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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葡萄园


    「2018.07.01月亮高悬」


    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摘自《陶舒然日记》


    *


    陶舒然手里捏着一罐青梅气泡水,刚仰头喝了一口,听见这话,又是一个踉跄。


    这会是往外冲的,她大步流星站在岸上,和他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梁远京抱着手臂打量她,一双眼睛睁得圆圆,有点儿像什么……?


    哦,坐车来时路上经过葡萄园里那一株,不小心卷入他车窗里的葡萄。


    “胆子这么小?”


    他慢慢走到岸上,深灰色的外套拉到最上面,只留一双漆黑如星的眸。


    后面的场面简直乱成一锅粥,拥挤的烧烤摊正是火爆,赵政年挤在人群里找空位,方晴宜看起来情绪很不对,抱着两瓶脾气开盖直接喝。


    梁远京不愿意过去掺合,就站在原地调取景框看。


    随口和她搭话:“还学别人暗恋?”


    陶舒然站在他身边,不自觉放轻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


    她小声嘟囔道:“就是因为胆小才暗恋的啊,你没听过暗恋是胆小鬼的游戏吗?”


    “是吗?”


    梁远京抬起头,这会一整张脸露出来了,棱角漂亮到无可挑剔的下颌。


    他偏了下头朝她望过来,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说,“我不这么觉得。”


    不知道为什么,陶舒然感觉她好像因为喜欢一个人的话题和梁远京开始走近。


    这是一个奇妙的感觉。


    她因为喜欢他,而向他靠近。


    陶舒然带着一种探讨学术的认真问:“那你怎么想?”


    “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梁远京头也没抬,手指拨弄着手上的相机,气质还是不变的冷淡。


    “爱,原来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自卑,或在自卑的洞穴里步步深陷,或者转身,在爱的路途上迎候解放。”


    “人的感情都挺有限的,你能把象征喜欢的正面情感无私奉献给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我觉得挺勇敢的。”


    陶舒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喜欢别人,怎么说的好像我很伟大一样。”


    “难道不是吗?”


    梁远京思考了一会说:“我反倒觉得人们不应该把关注的主体放在被暗恋者的身上,如果说人一生是在一个黑暗洞穴里求生,那么爱就是点燃的火把,你喜欢一个人,于是心甘情愿为他点燃火把,而他要与不要这束光,你都真真切切照亮了某片前路。”


    原来暗恋还能这么理解。


    陶舒然一直以为暗恋与被暗恋是仰望与被仰望的关系,却忘了自我价值的主体性。


    而梁远京,是一个拥有完美主体性的人。


    他热烈肆意随性,天生带有的自由好像能感染到所有人。


    见到梁远京的第一眼,陶舒然心中暗暗发誓,自己以后也要成为能带给别人一束光的人。


    却没想到原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束照亮别人的光。


    她心有动容:“梁远京,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梁远京调完三脚架,一抬头,看这姑娘泪眼汪汪地盯着自己,心里一咯噔。


    他随口一说,怎么还惹人家伤怀了。


    带着点活跃气氛的意思,梁远京俯下身,两指捏起在唇上一滑,做出一个刷卡的意思。


    泛笑的眼睛望着她道:“滴!临川附中飞行班梁远京已经收到您的好人卡。”


    陶舒然被逗得哈哈大笑。


    也正是这时候,梁远京把相机架在三脚架上,冲远方抬抬下巴。


    “看,月亮高悬了。”


    *


    莲都度假酒店有梁远京妈妈投资的股份,这事梁远京从来没往外说,别人也都不知道。


    晚上散场后,他一个人慢悠悠跑到酒店负一层的“暗房”里面冲洗照片。


    以前黎晚女士带他跟酒店老板吃过两回饭,老板是个不折不扣的摄影迷,说起来梁远京这个兴趣爱好还是受他指引。


    赵政年大半夜睡不着,怎


    么也要跟他一起。


    没办法,梁远京只能带上他。


    他往后瞥了一眼,赵政年立刻心领神会。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一句话打扰您。”


    梁远京拿了钥匙开了门,刚坐下没一秒钟就听见他问,“你说方晴宜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你是猪吗?连喜欢的女生喜欢谁都看不出来?”


    梁远京深深闭上眼,终于忍不住骂出声。


    赵政年在那边使劲的想:“在场的不就你我傅长沛三个男的吗?她问那个问题是因为喜欢的人在场吗?”


    梁远京“嗯”了声,用相知夹把相纸从显影液中夹出来,手停在半空中等着沥干残液,对他说的话敷衍的很明显。


    赵政年问:“你在看什么?”


    梁远京眯着眼,用熨斗将相纸整平,等照片被冲洗出来,他透过相纸看向赵政年。


    毫不留情道:“在看你这个蠢货。”


    他一骂,赵政年立刻恍然大悟。


    “方晴宜她喜欢傅长沛?”


    “照片定格的一瞬间能反应很多情绪。”


    梁远京手指点了下:“比如这张,你看向方晴宜的目光都要冒泡了。”


    赵政年一把拿走照片踹进自己口袋,笑着骂道,“滚啊,你别出去乱说。”


    梁远京:……


    他有些无语地抬头:“这还用我说?”


    “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再说了看喜欢的人不都这个眼神。”


    “你要这样说,这张,我看陶舒然看你的眼神也是喜欢。”


    赵政年把一张照片单独抽出来,这是张合照,应该是拍月亮那会,突然有人临时起意大家凑一起拍个团体照。


    当时梁远京觉得这特别像旅游团那种游客照,本来想拒绝的,但他看陶舒然眼睛亮亮的,好像很期待的样子,也就随便拍了一张。


    洗照片的时候顺手全都洗出来了,他自己都还没注意到。


    现在仔细看,她还是挺漂亮的一个女生,毕业了不扎马尾了,及肩的长发乖顺垂在两侧,晚风微微吹起额前的刘海,她扭过头,视线正完完全全落在他脸上。


    抓拍的巧合而已。


    梁远京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手搭在赵政年肩膀上,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告诉他。


    “机器永远替代不了人力,延时摄影也很难抓拍到最完美的一瞬。”


    “更何况人家有喜欢的人了。”


    前面太高深没听懂,赵政年脸皱了起来,这会心里难受起来了,妄图从照片里寻找到更多蛛丝马迹。


    方晴宜怎么就喜欢上傅长沛了呢?


    结果这一看,还真让他发现了点秘密。


    “阿京,你别走啊,你看这张,还有这张,傅长沛一直在看陶舒然。”


    赵政年张大嘴,一副发现惊天大秘密的样子,“傅长沛喜欢的人是陶舒然?”


    a喜欢b,b喜欢c,c喜欢……x?


    赵政年脱口而出:“那方晴宜得多伤心啊。”


    没想到自己洗个照片都能惹出这种祸事,梁远京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一把抽走赵政年手上所有的照片,心里第一反应是想到陶舒然,她因为喜欢一个人的感情本来就怅然若失。


    现在又卷到另一端感情漩涡里,敏感的心会不会更加难过?


    “回去睡觉了。”


    梁远京拎着他衣领往外走,就跟洗脑似的,“你今晚什么都没发现。”


    “我怎么没有。”


    赵政年木着一张脸跟着他出门,好像到达了情绪积攒的某个节点,他忽然痛苦大喊:


    “我失恋了啊!!!”


    ……


    与此同时,酒店1802室,方晴宜边哭边喊自己失恋,手机网易云里放着《分手快乐》的歌单。


    陶舒然坐在原地听了会,默默换了一首《好运来》。


    气氛戛然而止,方晴宜的哭声总算也止住了。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陶舒然说:“然然,我失恋了。”


    陶舒然想了一会说:“他不喜欢你,不代表就有喜欢的人了,而且他现在不喜欢你,不代表未来就不会喜欢你。”


    “我这样安慰你……你会不会好点?”


    “会。”


    方晴宜咬住唇:“但一想到我以后和他连朋友都没得做,我就好难过。”


    表白失败就是这种下场。


    一旦让对方察觉到你的喜欢,就意味着关系降到冰点,一切从头来过。


    不,也许连从头来过的机会都不会有。


    对方不喜欢你,就不会再给你一丝一毫接近的机会。


    陶舒然这时候感同身受起来,心脏跟着一抽一抽的疼,她轻轻环着方晴宜的肩膀,温声细语安慰她。


    “说实话小宜,我觉得你比我勇敢很多,至少你敢把这句话问出来,我根本不敢这么做。”


    方晴宜问:“那你打算就一直这样吗?”


    “哪样?”


    “保持原状,梁远京总有一天会喜欢上人吧,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喜欢别人还无动于衷?”


    以前陶舒然真的是这么想的。


    她起初只是想走近他。


    人的欲望总是会慢慢被滋养,她摇摇头,只说,“会有点遗憾的。”


    方晴宜提议道:“那你要不要试着去追一下梁远京?细水长流,说不定合适的时候就成了。”


    陶舒然心里万般纠结。


    她怕太靠近两个人连朋友都没得做,人生面临的每一个选择好像都是这样,风险与机遇并存。


    那么她做好承担风险代价的准备了吗?


    在拉扯反复的犹豫情绪里,一条来自手机的“叮咛”提示音唤回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看到信息,陶舒然瞳孔骤然一缩。


    「梁远京」:睡了吗?——


    作者有话说:爱,原来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自卑,或在自卑的洞穴里步步深陷,或者转身,在爱的路途上迎候解放——出自史铁生的《病隙碎笔》


    第27章 成长痛


    「2018.09.01暮夏慕夏」


    于是这个夏天到来,我们再度相逢。


    ——摘自《陶舒然日记》


    *


    「梁远京」:照片洗出来了,给个邮箱发你一份。


    原来是这件事。


    「陶舒然」:好的,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因为刚刚经历过和方晴宜的谈心,陶舒然心情很是低落,意识到这句话要表达的情绪不对,她想要撤回。


    谁知道梁远京先一步回了消息。


    「没了,傅长沛有事跟着明早的公交回抚庆了,你跟方晴宜说一下。」


    陶舒然回了个“嗯”,知道这是梁远京在暗示她,比起让方晴宜明天自己发现这件事,可能找个理由告诉她会更好一点。


    当天晚上方晴宜发了烧,上吐下泻,送她去医院折腾了一个晚上,这场莲都之行最后草草结束。


    回去的时候陶舒然是跟着梁远京走的。


    周洪才是方家的司机,自然要以方晴宜为先,他们四个人住的地方都不顺路,送来送去浪费时间。


    到了抚庆,梁远京自己下了车,顺手把陶舒然也捎上了。


    “我有东西落在傅长沛家里。”


    梁远京拎着包,看见她手里拎着两大箱的莲都特产,脚步顿了下,接了一箱过来。


    随口问:“你想明白了没有?”


    “什么?”


    “志愿的事情。”


    陶舒然反应过来了,没想到他心里还记挂着这件事。


    赶紧说:“我决定好了,我要读文物修复。”


    梁远京低低“嗯”了声:“不后悔?”


    陶舒然笑着看向他:“为喜欢的人或事,不后悔。”


    *


    那天回去以后,晚上陶舒然和赵晏云面对面坐着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谈判。


    场面很冷峻,气氛


    称得上是冰冻三尺。


    赵晏云冷着一张脸:“你让我开车一个小时赶回家,就是为了听你在这里说非文物修复不报的废话的?”


    选这个专业并不是心血来潮。


    陶舒然很认真地说:“我已经了解过了,以后我可以去博物馆工作,也可以从事文物保护相关工作,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事情。”


    “没有人会拿着这么高的分去选这种冷门专业。”


    赵晏云苦口婆心劝她:“如果这行真那么好,你觉得会冷门?”


    “再说了文物修复是需要美术功底的,你有吗?你从小学东西就慢,这些手艺活没个三五年成不了才,到最后高不成低不就,什么都做不好。”


    “妈妈,当初学文科,也是因为你说我脑子笨,只会死记硬背。”


    陶舒然顿了一下,被这些话伤害到的记忆又重新卷上心头,她语气染了点悲伤,“现在,您也要用同样的理由再否定我吗?”


    她反问:“别人走过的路就一定是好的吗?世俗意义上的体面就一定是成功吗?”


    赵晏如被她气的无话可说。


    好半响吐了一句:“我现在管不住你了是吧?”


    “不是你管不住我。”陶舒然轻轻摇头,一双温软如水的眼眸望向她,“是因为我爱你,妈妈。我相信你是为我好,所以愿意尊重顺从你为我做的决定。”


    知道这件事再也没有转圜余地。


    赵晏云冷着声音说:“既然你自己拿好主意了,以后不要后悔就是了。”


    到底是自己生出来的女儿,她了解几分陶舒然的脾气。


    看着乖软顺从,其实也有股绵里藏韧的倔强。


    其实也挺好的。


    当母亲的一颗心,总是怕她太软弱以后受欺负。


    ……


    历经千辛万苦,陶舒然终于获得自己报志愿的自主权。


    她忍不住跳起来欢呼雀跃。


    去楼下买雪糕的时候,经过长廊的拐角又看见傅长沛在那里抽烟。


    他很安静,吞云吐雾的时候尤甚。


    那双温柔的可以凝出水的眼睛,此时此刻在青灰色的烟雾缭绕下多了几分看不清的阴郁。


    陶舒然撑着手臂在长廊上吹了会风。


    傅长沛出来的时候,她手上那根雪糕刚好吃到底,剩了个木棍被她折在手里咔擦咔擦玩。


    看见她,傅长沛又是一愣。


    他把夹在指尖的烟头扔进垃圾桶,慢慢的,从口袋里拿出一片湿巾纸给她。


    陶舒然笑着说了句:“谢谢”,低头擦了一下黏腻的手。


    “你志愿报好了吗?”


    要是没记错,今天应该是最后一天了。


    傅长沛:“还没。”


    “如果你决定好,我可以帮你。”


    陶舒然半开玩笑道:“大不了挨我妈一顿打,她最近应该挺想抽我的。”


    她难得说这么俏皮的话,也是因为这几天一直听见傅长沛家里传的动静。


    因为志愿的事情,他应该和家里闹的很僵。


    但陶舒然觉得,高三这一年,傅长沛对她学习的帮助很大,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帮助他。


    傅长沛静静地看着她,无波澜的眼睛里忽然漾了点笑意。


    轻声说了句:“好”。


    *


    晚上十一点,一阵急促的120急救铃打破了西康路的宁静。


    陶舒然刚刚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被这声音吓得又重新坐起来,拉开窗帘一看,对面傅长沛家里灯火通明,上上下下围了好几个人。


    她走出门,赵晏云和陶鸿风两个人正往睡衣外面穿外套。


    陶鸿风拍了拍她肩膀:“没事,爸爸和妈妈去看一下情况。”


    “八成是傅老头不大好了。”赵晏云说,“都是街坊邻居,我去看看。”


    发生了这种事情,陶舒然也没办法睡着。


    后来天快要亮的时候,赵晏云终于从医院里回来,脸上掩盖不住的疲倦,进来了也只是摆摆手。


    隐晦的告诉她:“人凌晨就走了。”


    傅长沛从小到大是爷爷奶奶带大的。


    陶舒然心里叹了口气,开始打电话给方晴宜。


    恰好,方晴宜也打电话过来。


    语气非常焦急:“然然,你看见傅长沛了吗,我联系不上他了。”


    陶舒然又赶紧问赵晏云:“妈妈,你在医院看见傅长沛了吗?”


    “看见了,他应该跟着一起回老家办葬礼了吧。”


    赵晏云说着也惋惜:“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傅长沛想学医不仅仅是因为他爸是个医生,还因为他爷爷的病。”


    “唉,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可怜了,他爸死在手术台上,他妈说什么都不同意他学医。”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难怪他总躲在角落里一个人抽烟,比起她选专业受到的磨难,这才是真正难以逾越的困难吧。


    陶舒然渐渐担心起傅长沛的状态。


    但令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整个暑假,傅长沛都彻底消失了踪迹。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最后选择了什么专业。


    后来学校出了报考名单,多方打听之下,陶舒然才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他的去向。


    最终,傅长沛放弃了从医的梦想。


    选择了庆大经济学方向。


    成长的阵痛期后知后觉的到来,陶舒然站在长廊面前看那间空下来的屋子。


    开始慢慢意识到,青春并不代表每件事都能得偿所愿。


    譬如她,踏入了庆大,也并没有和梁远京走近分毫。


    从莲都回来后,他们再也没有过联系。


    过时的□□和散场的同学一样,渐渐成为老旧的东西,梁远京上线的时间越来越短,但陶舒然却还没找到加他新联系方式的机会。


    她有些黯然。


    等到正式开学的那一天,又微微雀跃的期盼,是否能在新的校园和他重逢。


    作为新入学的仪式感,赵晏云特地请了一天假亲自送她来报道。


    走的时候陶鸿风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妈嘴上不说,但你考上庆大她特别骄傲。”


    “见人就夸你。”


    陶舒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坐在车上的时候对陶鸿风和赵晏云说,“爸妈,你们把我送到门口就行了,晴宜说她在门口等我。”


    抚庆师范开学比庆大早两天。


    也因此方晴宜比他们提前安顿好。


    为了庆祝上大学的仪式感,暑假她染了一头张扬的红色头发,她皮肤白,个子也高挑,穿着短袖短裤站在校门口,漂亮得很是扎眼。


    “你们校门口人好多,我还怕你看不见我呢。”


    陶舒然拎着她的头发:“你这头长发,人群中我第一眼就看见你了。”


    庆大不愧是抚庆综合top1的院校,学校大的望不到头,从学校正门进去是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路旁甚至还设有公交站台和租借单车的设备,校内宛若一个缩小版的城市。


    饶是方晴宜也不忍不住咂舌。


    “你们庆大这么豪华啊,感觉我那个小破学校连你们入门那一片地方大小都没有。”


    “突然好后悔没好好学习,然然,你说我能复读吗?”


    陶舒然:“你是说五点半起床,十二点半睡觉?”


    方晴宜:……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陶舒然也不知道。


    按道理新生入学门口会有相应的学长学姐迎接,但可能因为今天是第一天入学高峰期,学校的人力资源明显不够用。


    此时此刻,陶舒然拎着箱子站在阴凉空地处,神情有些迷茫。


    手机里是上学前网上拿的一份庆大地图攻略,花花绿绿的箭头看的人眼花缭乱,陶舒然对方向的定义只有上北下南。


    很巧,方晴宜的定义是剩下的左西右东。


    “要不然我们找个人问问?”


    方晴宜眼神四处乱瞟:“傅长沛呢?他今天不应该也来报道吗?怎么没看见他?”


    “你是来陪我报道的吗?”


    陶舒然不客气地揭穿:“我怎么觉得你有别的意图?”


    方晴宜装都不装了,直接问,“金融与经济学院在哪里?”


    “不失


    恋了?”


    “都没恋过,哪来的失恋?”


    方晴宜双手合一,又恢复了那副元气满满的样子。


    “久别重逢,经过一个暑假没见,我感觉我好像更喜欢他了。”


    陶舒然及时打断她:“所以方晴宜同学,能不能告诉我崇明楼到底该怎么走?”


    按照新生手册上的指引,新同学要统一先去崇明楼报道,拿到相应的号码牌才能进入宿舍。


    “要不然我们先往前走试试看?”


    也只能这样了。


    沉重的行李箱在崎岖不平的青石路上艰难拖拽,陶舒然用了一百分力气,额头都沁出汗水。


    她抬头看向浸润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校园,心里无限展望。


    在心心念念的庆大,她能够和想见的人再度重逢吗?


    安装在校园各个角落的喇叭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随即一阵调试设备的刮擦音结束后,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徐徐响起——


    “值此盛夏,欢迎各位新同学来到抚庆大学,下面由我来为大家发布新生指引,


    请各位新来同学由北门进入,一路向前,途径第二个路口转弯进入崇明楼办理入学手续。”


    广播的地方似乎很吵,断断续续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不少,这句话说完,旁边有一道女生嬉闹着。


    “如果还是找不到地方怎么办啊。”


    “可以加你的联系方式吗,梁同学?”


    陶舒然停住了脚步。


    她扭过头,和方晴宜心照不宣的对视。


    “是梁远京。”


    终于,他们再度重逢了。


    第28章 广播台


    「2018.09.05晴」


    一辈子很短,也许只够喜欢你。


    ——摘自《陶舒然日记》


    *


    广播站内,梁远京关掉按钮,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转身准备离开。


    “真不给微信?”


    “交个朋友而已。”汪诗雨抱着手臂看向他,“何况,我也算是你师姐吧?”


    汪诗雨今年大三,也是临川附中毕业的学生。


    她和梁远京的机遇,还是一年前她回母校做优秀毕业生演讲,那天下了很大一场雨,场下骚动得不成样子。


    她理所当然把目光放在了惹出骚动的焦点身上——梁远京。


    “要沸腾、要狂热、要永远不认输。”


    汪诗雨勾起唇角:“你这句话我记了两年,听说你之前就是附中广播台的,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本来是有的。


    但现在,梁远京冷冷扫了一眼,态度有点冷淡。


    “再说吧。”


    *


    根据广播指引,陶舒然和方晴宜顺利找到崇明楼。


    进去以后就有专门迎接的学长学姐在等候,陶舒然把行李放在门口给方晴宜照看,自己先进大堂登记签名,领相应宿舍的号码牌。


    庆大的宿舍是提前按照班级分配好的。


    不巧的是,陶舒然被单出来,和其他专业的同学混住在一个寝室。


    庆大的宿舍是去年刚刚装修完的,四人间,上床下桌,有独立卫浴,条件还算不错。


    走之前陶舒然扫了一眼自己寝室的舍友,一个财会院的,两个中文的,就她一个文物修复的独苗苗。


    进寝室,大部分人都已经到齐,刚推开门,齐刷刷的目光打向她,陶舒然还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站在原地。


    没想到方晴宜比她更要自在。


    “大家好啊,我是隔壁师范学院的,我叫方晴宜,她叫陶舒然,我是陪她来的。”


    一句话打开了话匣子,其他剩余的舍友也纷纷介绍自己。


    “你好,我叫林双,会计学专业的。”


    “我叫谭悦怡,也是会计学专业的。”


    谭悦怡明显比陶舒然还要社恐,说完一句话恨不得把头钻进柜子里,和她的害羞相比,林双明显更像个大姐大。


    “罗静雅是中文系的,她去楼下看社团招生了,刚出去。”


    陶舒然点点头,默默把大家的名字都记住。


    她的床位在右边靠近阳台的地方,陶舒然一边整理带过来的四件套,一边听方晴宜和两个会计专业的舍友拉进关系。


    “你们财会院和经济学在一起吗?”


    林双想了想说:“不在一起吧,我们是会计学院,经济学和金融在一起,叫金融经济学院。”


    “不过有部分公共基础课应该是合并在一起上的。”


    方晴宜立刻凑过来,非常大义凌然地看着陶舒然说,“然然,我要过来陪你上课。”


    陶舒然连连摇头:“你太疯狂了。”


    “姐妹们,楼下的社团大战你们参加没?我刚刚去转了一圈也太热闹了。”


    罗秋雅推门而入,把怀里一大摞宣传单放在桌上,开始一张一张发。


    看着她,陶舒然小声说了句,“你好,我叫陶舒然。”


    罗秋雅笑了笑,搭话道,“你想好报什么社团了吗?”


    陶舒然脱口而出:“篮球社和摄影社。”


    “哇,你都没看过传单都想好了呀。”罗秋雅连声啧道,“篮球社可是有好多帅哥的,你是不是看上了哪个学长?”


    “没有。”陶舒然赶紧反驳道,“我只是,单纯的喜欢打篮球而已。”


    这个理由说到后面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方晴宜憋着笑,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凑到她耳边小声戏谑,“然然,我以前怎么不记得你喜欢打篮球?”


    “但我好像记得……某个人很喜欢打篮球,而你,喜欢看他打篮球?”


    ……


    庆大篮球场,一场别开生面的新生篮球赛正在展开。


    梁远京他们这批飞行班的提前一个星期来报道,经过高考他们这批最终有十个人正式考入空军航空大学。


    少年飞行班采用的是“3+1”军地联合培养模式,在抚庆大学学习3年后,转入空军航空大学军事化封闭培训1年,最后拿两个学校的双学籍。


    男生之间认识的缘分也很快,不知道谁千里迢迢带来个篮球过来,宿舍楼道串个门,问一句“打不打篮球?”,自发就组成了两队。


    “今天是新生报道吧,路上这么多人。”


    许彦扬和梁远京分到了同一个宿舍,篮球赛还没开始,他蹲下身来戴护膝,余光随便瞥了下。


    “那是陶舒然吗?”


    女生宿舍在6号楼,就离操场不远的地方,也是许彦扬眼尖,一眼就能在众多人群中精准锁定。


    他笑了下,视线在白的发光的女孩身上定格了一瞬,感慨了句,“高中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她这么漂亮?”


    梁远京懒懒倚在栏杆上,听见这话,眼皮掀了下,目光淡淡望过去。


    她的确比高中的时候漂亮了点,脱掉了单调沉重的校服外套,蓝色格纹的长裙衬得整个人清雅又脱俗,犹如一株浴水含苞的雪莲。


    “你暑假不是谈了个女朋友了吗?”


    说到这事,许彦扬惆怅地叹了口气,“异地恋,没什么意思,想分手了。”


    “你说我追陶舒然怎么样,好歹都是附中出来的。”


    梁远京一针见血:“所以在你没分手的情况下,就已经在想下一任了?”


    许彦扬笑嘻嘻地保证:“放心,追上之前我肯定分干净。”


    梁远京看着他:“谈恋爱这么随便?”


    “谈恋爱再不随便点,难道要等结婚再随便吗?”许彦扬摸了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梁远京看他的目光算不上善意。


    不过他似乎对谁都是这幅冷淡到千里之外的样子。


    毕竟大少爷,有点狂拽脾气也正常。


    许彦扬主动邀请:“阿京,等会和我组队吗,我们一起杀对方片甲不留。”


    “没兴趣。”


    梁远京不给面子拒绝,慢条斯理从他身边略过,语调冷硬


    ,“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


    白天把宿舍收拾个差不多,傍晚的时候接到学校通知,说要到各自班级里开个简短的班会。


    陶舒然是自己一个人去的班级。


    这一年,庆大的文物修复专业统共招了十余个人,稀稀拉拉一个班级的一半位置都坐不满。


    等了差不多十分钟,负责他们这个专业的老师缓缓走进来。


    看见熟悉的人,陶舒然震惊地瞪大眼睛。


    “各位同学们大家好,我叫林亭舟,是你们本次文物班的代辅导员。”


    年过六旬的林亭舟身体很是硬朗,转过身潇洒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一首飘逸的字堪堪得见风骨。


    她开着玩笑说:“为什么是代呢,因为你们的正式辅导员,也就是我的学生,开学前一天不小心扭伤了腿,没办法,我这个老师只好替她顶上。”


    台下“噗嗤”笑了一片。


    “不过接下来你们上书画修复相关的课程也会见到我。”林亭舟微笑着说,“文物修复是一件很庞大的事情,一辈子很短,也许我们只能够做这一件事。”


    “那么在座的各位同学,你们准备好做这件事了吗?”


    为了更加了解文物修复这件事,在假期,陶舒然大半时间都是泡在博物馆和图书馆里看资料,闲暇的时候她甚至把《我在故宫修文物》这部影片看了三遍。


    今天坐在这里,她更加确信自己是喜欢这件事的。


    她的人生需要一件执着追求的梦。


    林亭舟显然是个干脆利落的性格,介绍完自己以后也省去了很多环节,因为班级人数少,她连大部分班干职位都省掉,就留了个班长和副班长,用来维持下面军训的秩序。


    听到要军训的消息,即便大家做好心理准备,也仍然免不得叫苦连天。


    班会结束后,陶舒然收好东西慢慢往外走。


    却在走廊转角遇到了林亭舟在等她。


    “在录取名单上看见你的时候,我很开心。”


    陶舒然说,“还要感谢您带我去参观那些工匠修复的全过程。”


    “不过我没想到,您会是我们的老师。”


    林亭舟佯装惊讶:“哎呀,我们阿京没告诉你这个秘密吗?”


    陶舒然充满遗憾地摇摇头:“我和他,很久没联系了。”


    “这臭小子,暑假几次三番和我提到你,他说你天生适合吃这碗饭,我说你怎么看出来的,又没有做过这一行。”


    提到梁远京,林亭舟就有说不完的话。


    她的脸上堆满了岁月的痕迹,年龄的增长令她整个人沐浴在一种从容优雅的气度里,连说话都格外动听。


    “他说你有一双沉静透亮的眼睛,能静得下来做事。”


    回去的路上,陶舒然心里一直在静静地品味这句话。


    月光如水,照得青石小路情辉一片,她只顾着闷头走,没注意到前面也来了人。


    梁远京抱着手臂,懒懒地站在她面前。


    眼看这姑娘就要撞上来了,他伸出两指抵在她额头,带着点戏谑道,“你进化了,走路可以不抬头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陶舒然被吓了一大跳,往后猛得退了一步。


    她仓皇地仰起头,在没有预料之中就和他相遇。


    他的声音和白天广播台里听到的相比更加低沉一些,却多了几分感情的真实感。


    就好像这个人是明明白白出现在她面前的,而不是某个深夜时分,少女绮丽的梦。


    “梁远京。”她情不自禁喊了他一声。


    “嗯。”他低低应了声,忽然扫了眼周围,意味不明问,“你来男生宿舍楼下干什么?”


    “我……”


    正要开口解释,梁远京手指忽然压住了她的唇,他往身后瞥了一眼,没多想,拽着她进了旁边的花坛转角。


    没有光的视野盲区,只剩下小蝉躲在成簇的草丛里低低鸣叫。


    像陶舒然怦然心动的一颗心一样。


    她的呼吸渐渐加重起来,嘴唇开始发麻,甚至忍不住微微颤抖。


    梁远京感受到缠绕在指尖的微弱的气息,他愣怔了一秒钟,立刻撤回手,往后退了一步,和她保持足够安全的距离。


    花坛的对面,是几个女生结伴在楼下等候。


    她们聚在一起谈笑的声音很大,嘻嘻哈哈的,陶舒然隐隐约约听见她们说什么追人,要联系方式的话。


    后来应该是梁远京的舍友下来了,厉声告诉他们梁远京出门了,人不在这儿,要她们别在楼下逗留。


    原来是在躲桃花。


    陶舒然睫毛颤了颤,小声问他,“被人追还有烦恼吗?”


    梁远京连连摇头:“烦恼非常大。”


    不友善的追求意味着对私人空间的侵占和打扰,诸如此类追到楼下或者是追到家里的行为,梁远京从小到大经受了太多,即便习以为常,他也发自内心的讨厌这些。


    陶舒然试探地问他:“不是说大学是最适合谈恋爱的吗,你没考虑过吗?”


    “没有。”


    梁远京不带一丝犹豫回答,一低头看见少女黯淡的眸,他顿了下,若有所思看向亮光的男寝。


    突然问:“那你呢,陶舒然,还喜欢那个人吗?”——


    作者有话说:一辈子很短,也许我们只能够做这一件事——出自《我在故宫修文物》


    第29章 说谎话


    「2018.09.03天气燥热」


    说谎话的人会长胡萝卜鼻子。


    ——摘自《陶舒然日记》


    *


    四周寂静无声。


    陶舒然睫毛猛烈发颤,低着头,借垂下的睫毛遮挡住一切情绪。


    “当然了。”


    她看着他:“喜欢一个人肯定要喜欢很久啊。”


    在这个恋爱如快餐的快节奏社会里,其实很少有人会有这么一段质朴无华的感情。


    不知道为什么,梁远京从她唇角扯起的弧度探究出几分勉强的意味。


    也许有些事她也有所耳闻。


    他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起来。


    即便向来秉持的处事原则是不干涉他人的感情,在面对少女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时,梁远京不免还是稍稍向原则退却。


    他斟酌了下用词,最后看着她的眼睛,以一种非常轻缓的语气开口。


    “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太好呢?”


    “不可能。”陶舒然毫不犹豫地回答他。


    “我喜欢的人就是最好的。”


    梁远京“啧”了声,拖长的语调染上了几分烦躁,把话挑明了说。


    “如果我说,你喜欢的人没你想象的那么优秀,想和你恋爱也许只是贪图美色,新鲜感一过立刻拍拍屁股就找下一位,你追上他的结果大概就是滤镜破碎,童话故事变成恐怖电影。”


    “你说的这些都不会发生,我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什么样,他拥有冲向云霄的勇气,拥有世界上最纯粹的少年气。”


    陶舒然斩钉截铁地看着他:“我喜欢他,任何人都不可以诋毁。”


    她很少生气,这会脸上却带了微微愠怒。


    梁远京愣了下,话突然止住,也意识到自己失言。


    “我随口一说,你不用放心上。”


    陶舒然也在这时候冷静下来,她咽了下口水,一颗跳跃的心好似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反驳他。


    明明她喜欢的人就是他,明明她知道他口中说的那个有一百个问题的男生并不是他。


    却还是忍不住辩驳。


    原来她偏爱他,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没关系,也是我有点激动。”陶舒然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但是我喜欢的人,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梁远京“嗯”了声,目光懒怠垂下,决心不再多管一件闲事。


    视线之内,她离开的背影慢慢抽离,步子迈得极大,好像迫不及待离开。


    但知道为什么,梁远京的眼前却仍然停留在刚刚的一瞬——


    向来娴静温吞的少女仰面怒视,坚定而又明亮的眼睛在巴掌大的脸蛋上闪烁,明媚生动的令人难以移开眼睛。


    梁远京恰到好处偏了下头。


    令她这抹亮色在


    他眼底驻足。


    *


    前脚刚和梁远京开了个玩笑,后脚报应就来了。


    大学开学没几天,陶舒然就成了学校里的“名人”。


    倒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她能在庆大出名,完全是因为一个人。


    “人还在楼底下呢。”


    罗静雅一口气爬了六层楼,大气还没喘匀,兴奋地和她们分享最新“战报”。


    “今天还带了一束玫瑰花,我感觉得有33枝。”


    “不是吧,这个星期的第五束花了吧,许彦扬追人这么下血本的?”


    林双站在宿舍窗户边往底下望,连连“啧”了好几声,“你们别说,这许彦扬长得还有点小帅,到底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腰杆太直了。”


    “我倒觉得他这样一点也不好,太大张旗鼓了。”


    谭悦怡低着头小声地说:“搞得全校都知道了,弄的然然不答应都下不来台。”


    目光又转回陶舒然身上。


    三个舍友齐刷刷看向她,异口同声。


    “你怎么想啊,然然。”


    陶舒然瞥了他们一眼:“我昨天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但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被追求的烦恼了。”她苦恼地撑住下巴,皱起的眉头满是懊悔。


    前几天不应该嘲笑梁远京的,现在好了,报应来到了自己身上。


    托许彦扬的福,现在陶舒然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


    大学校园里最不缺的就是八卦,过分热情的同学们有时候会在半路把她拦下来,笑嘻嘻地问,“你是陶舒然吧?你答应许彦扬了没有?”


    哪怕她说了很多次:“我和他不熟悉,没有恋爱的打算”,但因为许彦扬日复一日在宿舍楼下的追求,她的拒绝好像也要每日更新一遍才有效。


    并且效力在逐渐减弱。


    和许彦扬几个朋友撞见的时候,他们忠告她,“妹妹,欲拒还迎太久就没意思了啊,阿扬够有诚意了,你赶快答应他吧。”


    很烦。


    陶舒然决定今天最后一次和他说清楚。


    因为还在军训期的缘故,中午休息的时间很宝贵,陶舒然身上的迷彩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又重新走到楼下。


    看见她出现,许彦扬眼睛一亮。


    要不然说他眼光好呢,就算是材质粗陋的军训服,穿在陶舒然身上也格外合身漂亮,她好像天生自带一种沉淀下来的温润气质,像美玉,格外与众不同。


    而他许彦扬,天生就要拥有世界上所有美丽的事物。


    “许彦扬。”


    “你为什么在我们宿舍楼下。”


    少女的声音沉静平淡,不带有一丝情绪的起伏,熟悉陶舒然的人都知道,她脾气好到没边,能用这幅冷淡的面孔,已经是有点生气的状态。


    但是许彦扬不知道。


    他笑着凑近看她,语调不吝,“陶舒然,你是在装不知道吗?”


    “我在和你表白啊。”


    此言一出,配上鲜艳欲滴的红色玫瑰,周围一片鼓掌的叫好声。


    陶舒然脸红得几乎要滴血,却不是因为害羞或任何悸动的情绪,她奇异的发现这些属于少女情窦的感官随着梁远京的离开再也没有。


    此时此刻,她完全是因为成为观众的焦点,议论的中心而感到烦躁和不知所措。


    “我和你,只见过一次吧。”


    许彦扬挑了下眉毛,没什么所谓地点了下头。


    “是,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感情是这么随便的事情吗?


    陶舒然忽然有点生气,不想再留一点情面。


    她声音纤细,却足够坚定地告诉他,“我不喜欢你。”


    “我们没有恋爱的可能。”


    *


    后来这件事以一个光速发展,被好事者搬到了校园表白墙上。


    配文的两张照片分别是许彦扬抱着花守在宿舍楼下表白,和陶舒然站在他面前的照片。


    一开始还有不明真相的群众在下面评论撒花。


    「哇塞,是表白成功了吗?这个新生好漂亮啊,两个人好配。」


    「楼下的没看现场吧,许彦扬表白失败了吧,人女生说了对他没兴趣。」


    「不是,许彦扬是飞行技术专业那个吧?听说家底挺不错的,这女生什么来头啊,眼光这么高。」


    「人家跟梁远京熟,自然看不上许彦扬喽,毕竟许彦扬再厉害,飞行班里还不输梁远京一头?」


    「梁远京?!是我爱上的那个梁远京吗?新生欢迎仪式上第一位独自驾驶飞机的那个?这哥当时超浪漫,飞机尾气在半空中绕了个五角星。」


    「各位,我以前是临川附中的,我有小道消息……听说这女生是高三转学过来的,当时学习跟不上,后来认识了梁远京,手把手带她上庆大的。」


    因为加上梁远京这个校园重磅男神的话题,这条博文的传播量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膨胀。


    临川中学曾经的校友纷纷冒泡,传的有鼻子有眼。


    一时间,比起许彦扬表白失败这件事,梁远京和陶舒然的暧昧八卦,似乎更令人有探究欲。


    陶舒然是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才看到这些东西的。


    军训强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大,气温直逼三十五度,一阵剧烈的高抬腿训练后,她已经有点撑不住。


    罗秋雅扶着她到塑胶跑道边坐下休息,从迷彩口袋里摸出手机,有些好奇地问她,“你真跟梁远京认识啊?”


    “嗯。”陶舒然迟疑地点了下头,缓缓说,“我们高三有短暂的在一个班上过课。”


    罗秋雅:“那你们的关系很近喽?”


    “其实算不上。”陶舒然抿了一口水,心里在斟酌着措辞,要怎样说才不至于引发别人的误会。


    她心里忽然弥漫上一阵悲哀,比起被误会,那些评论里将她和梁远京紧紧串联的闲言碎语更令陶舒然恐惧。


    因为她明白,梁远京不喜欢也不会允许这种捕风捉影的存在。


    他是如此纯粹的一个人,爱与恨都分明。


    而她必须表现的和其他女生都不同,表现的一点儿也不喜欢他,才能够就这样停留在他身边。


    想到这儿,陶舒然低下头,把那条迟疑不定的邀约回绝掉。


    「今晚我有点不舒服,就不去吃饭啦,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方晴宜不敢置信地回:「真的假的,有梁远京你也不来啊?」


    「嗯,我觉得我们还是要保持一点距离。」


    训练结束去食堂吃饭的路上,好几个同方阵的女生跑过来问陶舒然。


    其实也没多大恶意,大家就是单纯好奇,还有些人完全是冲着梁远京来的,打探他的喜好,像陶舒然暗恋梁远京的心一样,只是想多知道他的一点事。


    不过令她们失望的事,陶舒然对诸多问题总是沉默和摇头。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女生不大高兴地说:“那网上还传你们谈恋爱了,还说你们高中被年级主任抓过。”


    “这都是假的。”


    训练结束的时间集中,吃饭都要靠抢,不然就要排很久的队,被拦在食堂门口,陶舒然也没有恼,反而耐心回答她们的问题。


    也希望能借此澄清一下。


    最后有个人问到最关键的问题:“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梁远京。”


    陶舒然心跳错了一拍。


    这个直接而又敏锐的问题,霎时间令她的整个世界都安静起来,只剩下心跳的声音。


    陶舒然闭上眼睛,用一种令自己逃避的方式轻声回答。


    闭上眼睛的一瞬间,风穿过树叶飒飒,她闻到一股清冽而又熟悉的气息。


    陶舒然睁开眼,看见恰好和她擦肩而过的梁远京。


    也刚好在他路过的一霎那,她落下那一句——


    “我不会喜欢他。”


    第30章 矿泉水


    「2018.09.10多云转晴」


    越疏远,越想念。


    ——摘自《陶舒然日记》


    *


    说谎话的报应


    来了。


    第二天,陶舒然的经期提前造访,隐隐约约的疼痛令她很不好受。


    她有点想请假,但想到开学前老师说请假多次成绩会记入不合格,等下一年和新生一起补训。


    陶舒然觉得自己还可以坚持。


    也许在食堂的澄清起了作用,第二天关注这件事的人少了很多,那条热榜的帖子也被删掉,一切又重新隐没人海。


    只有陶舒然心里发堵,因为她当着梁远京的面说不喜欢他。


    他好像无所谓,又好像没听见,脚步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就离开。


    在他出现在食堂的一瞬间,所有的目光汇聚,而陶舒然作为绯闻事件的另一主角,为了降下两个人之间的热度,不得不转身离开。


    也许他们再也不能够像高三那样毫无距离的相处。


    想到这里,陶舒然心里就难过起来。


    等到晚上训练的时候,她也没什么胃口,在宿舍床上躺了会,时间差不多了抄起训练帽往外走。


    晚上气温低了很多,还是照常先站二十分钟军姿。


    今天临时调整了一下方阵队形,把几个零散的小方阵合并到了一起。


    教官还按照身高调整了一下排列,所以方阵被打乱起来,各个专业的人混在一起。


    陶舒然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眨了下眼睛,在见到傅长沛的一瞬间,心里想的是,方晴宜怎么不在这里。


    他比高三的时候要瘦了点,下巴的棱角更锋利,低帽檐压住额头的碎发,一双如琥珀透亮的眼眸,不变的清冷。


    傅长沛也看见了她。


    他们两个的目光就这样对视,在两个方阵的对立面。


    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傅长沛猛得低下头,完美军姿就此败笔,害羞地偏移目光,因为见面却忍不住勾起唇角。


    训练结束,陶舒然婉拒了舍友们的逛超市邀请。


    她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很快,在回宿舍那条路的转角处看见等候着的傅长沛。


    他站在一片路灯照耀不到的阴影处,连影子都没有在路面留下,如果不多看一眼,根本没人会注意。


    “好久不见,傅长沛。”陶舒然停下来和他打了声招呼,语气如常,“这几天军训太忙了,我和小宜还打算之后约你出来吃饭呢。”


    傅长沛开口就是:“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陶舒然用轻松的口吻安慰他,“每个人做出的选择都不一样,作为朋友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有空出来吃顿饭吧?大家都在期待你回归的这天。”


    傅长沛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


    这个高三临时转学过来的姑娘,在人生最失意的两个月内,他时常想到她。


    她很少失意,大多数时候揣着一股劲,一股拼了命朝某个目标前进的劲。


    那时候他问过她:“你想考什么学校?”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我要考庆大。”


    最后,她真的实现了梦想,把一件事情由不可能走向。


    “好。”


    傅长沛温声道:“我也挺想和大家见见的。”


    话题到这儿就算要结束了,陶舒然挥挥手和他说再见,鬼使神差的,她回过头看了一眼。


    清清冷冷的月色,傅长沛一个人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


    他看起来很孤寂,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温度,好像全部的感情都被那个暑假带走。


    陶舒然心里一阵叹惋,忍不住轻声说:


    “希望下次见面,你是快乐的。”


    *


    早起下了一场雨,空气变得湿漉漉,窗户上氤氲着蒸不完的水汽,像一场绮丽梦。


    梁远京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揉了一把头发,走到客厅的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喝。


    喝到一半的时候,电子锁发出动静,林亭舟推门而入。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大早上喝冰水,对肠胃不好。”


    梁远京应了两声,把水瓶随手放在桌面上,瞥到餐边柜上整齐码好的一排矿泉水。


    他嗤笑一声:“不给我喝,还买这么一大箱,这不是口是心非吗?”


    “这不是我买的。”


    林亭舟想了下说:“陶舒然那孩子买的吧,前两天她跟我来拿来一趟资料,我当时招呼她喝水来着,结果家里什么都没有。”


    后来有一回帮忙让她回来拿材料,没想到这姑娘心细,还给她添上了。


    林亭舟自己生活上其实也是个马马虎虎能过且过的人,她这辈子的精细都落在了文物修复这一件事上。


    这次真的被这一个微小的细节打动,赞不绝口。


    陶舒然。


    这个好几天没出现在梁远京生活里的人,乍然从别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还有点奇妙的感觉。


    林亭舟随口问:“你跟她关系怎么样啊?”


    梁远京视线在商标上顿了一秒。


    若无其事道:“就那样。”


    林亭舟好笑地问:“就那样是哪样?你们不是朋友吗?”


    梁远京面无表情地说:“她说她不喜欢我的关系。”


    “那不正合你意?”林亭舟戏谑道,“你从小到大最烦的不就是女孩喜欢你这件事么?”


    “怎么,这姑娘有喜欢的人?”


    这事正问到梁远京烦心的地方。


    她要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一个换女朋友像换衣服,连分手都没分干净就勾搭下一个的渣男。


    更可气的是,梁远京因为这件事朦朦胧胧做了个梦。


    这是他生平第一回梦见一个女孩,梦里她哭得很伤心,眼圈红红的惹人怜爱,却还是倔强地说,“我就是喜欢他”。


    醒来的一瞬间,除了发现是梦的松口气,那一刻,梁远京承认自己还有点艳羡。


    羡慕许彦扬,能拥有如此纯粹赤诚的偏爱。


    “学校还没让你恢复训练?”


    梁远京低低“嗯”了声。


    林亭舟有点为他鸣不平的意思:“过段时间我去找校长去,明明也不是因为你的原因,那些女孩儿自己非要追在你屁股后面。”


    因为行业的特殊性,飞行训练大部分是封闭保密的形式,但因为梁远京的备受瞩目,训练场时常被好事的同学围住,甚至还有举着相机偷拍的。


    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的训练,这段时间梁远京被中止了所有训练,原地待命。


    他心情算不上太好,听见这话也不觉得宽慰。


    只是勾了下唇角,很淡地说了声,“习惯了。”


    反正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不招惹人,也是他的错。


    *


    到了晚上训练的时候,陶舒然终于撑不住了。


    训练到一半,她扶着腰和教官请了假。


    最先发现她不舒服的人是傅长沛,他这个人细心到极致,瞥见她发白的唇色,又嗅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立刻道:“你等一下,我帮你打热水。”


    打热水要回宿舍区去,但陶舒然现在已经没办法等到他回来了,她跟旁边同学留了个口信,准备去超市买点暖宝宝和红糖水。


    学校超市八点一到准时关门,卡着关门的点出门,陶舒然步子迈得很大。


    等走到门口的时候,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已经将她快要吞噬。


    没找到暖宝宝。


    大夏天这种东西应该放在存货里,陶舒然打算去柜台问老板碰碰运气,如果实在不行,她只有回宿舍叫个外卖。


    正打算走的时候,抬头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梁远京。


    他好像刚运动完回来,一身白色的运动装线条明朗,灰色发带束在额下,露出一双清澈发亮的眼眸。


    陶舒然背对着他,在心里默默倒数时间,计算好他离开


    她再出现。


    岂料天不遂人愿。


    热情的兼职大学生问她:“同学,你还需要什么东西吗?我们等会要关门了。”


    这动静把梁远京的目光吸引过来,他微微偏过头来,目光落下一瞬。


    陶舒然心跳错了一拍,人做坏事的时候总会把感官放大一百倍,明明他的视线没有望过来,她却感觉他好像已经发现一样。


    于是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跑,却不小心撞到旁边的钢制货架。


    “砰”得一声,货架最上一层的零食散落。


    陶舒然咬住唇,放弃了逃跑的想法,蹲下来狼狈地捡东西。


    修长冷白的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背,梁远京不经意的触碰,他在她旁边慢慢蹲下来,一起捡东西。


    然后慢条斯理问:“你在躲我,陶舒然。”


    这句话他用的不是疑问句。


    陶舒然心里“咯噔”一下,脸刹那间就白了,整个人摇摇欲坠起来。


    为个男人至于吗?


    梁远京慢慢抬起头,想说的话还没开口,眼疾手快扶住她肩头。


    “你脸色怎么那么差?”


    “我没事。”陶舒然紧紧抿住唇,“就是身体不太舒服而已,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梁远京抱着手臂打量了她三秒钟。


    直到陶舒然难堪地仰头看着他说:“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就好了。”


    他确信无疑,她站不起来了。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


    抚庆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室内,陶舒然安静地垂着眸,看输液管里药水流动的方向。


    梁远京站在外面打电话,应该是跟学校请假的事情。


    过了会儿,他走过来,手里拿着刚刚缴费完的单子,语气听不出来情绪。


    “陶舒然,你是肠炎,根本不是痛经。”


    陶舒然自知理亏,低下头没说话。


    她还以为只是正常的痛经,只是这一次痛感比之前每一次都要强烈,却没想到是肠炎。


    梁远京意味不明地望着她。


    忽然说:“陶舒然,你是不是很习惯忍耐?”


    这话一语双关。


    陶舒然立刻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她扭过头去,这是一种很明显的回避姿态。


    梁远京和她对峙着,他天生冷淡,不笑的时候压迫感很重,偏薄的唇紧紧抿住,似乎一定要让面前这个陷入爱情里的女孩迷途知返。


    陶舒然心里委屈的不成样子。


    她根本不喜欢许彦扬,可她又要怎么否定这个事实,她压根不敢告诉梁远京她喜欢的人就是他。


    守着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秘密,连被误会都没办法辩解。


    陶舒然深深闭上眼睛,感受皮肤被针头戳破的位置开始刺痛。


    “是,因为我喜欢上一个永远也不可能纯粹喜欢我的人,所以我必须要忍耐,压抑所有的情感,漠视所有的情绪,就这样平平无奇站在他的身边。”


    “那为什么要躲我?”


    梁远京双手插兜,居高临下望向她,声音冷硬。


    “是你一头撞上来说要和我做朋友。”


    “难道朋友的定义在你眼里如此浅薄,为了喜欢的人就可以若即若离,避之不见?”


    陶舒然没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她呼吸加速,感觉肠胃痛苦地搅在一团。


    梁远京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目光冷凝,神情冷酷,也不说话。


    后来还是来换药的护士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


    凌晨的输液室寂静无声,男生和女生之间隐隐流动的氛围也一目了然。


    “这是你女朋友?”


    护士对着梁远京揶揄道:“你和她吵架了吗?”


    陶舒然立刻想要反驳,刚刚坐直起来,就看见梁远京一个眼神淡淡扔过来。


    他的声音比她的反应要快一步落下。


    “不是。”


    梁远京帮忙扶着输液架的手指动了下,淡淡掀起眼皮看向陶舒然。


    “但也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