表皮出现皱褶后停止, 将水沥去后倒回锅中。
再度加水没过表层,这次大火煮沸后立即转为小火,慢煮到豆皮上的皱褶伸展开来再停火。这时再换水就不能直接沥水了,而是向锅中缓慢注水,通过让水溢出锅来换水,换完水冷再全部沥去。这样能控制豆子的温度变化平缓,使最后岀沙更细腻。
这时锅中的红豆已经吸足水分了,接着重复换水、煮沸、换水的程度,一直到泡豆的水都清澈透明为止。这种重复3~7次不停换水的做法在日语中叫做“涩切”,虽然麻烦繁琐,但能去除豆子中全部的豆腥味,且能让豆沙更加细腻、色泽也更加漂亮。
在来回的换水时,窗外传来沉重却有节奏地一声接着一声的重音,那是木杵一下一下落进石头的凹坑中,将糯米通过捶打逐渐变得柔软、富有粘性……成为美味的年糕。
看似繁琐,但每一下的努力,都在确实地让食物变得更加美味。在烹饪时,世界与生活都变得简单了起来,只需要缓步向前,然后等待收获。栗秋焰低嘴角露出了一点微笑,将红豆放到一边。
当然,到这一步,他还是以细腻的手法、精准的掌控力,完美呈现出经典年糕红豆汤的做法……然后栗秋焰掏出了陈皮。
陈皮是离家时顺手带上的,每年他都会和母亲一起晒陈皮,挑刮北风的晴天阳光生晒出来,按年份存储妥当,栗秋焰临走的时候挑了不少好东西带走,包括这一小罐十年的老陈皮。
日式经典的年糕红豆汤,做法中自然是不会放陈皮的,调味料只会加入致死量的白糖,再点一些让甜更鲜明的盐,最后的味道固然是浓厚粘稠的甜味,但实在太容易腻,吃两口感觉都要咳嗽。
于是栗秋焰就灵机一动加了陈皮,不仅能解腻,还能让红豆汤带上些陈皮的清香。
他拿出一小块陈皮,用凉水泡了泡,接着用刀尖细细刮掉内部的白囊,锅中先加冷水进陈皮,用火慢慢炖出香味,再加入刚刚准备好的红豆。
煮至沸腾后转小火,保持红豆能够在锅中翻滚的火力,一直煮到豆子呈现一抹即化的状态才停下。
接着捞出一部分红豆,抵在滤网上用勺底打圈磨,细密的豆沙透过滤网过筛落在碗中,只留下这一部分,豆皮之类的杂质则全部扔掉。
栗秋焰估量好豆沙与红豆的比例,将锅中煮过的陈皮捞出来,然后把磨好的豆沙倒回锅中,煨半个小时,此时红豆汤已经十分浓稠了,最后一步再加入糖。
与日式做法中的致死量绵白糖不同,栗秋焰用了三糖,即白糖、冰糖、黄片糖,白糖甜味厚实、冰糖口味清甜、片糖香味浓醇,配合加入会让甜味更加复杂,在舌尖上交织出轻盈的香甜。
最后再煮个十分钟,把糖煮融就能出锅了。栗秋焰眼都没抬,向屋外喊了声:“su,年糕打好没?”
遥遥的白中,蹲在下方的那个抬头应了一声。
“——快了!”
咚!
素吓了一跳,连忙抽手,沉重的木杵几乎是擦着他的手指过去,狠狠砸到了年糕上。
“喂!这也太突然了!”素瞪大眼睛看宿,说着还是又伸手翻了一下年糕:“你不要害得大家都吃不了饭啊!”
宿:“……”
宿面无表情地举起木杵,再度锤了下去,声音同重击一同落下。“那是在喊我吧。我可以不回应,但你私自顶替我开口,真让我恶心。”
素:“?”
“一样的名字,只是写成文字不同,叫起来完全一样。”素把年糕翻过去:“凭什么就是在喊你?”
宿嗤笑一声,将提起的木杵又重重砸了下去。
年糕热乎乎地冒着白气,啪一下砸出扑面的米香。
“再说了,我们是双子吧,什么顶不顶替的……”素摸了摸年糕:“好像好了,差不多拿回去给主家吧。”
宿停下动作,眼珠下转,瞳孔中映出素的脸。
——正因为是双子,才最碍眼。
在咒术概念上,双子本是一体。素有着过剩的善,于是那颗心脏同样泵起血液,流淌在他的咒力之中。就是那一点点微妙的善,让他仍存留着一点点人性……让他不够纯粹,令人生厌。
还有……
素拍了拍手,火焰从指间冒出来又熄灭,闪烁的火光在宿冷漠的眼瞳中忽闪了一下。素活动了下温度正好的手掌,捧着一大团又白又软的年糕就站起来,急匆匆又小心翼翼地向屋内跑去。
“主家——!已经好了——!”
宿看着素的背影。
……掌控火焰的,术式。
明明他才是那个真正具有天赋的继承者。为什么他拥有的是以普通训练的刀工便能赶上的斩击术式,素却拥有的是真正决定成果的控火?
而且,那可是掌控……【火焰】啊。
宿的舌头抵了下上颚,那一刻他突然感受到一股饥饿。有什么东西在胃里烧灼着,攀延着,鼓鼓地一跳一跳地流酸水,像是肚子里有一颗鼓着硫酸的心脏。
宿望着素消失在屋内的背影,揣起手慢吞吞地往回走。
他自然不会有什么类似于嫉妒、不满、抱怨一类的情绪,他只是在想——
那东西,本来就该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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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沙缓缓地倾入碗中,浓稠绵密,泛着如巧克力般丝滑的美丽光泽。
年糕方方正正地切好,小火煎得泡泡的膨起来,外面是一点微微的金黄,里面是夹心般糯糯的鲜年糕,一拽就能拉出软绵绵黏糊糊的丝。
筷尖抵着年糕往下一戳,让年糕裹上香甜的红豆沙,接着吹一吹放进嘴里——
“呼哈——”
素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把身上冬天的寒意全部吐了出去。红豆汤淌进喉咙,温暖的幸福感就从胃底升上来,慢慢地蒸透全身。
“——太好吃了。”素捧起碗边又喝了一口,真诚地严肃道:“我愿意为了主家的年糕红豆汤而死。”
“哼哼。”栗秋焰得意道:“当然啦,这可是我栗秋焰的手艺,能吃到你就偷着乐去吧。”
经常听到有人形容橘猫像是大只的吐司面包、晒太阳的白猫则像烤焦了的年糕。那么烤得正好的年糕吃起来,也像是抱住胖胖的小猫吸了一口,被阳光晒得蓬蓬软软的毛毛贴在脸上,带着温呼呼的热气。
连宿的神情也柔和下来,近乎认真地一口接一口吃着。也只有在这种短暂的瞬间,栗秋焰一时会甚至有些分不清这对双子的面容。
“唔。”宿突然把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推过去:“这个,给你。”
栗秋焰愣了下,拿起来一看——是个竹筒。上面有盖,外面以绳固定,切面干净利落,内壁光滑。一个做工和心思都十分细巧的容器。
“可以带汤水。”宿移开眼睛:“像这种……粥。应该也能吧。”
栗秋焰一惊:“这,难道是你……特意做来送我的?”
“不是。”宿立刻撇清关系:“是素的主意,他缠着我,我烦了才做的。”
素嘿嘿一笑接话:“就当做是我们一起送给你的礼物吧,主家。这个很方便的!”
他打开竹筒,将桌上的红豆汤盛进筒中,盖上盖子晃了晃,竟然真的一点撒漏都没有。
栗秋焰失笑,顺手接过收下,向两人眨了眨眼:“好,我收下了。那你们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
宿抬起眼,看向栗秋焰。
“一个新的名字。”宿盯着他:“我是唯一的——不该和别人分享同一个名字。”
“因为难以区分吗?”栗秋焰摆了摆手,“等你们以后各自找到自己想要的姓氏后,加上就很好区分了,不用着急。”
宿深深地看着他,牙齿在嘴里咯咯作响地咬了两声。接着又没趣儿般一嗤,又低下头去喝了一大口红豆汤。暗赤色的糊沙被舔进嘴里,露出的牙齿映着猩红的舌尖。
有时候他会恍然觉得,自己也许有另外一条路。那条路更畅快、更肆无忌惮,他将只依自己的欲望行事,作为强者随性地活在世上,把腹腔中积蓄着的恶意倾吐而出,诅咒着整个世界。
喉头动了动,宿面无表情地将一大口红豆汤咽了回去。
到底是什么阻止了他。是舌底这丝丝缕缕的甜味,是双子的胸膛中共同跳动的心脏,还是那一次次教学中流走的时光……
——是栗秋焰。
宿心中跳起这个名字。没错,是他【束缚】住了自己……
“好了,也差不多了。”栗秋焰轻松的声音落下:“我要走了。”
轻飘飘的语气,内容却恍若一记重锤。
宿猛地抬头。
“走?”他的声音压紧得古怪:“去哪?”
“我要回家啦。大概以后都见不到了,不过……”栗秋焰笑了下,舒了口气:“真是跌宕起伏啊,这下终于能回去了。”
“……”
宿看着栗秋焰,短暂空白的大脑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念头是。
凭什么?
他清楚自己无法左右栗秋焰的决定。无法掌控局面的失控感、陷于弱者方的意识刚刚冒头,便被他狠狠地一把抹去,血管里流淌的咒力如自焚般熊熊燃烧起来。
宿甚至自己都有些惊讶这爆发而出的情绪,像是把他这副人类躯壳中所有剩余的感情集糅捏合,连同全部更深层次的、微妙而不可察的情绪一起,烧起冲天的怒火。
宿望着栗秋焰的脸,那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近乎于恨他。这实在太滑稽了,他的力量还处于成长时期,但栗秋焰却要离开了。
而一旦人消失,他就永远无法打败他了,栗秋焰会永恒地以这副姿态停留在他的记忆深处,这副仙人般高高在上的、施恩者的可恶姿态——甚至还是低头看着他的。
这是他绝不能忍受的。
是的,他受恩于栗秋焰。而现在连杀死他都无法再做到了,这件事难道不荒谬吗?
“……你不许走。”
宿攥住了栗秋焰的手腕。他盯着栗秋焰绿色的眼睛,用沉沉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你一走,我就会杀人。”宿用一种确定的、陈述般的口吻说道:“我会吃掉他们。”
看着栗秋焰的眼神骤然变冷,宿甚至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会一片片地削下,一块块地熬煮,用上我所有会的烹饪技法——”
他看着栗秋焰的神色愈变,声音近乎是欣悦的。
“当然,这些全部——都是你,教给我的。”
第54章 宿傩
听着宿的话, 栗秋焰脸色越来越沉,听到最后直接发出了一声冷笑。
“真是可笑。你不会以为,我会被你的这种说辞绑架吧?”
栗秋焰脸上没有丝毫被威胁到的惊慌。他嗤笑一声, 抬起手, 八咫镜随之飞出, 在他身后悬停。
山谷间的风轰然作响, 席卷着冰雪猛然撞开门, 凛冽的寒意如千万片碎裂的刀锋划在脸上身上,素嘶了一声低头捂住脸, 刚刚做出惊天之言的宿则睁着眼睛,在狂风中用泛着血丝的瞳孔死死盯着,看栗秋焰脸上的表情,看他被风雪吹起舞动的发丝衣角。
真想把那副做派狠狠撕碎。那么轻松、那么游刃有余……真是,可恨。
面对宿堪称恐怖的眼神, 栗秋焰不闪不避地对视回去,还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嘲笑般的嗤音。
“难道行凶者持刀杀了人, 还要追究商店老板的错么?无论技艺有多高超精准,那都只是工具而已, 掌控者永远是使用的人。”
“任何技艺本身都没有错处, 教过你又如何, 我厉害又不藏私是我的优点, 仅此而已。” 栗秋焰昂起下颌, 切了一声:“为恶只是恶人的错。凭什么好人就要被威胁?”
宿死死盯着他。
“……你明知道,不止如此。”宿咬着牙, 像是从后槽牙里挤出声音:“你故意避而不谈。怎么可能只有那些?理念、技艺、力量……你明知道, 只有我能接受、只有我会理解、只有我配夺走!”
栗秋焰表情有些奇怪。
“我何必寻求理解?”他甚至好笑,理所当然道:“我又不需要证明自己的合理性。而且, 就算有一些观念不被理解,我仍然被爱着。又不是事事正确优秀才会被爱——他们相信我,因为我是我,这就够了。”
似乎这段话已经超出了认知般,宿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栗秋焰抬起手。悬浮于身后的八咫镜愈发明亮,雪遇镜则化,古朴的印纹间水光流闪,某种庞然的、无法阻挡的玄奥气势降临扩散,雪光镜光明堂堂地亮作一片,但在灼然的白中,最鲜明的仍然是那双绿色的眼睛。
“所以我会永远继续做一切我想做的事。”光中,少年的声音道:“而你无法阻止我。”
宿被刺得一闭,又立刻强自张开,似乎连这一下微小的闪避都已经象征着某种弱小、某种失败,像是蒙受了某种耻辱般,他的怒火格外强烈地一窜,青筋都浮了起来,脸颊的肉绷紧。
“惺惺作态。”宿用力地笑了一声:“但你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你想阻止我仍然只能留下来——嘴上轻巧,但栗秋焰,你无法做到对对他人的死袖手旁观。”
栗秋焰沉默了一下。
“你甚至连现在杀死我都不敢,栗秋焰!”宿的声音愈高,他渐渐大笑起来:“因为你逃避、软弱——明明有能够掌控天下的道路,却等受到伤害才会反击。良心、道德?多么可笑!不过是蒙蔽弱者的驯化,这种东西对征服者来说毫无意义!”
“我就是弱者。而且,不是良心道德约束了我,是我选择了它们。”栗秋焰语气平静:“这世界就该这样运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如此相信,同时为此尽力。”
他垂眸俯视,宿与他冷冷的瞳眸对视,突然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瞳孔收缩了一下,一个“不”字的气音刚刚发出,就被少年的声音打断。
“——【我命令你】。”
源自血脉与咒力深处的束缚骤然发力,宿瞬间倒下,他硬撑着挺住却还是半跪在地。他不甘地挣扎着,手背青筋条条绽起,急促地一呼一吸却怎么都无法挪动分毫,像是自天际投下一根巨矛贯穿胸膛,把他重重地钉在了地上。
栗秋焰冷静的声音继续。
“——【不许伤害他人】。”
宿猛地一锤地面,但栗秋焰吐出的言语仿佛化作实质的锁链,捅穿心脏,吸着血与咒力,锁死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骼。
“【向我发誓】。”
宿把牙咬得咯咯作响,但字却沾着血,一个一个地从牙缝间迸出来。
“我……发……誓……”
栗秋焰审视着他,确定束缚确实生效后才点了点头,转身向镜子伸出手。
在他的指腹快要碰上镜面时,身后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
“栗秋焰!”
宿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珠瞳孔剧缩,喊栗秋焰名字的架势像肉钉子扎进了喉咙深处,非得连着血硬生生把它顶出来不可。
“那些佛陀神明,哪一个不是食人而生的?!它们吃着人的欲望出现,在上头再反过来吃底下的人——金钱、生命、恐惧……人类怕祂,因此拜祂,于是受了俸,便是菩萨。”
“我又为何不行?!”宿一掌拍地怒起:“你凭什么审判我,明明我与你一样,只是我做到了你做不到的,比你更强——”
“我和你不一样。”
栗秋焰没有转身,只是开口。
“【吃是征服】。你认为【吃】是【征服】的手段。但我认为那只是一种……彰显。”
吃与被吃,生命的四季流转不休。吃本身是纯粹的,一切都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呈现与彰显,就像国王悠然地欣赏王冠上璀璨的宝珠。
吃是征服,栗秋焰一直如此认为,但他同时也坦然接受自己是处于这世界循环中的一员。他总有一天也会被什么别的东西吃掉,比如疾病、比如时间。
所以直到在那一天到来前,他都会精心烹饪每一道料理、每一段人生,怀着认真的心吃下食物,将每一个日子都爽快地煎炸烹炒、大快朵颐。
一切都是可爱的。阳光、空气、糖与盐、汁水满溢的果子、沾着露珠的蔬菜、烤出黄油香气的面包片、晶莹剔透的白米饭……一切都是可爱的。包括这个世界、他人,和自己。
但这些,宿自然是不明白的。或者说他做不到,所以不想明白。
于是栗秋焰只讲了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将手掌贴上镜面。
身后的宿安静下来,像是那些极端聚起的所有情绪终于燃烧殆尽,只留下最后一点点残的冷的灰烬。
“留下。”
宿仍然用似命令般的口气说出了这句话。
栗秋焰毫不理睬地闭目,滚滚长河翻涌而来,他沉入镜面,但在身形彻底消失前,他听到了一句微弱到极点的气音。
“……老师。”
栗秋焰猛地睁眼,但眼前已经是波涛汹涌、流逝不休的时间长河。
他站了一会儿。宿前面那么多句,他心如磐石般没有丝毫触动,但偏偏是这最微弱的一句,让他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
栗秋焰动了下手指,掌中出现了那个竹筒。
筒中装着年糕红豆汤。
“……算了。”栗秋焰掂了掂,无奈地叹了口气:“闹成这样,素总是无辜的。回去看一眼吧,把这个还给他们就回家……”
他转身,几乎是瞬时一道间隙就自己出现在身后,连费劲重新找的功夫都没有,快得离奇。栗秋焰顿了一下,还是触碰上去。
哪怕是一点点,宿毕竟,还是有那一点点的人性……
间隙张开了。
在眼前的,是一幅地狱般的场景。
雪纷纷地落着,洁净无瑕如经文中的琉璃世界。而在这雪白中,宿俯身啃食着与他一模一样的双子的胸腔,听到声音他抬起头来,左脸上糊着的血肉像是一个畸形的器官,或者一张正在缓慢长成的人脸。
“啊,你来了。”
即使是看到栗秋焰,宿的声音也十分平静,像是剔除了那些他所认为的所有“杂质”,连语气都透着股异样的轻快。
栗秋焰似乎听到了这雪白的世界中,如冰壳般一丝丝慢慢开裂的声音。
——也许眼前此人确实有过一点点人性。但此时,他已选择将它尽数舍弃,将它与那颗曾经一起跳动的心脏一同嚼食,吞进终获餍足的胃袋。
“主……家……”
栗秋焰一惊,这才发现——躺在地上的素,竟然还活着。
素只最后睁着眼睛,勉强望了栗秋焰最后一眼。
那一眼仿佛重新回到了许久之前,仿佛又要耀耀的火光照亮男孩的眼睛,他抱着膝,向栗秋焰有些任性地说出那个请求。
——即使是很久很久以后,见到与我相似的人时……请想起我,好吗?
素闭上眼。他死了。
那个诅咒。栗秋焰突然意识到,素能撑到看到他最后一眼,是因为那个母亲临死前仿若诅咒般的遗言——
——【在他的注视下,你们才被允许死去。】
噌。
栗秋焰反手拔出天丛云剑,锋锐的剑尖直直对准了宿。
“为什么。”他说。
“束缚是【不许伤害他人】,但咒术意义上,我和他本身就是一个人。”宿无所谓道:“至于为什么,因为他很碍事。而且我要拿回本来就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栗秋焰闭目,又睁开。
接着他提起剑,再次下达命令:“——【不许动】。”
白色簌簌下落,如即将碎裂的幻觉或梦境,整个世界摇晃起来,宿注视着栗秋焰,甚至已不再有什么情绪起伏,只是全力抵抗着束缚的施力。
一片碎片落下,如刀光般割开宿的面部,瞬息间映出本未存在的第三只眼。接着越来越多的碎片落下,一切被掩盖的颜色从白中逐渐再度鲜明,佛寺的香火气味闪烁着,四只畸形的眼睛一同锁定住栗秋焰。
“差点忘记告诉你了。”宿勾起嘴角,看向栗秋焰:“终于找到了,我的名字。”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宿恍然大悟般仰头大笑,他的血肉迅速膨胀起来,四只胳膊从两侧探出,身形迅速升高。而与此同时他让自己膨起的肉块块炸开,皮开肉绽的代价下,在栗秋焰刀锋落下的那一刻,他终于挣脱而出。
血液溅出。
他躲过了致命的一刀。但一根手指还是被连根切断,掉在了栗秋焰的面前。
两面六手的怪物大笑着,栗秋焰冷静地看着地上的断指,心中一片清明。
是的。他当然明白。眼前的男人,就是——
“我的名字是两面宿傩。”宿傩狂笑道:“我正是——【堕天】!”
栗秋焰隔着张纸,捡起了地上那根血淋淋的断指。
仿佛最后也是最初的齿轮彼此契合,嘎吱一声,冥冥中有什么东西落下,来自寰宇的风温柔吹去所有的血腥气,栗秋焰的身周,开始再一次浮现出闪烁的星光。
“栗秋焰。”宿傩紧紧盯着他的脸,眼瞳深处有一股令人心惊的执念:“无论多长时间、多少次奋力,即使付出一切代价——终有一天,我要吃了你。”
“那么,我回答你。”
栗秋焰目光凛然。
“——再见到时,我一定会杀了你。”
第55章 总会相见,总会相遇
因果、因果啊……
因果这种果子, 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呢。
穿过一层朦胧的柔绿雾气,栗秋焰睁开眼睛,慢慢爬起来, 四周空无一物, 于是他便漫无目的地向前。像是随意地散步, 又像是睡在云上做梦, 被春天的风慢悠悠地推着向前飘。
是酸的吗。咬破表皮, 即使未真正沾上舌尖,牙齿便已先以尖锐的疼痒发出求救般的警告。还是说是苦的呢, 咬在枯橘皮般的组织上、厚厚地穿下去,于是某种唯有自己知晓的苦楚,便从齿缝间干干地透出来。
总不能是辣的吧?一口咬下时像是一刀剁开洋葱——
“来的正好,我宣布你负责切洋葱。”
突然有声音从旁边传来,栗秋焰一怔, 刚转头手中就被塞进了一个……游戏机手柄?
绿眸少年盘腿坐在电视机前,神色紧张地盯着屏幕, 欢快的背景音持续响着,屏幕上色彩鲜艳的食材满地都是, 烤炉炸了, 厨房里四处起火, 穿着厨师服的小动物在端着锅团团转地乱跑。
栗秋焰:……
栗秋焰:“你把你那个破锅给我放下!!”
他抄起手柄就加入了战场, 稍微熟悉了一下操作。这是个厨房合作游戏, 玩家之间配合默契事半功倍,配合失当则互相扯后腿, 是个十分需要两人配合的游戏。
“我已经完全明白了。闪开让天才厨子来, 我是高手。”
栗秋焰自信满满地点击重开,然后开局两人同时弹射起步, 狠狠撞在了一起,以惊人的一致性带着食材双双掉进了水里。
绿眸少年:……
栗秋焰:……
绿眸少年:“确实是高手。还能在胡o厨房里玩连连看,这下赚大了。”
“……可恶,再来!”
然后这一局,以两人同时向对方丢东西,结果食材在空中撞到一起掉进水里结束。
“……再来!”
跌宕起伏的游戏历程再次开始,两人可谓是菜得旗鼓相当,做出来的操作包括但不限于:把做好的菜手滑扔进了垃圾桶、转身拿菜的时候狭路相逢把对方挤下水、发现没救了后抢灭火器转圈喷……
“你干嘛?给客人上美味光盘?”
“你才是,再端着锅跑我就把你扔进垃圾桶!”
“快来锅要炸了!”
两人边打游戏边拌嘴,好几次游戏暂停自由搏击开始,你撞我肩膀一下我推你一下,但渐渐合作越发融洽,最后卡在倒计时结束的前一秒钟,栗秋焰成功把最后一道菜推进了送餐口。
游戏结束,看到页面上最高评级的四颗星星,栗秋焰大大呼出了一口气,一扭头笑着跟绿眸少年击了个掌。
“完美通关!”栗秋焰放下手柄:“说实话,要是做真饭我肯定早就过了,但这完全是军事化机械流程嘛,可恶啊,没有烹饪之魂的游戏!”
少年没有接话,伸了个懒腰,模糊地唔了一声。
空气沉默了片刻。
“话说,虽然不是全无预感……”栗秋焰侧脸,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但你果然……是【天】吧。”
少年淡定地点了下头。
栗秋焰嘶了一声。少年抬起眼看他:“怎么,不像?”
“倒也不是不像,就是感觉怪怪的。”栗秋焰想了想:“我还以为,你会更加……冷漠?疏离?反正就跟前两次我看到你时差不多……”
“那是我在装x。”少年深沉道:“难得能装一次,不装亏了。”
“……真的假的。”栗秋焰有点狐疑,他还是觉得怪:“你真的没事吗?”
少年眨了下眼。
“……能向【天】问出这种问题的,也就只有‘栗秋焰’了吧。”少年感叹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十分真诚道:“不过我真没事,过得挺好的。我出生的那条世界线,已经平稳发展到很久很久以后了……啊对了,系统好玩吗?”
“什么!系统原来是——”
“是我做的小玩意啦。不然你真以为高科技和咒力适配度很好吗。嘛,不过系统在我们那已经很常见了,我做了个玩,然后随手塞了些轻小说扔进时空流了。”
“不不不我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系统原本是个攻略系统吧!”栗秋焰震声道:“明明按照因果论,找上‘我’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吧,你为什么会做出一个攻略系统——”
少年扭开了头。
“不要转移视线啊喂!”
“好吧,既然你这么问了。”少年真诚道:“因为不来点变数介入,所有‘栗秋焰’都会是一辈子厨性恋的单身狗。”
“但现在结果根本没区别不是吗。”栗秋焰吐槽,接着又反应过来:“等等,你不该连这点都想不到的啊。喂,这只是你的恶趣味玩笑吧,其实真正想发的只有陪聊捧哏和系统背包……”
少年弯起眼睛笑而不语。
栗秋焰一看就知道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甚至刚刚说的话有多少真的都存疑。毕竟他太懂自己了,满嘴跑火车的瞎话那叫一个张嘴就来……
“但最起码,这个问题,我想让你有说出来的机会……不,就单纯当做我的好奇心吧。”
栗秋焰看着他,认真道。
“你到底,是怎么成为【天】的?”
少年绿眸中的笑意不变,像是没反应过来般一丝不动地维持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后,才后知后觉般变淡了。
“……那是个,有点无聊的故事。”少年说:“但既然你问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挥了挥手,顿时混茫的天地间出现栩栩如生的影像,栗秋焰被震得瞳孔一缩,差点还以为自己又穿越了,但一伸手发现穿过的只是虚影。
故事的主角,自然是【栗秋焰】。因为一些意外觉醒了咒力,接着进入咒术界转入高专,与五条夏油硝子成为了朋友。他认识了很多很多人,结下了很多羁绊,但是这个世界仿佛被诅咒般,没有任何明亮的希望,悲剧一桩桩、一件件地发生着。
“我是个自私鬼,没有拯救世界那样宏大的愿望,我只是不想身边的亲人、朋友死掉……只是这样而已。”
于是在友人们的支持下,少年孤身闯进了薨星宫,夺走了结界的权柄。
愤怒只会破坏,而希望才会给人力量。怀抱着终结悲剧、让亲友们全员幸福存活自由生活的希望,他连通结界,拼尽生命用全部的咒力展开了一瞬覆盖整个世界的领域。
他剥夺了【咒力】这个概念。
只是一瞬间,所有咒灵全部灰飞烟灭,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咒术师们也全部,变成了空有术式却无咒力的普通人。或者说,不会再有咒术师与普通人的区别了,所有人都只是人而已。
但概念本身是不会消失的。于是他吞下了整个世界的咒力……连同那些负面情绪、以及对大脑的刺激一起。
濒死时,他自行领悟了反转术式。于是自己破坏大脑、重新治愈、再一次破坏……凭借这样的方式,他在生死边缘不知挣扎了多长时间,直到能够从精神与身体上适应为止。
但那只是适应,不是消除。他仍然每时每刻承受着负担,更糟糕的是……他还要面对整个咒术界的追杀。
咒力虽然已经消失,但过去的记忆可不会消失,咒术家族积攒的财富与人力也不会消失。只有一小部分咒术师退隐,大部分的前·咒术师们都在倾尽全力疯狂追杀他,试图取回力量。
“明明本来是为了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少年回想着什么,声音有些怅然:“但后面,再也没有和他们见过面了。毕竟……不能波及他们啊。”
他一直想着熬过最疯狂的这段反扑时间就好了,反正现在世界和平,所有人都会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刻,总有相见的机会。于是少年这样狼狈地东躲西藏了很长时间,由于身体生长的停滞,他忘记了时间已经悄然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所有他认识的人都已经死去了。
但追杀却还未停止。
“当我坐在父母的坟墓前,我很迷茫。那一刻我想过不干了,反正一开始我只是想亲友活得好好的,我愿意为了他们承受那些。但现在呢?我在这个世界只是孤单一人了,没人认识我、没人在意我,我又凭什么要接着忍受下去?”
“但你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栗秋焰说。
“是的。”少年说:“我还是觉得,世界应该是这样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许下的承诺就应当履行……生活应该……有希望,这才对。”
栗秋焰沉默了片刻。“我能理解你,但我做不到。也许到那样的极端环境下,我也会这么做……但我没有经历过那种情况,所以我不知道。只是就我而言,你已经是圣人级了……然后呢,你就成为了【天】?”
少年摇了摇头。
“不,我还活了很久。久到只有当年鼎盛的咒术大家族,才保留有许多关于咒术曾经的历史;久到只剩一小部分残党,还在孜孜不倦地尝试抓捕我这个‘罪人’,复辟当年的‘辉煌’。”
“我本以为我快要熬到自由的时候了。但就在这时,我被抓住了。在祭奠往日朋友的坟墓前。”
少年很平静地说道。
但栗秋焰却感觉到了窒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
“领头的人,有着一双我无比熟悉的、天蓝色的眼睛。”少年望着那过往的画面:“那是六眼。他是五条的后人。”
栗秋焰的心脏停跳了一瞬。
他几乎不敢想象当时的场景。明明只是想保护周围的人,自称“自私鬼”的少年,在昔日朋友的坟前,被当初保护者的后人仇恨、指责并抓捕……
“那一刻,我想过毁灭一切。”少年仍然十分平静道:“而且我可以。”
经受的一切都被否定推翻,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在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死去时,【栗秋焰】就已经死了。而现在,连这可悲的无名者也死去了。
那一刻他真的动了杀念。世界的命运就握在他的手中,整个天地都摇晃起来,倾世的诅咒就压在他的舌下,只要轻轻张口,焚世的烈火将点燃一切,他已经一无所有,那么就让一整个世界来殉他的死。
“结果,相信你已经猜到了。我曾杀意满怀地举起那把屠刀……但,我放下了。”
神与魔,只在一念之间。
少年闭了下眼睛。“那一刻,我成为了【天】。”
然后祂剥去自己的一切,从原点出发,沿着时空的河流重走了一遍历史。【天元】向祂祈祷获得了永生,【堕天】背叛了祂……与祂相关者成为了流变的标志,而每个世界的栗秋焰就是锚点,祂的力量如此辐射覆盖向三千世界。
栗秋焰有些恍惚。
“原来……是这样。所以我们才有某种基本的、强制执行的信任底线……比如束缚。”
少年轻轻点了下头,想起了什么般说道:“不过我不会随意打乱时空。之前你经历的那个,也只是我一部分的记忆幻境而已。”
“……我就说,怎么之前总有种奇怪的不对劲。”
“我没做任何其他事,没有限制也没有暗示,只是将你放在了我当时的位置上。”少年注视着栗秋焰:“然后,你做出了与我当初一模一样的行动。”
“……那大活人在面前,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栗秋焰小声嘀咕,接着突然想起什么,表情一变,“等等,这样的话,那个宿傩……”
“恭喜你,就是你这条时空线的宿傩。我把他格式化了然后一起丢进记忆幻境里了。只不过果然……他也还是做出了一模一样的行动啊。”少年笑眯眯道:“所以你虽然不是【天】,却也还是实打实养了一遍宿傩,感觉如何?”
“糟糕透了。”栗秋焰眉头都拧到一起了:“又气又难过,除了能玩伦理梗外想不到任何好处……而且狠话放了连场子都找不回来,我才想起来,我马上回去了,宿傩都成特级咒物早死透了,我上哪儿杀他去啊?”
“嘛。”少年仍是笑而不语。
天地间的影像散去,绿色的雾气缓缓聚拢,少年抬头看了看:“你该回去了。”
“那你呢。”栗秋焰突然说:“我走了,你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真的很好。其实当【天】跟做饭差不多,这边添糖那边减盐,遵守规则保持平衡。”少年眨眨眼,语调悠闲:“至于我么,一切正常,应有尽有、自由自在,游戏玩到爽睡觉睡到饱,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栗秋焰深深地凝视着他。
“你上一次做料理,”他问道:“是什么时候?”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瞬间,少年面容模糊起来,仿佛已明白再继续伪装下去也没有意义……那些语气声调、眼神动作通通消失了。
周身的绿雾浓郁起来,宛若实质般包裹上来,将栗秋焰向下推去。从重叠翻涌的气息间,隐隐有声音吹进他努力睁大的眼睛中。
——【你该回去了。】
栗秋焰拼命扑腾:“喂,你还没回答我!”
云雾深处缓慢翻涌,捏聚起一个人形,变幻出与栗秋焰相同的外表。祂垂眸,看了栗秋焰一眼。
“上一次做料理吗。”祂平静道:“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了。”
看着祂,这一刻,栗秋焰终于清晰地认识到。
——祂是【天】啊。
栗秋焰停止了扑腾,身体坠落向下的过程,他看着那张少年的脸庞与自己越来越远,想起当初在扎进时间河中看到的,那无数双相似的明亮绿眸。
他突然有点难受。
“——可是你原本,”栗秋焰喃喃道:“不是只是想当世界第一厨子的吗。”
云雾合拢,栗秋焰蒙头蒙脑地一阵天旋地转,感觉身体向下直直坠落,然后砰一下碰到了实处。
“呸、呸呸……怎么又是脸朝下!”
一回生二回熟,栗秋焰按着头,一边往外呸呸吐着草叶子一边直起上身,看到四周明显现代化的场景,顿时松了一口气。
【——宿主!!!】
栗秋焰被系统突然的一声哭嚎吓了一跳,“我去,安静这么久突然一下还真不适应……”
系统上气不接下气,听起来哭得快哽咽了:【陛下,臣好想你……臣、臣差点以为国亡矣!】
“好了好了,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还顺利回来了。”栗秋焰揉了揉太阳穴,另一手掌撑地准备爬起来:“别哭了,本来就晕,吵得头痛……”
他摇摇晃晃地站到一半,突然一只手猛地伸过来,然后顿了一下,又变换姿势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了起来。
“谢……”栗秋焰抬头,在看清面前人脸的时候一怔,下意识道:“……素?”
男孩在火光中笑起来的脸,在脑海深处一闪而过。
“诶,我吗?”
粉毛少年眨了下眼,指了指自己:“我的名字是虎杖悠仁哦。”
“……啊,看来是找到了想要的姓啊。”栗秋焰笑起来:“虎杖啊,真不错。”
虎杖挠头,眼角余光瞥到了那只差点追丢的咒灵一闪而过,他迅速起身,“总之你、您、没事就好!我得先去完成任务了,再见——”
栗秋焰下意识道:“等等。”
虎杖悠仁大跨步迈出去的腿顿时停住,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虎杖:???
栗秋焰:“……”啊,果然呢。
这孩子,是素的后人吗?
“总之……你先过来。”栗秋焰咳了一声。
虎杖直接一个回旋转身,粉毛小伙立正了。
虎杖脸上的表情更疑惑了:???
栗秋焰刚想解释,就听不远处有一个声音传来。
“喂,虎杖,站在那干嘛呢!”钉崎野蔷薇喊道:“快点过来,伏黑已经追过去了!”
伏黑?
栗秋焰捕捉到关键词:“伏黑惠?”
“诶?”虎杖一愣:“您认识伏黑惠?”
栗秋焰:“……不止认识。理论上来说,他是我一手带大的。”
虎杖:“啊?”
第56章 相见
栗秋焰看了看虎杖身上的校服, 再结合刚刚得到的信息,心中大概有了些底。
“你是咒术高专的学生吧?和惠惠、还有那边的女孩一起,是同届生?”栗秋焰问:“几年级了?”
“一年级……”虎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你、您也是咒术师吗?”
栗秋焰点了点头。“没错哦, 而且我也是咒高的学生, 只是被退学了而已。”
“诶, 退学?!”
虎杖努力回想着高中众人聊天时透露出的只言片语, 但看着栗秋焰端丽的少年面孔, 估计就和自己差不多大,但听说过的, 也只能勉强想起一个在国外出差的学长乙骨忧太。
而且,退学……不会是什么伤心事吧?还是触犯了什么咒术界的禁忌?
虎杖想起了自己吞下宿傩手指后差点被处刑的事,难道说眼前的少年也经历了那样的危机?不知为何他突然一时之间有些无措:“那个,退学是……”
“应该的!这就叫气运!”栗秋焰得意道:“高专小小一个小王八池子,怎能捆住朕这条真命天龙!”
虎杖:“……”担忧突然烟消云散了。
“啊, 那你是一年级的话。”栗秋焰稍微算了下:“啊……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啊。”
已经将近十年了。
栗秋焰对两边时间流速不对等心里有数,也早就做好回来的时候有误差的准备了……但没想到竟然差了这么久。
看这样子, 眼前的虎杖、那边的少女,还有惠惠现在是在一起出任务。朋友都是战斗系可真方便啊……栗秋焰想起当年只有五条和夏油搭档出任务, 他和硝子大部分时间都只能留守高专的日子, 不禁有点感慨。
也不知道硝子他们怎么样了?
“喂, 虎杖, 到底在这里发什么呆啊!”
钉崎野蔷薇怒气冲冲地大步跑来, 抬起手就要一个手刀劈在虎杖头上,“磨磨叽叽的, 你小子, 别想擅自偷懒,快走——”
但一抬眼看到栗秋焰, 准确来说是看到栗秋焰的脸时,她扬起的尾音顿时直线降落了两个八度,要敲在虎杖头上的手刀紧急变转,落在他头上时变成了一个看似轻柔但暗含威胁的轻拍。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钉崎咳了一声:“其实也没那么急,我相信伏黑他能独自解决的。”
虎杖:?
钉崎将侧发并到耳后,向虎杖使了个眼色,矜持地露出微笑:“虎杖,你什么时候骗、不是,认识的这种大帅哥,怎么不介绍给我啊?”
虎杖:“……钉崎,你笑得好奇怪哦。声音也突然变得好奇怪哎痛痛痛痛——”
钉崎保持着笑容,背在身后的手掐住虎杖的胳膊又拧了一圈。
“呵呵,虎杖君在说什么胡话呢。我不是一直这样温柔大方还活泼动人的么。”
“你叫我从来没加过‘君’吧,好恐怖啊钉崎!”
眼看少女勉强维持的笑容已经快绷不住了,栗秋焰及时切入话题,成功拯救了被揍边缘的虎杖。
“说起来,那几个家伙应该很有名气吧……”栗秋焰绿色的眼睛转了转,好奇道:“你们认识家入硝子吗?或者五条悟?”
虎杖和钉崎都是一愣,显然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听到这两个名字。
“当然了!”虎杖立刻道:“他是我们的——”
砰!
三人倏然扭头,不远处骤然炸起一团浓黑的烟雾,鵺冲破黑雾飞出,发出一声尖啸声用力拍了拍翅膀,俯冲向下扎了回去。
随着满象的长吟,虎杖脸色一变:“不好,伏黑!”
几人弹射起步,向着黑雾炸起的地方奔去。
“不是说逃逸的只是碎片,强度相当于四级,没有危险的吗!”
“鬼知道!”钉崎反手抽出钉锤,咬牙道:“要不是你偷偷私会混血大帅哥……”
“什么叫私会啊!我之前完全不认识这位——哎等等,您为什么在和我们一起跑?”
栗秋焰姿态轻松,挑眉道:“我不是说过惠是我一手带大的了吗,他有事我肯定去啊。”
“哈?!!”钉崎猛地扭头。
黑雾近在眼前,虎杖握拳,拳锋上腾地燃起咒力。
“钉崎,要上了!”
话音刚落虎杖就一个弓步滑进了黑雾;钉崎则深吸一口气后猛地抬手,包裹着咒力的钉子飞至上方,她一手举锤,在半空中怒而敲下。
“可恶啊!!”
钉崎与虎杖一上一下配合默契,钉锤落下的瞬间黑雾消散一空,露出其中伏黑惠的身影。
“伏黑!我们来救你了——”
“不需要。”伏黑惠说。
他抬起手,满象喷出水流卷成一个蕴含咒力的水体圆球,球中心紧紧裹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咒灵。
“只是动静大了点,它还想跑。”伏黑惠说:“必须用咒力把它限制住才行。”
虎杖猛地刹车,钉崎落地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伏黑惠拉住钉崎,此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还有一个脚步声,于是警惕抬头。
“你们遇到谁了,小心——”
伏黑惠的声音戛然而止。
“哟,惠惠。”
栗秋焰笑起来。
“好久不见,小海胆。”他有些揶揄地眨了下眼:“长这么大了都没想过换个发型?”
伏黑惠的瞳孔收缩。
“栗、栗秋哥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已经先于理性扑了上去。
栗秋焰坦然地张开手臂,稳稳地接住了扑过来的伏黑惠,还摸了下头,转眼一看,旁边围观的虎杖和钉崎嘴巴已经快掉到地上了。
栗秋焰:……坏了,顺手了。
“栗秋哥哥……”
这是一个格外紧实的拥抱。伏黑惠用力抱住他,像是要以实实在在的温暖来确认他真实存在,而非幻觉。
而面对失踪已久又突然出现的栗秋焰,伏黑惠脱口而出的第一句,却既不是质问也不是怨愤。他的嘴唇颤抖着,慢慢张开口。
“我……一直在等你。”惠的脸深深埋下去,只能听到他颤抖着的声音道:“我们都在……等你回家。”
——因为相信着你。所以无论多久,都会一直等下去。
就像等一瓣樱花飘落、一坛美酒成熟……像是守着一座灯塔,等待海面上不知何处的归人。自从栗秋焰十年前失踪后,伏黑家门口就永远亮着一盏暖黄的灯。
而此时,像是一颗重石终于安稳落地,等待迎来了结果。
栗秋焰笑了笑,自然垂下的手抬起,主动拍了拍伏黑惠的后背。
“好啦,已经没事了。”他轻松地笑着道:“我回家啦。”
伏黑惠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才把那股猛然涌起的酸涩压了下去。
“……嗯。”伏黑惠声音闷闷的:“欢迎回来。”
短暂的沉默后。
一个终于绷不住了的声音响起。
“栗秋……哥、哥哥?”钉崎捂住嘴:“不是吧,这什么黏黏糊糊的小孩子称呼……”
“啊,虽然能理解,但从伏黑口中听到这种话还真是有点冲击啊……”虎杖摸着后脑勺:“而且你平时说话不是这个声音吧?”
“嗯,变了呢。”钉崎严肃道:“绝对是故意夹了吧。”
伏黑惠:……
虎杖肯定道:“没错,比刚刚的钉崎还夹。”
“你小子说什么呢!!”
听着后面的打闹声,伏黑惠眼角一跳,终于还是转身,忍无可忍道:“喂你们,适可而止一点!”
钉崎揪着虎杖兜帽的动作一顿,和虎杖对视了一眼,松手后开始蹲一起小声蛐蛐。
“害羞了吧这是。”“被戳穿恼羞成怒了呢。”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捏紧拳头:“我能听见。”
两人对视一眼,开始大声蛐蛐。“更生气了呢。”“感觉要被灭口了,好可怕。”
“你们……!”
栗秋焰眯了眯眼,看着因伏黑惠的情绪波动而开始不稳定的水球,轻轻拍了下惠的肩。“这是你们的任务?”
快要揍人的伏黑被这一拍反应了过来,他冷静下来,水球重新稳定。他看向栗秋焰,垂着眼睛,像某种被成功顺毛的小动物,虽然语气回归了平常有些冷的调子,但仍然乖乖回答了问题。
“嗯。是高专的任务,让我们去清理一处郊区老宅里的咒灵。那里原本属于一个富商,但他发迹后遭人眼红报复,被人一把火放在老宅,他正好出差躲过一劫,但妻女一共六人全部被烧死在了老宅中,积蓄的咒力产生了咒灵被窗发现,我们的任务就是祓除它。”
栗秋焰:“……就这么巨细无遗地告诉我了?这不是违规的吗?”
“你问了。”伏黑惠理所当然道。
栗秋焰看了一眼惠努力维持着的酷哥脸,好笑地摇摇头,往前几步更仔细地看了眼被锁在水球中的咒灵。
几个概念标签浮现,栗秋焰略一思索后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他说:“然后你们去现场祓除这个咒灵,但在最后一刻它碎成了许多小咒灵逃逸。之前设‘帐’时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没能加上由内向外的限制,所以虽然你们及时发现,却还是让这最后一只逃了出来……”
在虎杖和钉崎越发震惊的目光中,栗秋焰像是亲眼所见般自顾自地说出了整个经过,最后一锤掌心。
“其他小咒灵你们应该试过,祓除不掉对吧?”他肯定道:“这只咒灵的特性是【共生】,带着它回现场,把所有的一起祓除就解决了,简单。”
鸦雀无声。虎杖和钉崎对视了一眼。
“……好厉害,分毫不差。”
“那当然!”栗秋焰自信道:“高中生侦探栗秋焰,启动!”
钉崎看了看栗秋焰,又看了看立刻动身,明显已经准备出发的其余两人。
不是,伏黑就算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姓不同……那毕竟是人家哥哥。但是,虎杖你为什么也是一脸立刻无条件信任的样子啊!
“那个……帅哥、不是,栗秋君。”钉崎野蔷薇忍不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栗秋焰眨了眨眼:“我是个厨子。”
“诶?!”钉崎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基本所有人第一次听到都是这个反应,栗秋焰对这种惊讶已经习惯了,刚想说话,没想到钉崎下一句张口就是。
“那伏黑的厨艺难道是您亲自传授的吗!”她睁大眼睛看着栗秋焰,严肃而急切道:“拜托了,这对我很重要!”
栗秋焰挑了下眉。
“是哦。”栗秋焰自信道:“而且他比我还差得远呢,我可是世界第一厨子!”
“嗯。”伏黑惠确定地点了点头。
眼前一花,栗秋焰还没看清,钉崎和虎杖已经一边一个抱住了他的大腿。
“哥哥大人!!请给我们做一顿饭吧!!”
钉崎震声道:“拜托了,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没错,伏黑太小气了!”虎杖大声告状:“不给我们做饭就算了,连蹭都不给蹭!”
“不让你们蹭你们不还是偷偷蹭。还有,撒开手。”伏黑惠死亡凝视,“在瞎喊什么,谁允许你们胡乱认哥哥了……”
“好啊。”栗秋焰轻快道:“那晚上大家一起来家里吃饭吧,我下厨。”
“好耶!!!”
钉崎和虎杖一齐欢呼起来。
伏黑惠皱了皱鼻子,低声道:“栗秋哥哥……”
“而且,也是为了你们。”栗秋焰摸了摸伏黑惠的头,轻声道:“等我这么久,很辛苦吧?”
虽然他有信心亲友们都会等他回家……但固然明白,这份感动的心也没有分毫减少。不如说,这份心情反而更加满溢了。那么就堂堂正正地回应与表达——用最能连接人心的料理。
“……”
伏黑惠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栗秋焰笑了下,看向前方:“好了,出发!早点解决完任务,晚上回家吃饭!”
“哦!!”钉崎和虎杖精神百倍地回应。
伏黑惠稍稍落后半步,看着栗秋焰的背影。
——因为等的是你,所以并不会辛苦啊,栗秋哥哥。
他默默地想。
只是有一点遗憾、一点难过。
因为那样随性的姿态,明亮的眼睛,似乎昭示着栗秋焰一切皆好,但伏黑惠仍然很难过。
莫名消失的十年、近乎凝固的年龄……那样轻快的笑容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他知道栗秋焰一定已经自己完美解决了,因为那是栗秋焰。但是……伏黑惠忍不住想,自己调伏影法术、默默成长,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起码拥有了力量,可以反过来保护身边的人了……
但那消失的十年,他却无法参与其中。
也许忍耐这样的挫败,才是真正辛苦的事情吧。
伏黑惠咬了咬嘴唇,从栗秋焰身后快走了几步,赌气般并排走在他身旁。
栗秋焰看了他一眼,无声地笑了一下。
“今天想吃什么?”
“……”
“我想吃肉!比如炸猪排盖饭那种!”
“我的话,超想吃那种超厉害的洋气高级料理!”
“哦,全不会烧的。”栗秋焰淡定道:“我做什么你们吃什么就行了,不许点餐。”
“唉——!好霸道!”
说话声中,伏黑惠的影子悄悄和栗秋焰的又贴近了一些,阳光下,两人的影子已经差不多长了。
/
不过,虽然理想很美好,计划却总是赶不上变化。
“好,任务完成!”
一道类似于照相机的亮光闪过,高专三人组懵了下,抬头看向陌生的男人。
“不是,你谁?”
“等等,这人是……诅咒师!”
伏黑惠脸色一变,瞬间结印召出鵺,向前半步拦在栗秋焰身前,神色警惕地看向面前皮肤黝黑的男人。
“别那么紧张,高专的小朋友们。我没有要和你们发生冲突的意思。”米歇尔耸了耸肩:“只是碰巧,我从我【这边】也接到了祓除这个咒灵的任务……不如这样,我们约个时间同时上报结算,反正你们那边的系统核查效率慢,这样我们都能拿到钱,何乐而不为呢?”
“拿出证据,否则我无法信任你,诅咒师。”惠冰冷道。
米歇尔想了想。
“哦,看来是我的身份让你不放心。那我这么说吧,我是属于【盘星教】的诅咒师,不是闲散的黑市人。”米歇尔爽快道:“你们老师应该多少跟你们提过吧?”
“……”惠的表情微微缓和:“那倒确实,知道一点……”
“你们都等等。”
栗秋焰忍不住打断对话,不好的回忆出现在脑海,他警惕追问道:“盘星教?”
米歇尔有些奇怪地点了下头。
“对啊。你们小朋友可能不太清楚,但我们其实算官方默许的合理存在。存在一个更为‘民间直接’和‘便利迅速’的灰色咒灵解决渠道……对哪边都很好吧?”米歇尔耸耸肩:“我们每年还缴税呢,真是遵纪守法的好组织。”
栗秋焰盯着他,似乎在分析他话中的信息。即使是特级,米歇尔也心里一阵发毛,下意识躲开了少年的目光。
“……我知道了。”栗秋焰下定决心:“计划暂停,你们先走。我去这个盘星教看看再回来。”
“哎?”
虎杖钉崎一愣,刚想说话,伏黑惠伸手拦住了他们。
“栗秋哥哥已经做好决定了,没人能改变。”伏黑惠向他们摇了摇头:“没关系,盘星教而已。栗秋哥哥肯定没事的。”
“……”钉崎忍不住吐槽:“伏黑你的滤镜太严重了,什么叫‘盘星教而已’,这什么盲信发言啊!”
“真的没事,而且我主要是去认下人,看看……盘星教的教主,到底是不是我的老熟人。”
栗秋焰想起某分支时空中过分的某人,磨了下后槽牙,向米歇尔露出了一个恐怖的温和笑容。“还愣着干什么,带路。”
米歇尔抖了抖,敏锐的直觉警告他最好别惹眼前这个少年,他立刻动身:“这就带、这就带,跟我来。”
过了一会儿,看栗秋焰在走神看周围的建筑,米歇尔借着身体遮挡,迅速将刚刚拍到准备上传验收任务的照片翻了出来,放大了不慎入镜的栗秋焰的脸后,将照片传给了标注【教主】的号码。
Michael:这个少年要找你,我拦不住
Michael:要放他来吗。是仇人的话,速通报教内上下。
几乎是图片传过去的瞬间,那边给了回复。
教主:不用拦
“你在看什么?”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米歇尔立刻收起了手机,佯作不知:“没有没有,您跟我来就好了,教主就在这里。”
一路走来,令栗秋焰有些意外的是,盘星教内倒还真是一副……井井有条、欣欣向荣的样子。而且一路上畅通无阻,根本没人拦他,正大光明地都有点奇异了。
栗秋焰不禁想起了一些霓虹特色合法黑|道……等等,怎么思维被带跑了。
运营水平和个人理念无关,栗秋焰决定,如果这领头人还是保持着某种偏激信念,那一见面,他就将报以友谊的正义老拳。
夏油杰,最好不是你。不然让我见到你,你就遭老罪了。
栗秋焰暗暗这么想着,友好地跟领路的米歇尔礼貌点头示意,看着他走远后,瞬间冷下脸,转头审视着面前古朴的拉门。
透过朦胧的遮纸,能看见一个人影隐隐绰绰地跪坐在殿上。那就是盘星教的……教主。
栗秋焰深吸一口气,用力拉开了门。
“你……”
他冷着脸开口,但第一个字还没说完,迎面就是一道身影迅猛飞扑而来。
“小焰~~~”
“你终于回来了!”真人热情地张开怀抱:“人家好想你~——!”
栗秋焰:???
面对飞扑而来的蓝毛,栗秋焰的冷脸都吓没了,下意识往旁边一躲。
“哎哟!”
真人滚到地上,揉着脑袋鼓起脸颊抱怨道:“小焰真是坏心眼。这么久不见,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不是。”栗秋焰不可置信道:“怎么是你啊?”
真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不是我,还能是谁?”
栗秋焰:“……”
对啊,是谁呢。
远在高专中的夏油杰又打了个喷嚏。
“奇怪。”夏油杰喃喃道:“感觉有谁在念叨我。”
“估计是那几个小孩吧。”硝子懒懒道:“你早上不是想偷偷跟在后面看他们出任务,结果被发现了么。”
“……那毕竟是我的学生。”
“五条才是他们的班主任吧。”
“……还不是悟老是把他们扔给我。现在也就是我的学生了。”
夏油杰思来想去,还是站了起来。“不行,我还是觉得有古怪。”
硝子趴在桌子上,随意摆了下手:“那你去吧。加油。”
夏油杰应了一声,拿起手机给虎杖几人发了信息,脚步匆匆地向外走去。
到底是什么呢,这份急切的焦灼感。
心脏嘭嘭直跳。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担忧的、不敢置信的、等待已久的……反正,他非去不可。
第57章 处理遗留问题……等等不对
“不是, 你还当上教主了?”
栗秋焰看着真人,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你一个咒灵,到底是怎么混成咒术师的头头的?”
真人正无聊地用手指拨卷着特意养长的蓝发, 闻言转过脸来露出灿烂的笑容, 大大地张开手臂。
“小焰想知道吗?抱我一下就告诉你——诶, 不要那么嫌弃嘛!”
“快说。”
栗秋焰毫不客气地往主位一坐, 碧绿的眼珠一转, 真正的“教主大人”就乐颠颠地凑了过来。
“小焰,在那之前, 你有一点说的不太对哦。盘星教中的是【诅咒师】,可不是【咒术师】呀。”
真人没骨头般滑着侧倚下来,将头颅状似亲昵般贴在栗秋焰膝盖上,一蓝一黄的异质眼瞳眨了眨。
“准确来说,是‘不归于高层体系管理下’的人。这两者加起来, 才是全部拥有咒力天赋的人。成为诅咒师是想要什么呢,不受约束的自由、还是大笔的金钱?——而这些, 盘星教都能给他们。”
栗秋焰思索了一下,不得不承认确实逻辑通顺。
人活着就需要钱。据他从甚尔那里听说的, 大部分诅咒师的经济来源, 基本都是从黑市、或是找专门的联络人接取悬赏。而盘星教以解决神鬼(咒灵)之事闻名, 虹吸到普通人与咒术界双倍的“订单”后吸引大量诅咒师, 然后两方循环促进……
靠, 除了咒术界高层的内部任务外,其他的都快给盘星教搞成垄断平台了吧!
这下倒好, 原本只能走高专体系的咒术师, 现在一旦不认同咒术界的理念,叛逃后都不用纠结, 直接无缝衔接进盘星教打工……不是,当诅咒师。
“不是,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让你一个咒灵当教主?”
栗秋焰把真人试图缠上来的手臂拍开,疑惑反而更多了。“你又没有术式,空有个特级咒灵的咒力,任何一个人想的话都能把你祓除吧?”
“为什么祓除我。”真人无辜地指着自己:“我是最完美的教主人选吧?”
“哈?”
真人:“不用吃喝睡觉,不会困累,也不会生病。”
栗秋焰:“……”
真人:“还不要钱。”
栗秋焰:“……我理解他们为什么支持你了。”
“而且还不存在心理危机,我的精神状态一直很稳定哦。”
真人咯咯地笑起来,露出了孩童碾死蚂蚁般的灿烂笑容。
“接待那些来的人,然后看着有些人被各种欲望懊悔痛苦慢慢扭曲灵魂,有时候最后脸上大哭狂笑得面容扭曲、还要跪在地上感谢我,那模样超有趣,而且到现在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太好玩了。”
栗秋焰:“……”
这根本不叫打白工,这叫烂锅配烂盖。
想当初他剥夺真人术式的时候,真的完全没想到会变成这种发展啊……
“还不是小焰你不在,我太~~~无聊啦~~然后我就去你家找你——”
“你找到、我家?”栗秋焰敏锐道:“家的地址,我没告诉过你吧。”
“……唔。我太想你了嘛。”
真人表情一僵,接着可怜兮兮地用脸去蹭栗秋焰的手,试图睁大眼睛表现自己的无辜。
栗秋焰眯了眯眼。
“哦——发现我不在了,就想偷偷搞点事。”他想起走之前正好把地址报给过五条夏油,“然后刚出手就被制裁了,是吧?”
真人的瞳孔缩小了一瞬,紧接着又瞬间转变为夸张至极的假哭。
“呜呜,小焰,我被扔给盘星教的时候还以为死定了,一定会被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你都不心疼我……”
【惺惺作态、无耻之极!】系统在脑子里怒道:【陛下,此等佞臣断不可留啊!】
栗秋焰抬了下眼,懒得理系统,但也伸手毫不客气地把黏糊糊的真人推了下去。
“搞清楚了,行了。”他站起身,轻松道:“回家吃饭。”
他刚抬起脚,真人就以刚才被推下去的姿势夸张地捂住心口。
“天啊,好绝情的小焰。”真人拔高声音:“亏人家还特意给你准备了礼物……”
“什么?”栗秋焰提起了点兴趣回头,看到真人缓缓站起,然后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打开,多张资料整理清晰,在大段大段的分析文字后,许多张不同人的照片从左到右一字排开,从身份地位到性别年龄都十分跳跃,几乎看不出之间有任何联系。
但这些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的照片中,唯有一个特征呈现出惊人的一致。
——他们的额上,全部贯穿着一条疤痕般的缝合线。
“……哈啊,老熟人。”
栗秋焰捡起最上面的一张照片。短发的女人额下横过缝合线,亲密地抱着一个婴儿。
“好久不见,又在当英雄母亲哦。”栗秋焰笑了一声,招了招手:“东西拿来。”
真人十分自觉地上前,将最新的放在栗秋焰的手掌中。
栗秋焰一看,愣了下。
——富商委托收尾,郊区老宅。
这不就是正巧跟惠惠他们撞了的那个任务么?
“那个富商就是他哦。夺取身体后把原主的妻女杀掉了呢。虽然很谨慎,既没有自己来委托我,还特意下了双边委托,但还是被我发现了。”
真人抱住栗秋焰的手臂,冲他眨巴眼睛。
“我很厉害吧?”真人捏了捏大拇指,充满暗示道:“我这么乖,是不是可以要一点……小奖励?”
栗秋焰看着他,突然笑了下:“可以啊。”
真人一顿,瞬间狂喜起来,面上努力维持才没有笑出声,浑身的肉块都绷紧了,期待道:“真的?我的【无为转变】、一点点就……”
栗秋焰十分迅速且敷衍地抱了他一下。
真人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不是一直想要我抱么,抱了,好了玩去吧。”
看着僵硬的真人,栗秋焰一挑眉,眼角溢出些坏心眼的狡黠笑意。他转身,临走还拿着那张资料挥了挥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
真人:“……”
“可恶啊!!!”真人大叫着蹦起来又倒下,又气又委屈满地打滚:“我要的才不是这个奖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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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阴暗的地面洼着积水,一只脚踩下,脏水四溅,但羂索裹紧外套,只是脚步匆匆地一味向前。
巷口的光亮近在眼前。但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慢悠悠地晃出,插着兜站定。
羂索骤然停下脚步。
“哟,这位母亲先生。”栗秋焰眉梢一挑:“来算算总账?”
“……呵。”
羂索慢慢抬起头,像是自知逃不过,裹紧外套的手也松了开来,垂到旁边。
一丝微不可查的、类似于肉类将腐的气味探出,栗秋焰皱起眉头。
“千年以来,我一直都有些后悔。”羂索意有所指道:“早知道,在千年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等一下,千年前、第一次?”栗秋焰抱胸:“你再仔细回忆下,逮花御的时候你在那边念佛经装x,不还跟我说初次见面呢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直接打断了羂索的意味深长,他像个陷入bug的程序般卡了一下,然后眉头不可思议地皱起,似乎难得地有些混乱起来。
栗秋焰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日头渐下的天空。
“行了,你连天字辈都没排上号呢,别想了。”
栗秋焰立刻出言打断,手腕轻转,天丛云剑悄无声息地自虚空中滑入他的手中,剑尖抬起,直指对面的羂索。
“生者行动于地上,死者归静于幽冥。世间理当如此。”银亮的刀面上,映出少年锐利的绿眸。“结束了,羂索。这亵渎死亡、欺骗生命的延续,今天就由我来终结。”
羂索突然笑了出来,接着越来越大,扶着额头大笑出声。
“你不是在审判我,而是直接下达命令式的判决了啊。还真是傲慢,你的眼中其实根本没有我吧?你不是因为个人恩怨杀我……你甚至不恨我。”
羂索停下大笑,但面容上仍保持着某种令人不适的幽幽笑意。
“但我恨你。”他摊开手,笑眯眯地叙述道:“千年来,在被绑死的那具躯壳彻底腐烂时、在自己身上不择手段多次实验才得以苟活时……我觉得我恨你。说实话,这很有趣。”
“所以——”
羂索表情一变,眼睛的轮廓明明还在笑着,神情中忽而泄露出一丝真实的恨意。他跳起,速度快得惊人,转瞬间便已贴至栗秋焰面前。
浓烈的腐味扑面而来,栗秋焰的眼中,属于死亡的色彩瞬间膨胀起来,狂暴地吞噬席卷向周围的一切。
虽然不知道羂索对自己的身体干了些什么,但意图已经十分鲜明了。
——他要自爆!
栗秋焰瞳孔微微一缩。距离太近,他挥剑还没快到能在羂索爆掉前杀了他。最后的对视中,他看到向他扑来的羂索眼中变成了全然的兴奋。
没办法了。栗秋焰开口。
“领域……”
后脖猛然一紧,声音卡在了喉咙里,身体猛然向上腾起。
栗秋焰:??!
一道银光闪过。一把刀从斜刺里猛然穿出,快得不可思议,眨眼间就贯穿了羂索的心脏!
羂索慢慢瞪大眼睛。
甚尔垂眸扫了一眼,拎着栗秋焰的那只手向后一展,接着握刀的手猛然抽出,然后就是干净利落地一刀横切。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羂索的头颅落下,闪亮的刀尖从眉心没入从后穿出,彻底搅碎了其中的大脑后,唰地钉在了地上。
一片寂静。只有刀柄仍在犹自颤动不休。
“……消失那么多年,一见面就使唤人做事啊。”
甚尔拔出刀甩了甩,肩背鼓起的肌肉起伏,栗秋焰被拎着转到眼前,和一双沉沉的暗绿眼眸对视。
“还以为你擅自死在哪里了,让我这把刀头疼了很久啊。”
“……”栗秋焰莫名有点心虚:“说来话长……那个,你先放我下来。”
甚尔放下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栗秋焰。在少年仿若时间凝固般的面容上顿了下,接着肉眼可见地不爽起来。
“遇到事情不会跑?一副碰到麻烦好不容易捞回条命的样子,你以为你在丢谁的脸?”
甚尔磨了磨后槽牙,被气笑了般掀起唇角,露出一个寒意森森的冷笑。
“没听过刀还要自己找主子的,真是大开眼界。”他将刀往肩上掂了掂,眯眼注视了栗秋焰心虚移开的绿眼睛半晌,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说吧,要杀谁。”甚尔漠然道:“咒术界最厉害哪几个特级来着,五条悟?夏油杰?还有……啊,麻烦死了,索性连那个天元一起,全宰了吧。”
“???”栗秋焰立刻道:“喂不要啊!跟他们又没关系!”
“那就说话。你不直接说,我可懒得管那些有的没的。”
甚尔抱臂盯着他。
“喂,说啊,到底杀谁?”明明是玩笑的口气,却莫名能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就是天我也要给它捅个窟窿出来——下令啊,大将?”
栗秋焰:“……………”
栗秋焰:“那个,要不先回家吃饭?”
第58章 组都组了说这个
日头偏移, 光线慢慢地沉下去,浸着野花粉白蓝紫的小巧花瓣,柔软地托在蒙蒙的绿上, 视线跟随着一大片绿意上漫开星星点点的色彩, 能一直遥望到远远的、太阳下橙黄泛红的天际。
一阵风掠过草地, 花瓣微微地抖动起来, 树木未动, 但枝条上新生的嫩叶开始微微地摇摆,一粒露珠映着鲜嫩的绿滚落, 风吹进一双玉石般微微侧过的绿眸。
“感觉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栗秋焰望向天空:“难道是光线造成的错觉吗?嗯……确实,如果说下午的光像柠檬肉,那现在就像熟透的柑橘……”
甚尔拎着采购的食材,抬眼瞥了一眼地平线,太阳像个刚剥开的橘子般圆圆滚滚, 他不感兴趣地扭开头。
但对突兀发出神经言论的栗秋焰,甚尔没发出任何异议、也没催促他快走, 只是模糊地应了一声,打开挂在手臂上的塑料袋, 懒洋洋地从里面拎了一罐啤酒出来咔一声启开, 随意地看向栗秋焰视线的方向。
短暂的沉默后。
“其实我还挺惊讶的, 你竟然没跑路。”栗秋焰玩笑道:“毕竟这么多年了, 把我忘了我都不意外。”
“说什么蠢话。”甚尔喝了口啤酒:“要不是拜你所赐, 我可不会看着那两个小鬼这么长时间……哦,幸好你那个蓝毛宠物还挺肥的, 不然我早干起杀|手老本行了。”
栗秋焰一愣, 突然反应过来。
“……难道说,其实真人是你丢给盘星教的?”
“不然呢。在我家附近鬼鬼祟祟的。”甚尔理直气壮道:“正好因为我反水那个星浆体的任务, 被那伙人纠缠得头疼。我就直接把那玩意丢给盘星教,两清。”
栗秋焰:……
自说自话地把真人抵债给盘星教,然后看真人靠自己的“努力”爬上去,就缺钱了直接去打劫……不愧是你,甚尔。
很难想象,惠惠和津美纪到底是在怎样的一个环境中长到这么大……算了,虽然是屑爹,但确实也是个爹。
“而且啊,你的一些举动对别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好像完全没概念。也是,你那善心多得能到处乱洒。”
甚尔笑了一声,一口喝完了啤酒。
“怎么可能被忘记呢,栗秋……焰。”甚尔淡淡道:“你父母对你的期愿还真不错啊。你不是说过么,‘……小至温暖身心、大至焚毁世界’。你这种人,生来不就是要改变世界的么。”
“……比起这中二的被迫装x发言,我更想吐槽另一点。”栗秋焰嘶了一声,“为什么你还记得我十年前说的话啊喂!这是不是有点恐怖了!”
甚尔嘁了一声,捏扁易拉罐。
栗秋焰摇摇头收回视线,抬起脚准备向前。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有些不确定的声音。
“那个……小老板,是你吗?”
栗秋焰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到他的脸后,一个黑发的女人又惊又喜地捂住了嘴。
“我天,刚刚远远看就觉得像,我还心想不可能吧,结果竟然真的是你!”
“啊对了,小老板你应该不记得我了,毕竟我只是很多年前你的一个客人嘛。”女人爽朗地笑起来,向他眨眨眼:“是我啦是我,我是吉野凪。这么多年,我再也没吃过您那样好吃的鸭肉料理了。”
栗秋焰瞬间记忆复苏,恍然大悟:“对哦,你吃过我做的母油船鸭!全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要离婚的姐姐,对吧?”
“对啦!不过现在听你叫姐姐还真是感觉有些怪……没想到这么长时间,小老板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吉野凪感叹了一声后就又笑起来,一把拉过边上的男孩,笑道:“这是我儿子,怎么样?”
吉野顺平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吉野凪,深吸一口气后向栗秋焰深深鞠了一躬。
“常听母亲提起您。”顺平诚恳道:“谢谢您当年帮母亲下定决心。”
“啊……不,我什么也没做啊。”栗秋焰有些懵,挠挠头:“我就是做个饭……”
“请千万不要这么说。这对我也很……重要……”
似乎不太擅于表达感情,顺平的声音小了下去,脸有些红,对栗秋焰露出了个有些羞怯的笑。
“这个请先不要对我妈妈说……其实我在作为预备役的‘窗’学习,受了伊地知前辈很多关照。”顺平小声对栗秋焰道:“五条先生经常提起您呢。”
栗秋焰瞪大眼睛。
不是,五条?
完全没想到在这里突然冒出个五条来……难道说,那小子竟然变得可靠到受欢迎了吗,好惊悚啊!?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那可是五条悟……他宁愿相信这是夏油杰的社交伪装……
栗秋焰试探道:“是……五条悟吧?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顺平:“……嗯……”
“ok,我懂了。”
“五条先生很厉害的,只是我自己有点……”顺平挠了挠脸,向栗秋焰最后深深鞠了一躬:“今后应该还有见面的机会……总之,各种方面都受您关照了,栗秋先生。”
太阳越发贴近地平线,夕阳下影子渐渐拉长。栗秋焰摆了摆手,挥别吉野母子后,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吓我一跳,我还在想五条得经历了啥才会变成社交人……”栗秋焰擦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哈哈,自己吓自己。”
“反正我一直是看那小子不爽。”甚尔啧了一声:“走?”
栗秋焰点点头。
他其实刚回来的时候,就有想过要不要直接联系硝子他们。但突发情况接踵而至,然后就……没想起来。
他有点心虚,并且现在接受到的信息量有点太大,他需要整理……等做好准备再去高专吧。
栗秋焰这么下定了决心,站在了门前。
他拉开了门。
夏油杰背对着他,认真地剥手上的橘子。
栗秋焰立刻关门。
等等,这不对吧这。
绿眸少年试图冷静。
他回来还不到半天,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发现还找上门来呢。哈哈哈,幻觉、一定是幻觉……
一通分析骗过自己后,栗秋焰再度伸手。
开门。
五条悟一把抢过夏油杰手上剥好的橘子,塞进嘴里后被酸得一激灵。“可恶,是陷阱!杰,你暗算我——”
栗秋焰瞬间关门。
“其实这是什么幻觉咒术一类的东西吧,啊哈哈……”他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退一万步来说,这个门就不能是咒具吗……”
门那边打闹的声音静了下来,似乎两人追逐着跑远了。
栗秋焰将门拉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贴上去看了看,发现没人才松了一口气,将门一把拉开。
一只手按在栗秋焰肩膀上。
“很好,看来没冤枉你。”家入硝子说:“你还有3秒钟的解释时间。”
似乎是听到消息便立刻赶来,硝子仍套着医生的白大褂,棕色长发披散,此时握着栗秋焰的肩,手指慢慢攥紧,语气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
刚刚消失的五条悟和夏油杰再度出现,看来是早就有所准备,此时正一左一右地狞笑着逼近,明示般活动手腕,将指骨捏得咔咔作响。
栗秋焰:……可恶啊,到底是怎么暴露的!!
“那个……”栗秋焰眼珠到处乱转:“相信我,我没第一时间联系你们是有原因的……”
硝子铁面无情地开始倒数:“三。”
“喂!”栗秋焰抗议:“倒是听我狡辩啊!”
夏油杰冷笑:“二。”
眼看五条悟和夏油杰越来越近,栗秋焰眼珠咕噜噜一转,灵光一闪转移话题:“对了,我在路上遇到——”
“零!”
五条悟零帧起手,恶狠狠地把栗秋焰的头发揉成一团乱毛。
“赖皮啊!你没数一、你还没数一啊!”
左右都是人,栗秋焰逃无可逃,大叫着抗议。
而且这两堵墙怎么长这么高的,你们背叛霓虹人了知道吗!
一片混乱中,一道爽朗的声音插入战场。
“打扰了,我们买了食材来——”虎杖拎着袋子走入,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停下,眨了眨眼睛:“诶?夏油老师,你把五条老师和家入小姐一起喊来了啊?而且栗秋哥这是……”
“原来是你小子说的啊!!”
被拦腰抱起夹在手臂下的栗秋焰一边扑腾一边怒喊。
“哟,虎杖。”五条悟轻松地单手夹住绿眸少年,向虎杖比了个大拇指:“干的漂亮。”
虎杖懵了下,这时甚尔走出,和虎杖身后的惠对视了一眼。
“总之就是这样。”夏油杰推了下五条悟,向几个小孩露出和善的微笑:“我们先进去了,老师们还有些私人事宜要处理。”
三人夹带,不是、胁迫,挟持……反正十分自然地拐带着一只毛发乱七八糟的绿眼睛狐往里走去,只有不死心的狐狸本狐还在吱哇乱叫。
“护驾!护驾啊!有反贼要害朕——”
“没空。”甚尔头也不回道,眼睛仍盯着惠:“处理一下家庭矛盾。”
栗秋焰落下的尾音拖着长音渐渐远去。
甚尔眯起眼,突然笑了声。
“喂,惠。”甚尔说:“你早就知道了吧。不和我说?”
惠沉默了一下。“因为栗秋哥哥没有说要告诉你。”
“……嘁,老子的轮次果然比不上他是吧。”甚尔哼笑一声,转过身,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有自己的信念不是坏事。不过你还差得远,努力变强吧……儿子。”
最后那个词汇微不可察觉地消泯在齿缝中,惠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但甚尔已经扭身走远了。
“……哇。”虎杖感叹道:“还是第一次听见伯父这么喊你呢。”
惠:“……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听。”
不过,以后也许会多起来吧。惠默默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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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砰一声重重关上。
五条悟一撒手,直到扑倒在床上,栗秋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等等,老师……们?”
栗秋焰翻身而起,脸上露出天塌了般的惊悚表情。
“不是吧!!”栗秋焰张大嘴:“夏油杰这家伙就算了,我勉勉强强能接受——五条,为什么你竟然能当老师啊?!!”
夏油杰:“为什么我是勉强接受。”
“哈?”五条悟夸张地哈了一声:“你以为你在质疑谁?”
“放尊重点,这位同学。现在在你面前的,可是整个咒术高专最——靠谱,最——受学生们爱戴的,勤劳且亲切的、可靠的五条老师!”
五条悟叉腰,自信满满地昂起头,“没错,正是在下,五条悟!”
沉默。
“倒是给点反应啊你们。”五条悟作势抹眼睛:“五条老师心要碎了……”
“不太敢说话。”栗秋焰:“毕竟刚刚好像听到天书了。”
“喂!”
硝子轻笑一声,在栗秋焰身边坐下,闲闲道:“他经常把一堆工作扔给夏油,在学生间受欢迎的程度,我想想,嗯……大概不如夜蛾的咒骸吧。”
“夜蛾就算了,说不如咒骸也太过分了。”
“吓我一跳。”栗秋焰松了一大口气:“我就说戴这么土气的眼罩还梳大背头,像个毛刷一样的老师怎么可能受欢迎……”
“这边这个更过分啊!”
夏油杰被逗乐了,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难道你的审美很高级吗。”五条悟立刻攻击:“怪刘海老师。”
夏油杰:……
这次轮到栗秋焰没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怪刘海儿老师——”
“长回去了的小屁孩更没资格笑吧。”硝子淡定道:“你现在能合法喝酒么,未成年。”
“……我无论哪个阶段都是池面好吗!”栗秋焰震声道:“你根本不懂帅哥男高的含金量!”
五条悟、夏油杰:“哈哈哈哈哈哈——”
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几个人笑作一团,身边的床重重一塌,是五条悟笑得倒在了床上,然后又是微微一陷,夏油杰笑着坐了下来。
床并不大,对四个人来说更是狭窄,免不了肩碰手、腿挤腿的挨在一起。栗秋焰笑起来,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一次宛若梦境般、单方面的重逢。
那时是秋天。而现在已经是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春天。不再是温暖却虚空的幻影,朋友们切切实实地靠在身边,他们的笑声、气息……此时,窗外夕阳沉沦。
不知何时,笑声停了下来。
“焰。”硝子轻轻开口:“我有些话……想说。”
“嗯,我在听。”
栗秋焰直起身。
空气中似乎有细微的感情涌动着,硝子凝视着他,柔和的少年面庞映在她的瞳孔中,她微微张开嘴唇,又闭上了。
“……我拿到医师执照了。”硝子拨了拨侧耳的长发,还是只说出这么一句。她顿了顿,笑道:“现在无证行医的只有你一个了。”
就在她以为栗秋焰会像以前一样,说些什么“我不是医生是厨子啊”之类的话吐槽过去,没想到栗秋焰只是认真地听着。
“……当时我和悟闯进了薨星宫,但那里只剩一片狼藉。在你最后的踪迹消失的地方,只有失去意识的天元。直到现在她也仍然没有醒来。”夏油杰接过话头:“我们一开始以为你会从那里……回来。”
“然后我们就经常待在那里啦。接着东西就越来越多——然后就算毕业了,我们也经常会去那里偷懒。”五条悟想了想:“哦对了,你救下来的那个星浆体,叫天内理子的那个,现在似乎还挺有名气的哦,之前买甜品时有看到她的海报。”
“诶?”
“似乎是和原本学校的朋友组了乐队,以宗教学校贵族小姐的摇滚乐队概念出道,结果一下子就火了。”夏油杰耸耸肩:“我家的小孩们很喜欢她呢。”
“……菜菜子和美美子?”
“你怎么知道?”夏油杰一怔:“我正想和你说……”
“夏油很宠那两个女孩呢。”硝子笑了声:“你看他的耳朵。”
栗秋焰一顿,发现夏油杰的耳钉亮闪闪的,是一对十分不符合他本人气质的亮银小水瓶。
“她们很喜欢星座。”夏油杰无奈道:“我被缠得没办法。”
“夏油把她们救回来的时候,我和硝子都有帮忙哦——”
“嗯,主要是我在帮忙。”硝子淡定道:“五条在添乱。”
大家又一起笑起来。
接着三个人又说了很多,漫无边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当年的学弟后辈和现在的学生,说硝子的黑眼圈、五条买回来的毛豆喜久福、夏油新收服的咒灵,说去年的夏天特别长,今天出来时鸟居旁那棵樱树居然开花了……
栗秋焰静静地听着,一直到渐渐的大家都停了下来。
那份隐秘的、细微的感情却似乎仍然在流动着,甚至在沉默中,越发无声地汹涌着。
“那现在,是不是轮到我说了?”
“……嗯。”
栗秋焰笑起来。
“我想你们了。”栗秋焰坦然道:“而且我也爱你们。”
他张开手臂,绿眸带着笑意微微弯起。
“所以,朋友们,不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吗?”
“——”
令人意外的,第一个猛地抱上去的竟然是硝子。
“……你是笨蛋吗。”硝子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倒是给我,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啊……!”
栗秋焰笑起来,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夏油杰也笑起来,张开双臂将两人一起抱住。
“你知道么,焰。我之前会想……我是不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呢。”夏油杰低声道:“但现在……不,有现在这一刻就够了。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我相信。”
栗秋焰笑着:“嗯,我也相信。”
“还有我还有我!”五条悟扑过来,费了半天劲才把三个人一起抱住,兴高采烈道:“我也很想你,栗子!”
“那太好了。”栗秋焰乐道:“我买了霜糖和草莓回来,等会一起吃甜甜的小蛋糕吗?”
“好耶!”
“……咳,我也要。”
“我要减糖版。”
草莓小蛋糕散发出热乎乎的、甜蜜的香味,仿佛十年的隔阂从未存在过般,四人在青春的流影中席地而坐,咬下一口松软的蛋糕。
“真好啊,好和平啊……”栗秋焰感叹道:“羂索没了、天元也沉睡了,这下不可能有千年前的老登们出来搞事了……”
五条悟塞了满嘴的蛋糕才咽下去,闻言眨了眨眼睛。
“唔,说起这个,栗子你当年就是因为弄丢宿傩手指被退学的吧。惠和我也差点弄丢了呢。”
栗秋焰抬了下眼睛:“你们肯定没关系。更何况只是差点……那现在,那手指在哪?”
“在虎杖肚子里。”五条悟说:“虎杖没跟你说吗,他成为宿傩容器的事?”
栗秋焰:???
他差点被呛到,从地上跳了起来。
“等下再吃。”栗秋焰严肃道:“跟我说下到底怎么回事——都说别吃了给我留俩,我去杀个宿傩,回来再吃。”
五条悟、夏油杰、家入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