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结局下
吴生在石屋外守了整整一宿,也担忧了整整一宿。
次日天蒙蒙亮,石门终于开了,程绝世出现在了门口。
吴生迫不急待问:“我家头儿呢,他……可还好?”
程绝世答非所问,抬手递来一个小瓷瓶:“这是噬心花之毒的解药,老夫也算是履行了对你家头儿的承诺。”
吴生怔怔盯了那瓷瓶一眼,泪水兀地落下来,随即大喝一声:“我家头儿到底怎样了?”
程绝世答:“你家头儿已昏迷不醒,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吴生一把推开他,径直往里闯,直至看到躺在榻上人事不醒的头儿,方知程绝世所言不虚。
他悲痛欲绝,扒在榻前“呜呜”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喃喃唤着“头儿你醒醒、头儿啊……”
头儿来时还是好好的,不成想竟是有来无回,他如何不悲痛?
程绝世提醒:“这解药中的归魂草药效只有三日半,此地离京城快马也须三日,奉劝阁下尽快拿着解药返京,否则你家头儿对公主的这番心意便是白费了。”
吴生闻言擦了把眼泪,恨恨地盯着他:“我家头儿可还有生机?”
程绝世答:“寻常人被取心头血定然当场毙命,但你家头儿身体底子好,到如今仍残留气息,老夫会尽力为他争取出一线生机。”
吴生眸中亮光一闪:“你此话当真?”
程绝世答:“但此事急不得,须得慢慢来。”
吴生颤声问:“需要多久?”
程绝世答:“老夫会带着你家头儿闭关半年,待他苏醒后还需调养半年,也就是说,若你家头儿运气好,一年之后或许能复生。”
吴生再次落下泪来,伏身跪地行了个大礼,“一切就拜托程谷主了。”随后才起身接过解药,再次郑重看了眼昏迷的头儿,转身就要出屋。
程绝世唤住他:“等等。”
吴生止步问:“程谷主还有何事?”
程绝世答:“你家头儿让老夫代为转达,不可让公主知晓此药乃是以他的心头血为引。”
吴生的心底莫名又涌出一阵难过。
他哽咽回:“我知道了。”随即匆匆出了石屋。
此时公主府里,苏荷的气息已越来越弱。
皇帝这两日罢了早朝,住进了公主府,日夜守在女儿的榻前。
戚怀更是胆颤心惊,不眠不休钻研方子,可一切都是徒劳。
张秀花每日以泪洗面,时不时还要去后厨逼问正在熬药的戚怀:“大人到底能不能救活我家小姐,到底能不能啊?”
戚怀亦是老泪纵横:“若……若谢大人还不回来,公主她……只能准备后事了……”
一听要准备后事,在后厨忙活的春兰也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整座公主府都笼罩在一片沉痛的氛围中,每一息都生死攸关,每一息都甚是难熬。
这一日深夜,苏荷醒了,又开始痛得蜷缩起身体。
这几日她要么昏迷、要么醒来,醒来后被痛昏,昏迷后又醒来,如此往复,有如炼狱。
她已被折磨得骨瘦如柴、意识迷离,眼看着已是大限将至。
皇帝一边心疼地唤着女儿:“荷荷、荷荷。”一边大声传唤:“戚怀,你快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啊。”
戚怀哪还有什么办法,他只有哭。
一府的人皆在哭。
眼看着事情已到绝境,眼看着苏荷就要殒命!
一队快马穿过夜色停在了公主府大门前,吴生翻身下马,举起手中瓷瓶飞快跑进府邸,边跑边喊:“解药来了,公主的解药来了。”
有如干涸的稻田迎来了甘霖、有如漆黑的夜晚迎来了月光。
戚怀第一个听到“解药”二字,急忙迎出来,随后惊喜地喊着:“皇上,有解药了,有解药了。”
皇帝闻言面色一喜,也急忙起身步向门口。
夜色中的吴生如脱兔般飞奔进殿,来不及施礼,便去榻前将那枚来之不易的解药塞进了苏荷嘴里。
他大汗淋淋,却是长舒一口气,随即才跪地向皇帝行礼。
苏荷服下解药半个时辰后终于悠悠醒了过来。
她已感觉不到疼痛,但浑身酸软无力,看着榻前围着的一圈人,脑袋有些恍惚:“我……还活着?”她以为自己此次必死无疑。
张秀花和春兰还在哭,戚怀也在哭,当然,都是高兴地哭,解药的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
皇帝百感交集,“荷荷已服下解药,不会再有事了。”
苏荷喃喃问:“父皇从何处弄来的解药?”
皇帝温声答:“自是由高人调制而成。”说完吩咐婢子端来鸡蛋羹及参汤:“你已多日未进食,先吃些汤羹,待调养好身子了父皇再细细说与你听。”
苏荷确实饿了,也确实
疲累了。
她应了声“好”,便由张秀花伺候着服下汤羹,乖乖躺下歇息了。
待苏荷歇下,所有人都舒了口气。
皇帝将吴生叫到偏殿,直接问:“你家主子呢,怎不见他与你同来?”
吴生哭起来,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
皇帝蹙眉:“你哭什么?”
吴生这才哽咽着将谢无痕用心头血调制解药一事说了出来,末了还交代:“头儿说了,此事万不能让公主知晓,免得……让公主心头不安。”
皇帝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半晌无言。
他没想到这个办事妥贴的谢家大郎、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谢子谕,为了他的荷荷,竟愿意以命相付。
他沉声吩咐:“你带着卫队即刻返回药王谷,安心守着你家主子,一年后,朕等着你们平安归来。”
吴生伏身跪地:“谢皇上隆恩。”
皇帝回:“起来吧,记住,遇事不决时可传信回京,朕亲自来替你们决定。”
吴生从地上起身,垂首应了声“是”,随后退出屋子,去后厨看望春兰。
春兰正在熬粥,忙得满头大汗,见他出现,疑惑问:“你是饿了么,怎的跑到后厨来了?”
吴生日夜奔波,看上去灰头土脸,他喃喃回:“我得出远门办趟差事,怕是一时半会儿吃不上你做的糕点了。”
春兰问:“有多远?”
他答:“很远。”
春兰又问:“多久回?”
他答:“至少一年。”
“怎的要这么久?”
“就……就是要这么久。”
“谢大人也去么?”
他低头“嗯”了一声。
春兰将两盒糕点塞进他手里,继而又从橱柜里再拿出两盒塞给他,塞得他胸前满满当当,她说:“你省着点吃,能吃好些时日了。”
吴生嗫嚅着:“我不在,你……”他欲言又止。
春兰问:“我什么?”
他想问“你会不会想我”,可是他不敢问,他怕吓着春兰。
他说:“你要记得我爱吃你做的糕点,等我回来了,要做给我吃。”
春兰绞着手指,不知该说什么好,隔着昏暗的烛火看了他一眼,默然地点了点头。
吴生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转身走出后厨,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接下来的时光,苏荷慢慢调养好了身子,生活又恢复如常。
闲时她会带着女儿去平安巷走走,或去曾艺道的居所坐一坐,她甚至还在街口看到过卖煎饼的柳氏。
张秀花满腹感慨:“自杜家被查抄,柳氏也要自食其力了,这人生的遭际啊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苏荷吩咐:“将她摊子上的煎饼都买来吧。”
张秀花问:“他们杜家做恶多端,公主莫非还同情她?”
苏荷答:“做恶多端的乃是杜玉庭,这柳氏虽为难过娘亲,却也并非是十恶不赦之徒。”
张秀花叹了一声:“也就公主心善。”说完仍是下车去买煎饼了。
苏荷发现吴生许久都不来找春兰了。
她更是许久都没见过谢无痕了,就连每回进宫去找父皇时也遇不着他了,就连父皇也极少在她面前提到他了。
一日得闲,她故作随意地问春兰:“吴生怎的好久不来了?”
春兰答:“听说是出门办差了。”
她又问:“这都好长时日了吧,咋还没回来?”
春兰答:“据说要一年。”
她疑惑:“办何差事需要一年?”
春兰摇头:“我也不知,不过谢大人也去了。”
苏荷心头愈发疑惑,却知找春兰也问不出什么来。
她特意去了趟未央殿,旁敲侧击:“父皇曾说是高人为我调制了解药,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高人?”
皇帝笑了笑:“荷荷的身子早已痊愈,怎的还旧事重提?”
苏荷答:“儿臣就是好奇,随口问问而已。”
皇帝也故作随意地答:“听说是药王谷的一位高人。”
“是何名姓?”
“听说是姓程,至于名字,朕也没细问。”
苏荷“哦”了一声,半信半疑。
小郡主乐乐也慢慢长大了,已经长到一岁多了。
她早早就学会走路说话,且力气也比寻常孩子大,成日里嚷着“我要学武功”“我要打坏人”。
她时不时就要去未央殿缠着皇帝哼唧:“阿皇,母亲不让我学武功,你一定会让我学吧,你快找人来教我。”
皇帝抱着她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舍得她学什么武功:“乐乐还小,待长大了再学也不迟。”
小郡主挣脱他的怀抱,蹬着两条小短腿在殿中跑一圈:“阿皇你看,我早就长大了。”
皇帝被逼得没法,只得找赵富给她做了把小木剑,让她拿在手里过过瘾。
后来小郡主捡了只黄色小猫,她将那只猫也称为“阿黄”。
皇帝抱着她商量:“乐乐啊,要不你还是给猫换个名字吧?”
小郡主歪着小脑袋问:“为什么?”
皇帝笑了笑:“乐乐叫朕为‘阿皇’,叫那只猫也为‘阿黄’,如此,朕岂不是与一只猫同名了?”
小郡主眨着黑溜溜大眼睛想了想:“可你们是不同的黄。”
皇帝温言细语:“可听上去是一样的黄呀。”
小郡主不开心地扁了扁嘴:“我不想给猫改名字,也不想给阿皇改名字。”说完脖子一扭,不想理这个阿皇了。
阿皇只得将语气软了又软:“好,那就不改,不改。”
这个小祖宗啊,他奈何不得。
整个大梁国也就这个小祖宗让他奈何不得。
但小祖宗也有小祖宗的烦恼。
小祖宗没有父亲,可是每个人都有父亲。
她问苏荷:“母亲,为什么我没有父亲?”
苏荷答:“你有父亲。”
“我的父亲呢?”
“你的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他忙。”
“难道他比阿皇还忙吗?”
苏荷一哽,被这一岁多的娃娃问得语塞。
偶尔小郡主耍性子时还会哭着大嚷:“我要去找父亲、我要父亲、我不理你们了……”
苏荷总是要哄许久才能将这倔强的小家伙哄好。
张秀花见此忍不住问:“小郡主一日日大了,莫非公主打算就这么一直瞒下去?”
苏荷叹了口气:“姑姑放心,我迟早会告诉乐乐实情的。”
以前她身中噬心花之毒,随时等待死期,自是与谢无痕全无可能,自也不愿以孩子为名与他发生任何牵扯。
如今她体内之毒已解,乐乐又成日嚷着要父亲,她自然也会去想一想与谢无痕是否还有未来!
只是此时,谢无痕又去了哪里呢?
苏荷转而问春兰:“当日我毒发时,你确定是吴生送来的解药?”
春兰点头:“没错,且不只我一人看到了,姑姑也看到了,府中许多人都看到了。”
张秀花也附和:“当日公主毒发昏迷后,谢大人来过一趟,听说他在皇上面前立下重誓,定要为公主寻到解药。”
苏荷疑惑:“但为何送来解药时,谢无痕没来?”
春兰想了想:“也正是在那夜,吴生说要随谢大人出去办差一年,难道他们当时遇到了什么急事?”
苏荷“哦”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她总感觉哪里不对——有什么重要的事,能比得过他对皇上立下的重誓呢?
次日苏荷再次来到了未央殿,直接问:“当日儿臣毒发时,父皇可是派了谢无痕去药王谷寻解药?”
皇帝狐疑地看她一眼:“荷荷何出此问?”
苏荷答:“儿臣只是疑惑,为何解药送到了,谢大人却不见了。”
皇帝拉她坐到茶台前,亲自为她斟了一盏茶,压低声音戏谑问:“荷荷这是……开始关心子谕了?”
苏荷一哽,瞬间无言。
但从皇帝的神情看,她猜测谢无痕应是无恙的。
她仍有些拉不下脸,借口道:“谢大人为儿臣寻来解药,于儿臣有救命大恩,儿臣关心他的去向也是合情合理。”
皇帝收起神色,叹了口气:“其实有件事,父皇一直瞒着你。”
她问:“何事?”
皇帝娓娓道来,将谢无痕如何以心头血为引为她调制解药、如何命悬一线在药王谷闭关调养之事悉数言明,末了他说:“子谕还特意交代过,不得将此事告知于你,若非他如今平安无事,朕也会一直替他瞒着你的。”
他说着将一封短信递到苏荷面前:“今日从药王谷传来的信。”
苏荷接过信浏览,信上不过短短数字:“臣一切无恙,三日后返京,皇上勿念。”末尾落款为“谢无痕”。
苏荷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心头五味杂陈。
事情果然如她所料,这个男人表面对她冷漠疏离,实际会在背后为她安顿好一切,甚至会为她以命相付。
——甚至都不愿让她知晓实情以致她心头不安。
她莫名湿了眼眶,哽咽难言。
皇帝故意不看她,顺手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水,漫不经心不疾不徐道:“其实朕是看着子谕长大的,当年他刚出生时朕还抱过他呢,”随即压低声音:“朕看得分明,如今小郡主的长相与子谕小时候的长相可是一模一样,当真是一模一样啊。”
苏荷胸口一紧:“父皇在说什么呢?”
皇帝讨好地笑了笑:“反正子谕快回来了,要不,朕再给你们一道赐婚旨意?”
苏荷兀地起身,垂首沉默了片刻。
她沉默时皇帝一直看着她:“荷荷这是怎么了?”
苏荷郑重地施了一礼:“父皇能否答应儿臣一件事?”
皇帝见她这般郑重,也不由得肃穆几分:“荷荷有事但说无妨。”
苏荷说:“儿臣与谢大人之间的事,能不能由儿臣自己来处理?”
皇帝宽慰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好,都听荷荷的。”
荷荷再次施了一礼,随即转身出了未央殿。
三日后,谢无痕平安返京。
他先是回府简单收拾一番,随即进宫面圣。
当他提起长腿迈进未央殿时,苏荷正在殿中替皇帝研墨。
目光相接的瞬间二人皆怔了怔。
一年未见,她看上去气色变好了,他看上去似乎变白了。
一年未见,她和他皆经历生死劫难,阻隔他们的那些人和事似乎都不重要了,那些担忧和顾虑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还活着,还能在这样看似寻常的日子里看似寻常地见面。
对视片刻后,谢无痕跪地施礼:“臣拜见皇上、臣拜见公主。”
皇帝满脸欣慰:“子谕无须多礼,快快平身。”
又吩咐赵富:“赐座。”
赵富立即搬来了锦凳。
君臣二人隔着案桌就朝中事务畅聊了一番。
末了皇帝免不得叮嘱:“子谕已离开一年,大理寺的公务怕是都要堆积成山了,且别在朕这儿耽搁了,速速回去处理公务吧。”
随即吩咐苏荷:“荷荷,你替朕送一送子谕。”
苏荷应了声“是”,随即便与谢无痕双双出了未央殿。
又是一年的秋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红墙绿瓦的宫殿之上,大雁成群南飞,留下一片片剪影。
二人行走在宫墙内。
苏荷率先开口:“不知大人出京一年办的是何差事?”
谢无痕答得有理有据:“朝中事务不宜外泄,还望公主见谅。”
她又说:“一年不见,大人的肤色倒是变白了。”
他仍是礼貌而疏离:“让公主见笑了。”
她没好气道:“大人未必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垂首答:“臣……没有。”他仍摆出一副君臣有别的模样。
“没有便没有吧。”她有些气恼,径直走在了前头。
他看了眼她的背影,默然跟在了她后头。
二人再无言语,就这般前后脚出了宫门。
宫门外,公主府的马车与谢府的马车已等候多时。
谢无痕再次对着她施了一礼:“臣公务繁忙,先行告退。”
苏荷语气淡淡:“莫非在大人眼里只有公务?”
他顿了顿,再次道一声:“让公主见笑了。”随即转身跨上了谢家的马车。
苏荷看着徐徐驶远的马车,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男人当真一点也没变,在公务上杀伐果断,在感情里却是退缩不前,且还异常嘴硬。
他明明已为她九死一生,却还是这样嘴硬,她不信她治不了他。
两日后,赵富携皇上口谕来到了谢府正院,“老夫人教子有方,皇上特意召老夫人进宫领赏呢。”
事发突然,徐南芝一头雾水:“老身没……没做啥呀?”
赵富笑了笑:“您抚养了谢大人这个儿子,于朝廷而言便是大功,又怎会没做啥呢?”
徐南芝心里七上八下,“皇上真……真这么说?”
赵富笑了笑:“老奴怎敢捏造圣意?”
徐南芝这才急忙进内室换了身衣裳,继而随赵富进了宫。
皇帝早在未央殿里摆好了茶水点心,待徐南芝一到,便吩咐赐座。
徐南芝惶惶不安,施礼后朝四周瞟了两眼:“子谕他……没过来么?”既然说她教子有方,当由她与儿子一道领赏才是。
皇帝答:“朕只传了谢老夫人前来,子谕此时应在大理寺上值。”
随即吩咐赵富:“上赏赐。”
不过片刻,便有端着托盘的宫婢鱼贯而入,托盘里自然放着琳琅满目的赏赐之物,有昂贵的字画、布匹,以及各式各样的珠宝。
徐南芝被这阵势吓到了,急忙伏身跪地:“老身……愧不敢当啊。”
皇帝让她平身,“谢老夫人养了一个好儿子,这些赏赐受之无愧。”
又说:“你这个儿子不仅为朕解决了诸多政务上的难题,且还为朕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公主,朕心头甚慰啊。”
又说:“公主对谢家亦是感激不尽,故尔今日公主也为老夫人备了些薄礼。”
徐南芝越听越糊涂,“公……公主?”
他这儿子竟还与公主攀上的关系?
皇帝笑了笑,吩咐:“传公主进殿。”
不过片刻,苏荷便牵着小郡主迈入了未央殿。
徐南芝在见到苏荷的刹那猛地怔住,这哪是公主,这明明就是她失踪的儿媳李姝丽啊。
那长相、那身段,确定就是李姝丽无疑啊!
儿子说李姝丽已经死了,既然已经死了,怎的又活过来了?
怎的还成为了公主?
徐南芝半晌回不过神,怔怔呆在原地。
苏荷走近后对她微微一笑:“为答谢谢大人大恩,我特意为老夫人备了一些珍稀药材,以及上等血燕,盼老夫人身体安康、寿比南山。”她说完朝殿外扬了扬手。
又有一列端着托盘的宫婢鱼贯而入,托盘里自也是赏赐之物。
徐南芝哪还顾得上这些赏赐,她有些恍惚,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置信,眼前这位公主不单是样貌,就连声音、神态、说话的语气都与李姝丽一模一样。
难道儿媳妇李姝丽便是当朝公主?
故尔子谕才会说“这世间已没有李姝丽”,才会说“差不多是死了”?
苏荷开口问:“老夫人可还满意?”
徐南芝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跪地行礼。
苏荷上前一步搀住她,“老夫人不必如此多礼。”
随即指着身边的小郡主介绍:“这是我的女儿,名叫乐乐。”
乐乐脆生生地补一句:“我也叫小郡主。”
徐南芝看向小郡主的瞬间再次呆住了,这娃娃跟子谕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那脸型、那鼻子眼睛,就是子谕刻出的模子,还有那白嫩嫩的肤色、那黑溜溜的眼珠,哎哟,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小子谕啊。
若仅是公主与李姝丽相像倒也罢了,为何公主的孩子也与子谕长得一模一样?
徐南芝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这个秘密几乎要将她的胸膛撑破了。
此时小郡主也在歪着脑袋打量她,问:“你是宫里老嬷嬷吗?”
看着这
个粉嘟嘟的小人儿,徐南芝的心都要化了:“回小郡主,老身不是宫里的嬷嬷,老身是……”
苏荷兀地接过话头,吩咐小郡主:“叫祖母。”
小郡主脆生生地唤了声:“祖母。”
这一声“祖母”,让徐南芝整个人都化了,这若真是她的孙女该多好啊。
她有些无措,惊喜交加,试探问:“这孩子的父亲是……”
她听过城里关于公主未婚生育的传言,可她没想到公主与她的儿媳长得一模一样啊,她急切地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不是子谕。
苏荷坦然答:“暂时没认父亲,就我这个母亲。”
小郡主抢过话头,仰着小脑袋认真强调:“母亲说了,我有父亲。”
徐南芝连连点头:“是,小郡主有父亲、有父亲。”
继而故作不经意地打探:“不知小郡主的生辰是何时,说不定下回老身有幸给小郡主庆贺生辰呢。”
苏荷坦然答:“在三月初五。”
徐南芝暗暗在心中掐算一番,随即大喜,这不正好对上了李姝丽离开李家的日子么?
她一时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又不知该如何道明这一切,只得答谢了赏赐,匆匆出了未央殿。
皇帝看着徐南芝离去的身影,戏谑问:“荷荷觉得能成?”
苏荷转头避开他的视线:“父皇勿要多问。”
小郡主也替母亲帮腔:“阿皇不准多问。”
皇帝叹了口气,这一大一小都冲着他来,他当真没辙,“罢了,朕不多问便是。”
此时大理寺,谢无痕正在批阅公文。
吴生进屋禀报:“头儿,刚府里有人来报,皇上传老夫人进宫了。”
谢无痕一顿:“可说了是何事?”
吴生答:“说是皇上要赏赐老夫人,但老夫人回府后一直惶惶不安,正焦急地等着头儿下值呢。”
谢无痕思量片刻,从案前起身:“备车,回府。”
不过几刻钟功夫,马车顺利抵达府邸。
此时徐南芝正等在大门口,一见谢无痕下车,立即迎上来:“子谕,为母发现了一件重大的事。”
谢无痕不明就理:“可是与母亲今日进宫有关?”
又问:“皇上召见母亲究竟所为何事?”
徐南芝将他拉至檐角背人的角落,压低声音,答非所问:“你跟母亲说句实话,当朝公主是不是就是姝丽?”
谢无痕反问:“母亲进宫见到了公主?”
徐南芝点头:“没错,我今日看到公主与姝丽长得一模一样。”
谢无痕否认:“不过是样貌相象而已,母亲勿要胡乱猜测。”
徐南芝愈发激动:“那……那小郡主呢,你该如何解释?”
谢无痕已有些不耐烦:“小郡主需要我解释什么?”
徐南芝恨不能掐死眼前这个儿子:“那小郡主跟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儿,我敢保证,那定是咱们谢家的血脉无疑。”
谢无痕兀地怔住,像被人猛击一棍,连气息也在微微发颤。
他沉默片刻,仍是否认:“事关公主清誉,母亲且慎言。”
徐南芝气得咬着牙关:“我今日问了小郡主的生辰,时间上也正好对得上,小郡主就是你的孩子啊我的儿啊。”
谢无痕再也掩饰不住胸间奔涌的情绪,道一声:“儿子还有事,母亲且先进府吧。”说完转头骑上快马,直往公主府的方向疾驰而去,留下一路滚滚尘烟。
此时公主府里,小郡主正在耍赖不想沐浴。
苏荷今日倒是没哄她,“你若能乖乖沐浴,便可立即见到你父亲。”
小郡主眉眼一瞪:“真的?”
苏荷答:“真的。”
小郡主蹬着小短腿立即拖着巾子去了盥室。
待她沐浴完出得盥室,果然有婢子来报:“公主,谢大人来了,正在前厅候着。”
小郡主眨着黑溜溜的眼珠问:“这个‘谢大人’是不是我父亲?”
苏荷并没立即应她,而是蹲下身来,替她整了整衣冠,温声吩咐:“去见你父亲吧。”
小郡主眉眼一弯,拿着她的小木剑跑去了前厅。
刚一迈进前厅大门,她便望见立于屋中的男子。
已是暮色时分,光线有些暗,但她仍看得分明,那男子好高呀,好白呀,腰上还挂着一把长剑,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她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剑,她的剑是木头的,一点也不厉害,她气得扔下了手中的剑。
那时谢无痕也正好转头朝她看过来。
父女两目光相接的瞬间,有某种奇妙的感觉在他心头萌生。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高的特别高,矮的特别矮。
小小人儿走近他,抬起小脑袋打量他。
她问:“你是我父亲?”
“父亲”这个称谓,令他心头一颤,那种奇妙的感觉更强烈了。
他问:“谁告诉你的?”
她答:“我母亲。”
她说着后退了两步,仰着小脑袋更仔细地打量他。
“你会武功吗?”她问。
他答:“会。”
她问:“你身上的长剑杀过坏人吗?”
他抿了抿唇,如实答:“杀过。”
她弯起眉眼:“你真厉害。”
她虽长得像他,但一双黑黑的眸也像极了她。
小小人儿在朝他招手:“你蹲下来。”
他顺从地蹲了下来。
她终于不用仰着脑袋看他了,“你可以教我武功吗?”
他点头:“好。”
她脆生生笑了,继而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脖子,吩咐他:“你把我抱起来吧。”
他乖乖地抱起她,肉乎乎的人儿,抱在手也是软乎乎一团,他感觉自己的心也从未这么柔软过。
小小人儿指着外头的屋顶:“你能抱着我飞吗?”
他又应了声“好”,继而抱着小小的人儿在屋顶上飞了一圈。
落地后小人儿拍着手掌开心地跳起来:“我终于有父亲啦,我的父亲好厉害呀。”
末了她撅了撅嘴:“父亲为何才来看我?”
他一时有些措,不知道怎么哄这个小小人儿。
片刻后答:“父亲往后都会陪你身边。”
“真的?”
“真的。”
小小人儿再次开心地弯起了眉眼,随即牵住他的手:“那我便带父亲去见母亲吧。”
小手牵着大手,来到了苏荷的寝殿。
此时苏荷也刚洗漱完毕,正身着常服在殿内饮茶,见父女二人出现,她屏退殿内众人,继而吩咐乐乐去就寝。
刚刚见到父亲,小郡主哪想去就寝,她撅着嘴嘟嘟囔囔地耍赖:“我想再待一会儿,母亲让我再待一会儿嘛。”
苏荷斜了她一眼,拒得干脆:“不行。”
小郡主见苏荷不买账,转而找谢无痕耍赖:“父亲,我不想就寝,我想跟父亲在一起。”
又说:“我怕就寝后再醒来,父亲就不见了。”
谢无痕胸腔里蔓延着一种奇妙的感觉,想要无极限地呵护她、安抚她,让她平安
、让她开心。
他蹲下来,小声道:“父亲告诉你一个秘密。”
小小人儿问:“是什么秘密?”
谢无痕答:“明日乐乐醒来后,父亲便会开始教乐乐武功。”
小小人儿眉眼一瞪:“父亲说话算话?”
谢无痕重重点头:“说话算话。”
小小人儿终于心满意足,蹬着小短腿去自己的寝殿就寝了。
殿内只剩了他和她。
莹莹烛火下,二人默默对望。
片刻后苏荷开口:“大人自称‘父亲’的语气倒是挺顺畅。”
谢无痕眼圈泛红,默然片刻,道了声:“对不起。”
苏荷没好气地回:“大人多次救我性命,哪有‘对不起’一说。”
他乖乖认错:“我不该疑你。”
她反问:“你疑我什么?”
“我……”他没脸说出来。
她替他说出来:“你疑乐乐是方亦成的对吧?”
又说:“现在确定孩子是你的了,便匆匆来找我,又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摇头:“我没介意孩子是谁的,我介意的是……你心里有别人。”
她斜他一眼:“那你现在就能确定我心里没别人?”
他喃喃答:“你没生过别人的孩子,心里自然不会有别人。”
她哭笑不得,一时无言。
片刻后仍忍不住戏谑一句:“谢大人向来自傲,没想到在感情里竟是这般怯懦。”
“我没怯懦,我只是不想勉强你。”
“那敢问大人现在有没有勉强我?”
二人再次默然对望。
他回:“有没有勉强,由你说了算。”
苏荷兀地有些心软,多么自傲而自负的男人啊,偏偏在她面前折下腰身,为了她差点丢掉性命。
她王顾左右而言他:“乐乐还没大名呢。”
谢无痕答:“我已经想好了。”
她看他:“叫什么名?”
他答:“谢爱苏。”
她狐疑问:“你何时想好的?”
他答:“刚刚从谢府来公主府的路上。”
她不禁“扑哧”一笑,“但愿乐乐喜欢这个名字。”
她一笑,他心头也舒展开来,提步上前,轻轻拥她入怀。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是她甜甜的馨香,是他冷冽的松香。
他附在她耳边低语:“荷荷,对不起,是我错了。”
他又叫回她“荷荷”了,不是“和”,而是“荷”。
她抬眸,轻抚他瘦削的脸颊,温柔问:“这一年,大人在药王谷吃了不少苦头吧?”
他说:“只要你好,我无所谓。”又说:“不许再叫我‘大人’。”
她问,“那叫什么?”
他答,“叫子谕。”顿了顿:“或者像先前那样叫‘夫君’。”
她故意拿乔:“我现在跟你无名无份,凭什么叫你‘夫君’。”
他笑起来,笑的时候嘴角划出好看的斜线,他附在她耳朵低语:“荷荷能否答应再嫁我一次?”
她抬头看他,看他幽黑的眸、看他眸中满溢的深情。
她说:“我得再想想。”
他问:“为何还要想?”
她微微一笑,笑得妩媚而娇艳:“子谕先闭上眼,待睁开眼时,我便想好了。”
他信以为真,乖乖地闭上了眼。
她却踮起脚来,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所有的答案,都在这一吻里……
两个月后,当朝公主与大理寺卿谢无痕大婚,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其热闹的声势轰动整个梁国。
次年,五皇子被立为太子,谢无痕被封为太子太保。
又过了一年,长随吴生娶春兰为妻。
再过了一年,谢爱苏开始读书写字,她发现自己的名字其实是她父亲写给母亲的情书,三个字里竟没一个字是写给她的。
最后的最后,有人老去,有人出生,一代复一代,岁月绵长,光阴静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文很冷,不确定是否还有番外。
期间也有灰心的时候,是好几个一直阅读的宝子让我坚持了下来。
自从开始写文,便知想要做好一件事、做成一件事不是那么容易,但也绝不会放弃。
下本想写叔嫂恋,除了感情线,仍然会有大开大合的情节,愿读完此书的宝子能帮忙加个预收,毕竟预收越多,文的起步就会相对容易,拜托了,在此说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