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飞行室
「2018.05.01天气晴朗」
我愿意将遇见你的那一天称之为——无可比拟的夏。
——摘自《陶舒然日记》
*
陶舒然开始躲闪他的目光。
心理学上说,当人的视线四处漫射,不敢停留的时候,只有两种可能。
一、面前是她喜欢的人。
二、被说中了。
梁远京直起身,心里有了点定论。
见她紧张的睫毛都在颤抖,忍不住轻笑了两下。
“你不用告诉我,我可不想承担替他人保守秘密的责任。”
趁他往门外走的间隙,陶舒然落后他两步,她微微低下头,深深呼了一口气。
那些刻在记忆里的飞行知识,在遇到他的一瞬间,全都咕噜噜冒出了泡。
她藏的还不够好。
在往回走的路上,街边不知道哪家小店放起了郭顶的《水星记》。
这首有关暗恋的歌,在即将到来的夏季成为了热门歌曲。
夏天是适合暗恋的日记。
陶舒然轻轻哼唱起来。
等红灯的间隙,梁远京忽然回头看向她。
“在想什么?”
陶舒然一愣,随即道,“在想傅长沛为什么和家里吵架。”
歌词恰好唱到“还要多久才能进入你的心”。
陶舒然看着梁远京,其实一路上,她踩着柏油马路上他垂下的影子,想的都是——还要多久才能进入你的心。
走到傅长沛家楼下,不知道他们家里的争吵还有没有结束。
梁远京站在梧桐树下给他发消息,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右腮微微鼓起。
蓝灰色的连帽卫衣,黑色运动裤衬得双腿修长而又笔直,踩在花坛旁的台阶上。
陶舒然有些疑惑地想,怎么只是一年不到的时间,梁远京好像又长高了很多?
“上去吧。”
“老傅和家里吵架是因为报志愿的事,宋阿姨想让他走强基计划,读个计算机科学或者金融专业,但是傅长沛想读医学。”
梁远京顿了下,声音压低了点。
“你可能不知道,傅长沛爸爸以前是医生,后来加班猝死了。”
陶舒然脚步停在原地。
面上掩盖不住的惊讶,完全没想到,傅长沛有这样惨痛的家庭背景。
失去父亲的少年,在人生的抉择中,和母亲还要进行反复多次的争吵,一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她面上流露出一丝不忍。
语气很坚定地说:“不管怎么样,如果傅长沛的梦想是学医,那我支持他。”
梁远京挑了下眉毛:“怎么说?”
“因为梦想本身就很可贵啊,人能够在做选择之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很厉害了。”
陶舒然轻轻叹了口气,想到自己也因为报志愿的事情和赵晏云频频吵架。
“不像我,根本不知道要选什么专业,以后想做什么工作。我呢,其实就是随波逐流的小舟,我妈推我到哪,我就走到哪。”
“是吗?”
楼道很昏暗,年久失修的感应灯怎么也亮不起来,梁远京站在楼梯转角的台子上,带落下一片阴影垂罩在她身上。
漫不经心问:“考庆大也是你妈让的?”
陶舒然抿了抿唇:“那倒不是。”
哦,那八成又是那个飞行班的“暗恋对象”。
梁远京觉得自己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他们飞行班发展路线就那几条,成绩好点的进庆大和航大联合培养。
考庆大的目标,八成就是因为这个。
梁远京嗤笑一声:“那不就是了。”
他抬起腿,慢条斯理往楼上走,声音懒怠,连安慰人都显得漫不经心。
“你很有主见,只是暂时没找到自己想要。”
梁远京拿钥匙开了门,门开的一瞬间,吊儿郎当问她,“陶舒然,周末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不去?”
陶舒然眨了下眼睛。
又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反复多次确认是不是自己幻听。
她脱口而出:“就我们两个人吗?”
“不然呢?”
昏暗的灯光下,梁远京探出半个身子,语气很诚恳地问她:
“带上你那个暗恋男生见见?”
*
五月一劳动节放假。
一早上起来,陶舒然就有点心不在焉的。
赵晏云给她买了两套春装,喊她出来试试尺码,本来陶舒然对衣服这些东西都不怎么在意的,今天居然老老实实在穿衣镜前挑了起来。
她和赵晏云报备行程。
“妈妈,今天我要和朋友去博物馆一趟。”
临近高考,赵晏云对她包容的程度简直到了一个纵容的范围,叮嘱一句要她注意安全,挥挥手让她出去玩。
临走前,赵晏云把一堆花花绿绿的资料塞进她手里。
“然然啊,妈妈给你看过了,到时候如果咱们考得好,可以选五院四系,要是考得不好,咱们往偏一点的地方挑,也有好学校,到时候你继续读个硕士,把司法证考下来。”
“等考完出分再说吧,妈妈。”
陶舒然把这一堆小册子扔在桌面上,从衣柜里翻出挎包,踩着一双帆布鞋出门。
外面骄阳似火,蓝色的天空,大多翻滚的云形成一道飞机驶过的航迹图。
陶舒然张开双臂,眯着眼仰望天空,觉得今天春光正好,是来到抚庆最幸福的一天。
梁远京站在楼下的超市门口等她。
一身黑打扮很酷,斜挎一个背包,脚下踩着一双深白色球鞋,粉色鞋底,像一团巨大的草莓棉花糖。
她小跑过来,气还没喘匀,视线之下,一双冷白的手捏着拧开的汽水瓶递过来。
瓶壁还有刚刚化开的水雾,酸酸甜甜的青苹果汽水,陶舒然垂下眸,安静地跟在他身旁。
梁远京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怎么可能。”
陶舒然眨了下眼睛,找了个理由,“刚好,我一直想来抚庆的博物馆看看。”
“最近是不是有新展?”
“嗯,有系列书画展。”
陶舒然试探地问:“你喜欢逛博物馆吗?”
“还行。”
梁远京脚步慢了一拍,从她身后绕到靠马路的那一侧,话说的很低调。
“我奶奶在里面工作,今天刚好看看她。”
今天是节假日,博物馆人满为患,一大早就在馆门口排起了长队。
梁远京从包里拿出两张提前预定好的门票,拉着她站在门口阴凉的地方等开门。
手边有个支起的小摊子,陶舒然好奇地盯着打量了两眼,轻声问,“梁远京,这是什么?”
“薄荷凉糕,算抚庆特产。”
他瞥了一眼,没问她想不想要,径直走到小摊前,递过去一张纸币。
“奶奶,麻烦来一份。”
陶舒然连忙客气道:“不用……我来付钱就行。”
梁远京递给她:“就当谢谢你爸的糖醋排骨。”
原来他真的吃了那份糖醋排骨。
陶舒然心里被开心的情绪带动,低下头咬了一口薄荷凉糕,薄荷味很淡,清甜气息在口腔里蔓延,黏稠劲道的糕体,要使劲用力才能咀嚼。
梁远京随口问:“好吃吗?”
她用力点了点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薄荷糕。”
梁远京轻嗤一声:“你不才吃过这么一家么。”
陶舒然坚定地说:“但我就知道这是最好的。”
就像她只喜欢过他一个人。
也无比笃定,他会是最好的。
进了博物馆,梁远京带着她轻车熟路往馆内绕,终于,走到一间展览前
,他停下了脚步。
“阿京,你来啦。”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戴着一副银边老花镜框,正眯着眼睛拿个本子记着什么。
陶舒然下意识朝梁远京望过去,等他介绍。
余光忽然瞥见墙面上策展人的照片,立刻紧张地喊了句,“奶奶好。”
林兰亭笑着说:“你是阿京的同学?”
“真稀罕,这浑小子从不带朋友来我这儿。”
陶舒然被打趣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主动解释道,“奶奶,是因为我很喜欢逛博物馆,他才陪我来的。”
“我还不了解这小子。”林兰亭用一种了然的口气说,“你是冲着刚建好的飞行模拟室来的吧?”
“快点去吧,那边可排着队呢。”
飞行模拟室,顾名思义,是利用虚拟现实技术进行飞行交互的全真感体验技术。
梁远京偏头向她解释道:“我奶奶是文物修复师,我爷爷是飞行员,今年是他们两个人结婚四十周年,作为纪念,我奶奶策划了这场航空展览。”
“那天看你对飞行感兴趣,就把你一起叫过来玩。”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陶舒然目光从一排排飞机模型略过,她的目光在一个罗盘形状的图标前停住。
“这是风向玫瑰图,每条线段代表某一风向的频率,线段越长,代表风频越大。”
说到航空,梁远京眉毛微微扬起,多了点神采奕奕。
手指着问她:“你看,它的形状像不像一朵玫瑰?”
盯着展屏上的图片,陶舒然若有所思。
她从包包的夹层里掏出一个收纳袋,打开来取出一朵纸玫瑰,比划着覆盖在屏幕上。
果然,一摸一样的玫瑰。
她点点头:“果然很像玫瑰。”
一回头,梁远京用那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她望。
“这个你还留着呢?”
陶舒然愣了下,扯了扯唇角,“我这人有收集癖,就喜欢收藏这些边边角角的东西。”
梁远京也没多在意,一朵随手折的玫瑰而已。
前面进去了好几波人,队伍渐渐望得到头了,等快要到他们的时候,梁远京抬了抬下巴,手指勾着她包带,把人往前带了带。
陶舒然一偏头,嚯,旁边有对小情侣牵着手,正不动声色往他们这儿挤。
梁远京手放下来,朝她这边靠了靠。
衣服布料的摩擦声,却比单纯的肢体接触还要令人难捱,陶舒然所有的感官都被无声地放大。
体验式是那种小舱室,2-4个人一间,房间很黑,只有走道开了几盏昏黄的小灯。
根据屏幕上的指示,陶舒然拿起台面上的全息眼镜。
戴上眼镜前,她偏过头,偷偷看向身旁的人。
梁远京眼镜都戴上了,暗夜黑的边框,镜框边缘折射的冷光足够冷淡,挺直的鼻梁,绷紧的下颌,五官比例流畅的像是一副完美的雕塑作品。
隔着深黑色的镜片,看人有些朦胧。
“害怕?”他整个人有掩盖不住的兴奋劲,连尾调都上扬,透出一股锋芒来。
“梁大机长为您保驾护航。”
耳机戴好的一霎那,所有的灯光霎时间灭掉,世界变得黑暗一片,与此同时,身下的座椅开始动起来,耳边产生一种类似发动机引擎启动的声音。
陶舒然试着全身放松。
很快,面前出现了一副蓝天白云,她感觉整个人好像都变得轻盈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早上好,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梁远京。”
“我代表全体机组成员,欢迎各位搭乘梦想号航班前往未来之城,本次飞行距离5100公里,预计飞行时间六小时,目前巡航高度9867米,我们将穿过大洋彼岸,略过成群结队的候鸟,跨过狂风暴雨,最终驶向天际。”
“LadiesandGentlemen:Welcome……”
发音地道的英文徐徐出现在耳边,这熟悉而又低沉的嗓音令陶舒然惊讶。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梁远京,好像真的和他乘坐在同一班飞机里。
飞机的高度在慢慢上升。
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风景也变得越来越壮阔。
陶舒然低下头,看见城市的街景在她脚下慢慢变小,起初是一整条,后来变成一个点。
再后来,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连绵的云和盘桓的山。
陶舒然忍不住惊叹,她“哇”了一声,却没想到整个舱石的耳机互通。
她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梁远京的耳边。
他轻笑一声,对她说:
“怎么样,世界很辽阔,而你也不平凡。”
陶舒然摇摇头。
“我很平凡,也很普通,上次考试还倒退了五十名,周老师说如果我还是这个状态,一定考不上庆大。”
就一定要是庆大么?
这个问题在脑子里冲动了一瞬,梁远京缄默了一瞬,而后徐徐开口。
“陶舒然,你听我说吧。”
“我们人类只能算是宇宙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生物体,但就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我们,却可以发明创造,纵览山河,看清脚下的每一寸风景。”
“所以陶舒然你很厉害,从年纪一千名开外一路上升到前二十名,你身上拥有无可比拟的闪耀,也从来都不是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舟。”
“我坚信,你是能够抵御风浪的巨轮,海风呼啸着,山峰咆哮着,任何的风与雪都无法将你打倒,因为你坚韧不拔,永不服输。”
陶舒然睁大眼睛,神情无意识的愣怔。
她……真有梁远京说的这么好吗?
梁远京前推油门杆,副翼使飞机在空中转了一个漂亮的弯道,很快他们驶过一片湛蓝海洋,腾空跃起的鲸鱼,在空中喷洒出一道彩虹。
耳机里又响起他磁性低哑的声音。
“现在我们跟上了黄昏的步伐,阿尔卑斯山脉占据了我们全部的视线,陶舒然同学,请问你做好和我一起降落的准备了吗?”
梁远京真的宛若一个机长,尽职尽责带她领略每一寸风景。
陶舒然眸光隐隐颤动,跟着他的节奏应了声“好”。
飞机在一阵急速气流里缓缓下降,梁远京额前的碎发被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风吹的四散。
他的眼眸明亮耀眼,微微勾起的薄唇,是游刃有余的意气风发。
在失速的气流里,扬起的声音满是少年的肆意张扬。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冲上云霄,坠入地平线,一起将世界踩在脚下。”
在黎明破晓时分,在最后降落的五分钟,辉煌的街景如同油画穿过挡风玻璃。
陶舒然被眼前这一副恢弘的景象完全震惊,她眸光隐隐闪动,好像心里有簇火苗被他纯粹的少年气点燃。
摘下眼镜,映入眼帘的却全部都是驾驶舱前窗镜下反射的,属于梁远京的脸。
明亮、闪耀,独树一帜。
他对着她说的一番话,像落在池塘里的一颗石子,无意,却可以惊起一汪涟漪。
飞行过程中,陶舒然心里有个肯定无比的答案一直在叫嚣——
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你了,梁远京。
她回过头,看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梁远京,你完蛋了。”
梁远京还沉浸在一场全真模拟飞行的兴奋里,摘下眼镜,甩了甩头发,露出一双锋利如刃的眼睛。
仰头笑得很放肆:“哦?那请陶机长说一说,要怎么让我完蛋?”——
作者有话说:这章是我写到目前为止,最最最最最最最喜欢的一章!!!!!!!!!
第22章 毕业信
「2018.06.16晴空万里」
那就——庆大见。
——摘自《陶舒然日记》
*
被梁远京笑容晃到的一霎那,陶舒然几乎以为记忆中那个无可比拟的夏天又重新来到。
她的心情不自觉被他洋溢的笑容感染,连日的气郁消散了不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开阔的。
陶舒然理了下头发,也学他甩了甩。
回答的干脆利落:“不告诉你。”
梁远京双手背在身后,把她忘记在置物架的包拎起来,慢悠悠跟在身后。
“第二个秘密。”
陶舒然转身看他:“什么?”
梁远京挑了下眉毛:“除了喜欢的人之外,第二个秘密。”
他怎么还记得她喜欢别人这个事。
陶舒然匆匆略过这个话题,主动和他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你不也
是这样?”
梁远京简明扼要:“方时月那次。”
陶舒然立刻恍然:“你都知道?”
“拜托,你找我妈,我怎么会不知道?”
黎婉女士是什么人,平时在公司做高层雷厉风行惯了,总冷着一张脸,寻常小姑娘根本不敢主动找她多讲一句话。
没想到陶舒然不仅主动找了,还在他妈面前为他仗义执言。
梁远京抬了抬下巴:“礼尚往来而已。”
陶舒然站在原地忽然僵住。
刚刚蔓延上心头的那些欢喜与雀跃,此刻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她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问:“只是礼尚往来吗?”
从模拟室出去要经由一条很长的通道,不知道为什么,通道一片漆黑,梁远京凭借直觉,用手摸着墙壁上的开关。
随口道:“不然呢?”
陶舒然在后面的黑暗里默默流下眼泪。
她庆幸此刻一室暗色,遮掩住所有难堪的自作多情和悲伤。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朋友之间没必要这么礼尚往来。”
“啪嗒”一声。
梁远京摸到了墙壁上的开关,指尖摁下,他转过身来听到了她的话。
愣了一下,渐渐的品读出她话里的意思。
“抱歉啊。”他略带歉意的反思,“只是我习惯了和女生……”
“我知道。”
陶舒然第一次打断他说话,灯亮起的一霎那,她所有的情绪都已经调整好。
此刻笑容如常,宛若一个理解他的真心朋友。
“我知道你是担心有一点过界,就会令别人误会你喜欢她。”
“但是梁远京,你不用担心,我永远都不会。”
陶舒然仰起头看着他,脸上微微舒展些笑意,就这样弯着一双眸完全注视着他。
“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喜欢我。”
她的声音放的很轻,如果不是两个人挨得很近,梁远京几乎听不见这句话。
他下意识去看她的眼睛,陶舒然却已经快步从身边略过,留他在原地失神霎那,总觉得在这句话里品出了点落寞的味道。
梁远京脑海里浮现出刚刚陶舒然的面孔,不变的,让人挑不出错的完美微笑,看起来无懈可击。
从体验室出来以后,陶舒然又留下来参观其他的展厅,梁远京则去找林兰亭叙旧。
分别时,他把一直拎着的包递给她。
陶舒然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落了东西,她睫毛垂下,小声说了句“谢谢”,小心翼翼避开他的指尖接过来。
等他离开的时候,却又盯着他的背影难过的不成样子。
他越无微不至,她心里越难过。
喜欢上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人,连发泄的情绪都无法责难他。
那些被掩藏很好的黯然和失落,在此刻,如同浪潮一般将她吞没。
汹涌的人群只会将难过的情绪放大,陶舒然闷头往前走着,不知不觉拐进了一个安静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展品,只有一台显示屏,正在播放文物修复的过程,影片很长,修复的过程也有点枯燥,所以比起外面的文物打卡,来这儿的人几乎没有。
陶舒然却停下来,津津有味看了下去。
当她看到一件碎的几乎看不出原形的宫廷钟表,经由上千个零件拼接修复后,终于复原出原本那种巍峨壮观的气势的时候,一种对技艺的佩服油然而生。
在每一件修好的文物旁,都有一行落款,写明作品的创作人和修复人。
两个跨越千年的名字,以一种奇特的纽带产生了链接。
在影片的最后,一行小字缓缓浮现在屏幕上。
「在被庸碌现实俘虏之前,在被琐碎生活招安之后,希望我们还有能力为那个用烂的词——“情怀”而稍稍动容」
陶舒然心潮澎湃。
在这句话里找到了共鸣。
喜欢上梁远京这件事,源自于一场盛夏的邂逅,仅仅是一面之缘而已,她犹如飞蛾扑火奔向他。
值得吗?
陶舒然不想用普世价值的意义去思考这件事能带来的成果。
她只是单纯觉得,在梧桐与蝉最盛大的青春里,她就要为喜欢一个人而奋不顾身。
“你喜欢修复?”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陶舒然一跳,她转过身来,正是梁远京去寻的林兰亭。
这会人出现在她旁边,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特殊的缘分?
“林馆长好。”
陶舒然微笑着打了声招呼,目光重新落在屏幕上的影片,轻声说,“我只是觉得很治愈很安静,能够如此专注的做一件事,我想看到文物被修复好的那一刻一定很有成就感。”
“但也很枯燥不是吗?影片凝缩了二十分钟,但事实上,一幅画一张字,可能就需要修复六个月、一年乃至很多年。”
林兰亭感慨地说:“我入行三十年了,这一行走的人太多了,每个人来的时候都带着热爱和梦想来的。”
“也许我可以试试。”
陶舒然以一种开玩笑的方式说:“毕竟我很擅长等待。”
“欢迎你随时来参观。”
林兰亭主动伸出手:“不用叫我馆长,你可以和阿京一样,叫我奶奶。”
梁远京围着博物馆找了一大圈,问了好几个人,终于见到了林兰亭。
他走过去,抬手自然而然拍了下陶舒然肩膀。
“还挺巧,你也在这儿。”
陶舒然呼吸微微滞住,乖乖点了下头。
林兰亭问:“这次来找我又有什么事要帮忙?”
梁远京笑了起来,他对人向来冷淡的眼眸,这会儿居然蓄了点亲呢的笑意来。
“这不是快要高考了,我报飞行专业这事我妈一直不同意,我看还得请您出马。”
“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没搞定你妈?”
林兰亭嗔了他一眼,嘴里数落着没用的小子,却还是说,“中午和你妈一起来我这吃顿饭。”
梁远京一听就知道这事妥了。
他低头看了眼表,也差不多要到闭馆的时候,手勾着陶舒然的书包带拉着她往外走。
脸上挂着轻松的,玩世不恭的笑意,懒洋洋地和林兰亭打招呼。
“得,奶奶,那我把人领回去了。”
陶舒然被他拉的猝不及防,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一边赶紧说,“奶奶再见。”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照耀在绿油油的草地上,道路两侧荒芜了一整个冬冬梧桐树,这会也多了些绿意。
梁远京反应过来了。
插着兜问她:“你为什么叫我奶奶奶奶?”
陶舒然“啊”了一声,心想还有我们梁大学神不知道的事呢。
她也想在他面前保持一点神秘,于是故意说,“你猜。”
梁远京倒是很少见陶舒然这幅狡黠的样子,大多数时候她安静而又沉默着,看人的目光却又很专注,身上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沉静美。
他笑了起来:“陶舒然,你真的一点都不乖。”
陶舒然心跳得快了起来。
她注意到梁远京的目光在她的头顶停留了一瞬,特地用精油打理过的长发柔顺,他平时和朋友嬉闹惯了,大概下意识的动作想揉一把。
只是克制住了。
陶舒然明白他在克制什么。
她体贴地向后退一步,和他保持一个彼此都安全的距离。
只要喜欢你,以朋友的名义也没关系。
“告诉你第三个秘密。”
陶舒然仰起头,郑重其事地告诉他:
“我要学文物修复。”
梁远京哼笑一声,偏过头问她,“想好了?”
“嗯。”
她语气坚定,因为想到这个目标眼睛里就已经溢出笑容。
此刻整个人,明媚的,犹如太阳一般。
“我终于拥有和你一样冲向云霄的梦想。”
梁远京不自觉也被她这种开心的情绪所感染。
他低低“嗯”了声,朝她伸出拳头。
“那就——庆大见。”
“庆大见!”
指尖掐入掌心,和他拳拳相碰发出的声音,犹如西瓜脆裂的清脆。
陶舒然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也感受到一整个夏季的风回溯,涌入她的怀抱。
*
「距离高考还剩下1天。」
实话说,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教室里出奇的平静。
大家踩着板凳一起在黑板上写着“毕业快乐”,那些背不住的晦涩公式被一擦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潇洒的签名,成为这场青春的最后落笔。
陶舒然有私心。
她最后一个上台签名,挤着空隙,将名字签在了梁远京的旁边。
最后由周武大手一挥,签下自己的名字。
毕业算是尘埃落定。
周武煽情地说:“孩子们,明天就是高考了,老师在这儿不说什么,就祝大家明天考试都顺利,今晚别太激动的睡不着哈,要熬夜考完结束尽情熬。”
“其实青春是个过程,不是结果,许多年后当你回忆起校园时代的时候,其实想到的不是高考的一纸成绩单,而是这一年和同学们一起上过的晚自习,和朋友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天,这其中有欢笑,也有悲伤,哭哭闹闹的,想起来还觉得有些笨拙稚嫩,但这就是青春的可爱之处。”
“所谓青春,怀念的永远都是当时的人和事。”
听到这句话,陶舒然心有所感,望向门外的梁远京。
按道理,今天是高考前最后一天,他要回到自己的飞行班和老师告别。
教室里,方晴宜拿着一本活页孔的同学录,第一张就给了傅长沛,扒在他桌子面前让他每一行都要写。
傅长沛:“又不是见不到了。”
“万一呢。”方晴宜指着上面的空行说,“快写呀,血型,喜欢吃的食物,还有□□,手机号,你全都要写上去。”
“每个人都要写吗?”
“对啊。”方晴宜眸光闪烁一瞬,解开活页孔,当着他的面,真的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份。
傅长沛几乎不写这些东西。
他觉得生命里没什么留下纪念的必要,只是方晴宜看他的目光太恳切,让他不好意思拒绝。
同学录反面最后要求写一段寄语。
傅长沛笔尖顿了顿,抬起头来问她,“这段写什么?”
方晴宜撑着下巴逗她:“写一段你对我表白的话。”
他整个人立刻,从耳根开始泛红,薄红的唇微微抿住,握着笔的指尖无意识捏紧。
方晴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其实她对傅长沛有个恶趣味,就是喜欢看他害羞的样子。
平时清清冷冷宛若高岭之花,其实只要她大胆说一句话逗逗他,他就会紧张的通红。
而且从来不会生气。
“开玩笑的,你就随便写写吧。”方晴宜说话没正形,“要不然你写你喜欢的女生是什么样的?我挺好奇的。”
过了会,傅长沛把写好的同学录递给他。
他字很漂亮,是那种清雅的漂亮,有时候方晴宜觉得自己对他太有滤镜,有到连他的字她都觉得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漂亮。
哼着歌走回去,陶舒然笑着站在班级门口打趣她。
“怎么样,拿到你傅大男神的亲笔签名了?”
“当然啦,然然,我还给你弄了个单独的签名。”
站在走廊上,方晴宜双手合十,对这太阳拜了三拜,非常虔诚地说,“相信有学神光环加持,我们高考一定会顺利的。”
恰好傅长沛出来递班级其他同学的同学录,听到这话,他有点好笑。
不过是看着陶舒然的。
“你也信这个?”
到了这一天,搞什么都不如搞迷信好使。
陶舒然做出一个拜托的手势:“毕竟我真的真的很想考上庆大。”
傅长沛也问:“为什么一定是庆大?”
陶舒然笑了笑。
在她看来这个问题就像是在问“为什么一定是梁远京”一样。
是他而已,没有多余的原因。
接收到方晴宜的暗示,陶舒然清咳一声,问道,“你呢,有想好考什么大学了吗?”
“也庆大吧,离家近点,方便照顾我爷爷奶奶。”
陶舒然立刻想起来,家里还有陶鸿风给傅长沛爷爷奶奶炖的骨头汤呢。
陶鸿风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热心肠,傅长沛这个人,长得好,品德也不差,落在家长眼里妥妥一个德智体美劳都好的少年。
陶鸿风对他起了爱怜之心,平时做饭习惯多做一份,总是让陶舒然送过去。
陶舒然也因此常常向他请教问题,在傅长沛和梁远京两个人共同的帮助下,她这一年成绩进步的非常快。
不过送饭这种事,陶舒然都尽量交给方晴宜。
这会时间恰好合适,她一拍脑袋假装才想起来,把口袋里的钥匙掏出来递给方晴宜。
用一种拜托的口吻说:“我想起来我等会还要去买点东西,小宜,等会拜托你去我家一趟把汤打包一下吧?”
方晴宜一把拿过钥匙:“非常乐意效劳。”
留在教室里的学习资料太多了,陶舒然光是搬就搬了两趟。
收拾到最后的时候,还剩下一点零散的本子。
她翻了翻,都是梁远京给她做的错题集,他这个人字也懒散,龙飞凤舞,寥寥几笔。
只有在第一页写她名字的时候最认真。
陶舒然。
她目光从这每一个笔画里扫过,把本子贴在心口,想到来到临川的第一天。
他第一次叫她名字的时候,她幸福的觉得全世界的鲜花都在绽放。
陶舒然闭上眼睛,非常真诚的许愿。
希望上天再保佑我一次。
考上庆大,走到他身边。
收拾完以后,已经是下午六点半。
五点的时候周武来了一趟,和他们说今晚不用上晚自习,回去洗个澡打把游戏早点睡觉。
也别指望现在突击一下能有多少分了,保持一个好心态比什么都重要。
出班级门的时候,方晴宜眼睛红了一圈,有点要哭出来的感觉。
“你们怎么都留在抚庆呀。”
“呜呜呜知不知道抚庆分数线有多高,我要是考不上,岂不是和你们大学四年都见不到。”
“抚庆有54所大学呢,再说了,你几次模考成绩考的不是都很好吗?”
陶舒然笑眯眯:“怎么,不想看见你的傅长沛了?”
“什么我的呀。”方晴宜低下头,脸开始泛红,小声嘟囔道,“人家还不知道我喜欢他呢。”
陶舒然笑了起来。
她心里有预感,离方晴宜表白的日子不远了,这姑娘眼睛里藏不住事,喜欢的神色比谁都要热烈。
日暮跌下地平线,橘红色的光潮从西边蔓延过来,像打翻的颜料瓶。
陶舒然在教学楼前的连廊走道停下来,她仰起头,看白色花架上缠满紫藤花,漂亮的像一幅油画。
不远处的操场,欢呼声不停,好像在为一场热烈赛事的结束而鼓掌。
陶舒然目光望过去,恍惚着,觉得好像回到第一天。
那时,梁远京踩住落日,腾空跃起扣下一个三分球。
那是她在抚庆见他的第一面,也是他们时隔七百七十天的重逢。
那么未来,他们会在庆大再度相逢吗?
高考,对于陶舒然而言,是个有且仅有的一次机会。
一次走到梁远京身边的机会,一次和他并肩的机会,所以她绝对不可以输。
陶舒然低下头,抓着书脊的手指用力,所有紧张的情绪冒出来,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
梁远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
他刚结束训练,抱着篮球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身边簇拥着一堆朋友,众星捧月的,永远站在人群焦点。
陶舒然以为他们两个人会就此别过。
她们仅仅只有不到一年的缘分,就像个没多少情分的过路人。
却没想到梁远京脚步忽然停住。
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陶舒然听见梁远京说了句,“高考加油。”
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就这样
目光和他在半空中相撞。
也就是这一霎那,她明白自己对他无可救药了,那些被恐惧吞没的勇气又重新席卷而来,像柔软的云,托举着向太阳靠近。
陶舒然鼓起勇气说:“你也是。”
她声音很低,淹没在人潮里,本来是没打算让他听见的。
谁知道梁远京向前迈进的脚步顿了下。
他回过头来,发丝在金色的耀阳下发光,连眉眼都被镀上柔和的光。
就这样看着她说:“祝你得偿所愿。”
陶舒然笑着说“好”。
只是梁远京不知道,她的所愿,都是他——
作者有话说:【校园篇&高三卷】到此完结啦!
下面迈入我们小情侣的大学篇!!
第23章 幻想梦
「2018.06.17」
于是,这个夏天结束。
我走到了你的身边。
——摘自《陶舒然日记》
*
最后一场科目考完,走出校门时候的心情比想象中的要平静很多。
好像青春就这么无知无觉的结束了,结束在这个蝉鸣不止的盛夏。
陶舒然背着书包慢慢往外走着,还没到校门口就被围着的热情家长群吓了一跳。
赵政年早就站在门外接受采访了。
作为第一个冲出考场的学生,各大媒体自然举着摄像头围了过来。
他一点儿也不怯场,笑眯眯的回答每个问题。
“试卷难吗?还好,难的我也不会。”
“我第一个出来不是因为我厉害,是因为不会的我真不会。”
“高考嘛,就这么回事,一点都没什么。”
……
陶舒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悄悄从他身边走过。
考场外,陶鸿风抱着一束向日葵站在门口等她。
看见她出来,他赶紧把花塞进她怀里。
一个大男人抱着一束花这么久,也难为她这个社恐的老爸了。
回家的路上,陶舒然问,“爸爸,你怎么想起来给我买花了?”
陶鸿风随口答:“路上看见其他家长都在买,一举夺魁这个意象好啊,穿旗袍旗开得胜这事爸爸虽然有心无力,但送你束向日葵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陶舒然低头看着这束花,微微叹了口气,脸贴近陶鸿风的后背,略有些怅然地问:
“爸爸,你觉得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陶鸿风以为她说的是考大学的事。
想也不想答道:“一定会实现的,我们家然然做什么都努力,肯定都会心想事成。”
可是喜欢一个人不是努力就能心想事成的。
陶舒然不再说话。
她沉默着坐在电动车后座,感受整个夏天尾巴的风从衣角窜进,令她的心鼓胀着,充满了怅然若失的酸涩。
*
高考出成绩那一天,刚好是陶舒然的生日。
这一天真到来的时候,再怎么样都有点紧张的情绪蔓延。
一大早方晴宜就打了个电话过来,念念叨叨讲了很多话,说这次的题目很难,感觉都不会。
陶舒然轻声说:“没事,我这次英语完形填空错了好几道。”
“什么!”方晴宜义正严辞,“陶舒然同学,你居然背叛了我们不对答案联盟。”
陶舒然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高考结束以后,真题答案满世界的飞,决心不影响这些天的心情,方晴宜倡议他们五个人谁都不要对答案,谁也都不许讨论试卷。
赵政年摆摆手:“放心吧,出了考场答案我都忘了。”
方晴宜在后面跟着补刀:“没事,你的答案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感觉我考不上庆大了。”
陶舒然微微叹了口气:“数学比想象的难,英语我还没发挥好。”
“其实不是庆大也没关系啦,抚庆有很多大学的,你只要留在抚庆,就有见到他的机会。”
方晴宜宽慰她:“你已经够努力啦然然,不要想那么多啦,我们晚上出去玩吧!”
“晚上八点不是要查分吗?”
“我一个人不敢查嘛。”方晴宜撒娇道,“你陪我一起,你今天是寿星,有好运加持!”
陶舒然说了声“好”。
方晴宜欢快地说:“那我把傅长沛他们都叫出来一起玩,我都好多天没见他了。”
陶舒然打趣道:“原来想和我一起查分是假,想见到某个人是真啊。”
“我这也不是为了你好。”方晴宜嘟囔道,“梁远京昨天刚从美国回来,你难道不想见他?”
当然想。
陶舒然有些犯难:“小宜,你说我该穿什么衣服合适?”
“交给我。”
方晴宜直接打包票:“你来我家,我让你惊艳全场。”
……
“ok,大功告成。”
粉扑压实眼下的遮瑕,最后刷子的余粉带过脸颊,方晴宜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一下午的成果。
“天呐然然,你都不知道自己打扮起来有多好看。”
陶舒然眨了下眼睛,望向落地窗前的自己。
漂亮的有点让她自己都认不出自己。
她手指轻轻压住自己的脸颊,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前两天方晴宜和她说的,有关于梁远京理想型的传言。
明艳、张扬,拥有挑战一切的个性,他最欣赏勇气和无畏。
这一切都和她截然相反。
想到这里,她雀跃的眸垂下去,开始黯淡起来,连期待都减少了几分。
到了餐厅以后,她也没什么胃口,筷子抬了几次就落下。
在这样焦灼的状态里,时间终于快要指向八点钟。
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大家都在包厢里紧张地握着手机。
赵政年举着手机到处乱晃,方晴宜被他走路的声音吵的心烦意乱,抬起脚踹了他一下。
“你能不能别乱走。”
“我这不是为了找到一个信号最好的地方。”
赵政年不客气问道:“你估分没,打算报什么学校。”
“没估,不知道。”
方晴宜有气无力说:“我的成绩,难道不是学校挑我吗?”
“要不然我们都留在抚庆吧。”
赵政年瞥了她一眼,不自在地咳嗽一声,理由摆的很冠冕堂皇。
“我们互助组可不能分开。”
“我肯定留抚庆,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方晴宜聊着聊着发现旁边座位空了下来,疑惑地问,“然然呢?”
梁远京一直坐在旁边玩手机,他整个人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听见这话才搭了一句。
“出去了。”
“陶舒然没事吧?”傅长沛有点担心地问:“看得出来她今天的状态不太好。”
“她太紧张了,你也不看看这一年她给自己的压力有多大,拼了命的学。”
方晴宜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下午化妆的时候我就一直在遮她的黑眼圈。”
傅长沛感慨道:“她很有韧性。”
一种怎么也不服输的韧性。
离八点还有十分钟,梁远京走了出去。
赵政年随口问:“干什么去阿京。”
梁远京语气平平:“洗手。”
“牛逼啊,不愧是我们大机长,心理素质就是好,要查分了也不紧张。”
赵政年跟他勾肩搭背:“走,一起去。”
“不。”
梁远京拎着他衣服:“你在这儿呆着。”
*
快到八点钟,陶舒然感觉心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吃下去的东西怎么也不舒服,后来实在忍不住她吐了一会,扶着腰撑在墙面上喘息。
视线余光里,有一个的身影出现。
陶舒然知道是谁。
手指下意识掐入掌心,她偏过脸,意图用垂下的长发遮住他望过来的视线。
梁远京伸出手:“纸。”
陶舒然立刻伸手接过
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梁远京很体贴,带的是小包装的湿巾纸。陶舒然抽了一张擦了一把脸,微微薄荷味驱散了她喉间的堵塞感。
她转过身,不着痕迹的整理自己的衣服。
再抬头,梁远京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他像一阵风,总是在她生命中停留半霎那。
可即便只有片刻,也足以温暖她整个世界。
陶舒然走出去的时候,梁远京正在站在包厢外面的走廊剥糖纸。
他动作很慢,跟打发时间似的,低垂的眸敛着,看不出来多少情绪。
陶舒然没想到他还会在外面。
她心神一凛,放轻脚步慢慢走到他身边去。
“你怎么不进去?”
梁远京抬了抬下巴:“太吵。”
果然,他这句话话音刚落,包厢里爆发出一阵尖叫声,先是赵政年大喊自己查到成绩了,然后是方晴宜尖叫,说自己的网络卡了。
在这个关键的整点时刻,陶舒然忽然没有勇气查自己的分数。
“就这么想考上庆大吗?”
他冷不丁的发问,陶舒然吓了一大跳,低低“嗯”了声,手指摩挲着掌心出的汗。
梁远京瞥了她一眼。
忽然问她:“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突然对她好奇?
也许她执念考庆大的样子实在是太自不量力。
陶舒然自嘲地笑了笑:“因为只有考上庆大,才能和他并肩。”
“就这么喜欢他?”
梁远京嘴里咬着糖,手上还剥着一颗,刚准备递给她,听见这话微微蹙了眉,手往回一收。
“你喜欢他,不意味着低他一头。”
“可是我喜欢的人很优秀,特别优秀的那种。”
陶舒然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他有梦想,敢追逐,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我想要追随他,跟紧他的脚步。”
飞行班还有这种人物?
梁远京哼笑一声,随口感慨道,“爱情可真是个伟大的玩意。”
能让眼前这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眼睛发光,让她不顾一切拼命努力。
趁这个时机,陶舒然悄悄问他,“那你呢?”
“什么?”
陶舒然按捺下狂跳不止的心,问他,“你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
梁远京想了下,很认真地说,“我会弯腰,会低头,我喜欢她,她举世无双。”
真好。
被他喜欢的女生该有多幸福。
陶舒然深吸一口气,把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
亮起的屏幕照亮她忐忑不安的脸,在振动狂跳的心跳里,她分不清究竟是因为梁远京的靠近而心动,还是即将查分知晓一切的紧张。
“你帮我查吧。”
陶舒然咬紧下唇:“听说你运气很好,你让我借一下光,就当是我今天的生日愿望。”
“怕成这样啊。”
梁远京嗤笑一声,接过来,散漫的视线在她脸上一扫而过,也不推拒,调出查分网站,递过来让她输账号密码。
陶舒然输密码的指尖都在颤抖。
输完以后她立刻转过身去,像逃避,也像是最后的胆怯。
过了好一会,没动静。
陶舒然平复好紧张的心,偷偷掀起眼皮望了一眼,小声问,“怎么样了。”
“我的分数够不够上庆大?”
“这个嘛……”
拖长的语调,勾着玩世不恭的笑意,陶舒然没睁开眼,看不见少年脸上的促狭,只觉得一颗心被提到嗓子眼。
她忍不住催促道:“没关系,就算是不好的分数我也能承受。”
低沉的笑声响起,梁远京的声音跟播音员似的,字正腔圆,绕在她耳旁。
“陶舒然,你美梦成真了。”——
作者有话说:“陶舒然,你美梦成真了。”
祝所有的读者宝宝都“美梦成真”![猫爪]
第24章 梦成真
「2018.06.24燥热难止」
感到难过,是喜欢你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情绪。
——摘自《陶舒然日记》
*
巨大的惊喜冲向脑门,陶舒然“唰”的一下睁开眼,却没想到梁远京的脸近在咫尺。
他手撑在她面前的栏杆上,举着查分页面的手机摆在她面前,微微俯下的姿态,让人能够清晰看见他鼻尖上每一个细微的毛孔。
心跳快要蹦出胸膛。
这一次陶舒然可以确认,她是因为看见了梁远京的眼睛。
他的眼神如此专注而又迷人,完美的只盛下了全部的她。
这是属于暗恋者的一百分幻想镜头。
“我考上了。”
看着查分页面空白提示,陶舒然脑子一片乱麻,连说话都有点磕绊。
她忘记和梁远京的所有距离,有点紧张地抓着他衣袖问,“梁远京,老师上次说前多少名成绩被屏蔽来着?”
“全省文科前20名,理科前50名。”
梁远京单手插兜,就算松懈的时候整个人背也挺得很直,大概觉得她这时候的样子蠢得可爱。
向来冷淡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俯下身来一字一句对视着告诉她:
“陶舒然,你考上庆大了。”
“我考上庆大了。”
一场美梦成真,陶舒然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双眸好似簇了星光,整个人闪亮地盯着他看。
梁远京转过身来注视前方,脑子里却仍然停留在刚刚的一帧画面里。
他从来没见过陶舒然双眸如此璀璨明亮之时。
此时此刻,她全部的欢欣喜悦,全都是因为另一个喜欢的人。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他再一次感慨。
等她走之后,傅长沛才慢慢从走廊的尽头走出来。
“你怎么不查分?”
梁远京不甚在意地说:“没兴趣。”
他性格就这样,对什么都漠然,对感情更称得上是寡淡。
“暑假还住在我家里吗?”
傅长沛手搭着他肩膀,打趣道,“美国留学真不去啦?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不喜欢。”
梁远京扬起眉梢,恣意放纵,“我不喜欢,就没有人可以强迫我做。”
*
临川附中斩获文理科双状元的事情,不过一夜就传遍了整个抚庆。
周武脸都要笑烂了,一大早就打来电话,让陶舒然这个文科状元上台发言,好好鼓励一下学弟学妹。
陶舒然自己还没消化这个信息呢。
有点谦虚地说:“不用了吧,周老师,我也是运气好。”
运气好到数学最后两大题的知识点,恰好是考试前一夜傅长沛给她讲的那道题。
听说这道题难度超过了往年高考,全省几乎没什么人做出来,也是因为这道大题的满分得分,让陶舒然立刻占据优势。
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她立刻打电话感谢傅长沛。
傅长沛很实在地告诉她:“题都是梁远京整理好的,他晚上要训练,就让我给你讲。”
不管怎么样,这一年傅长沛给她学习上的帮助也是实打实的。
陶舒然轻声说了句“谢谢”,转而问他,“你呢,想好读什么专业了吗?”
傅长沛这次考的也不差。
理科状元虽然被梁远京拿下,但如果算上竞赛加分,他也是超过梁远京的分数。
全国范围内想上什么大学,他都可以随便挑。
却没想到傅长沛停顿了会,勉强道,“没想好呢。”
可他一直的梦想不是读医吗?
陶舒然抬眸望向对面的窗户,入了夜,傅家的灯火还亮着,只是没有高考出分后的喜悦,全家陷入一片死沉沉的寂静中。
第二天一早,陶舒然才听街坊邻居说起,说宋老师发了好大一通火,家里的电视机都被砸坏。
只因为傅长沛一意孤行要报医学专业。
赵晏云感慨道:“老傅家这孩子,叛逆期到了。”
说完,她若有若无地瞥了陶舒然一眼。
陶舒然捏了下衣角,没说什么,拎着书包默默走出门。
她下楼的时候遇见傅长沛倒垃圾,穿着一身黑色家居服,他
很内敛,和梁远京那种懒得搭理人的冷淡劲不一样的那种。
陶舒然刚进学校就听过傅长沛的名字。
她知道他是学校里出类拔萃的优等生,知道他是街坊邻居口中品德优良的好孩子。
同时她也知道他勤奋,努力,不参加任何娱乐活动,清清冷冷的一双眸里没有任何感情,孤僻而又沉默。
温柔只是他的外表,失去父亲而压抑的家庭氛围一直笼罩着他。
陶舒然轻轻叹了口气,静静站在他身后。
然后,她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梧桐树转角下的狭长小巷里,傅长沛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猩红的火光亮起,那双冷白的宛若艺术品的纤长手指夹着一支烟。
他扬起头,清瘦嶙峋的锁骨在吐出的叠叠烟雾里微微起伏。
那双柔软的,没有情绪的眼睛,在抬起和她对视的一瞬间顿住。
陶舒然若有所思扭过头。
“抱歉,我只是路过。”
“没关系。”
好一会,傅长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能因为刚抽过烟的原因,他的嗓音有种低哑的沙意,慢慢站起来,拂散弥漫在周围的烟雾。
“你等会再过来吧。”他说。
陶舒然乖乖应了声“好”,其实心里也紧张,突然撞破别人一个秘密,这种事尴尬又难处理。
等烟味散了差不多,傅长沛慢慢走过来。
早上八点钟的太阳灿烂无比,他一半脸庞隐没在小巷倒下的阴影里,垂下的睫毛根根分明。
陶舒然看着他轻声说:“等会毕业典礼你不去参加吗?”
“听周老师说,有很多大学设立了招生点,可以去了解一下各个专业的录取分数线。”
傅长沛轻轻说:“我可以去了解吗?”
“为什么不可以。”
陶舒然定定地看着他:“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们都会支持你。”
傅长沛视线再度在她脸上停留。
他很少这样打量一个女生,一条蓝色碎花的裙子,长度刚刚到膝盖下一点位置,她的皮肤很白,太阳照耀的鼻尖发亮。
即便没有大笑,他也依旧觉得她明媚。
傅长沛敛下心神,回楼上换完衣服下楼看见她还等在楼下的时候,心神又被晃了下。
陶舒然攥着书包带走在他身边,用一种轻松的口吻问他:
“抽烟什么感觉?”
“对身体不好。”
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傅长沛停下来,一本正经看着她说:“你不可以试。”
陶舒然点了下头,扭头问他,“那你为什么要试?”
“压力太大了。”
傅长沛轻描淡写来了一句。
后来看见她澄澈的双眸好像一场北国凛冽的冬雪,让人忍不住将一切心绪诉说。
他自嘲地笑了下:“起初是怕自己考不好辜负别人期待,后来考好了也很难受。”
“会过去的。”
陶舒然安静地听他说话,她的眸光隐隐动容,似乎也想到了某种往事。
不带有任何同情,只是单纯的宽慰他。
“总会有一天到来,你能真正的做自己。”
傅长沛微笑着说了“好”,手指压在口袋里藏着的打火机,他想起那天梁远京晚自习,她来借打火机。
火光亮起一霎那,她的面庞温暖而又明媚。
……
到学校以后,陶舒然和傅长沛就分道扬镳了。
还没走到教室,她就被周武领到办公室里炫耀了一圈。
“不错啊周老师,手底下出了两个状元。”
周武假装谦虚:“另一个可算不上我的,人家飞行班孙老师的。”
她的名字因为这个契机和梁远京并列。
陶舒然走过学校的光荣墙,从最后一个慢慢往前走,仿佛看见每一次考试用力追赶的自己。
「2018.03.13」
一模,我摸到光荣墙尾巴了。
「2018.04.12」
还有18名,离你越来越近了。
「2018.05.28」
还差一点点,就可以和你并肩。
……
我终于做到了。
陶舒然眼睛微微湿润,想到了那些坚持不住的日夜,她偷偷念着他的名字。
在今天,这面光荣墙上,终于挂上梁远京和她的照片。
他们两个人的距离不过咫尺。
却是她踏过很多个难言的苦读而来。
“考了文科第一很得意吧。”
文芳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红着眼睛说,“我那么喜欢梁远京,他的篮球赛我一场不落,可是最后还是你后来居上。”
考试当天,文芳芳因为太紧张在教室里哭了出来,当时跑去安慰她的老师换了好几波。
后来成绩出来,她考的不太好,离一本线差几分,想在抚庆上个本科是肯定不可能的了。
听说她在家崩溃了好几回,一直不肯出来见人。
陶舒然叹了口气:“你为什么总是把我当成竞争对手呢?”
“文芳芳,喜欢一个人是要让自己变得更好的。”
“喜欢他的力量激发你前进的动力,而不是令你时刻处在怅然若失的恐惧里。”
陶舒然真诚建议道:“如果你不甘心的话,试试复读吧。”
只要自己不认输,总会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文芳芳愣在原地,眼泪一下涌出来,也许没想到高考结束后,陶舒然仍旧会对她保持善意。
她哽咽着说了句:“对不起。”
陶舒然说:“没关系。”
语气轻柔,情绪一如既往的平缓,却很认真地告诉她,“但我们不会成为朋友,你在学校里中伤我,拿我以前的照片威胁我,这些都是很不好的事情。”
文芳芳垂下眸:“你喜欢他这个秘密,以后我不会再告诉任何人。”
“陶舒然,以朋友的名义站在他身边,你会难过吗?”
陶舒然要离开的步子微微一顿,心跟被一根针刺了一下似的,不知名的情绪蔓延出来。
“会难过。”
她笑了笑:“但也很开心。”
*
周末赵政年组了局,庆祝他高考结束后顺利留在抚庆。
上回大家都不知道是陶舒然生日,嚷嚷着说什么都要给她补上这一回。
原来上回是她生日。
坐在沙发上,梁远京懒懒抻了下手臂,语调慵懒,“多大?”
陶舒然小声说:“十八岁。”
成人礼啊,那是值得大办一场。
他轻笑一声,随口说,“比我小。”
赵政年咋咋唬唬插/进来:“咋了阿京,还想让人家管你叫哥哥啊。”
梁远京抽出腰下的靠枕扔过去,笑着骂,“再乱说今晚让你掏钱。”
“礼物呢,拿出来。”
赵政年挠了挠头,到送礼物这一步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没什么送女生礼物的经验,商场随便挑了个给你。”
盒子有一对,他随手把贴近掌心的那一个扔方晴宜怀里,视线没看她。
“方晴宜,这你的。”
方晴宜痛呼一声,被砸中的肩膀微微发疼,恼怒地瞪向他。
“然然生日你送我干嘛。”
赵政年语气非常无奈地说:“那我有什么办法,这手链就一对,也不能成单买,你爱要不要,不要送傅长沛了。”
“要要要。”
“送蛋糕的电话来了,我出去拿一下。”
方晴宜随手把手链揣进口袋,余光瞥见自从进来一直安静坐着的傅长沛,想也不想顺手将他捞上。
“你跟我一起去。”
赵政年赶紧跟着一起出去:“我也去。”
“拜托,我定的只是个8寸蛋糕,不至于劳驾你们二位。”
包厢里忽然变得空旷起来,密闭的空间又剩下了她和梁远京。
陶舒然垂下眸,没办法和梁远京独自呆在同一片空间。
她怕自己的心跳声会露怯,于是赶紧跟上方晴宜的脚步。
“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正好看看蛋糕长什么样。”
赵政年“啧”了一声:“阿京,我们的陶同学好像一点都不想和你单独相处。”
“是吗?”
梁远京下巴抬了抬,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他神情淡了淡,抬腿往旁边的包厢走。
“几个朋友在,我去打个招呼。”
也正巧,隔壁飞行班的同学推门而出,为首的许彦扬看见梁远京,从容地打了个招呼。
“梁远京?”
“挺巧。”
“要不要一起玩?”许彦扬拉开门,里面人不多,十来个都是飞行班的人,都翘首以盼。
“听说你得比傅学神分还高,太牛了啊,你们人也不多,进来一起玩?”
飞行班人不多,三年朝夕相伴的军事化训练却令他们培养出和别人不一样的感情。
梁远京是这里面的主心骨,在飞行这一件事上,他无疑是有天赋的佼佼者。
出色的人到哪里都闪闪发光。
陶舒然微微低下头,心里发闷,怕刚刚那句话引起他的芥蒂。
她不是真的不想要和他单独相处。
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和他相处。
许彦扬主动过来问她们几个女生,有没有兴趣一起玩,毕业了大家也刚好认识认识。
方晴宜耸耸肩:“我都行啊,随便。”
赵政年已经兴奋地凑过去:“你就是许彦扬?打游戏特别厉害的那个?”
大家兴奋的焦点再一次转移,在这热闹的吵闹里,傅长沛还记着给她拿蛋糕的事情。
出去的时候他轻声问:“你想不想去?”
陶舒然愣了下,没想到他还会记得问她的想法。
她想了想说:“大家都想去的话,那就去吧。”
她不好意思拂了大家兴奋的心情,偏过头问傅长沛,“你呢,想去吗?”
傅长沛说:“如果大家都想去,我也会去的。”
他那双寂静如月面庞微微仰起,偏头看向她的目光浸满温柔,以一种令人亲近的语气开口:
“陶舒然,其实我们两个人很像。”
……
生日蛋糕的造型是方晴宜选的,双层8寸蛋糕摆在包间圆桌正中央。
陶舒然被簇拥着来到最中间的c位。
不习惯这种重心瞩目的位置,她下意识想要向后退却。
在拥挤向前的人潮中,梁远京手握成拳,平直的手臂微微抵靠在她腰后,却并不接触,好像只是怕她摔倒。
他清冽的气息瞬间拂满她整个人,密密麻麻的空间变得令人心跳加速起来。
在一阵高昂的欢呼声中,陶舒然低下头,吹灭了属于十八岁这一年的生日蜡烛。
“生日快乐!”
“这谁啊?”
“你不认识?今年文科第一。”
“哦哦,那个陶舒然是吧,文科第一和理科第一,和我们梁大机长还有点配呢?”
都是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年纪,议论到这儿的时候,许彦扬明显来了劲。
故意凑到梁远京身边问:“阿京,以前你拒绝那些女生的时候,你说高中结束前不恋爱,现在呢?”
他好奇地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关于梁远京的理想型,也算是众说纷纭的一件事。
他对所有女生都冷淡,也让所有人都猜不出他的喜欢。
正是青春悸动的年纪,真的一点波澜的情愫都没有?
飞行班没有一个男生相信,他们私底下一致觉得,梁远京心里肯定藏着一个喜欢的不得了的女孩,喜欢到全世界其他女孩都入不了他的眼睛。
梁远京坐在高脚凳上,正研究着吧台陈列的各个酒品。
听见这话头也没抬,有点敷衍地应他。
后来许彦扬问的不耐烦,直接了当,“在场的有没有?”
梁远京捏着方口玻璃杯,正往里面夹冰块,听这话,嗤笑一声,似乎觉得很好玩。
他微仰起头,笑得漫不经心。
“没有。”
许彦扬受不了:“你这张帅脸笑得很让人犯罪你知道吗?”
梁远京没敛住笑,懒洋洋地偏头看向他,戏谑道,“是吗,我只对你这么笑。”
也正是这时候,方晴宜惊呼一声,撒娇似的对陶舒然说,“然然,我说了我不喜欢吃芒果,你怎么还给我切了芒果的那一块呀。”
陶舒然切蛋糕的手一顿,视线慢慢收回,低下头看被自己无意识切的歪歪扭扭的蛋糕。
她小声说了句:“抱歉。”
把旁边一块重新给了方晴宜。
后面做什么都有点心不在焉,那块她最用心切的蛋糕被留在了桌子边。
大家簇拥着一起唱歌,场子很快都舒络了起来,推杯换盏间,就连陶舒然都被方晴宜怂恿着尝了几杯调制果酒。
中途她趁大家不注意跑到阳台上吹风。
包厢里的空气不流通,将梁远京那句“没有”长久萦绕在她的心头。
虽然知道这是既定事实,但是听他说出来,还是一件万分难过的事情。
陶舒然微微扬起头,眯着眼看光晕模糊的月亮,静静等待晚风将所有的悲伤冲散。
房间内方晴宜唱歌的声音顿住,把话筒抛给赵政年,她凑到傅长沛耳边小声问:
“然然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怎么感觉跟失恋了一样。”
傅长沛轻声道:“可能只是不习惯这种场合,想要自己单独呆一会。”
梁远京挑了下眉毛,偏过头去,望向阳台那一个小小的人。
微弯着腰,整个人都贴在栏杆上,即便只看见背影,那种伤感落寞的气质也很明显。
刚刚吹蜡烛的时候还神采飞扬,是谁惹她黯然神伤?
难道是那个她喜欢的人?
梁远京没什么探究别人感情的爱好,只是恰好遇见,又忍不住多想。
他抿了口水,视线余光恰好捕捉到许彦扬拿着话筒唱情歌的模样。
飞行班。
难道她喜欢的人是许彦扬?
一切都好像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了,所以桌上那块有她名字的蛋糕,是留给许彦扬的?
当时切蛋糕的时候许彦扬摆摆手:“不用给我分,我不爱吃蛋糕。”
她没说话,自此心情却低落下来。
原来如此。
梁远京淡淡收回目光,手撑着下巴看向远方。
而陶舒然在阳台待了一会,心情好了很多。
没什么,至少他说没有的意思,也代表他没有喜欢的人。
她还有靠近他的机会。
或许暗恋者的天赋就是自我疏解,窗外的浅浅月亮渐渐西沉,天色渐渐昏沉。
陶舒然敲了敲隐隐作痛的额头,扶着栏杆慢慢走回去。
“人呢?”
她揉了下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热闹的场子散掉,包厢里空无一人,只剩下散落的饮料瓶。
好像被世界遗忘一样。
一种失落的空荡席卷全身,难受的情绪在翻涌,陶舒然跌跌撞撞走回去,半蹲下来找自己的手机。
也许放在沙发上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缝隙。
她一低头就觉得眩晕的厉害,好像全世界都在旋转。
以至于梁远京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她以为是时空穿越。
陶舒然晃了晃脑袋,没理他,仍然弯着腰费力去找自己的手机。
手机滴滴答答的铃声响起,梁远京抱着手臂靠墙站着打量她。
后来实在看不下去,把手机递给她。
陶舒然轻轻问:“他们人呢?”
“都走了,许彦扬去结账了,方晴宜喝多了,傅长沛和赵政年送她回去了。”
“那你呢?”
“我?”
梁远京单手插兜,走到沙发旁,俯下身把她一直努力够的手机拿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
“和你一样,手机忘拿了。”
“走吧,顺路送你回去。”
梁远京抄起外套,忽然顿了下,靠过来嗅了下,余光瞥到她手里拎着的空酒瓶。
随口道:“你这是喝了多少?”
“550ml。”陶舒然眨了下眼睛,很诚实地告诉他,“这个度数很低,不会醉。”
梁远京说:“人和人之间对酒精的承受度是不一样的。”
陶舒然“噢”了一声,站在原地没走。
她神情呆愣愣的,看起来好像真的被酒精晕住了脑袋一样。
梁远
京觉得这样的她还有点特别,站在原地笑了下,伸出手,轻而易举拎起她后颈的衣领把人往前带。
“陶舒然,你还真是不乖,都为一个男人借酒消愁了。”
隔壁的包厢传来鬼哭狼嚎的唱歌声,明明是一首温情脉脉的歌,却被唱出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梁远京听出来这歌是《水星记》。
他嗤笑一声,忍不住吐槽道,“这大哥失恋了吧,唱这么难听。”
话刚落,想起来陶舒然和许彦扬的事,一下又觉得不妥。
梁远京目光看向别处,不再说话。
安静的氛围之下,陶舒然借着眩晕的灯光看向他的眉眼。
她轻轻笑了笑,眼睛里却看不大出多开心的意思。
只是问他:“你觉得我喜欢别人?”
不仅仅是喜欢别人。
他还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谁。
梁远京应了声,没说是还是不是,在感情这个问题上,向来态度冷淡。
陶舒然仰起头,安静地注视着他。
过了会儿,她垂下脑袋,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我喝醉了。”
梁远京最近住在傅长沛家里,他们回家是同一条路。
听到这话,他原先在前面走的脚步一顿。
出于朋友的视角,他真想转过身来狠狠训这姑娘一顿。
好歹也是个高考状元,为一个喜欢的男生这么黯然神伤。
结果一回头,看见她伤心泛泪的双眸。
陶舒然仰起头,身后是濛濛月光与灯光相互交织着。
她爱的少年就站在眼前。
她却要假装隔着他望见另一个人,将所有伤心表述。
“我很难过,也很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今天更新了七千字!勉勉强强也算双更了吧!!夸奖我!啊啊啊最近连着写连载和隔壁的番外简直键盘要敲出冒烟了,但我想了想,再怎么样不能影响我们《你不见我》的日更,所以每天熬大夜啊啊啊。
这本想尝试主基调是酸涩的暗恋,所以可能情节不是完全的甜宠文,因为在我所理解的暗恋里,很多都是一个人的惊鸿,在喜欢一个人的过程中,时常被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裹挟。
“我很难过,也很喜欢你。”
大概是对暗恋的最好表达。
第25章 竹梯架
「2018.06.28酷暑」
我喜欢上一个人,但我不能告诉他。
——摘自《陶舒然日记》
*
陶舒然:「对不起,刚刚失态了。」
梁远京:「有吗?记不得了,我晚上也喝了酒。」
发完这条消息,梁远京低嗤一声,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他仰起头无意识地往前走,在西康路蜿蜒复杂的小巷斜坡里穿梭。
终于,在下一个拐弯转角,看见了长身挺立的傅长沛。
梁远京随口问:“还没睡?”
傅长沛却问:“她回去了吗?”
梁远京不在意地点了下头。
后来有点反应过来问他,“你怎么对陶舒然这么关心?”
傅长沛一瞬间变化的神色,他飞快转过身去,清冷的月色裹挟着风撩起衣角。
他的心浸润在一片沉沉的月光中,连同声音都显得温柔。
带着解释的意思说:“只是好朋友而已。”
而另一边,因为晚上的失态,陶舒然连着躲了梁远京两天整。
刚刚结束完高考,同学之间的邀约不少。
稀奇的是,除了那天生日宴,陶舒然再也没出席过。
因为文科第一的缘故,大家现在对她的关注度也上来了,有人开玩笑说那天是不是因为有梁远京在,她才出现。
梁远京人也懒,不爱参加这些无聊的聚会。
前两天又报名了一个跳伞班,在社交媒体上po了好几张照片。
这些都是陶舒然听别人说来的事情。
她爱他的心,总是雀跃又黯然。
就像那天一瞬间涌过的疯狂念头,她想,反正梁远京都误会她喜欢别人了。
那她就借着酒劲向他阐述自己的心意好了。
反正他也不会觉得她喜欢他。
暗恋真是一场有口难言的晚来风,青涩果。
天色将将明亮之时,放在床头的手机震动个不停,现下终于不用听闹钟起床,陶舒然也养成了贪睡的毛病。
还没怎么醒来,就听见电话那头的方晴宜兴奋地冲她说自己爸爸的旅游公司搞活动,她特地拿来几张低价门票,邀请她们一起去玩。
还没等陶舒然开口,方晴宜继续撺掇着。
“我把梁远京也约着。”
“难道你不想见他吗?”
陶舒然张了张唇:“他回来了吗?”
方晴宜:“回来了,我特地让赵政年去问了。”
“去哪儿?”
饭桌上,赵晏云和陶鸿风问了刚刚陶舒然问过的同样问题。
她说:“莲都。”
“离这儿不远,坐车两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司机是晴宜爸爸的朋友,到时候会给我们做向导陪同。”
陶舒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一反常态的样子令饭桌上两位大人都侧目。
陶鸿风率先松了口,笑眯眯说,“高考结束了是该放松放松,只是莲都近水,你们几个孩子玩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陶舒然乖巧地点点头,汤勺搅动面前的碗,目光微微低垂。
赵晏云瞥了她一眼:“走之前把高考志愿给我报好了。”
“看看这些,昨天妈妈特地找宋阿姨商量一晚上给你挑的学校,宋阿姨带过好几届高三,报志愿这事最有经验了。”
“咱们先冲最顶尖的政法大学,冲不上去还有这个保底,就是离家远点。”
成绩下来以后,陶舒然一直没主动说填报志愿的事情。
赵晏云多少知道点自家女儿的温吞性格,也晓得她有点不乐意。
但小孩子懂什么道理?
她筷子一放,以一种命令的口吻道,“今晚要是没什么事,你就把房间电脑开下来志愿报了。”
陶舒然鼓起勇气说:“妈妈,我想留在抚庆。”
“还想读文物修复。”
“什么?”赵晏云紧紧皱眉,“你知道什么叫文物修复吗?你知道这个专业有多难找工作吗?你什么都不懂,就要凭着一腔热爱吗?”
也许在赵晏云这样成熟的大人眼中,她只空凭热爱莽撞的无知小孩。
但在陶舒然这个年纪里,热爱无敌。
她想起那天梁远京带她去参观博物馆时候的场景了,她惊叹于每一件文物的巧夺天工。
而他告诉她,这些文物前身或是不成形的碎片,或是缺胳膊少腿的器具。
而修复的力量将它们拼凑,还原出历史的真实模样,修复师的手,就拥有跨越千年山河的力量。
即使到今天,陶舒然仍然无法忘却驾驶舱玻璃倒映的少年的眼睛。
明亮,闪耀,带着一切向前冲的纯粹少年气。
仅仅只是喜欢他,就好像给她带来了一切拼搏的勇气。
这也许就是喜欢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的好处。
陶舒然还记得那天飞机飞至万米高空,梁远京领着她看云层起伏,高楼如棋,他低沉的嗓音悄然引领她。
“最终,你的爱会踏过积雪消融,将亘古冰山融为烈焰,我们能冲上云霄,登上天际,你看,这就是热爱的力量。”
她想要和他拥有同等的力量。
陶舒然深吸一口气,再度抬头,目光直视赵晏云。
吐字清晰,一字一句道,“我喜欢文物修复,所以我想要学。”
“我绝对不会同意。”
赵晏云冷声道:“这几天你哪里都不准去,给我好好在家里反省清楚!”
高考出成绩后的喜悦荡然无存。
陶舒然撑着下巴靠在窗台边,一上午都没有出过房间门。
后来陶鸿风喊她出来吃午饭她也没有应,赵晏云脾气上来了,骂她有骨气就一直不要吃饭。
其实陶舒然只是没有胃口而已。
她觉得转学
以后自己被遇到梁远京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其实青春本来就是欢喜与悲伤的交织体,和年少相对应的,是对一切事物难以掌控的无能为力。
7月一到,抚庆正式进入梅雨季。
天滴滴答答的又落起了小雨。
陶舒然闷烦着心情,低头给好友发去消息,告知她自己可能去不了莲都了。
具体原因她没明说,只是让他们好好玩。
谁知道过了半小时,她房间里的窗户嘎吱嘎吱响,像是被风吹的合不拢一般。
这是个老招式了。
陶舒然一把推开窗,低头向外望,果然看见大家都站在楼底下。
网络上流传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说人群中,大家都只能第一眼看见自己最喜欢的人。
陶舒然一眼就看见了梁远京。
他站在最远的地方,微微低着头,黑发湿着,雨下得不算太大,他懒得打伞,一双漆黑的眼眸洗涤后像黑曜石一样闪亮。
此刻正抬着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陶舒然一下就慌张起来,胡乱地理了理头发,像个受惊的鸟儿一样“啾”的一下又钻回去。
方晴宜给她发来消息:「然然,我让傅长沛他们去接你了,你看见人了没?」
陶舒然:“……”
「看见了。」
她探出头去:“我怎么出去?我妈还在外面呢。”
“爬下来。”
梁远京伸手叩了叩手边的梯子,竹梯架在墙面上震荡起一墙面的灰,他略偏了下,似乎在催促她快点儿。
陶舒然睁大眼睛,完全没想到他们两个人会这么不着调的,搬一把梯子到她窗户下。
怎么傅长沛这么稳重的人也会做这种事?
蜿蜒曲折的小巷,不知道哪个转弯口就会有熟悉的人过来,也许是害怕被发现,也许是她真的想去。
陶舒然咬住下唇,看了梁远京一眼。
最后推开窗户,小心踩住了梯子。
她真的是第一天做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梁远京和傅长沛两个人一人一边给她稳着梯子,这场景,还真有点像电视剧里演的逃婚场景。
陶舒然心虚得不行,就怕赵晏云女士忽然一打开窗户。
那她真的就死到临头了。
因为害怕,下到一半的时候,陶舒然脚忽然卡住了。
之后怎么也放不对,再加上紧张,她额头都冒了汗,小腿肚也打颤。
实话说,她家住的真不高,虽然名义上是三楼,但二楼是个架空的大露台,两层的间隙没多高。
焦灼间,有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脚心。
梁远京单手稳住扶梯,将她稳稳当当往上托了托,他沉声说了句,“别怕。”
陶舒然愣了一下,轻轻说了句“嗯”。
后来下来的时候,傅长沛把从小卖部拿来的梯子还回家,她看着梁远京漫不经心擦着掌心沾染的灰尘,只觉得一切都很不可思议。
他是对她如天上月一样的人,又怎么可以沾染她的鞋下尘土?
他们两个人一起走了一段路,和在巷子口的傅长沛会和。
见她频频回头,傅长沛宽慰她:“别太担心,是陶叔叔让我来接你去玩的,他说你考完也该散散心了,其他的都不用多想,离报志愿结束还有好几天呢。”
陶舒然有些为难地问:“可我什么都没带。”
“酒店里应该什么都有,其他缺的东西我让方晴宜帮你带了。”
傅长沛偏过头,温声说,“你再仔细想想还差什么东西,到莲都前一次性都买了。”
她轻轻说了句“好”,和傅长沛走在同一侧,低着头默不作声。
梁远京漫不经心地在前面走,颀长身形落拓一道影子,忽然扭过头来。
随口问:“和家里吵架了?”
“阿京。”
傅长沛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不是说好了,这次出去玩纯散心?”
“怎么,追逐梦想的第一步,连勇气都没有?”
梁远京双手插兜,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在前面走,语调散散漫漫的,像是在逗人。
“果然是还没长大的……刚满十八岁的小朋友。”
陶舒然鼓起脸,刚想要反驳,一抬头,目光撞进了他泛着笑意的眼睛。
他在故意戏谑她。
她立刻不好意思起来,别过脸去躲闪他望过来的目光,心里很认同他这句话。
追逐梦想的过程犹如驾着孤帆求上岸的岛,大部分的时间在漂泊,经历风与浪的洗涤。
如果只是启航前的扬帆就感到困难,又怎么能够真的到达彼岸?
陶舒然紧紧抿住唇,没再说话,心里却下好了决定。
决定好一件事反倒比一直犹豫不决要轻松很多,她脚步轻快了很多,渐渐走到前面,和梁远京并肩。
公交站台下,一身时髦打扮的方晴宜冲他们热情招手。
“等会我们直接坐车去,大概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车是中巴车,能容纳6-8个人,放下行李还绰绰有余的空间,方晴宜拉着陶舒然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来。
“周叔叔,这两天就麻烦你啦。”
她从包里翻出旅游手册,兴冲冲和陶舒然分享,“这儿有天然瀑布,我们可以玩激流勇进,对了,泳衣我也给你带了一套。”
“虽然我高考考的不怎么样,但我说我要读师范,我爸高兴坏了你知道吗?”
陶舒然小声问她:“你怎么突然想读师范了呀?”
“我看过地图了,师范学院离庆大只有一街之隔,然然,我没你那么有本事,一口气冲进庆大,但我也想离喜欢的人更近一点。”
方晴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余光偷偷瞥向傅长沛,感情纯粹的美好。
陶舒然也有些动容地偏过头,看汽车后视镜上倒映的,一张少年的脸。
车在莲都风景度假区门口停下。
因为时间稍晚,周叔先送他们到酒店办理入住。
酒店傍山而建,生态好得不行,从半腰处往下望,是一片旺盛的万亩荷田,任谁看了都要脱口一句“误入藕花深处。”
“最近游客季,活动还不少,你们收拾一下,晚上我接你们出来玩?”
梁远京拿了房卡,手上拎着相机,随口问,“哪里有视野比较好的地方?”
“小伙子挺上道,刚来就想着给这几个小姑娘拍出片。”
领着他们来的周洪才,其实年纪也不大,三十出头点,年轻人的一点流行语都知道。
方晴宜稀罕地说:“周叔叔,你还知道出片呢。”
“我怎么不知道,我家里那小闺女一出去玩就拍个不停,还嫌我给她拍的丑了。”
“要我说我那破手机能拍出什么好的,你这小子工具还挺专业。”
周洪才指了个方向:“晚上我带你们去莲湖吧,租个小船在莲花田里晃啊晃,晚上还有夜景,漂亮得很。”
梁远京欲言又止。
其实他是想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拍景的,他这个人没太多爱好,拍照也算一个。
总觉得眼睛里看到的不算永恒,相机里留下的,才是珍贵的瞬间。
但话都递到这儿了。
梁远京抬了抬下巴:“那就——晚上见。”
周洪才给他们租了一只小舟,在火爆的7月旅游热季,湖面上的小船其实蛮热销的。
尤其为了体验感,还搞出了限购政策。
陶舒然也有点新鲜,躺在莲花丛中看星星月亮,她这也还是头一回。
晚上的时间这只小舟上又多了个人。
方晴宜撑着下巴说:“赵政年,你来的最晚,今晚的晚饭你得请。”
“没问题,前两天打比赛我拿了不少奖金,我看那边有烧烤架,等会下船了我请你们吃烧烤吧。”
船规模不大,中间将将好能放个玩桌游的小桌子。
方晴
宜在包里翻来覆去的找,最后也只摸出一副扑克牌。
总不能五个人斗地主吧?
她提议道:“我们玩折手指的游戏吧,大家轮流提问,如果有,就折下一根手指,最后先折完五根手指的人算输,等会请喝饮料。”
傅长沛轻轻笑一声:“你脑子里哪里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小游戏。”
要提一个问题,而且想要获得胜利,问题的答案最好是自己没有做过而别人都做过的事情。
陶舒然苦恼地想,从小到大有哪一件事是符合这条的呢?
正想着,赵政年已经率先热场。
他大声问:“在场的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话音刚落的一秒,方晴宜掀起眼皮,分为嫌弃地说,“这问题有什么意思,在场的不就我们五个人,大家肯定都没有啊。”
她说完这句话,陶舒然微微松了一口气。
也跟着附和:“是啊,你这不是浪费一次机会了吧。”
赵政年心里泄了一股气,舔了下唇,改口道,“那我换个问题。”
“各位有没有喜欢的人。”
高考结束后,喜欢这个词不再是一个禁忌。
相应的,那些属于青春的悸动如雨后春笋一个劲的萌发,渐渐变得澎湃,难以抵挡。
陶舒然对这股隐而不发的情绪感悟最是深。
她犹豫再三,还是缓缓折下了自己的手指。
傅长沛偏头看了她一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在迟疑中,他也折下了自己的手指。
方晴宜目光完全凝在他折下的手指上,一瞬间百转千回的情绪,令她也折下手指。
到最后,全程只剩下梁远京。
他撑着下巴靠在桌面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动湖边垂落下来的荷叶,慵懒的调很明显。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低嗤一声,很有无爱一生轻的洒脱和恣意。
“怎么问个答案还把自己赔进去了。”梁远京揶揄道,“赵政年,这可不是你风格啊。”
“屁啊,老子就是没搞懂游戏规则,要不然重来?”
“到我了好吗。”
方晴宜心跳的扑通扑通,好像是从赵政年的提问里得到灵感一样,照着模版抄了一份答案。
“在场的有没有人喜欢我?”
空气凝滞了三秒钟。
梁远京低低笑了声,目光望向别处,而陶舒然显然也明白这个大胆率真女孩的醉翁之意。
她自觉不是主角,也跟着移开目光看向远方,同频率的动作,到现在和梁远京心有灵犀。
一分钟过去了。
方晴宜起先目光还掩藏,后来藏也不藏了,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傅长沛。
但令人沮丧的是,他低垂着眉眼,似乎安静地等这个问题结束。
到最后还是赵政年笑嘻嘻出来收场:“大小姐,为了让自己不折手指也不用想这么刁钻的问题吧。”
“得了,你年哥宠你一回好吧。”
赵政年开玩笑的口吻折下一根手指,一贯的没有正形的懒散样子。
“你别当真哈,纯粹是饿了,想早点结束撸串去。”
在这一刻,看着嬉皮笑脸的赵政年,陶舒然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青春的很多秘密,都藏在似真似假的玩笑话里。
偷偷越向其他人望向你的目光,是我恋慕你的最好独白。
这么一折腾,忽然也没什么赏景的心情了。
荡着船桨晃了两圈以后抵达岸边他们就打算去吃烧烤了,方晴宜走在前面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陶舒然不放心,走在她后面随时照看着她。
抵岸的船不太稳,人都上岸以后显得尤其晃。
陶舒然从小肢体协调性就不大好,整个人左右摇晃,跟喝醉酒一样。
为了保持平衡,她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
就这样抵进一个滚烫的胸膛。
梁远京双手抬起,脖颈间还挂着相机,硌得人后背发疼。
“搁这儿碰瓷我呢?”
他移开相机,手臂垂下虚虚扶了一把她肩膀很快收回,大概熟络起来了,讲话的语调也变得随意起来。
笑着漫不经心说:“还是打算换个目标,改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