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谁都没想到冬雨最后把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南絮最先反应过来,她不顾左脚的伤痛就要扑上去让冬雨把话说清楚,却被候夫人硬生生揽了过去。
临时翻供,这还是审讯中的官话,殷芜想起段文裴把这些人和事交到她手里时,他三言两语便逼问出真相的样子,心里那个恨啊…如此办事不利,这不是让她在母亲面前没脸吗?
她还想再问,却被候夫人打断了。
“够了!”
“看她这疯癫的样子,想来也问不出什么。做没做,是谁做的,我早已审明,毋需她多言,把她带下去吧。”
因为候夫人的话,南羿怀刚落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欲开口,却被李婉死死拽住,“三爷,想想孩子们吧。”
三房得候夫人的眷顾不容易,南韵这个小姑子本就与她们不亲厚,她能理解南羿怀想保住自己妹妹,可也不能罔顾她们的小家。
日子还长,谁又说得准以后的事。
她向周姨娘那边看了眼,低声劝他,“不管怎样,姨娘都不会不管三姑娘的,姨娘既然沉得住气,想必心里有数。”
什么心里有数,她早就被父亲厌弃了,也就在他这个儿子面前逞口舌之快,什么忙都帮不上!
“母亲,我要见阿韵。”
“三爷!”
“哟,本宫来得不巧了。”
静仪公主穿着一袭宫装施施然出现在嘉辉堂外,旁边站着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永安候。
阳光给她身上华丽的宫装镀上层金黄的光晕,衬的旁边的人愈发黯淡无光。
侯夫人忙带着众人行礼,“家里的小辈不懂事,妾身正说他们呢,不知公主来,让公主见笑了。”侯夫人话是这么说,但任谁都听得出来她话中的不满。
毕竟,永安候府和静仪公主可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公主淡淡的笑了两声,听不出喜怒,她跨步进入花厅,华贵繁琐的裙裾在砖面上划过道优美的弧线,直到那道弧线在面前停下,南絮才发觉有人站在了自己面前。
“驸马听说你身边的丫鬟被人活埋差点死了,很是伤心,本宫呢,又不忍看驸马神伤,所以找了两个贴心的赏你。”她说着朝外呵道:“还不进来,让伯夫人瞧瞧。”
南絮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有个人——李湛。
李湛也瞧了过来,两人短暂地对视一眼,都移开了目光。
果真外面进来两个俏生生的丫头,冲着南絮盈盈一拜,口中唤夫人。
南絮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然不会轻易收下,她伏身面露感激道:“多谢公主的好意,玉茗虽身体抱恙,但妾身身边不缺伺候的婢女,就不劳动公主身边的宫女了。”
见她婉拒,静仪也不勉强,她转身笑着戳了戳李湛的额头,“你瞧,你的一片好心,伯夫人可不稀罕。”
李湛没吭声,被静
仪戳过的地方红了一片。
这样看似亲昵的举动自然引得众人悄悄侧目,尔后,看着这个昔日本该成为一家人的李湛,殷芜等女眷心头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
公主突然到访,怕是来者不善!
*
怕污了公主耳朵,也是怕家丑外扬,侯夫人让人把跪在厅里那两个江湖人带下去,又以花园里的花开得正盛为由,请公主移步赏花。
静仪哪里肯走,她招手让李湛坐在身旁,指着几上的一盆葡萄让他剥了喂她。
李湛顿了顿,犹豫片刻缓缓坐在她身旁净了手剥了喂到她嘴里,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若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南絮乖乖地坐在侯夫人身边,她低头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尽量不去听也不去看上首的两人。
被伺候舒服了,静仪公主餍足般支着头,笑对侯夫人道:“夫人可别顾忌本宫,刚才说到哪了,继续就是,本宫也好瞧个热闹,帮夫人断个一二。”
把别人的家事说成是热闹,这个静仪还真不把永安候府放在眼里。
永安候夫妇毕竟掌家这么多年,尚且稳得住,底下的小辈就未必了。
南羿凌当即把桌子一拍,便要起身说话,他或许怕现在的宣武帝,可不会怕这个从小在冷宫长大的狗屁公主。
幸好南羿成眼疾手快地把他摁住了,南羿凌身体壮实些,眼看压不住,永安候怒斥一声,“孽障,大白天的也吃醉了酒。”说着又瞪一眼赵玉琴,“还不扶他下去。”
赵玉琴心里委屈,却也知道自己的分量,忙帮着南羿成去扶自家夫君。
一时厅里吵吵嚷嚷,人都走远了,还伴随着几声男子的低吼,南絮竖起耳朵努力辨别,似乎是‘我不信,她能杀了我’。
嗯,以前那个畏畏缩缩的静仪公主或许不敢,现在这个可不会手下留情。
果然,静仪笑看着这场小插曲,仿佛真当看戏一样,甚至看出几分趣味,时不时对着身边女官低语,颇有几分评头论足的意味。
那女官也不客气,冲着候夫人催促道:“夫人,公主让你继续,你没听到吗?”
候夫人抿了抿唇,又看了眼脸色渐冷的永安候,还想再缓和缓和气氛,“公主,羿凌确实不懂事,况且家务事也不好…”
“夫人。”静仪出声打断,语气不善,“本宫想看。”
简短的几个字,却如千斤大石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候夫人心里冷笑,面上不露,笑道:“公主竟然有此雅兴,妾身再推脱倒显得妾身不识好歹了。”她转身背对着静仪,不动声色地冲着南羿怀眨了眨眼,“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羿怀最近和他三妹起了争执,两兄妹差点动了手,以防万一,我把三丫头拘起来了,没成想羿怀不过被我们劝了几句就明白过来,想见她三妹把话说清楚。羿怀你说,是也不是?”
南羿怀看懂了候夫人的暗示,他稍作思考便欣然回了声‘是’。
本以为这样,静仪公主该不会再为难了,不料静仪目光一转,朝着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周姨娘幽幽道:“可本宫看这位夫人的表情,似乎另有隐情呢。”
周姨娘整张脸肉眼可察地微微抖动了下,她下意识看向永安候,却只收到了这个曾经给自己无限宠爱的男人的警告。
静仪身边的女官见缝插针,“夫人可千万想好了,若真有什么冤情,正好趁着公主在此好替你做主;若是等公主走了,你便是有十张嘴怕是也没处说理去。”
这都是什么话?永安候府是什么仗势欺人、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吗?
永安候在朝堂上窝囊,可也受不了这样的气,他捋着胡子,瞪了那女官一眼,沉沉呵斥道:“这里是永安候府,请慎言。”
说完也不管那女官和公主作何反应,他让人先扶周姨娘下去,那女官也不是吃素的,追问道:“侯爷是不是太放肆了!咱们公主话还没问完,你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这位夫人下去,可是心里有鬼?”
永安候心里想骂人,他心里有个屁的鬼!正想据理力争,候夫人忙笑着说,“我们怎敢糊弄公主。只因这位‘夫人’是府里的姨娘,侯爷是怕她惊扰了公主,况且,三丫头被我拘了这么久,怕是也想她母亲了。”她冲着周姨娘露出抹和煦的笑来,“卢妈妈,带周姨娘去见三姑娘吧。”
卢妈妈忙亲自过去扶周姨娘。
候夫人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女官也没有什么再可辩驳的,双方都偃旗息鼓,十几双眼睛转而紧紧盯着依旧不声不响的周姨娘。
南絮猜想着今日静仪来此的目的,不经意地往周姨娘那边瞧了眼,就是这一眼让她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
南絮吸了吸鼻子,仿佛闻到了热油滚过人皮肤的焦臭味。
*
“公主,她们冤枉三丫头杀了人,妾身人单势微,求求公主替妾身和三丫头做主啊!”
周姨娘跪在静仪面前的时候,南絮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件旧事。
那时她刚会背千字文,南韵也吵着嚷着想去学堂跟着先生读书认字,阿娘以她年纪太小回驳了父亲,没想到那晚周姨娘为了满足南韵,硬生生跪在床上给父亲唱了一夜的南曲,听卢妈妈回禀,那院子里便是半人高的小丫头都听得酥了半边身子,更何况本就宠爱周姨娘的父亲。
自那晚后,父亲不仅在府里给南韵专门请了个教习师傅,还私自把许多体己都一并交给了周姨娘。
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不过半年,周姨娘便剑走偏锋,毁了另外一个也同她一样靠男子宠爱立身之人。
本来都快遮掩过去的事,被周姨娘这么揭开,事情便脱离了候夫人的掌控了。
静仪笑着让人重新审问那两个江湖人和冬雨,一方狡诈非常,一方痴痴傻傻,没有几句话能对上。
静仪看着手里的几份供词,心情愉悦地递给身旁的李湛,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滚进李湛怀里。
“候夫人,官府审案还得有个一审二审,你到底是妇道人家,怎么能凭这样错漏百出的证词来证明三姑娘觊觎自己姐夫并杀人呢?”
她把觊觎二字说得很重,甚至朝着南絮挑衅一笑,“再说了,段文裴杀伐这么重的人,除了阿絮吃得消,谁也无福消受啊!”
“是吗?公主倒是说说本伯如何杀伐重了!”
第42章
段文裴环视了圈花厅,径直朝着南絮走去,候夫人看见他来整个人都松快了些。
“快去给姑爷搬把椅子来,放到阿絮旁边。”
侯夫人嘴角微扬,笑得真心实意,“怀州,可用了早膳了?听说你最近公务忙得很,但再忙饭还是得吃。你想吃什么给娘说,娘让人给你做去。”
段文裴挨着南絮坐下,不动声色地把南絮握紧成拳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感受到自己手指慢慢与她五指交握,方和煦地朝着候夫人点点头,“多谢母亲关怀,怀州就是想念母亲小厨房的点心,所以才来打搅母亲,却没想到这刚进院子,就听见有人大放厥词。”察觉到南絮想挣脱,他手上使力重重握了握,“实在影响食欲,等事情都料理妥当了,怀州再用些不迟。”
“大胆!”女官出声呵斥。
“你才大胆,伯爷是什么品级,你是什么身份,公主都未发话,你敢训斥伯爷!”跟在身后的刘回还未站稳,应声反驳。
“我家公主是陛下唯一的胞妹,就是王爷见到也要礼让三分,本女官说话做事,自然代表着公主,你敢藐视公主!”女官挺了挺胸脯,很是倨傲。
刘回继续反驳,“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公主殿下出言不逊在先,我家伯爷只是实话实说,怎么?说句实话也是罪过?”
“巧舌如簧!强词夺理!”
“不敢不敢,过奖过奖。”
…
女官和刘回说的有来有往,众人一时都聚焦在他们身上,不由感叹段文裴身边的长随这张嘴真是不同凡响。
一时倒没人注意他们夫妇的小动作。
南絮脸上红的发烫,害怕被人瞧见,她凑近悄声让段文裴松手。
段文裴也学她凑近道:“不放。”
无赖!
南絮气结,也不知那天撞了什么邪,怎么就打通了这人无奈的脾性?
静仪坐在
主位上,把两人的举动尽收眼底,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呢,她气得把手中的锦帕揉成了一团,斜眼去看身后的李湛,见他只顾盯着下首的两人,眼都直了。
静仪冷笑两声,屈肘就朝他肚子上狠狠撞去。
听着身后传来隐忍的闷哼声,静仪这才心里舒坦些。
她抚了抚鬓角,冷冷道:“够了!平日里都是本宫惯的你,连个长随都说不过,还不快住嘴,还嫌脸丢的不够?”
女官赶紧闭了嘴,满脸惶恐地站了回去。
“魏阳伯,难道本宫说的不对吗,自你进京以来,有多少权贵折在你手中,你杀伐不重谁重?”她转头朝着永安候,“侯爷,别怪本宫没提醒你,也就是如今你和他段文裴成了姻亲,若有朝一日你永安候府在这京都没了立足之地,你说,段文裴这尊杀神,还会留你吗?”
会留吗?
永安候身子一僵,脸上的得意慢慢冷却。
段文裴就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这把刀要落在谁头上,又在什么时候落下,从来都由不得他自己,也由不得永安候府,全凭陛下吩咐。
他与身旁的侯夫人相视一眼,都默默地看向南絮和段文裴。
如今看着夫妻两个关系是还不错,可那又怎样,男女之情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
家族、利益、权衡…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南絮被他们两人看得浑身不舒服,挠了挠段文裴手心,使劲一挣,总算挣脱出来。
她心里一松,故意不去瞧段文裴脸色,皮笑肉不笑地朝着上首道:“公主,你这话好没意思。”
“哦?我还以为从前得父皇青眼的南家二姑娘不会说话了呢?原来会张嘴。你倒是说说,本宫这话里哪里没意思了。”她仿佛又来了兴致,换了个姿势倚着李湛,还伸手勾了勾李湛的下巴。
李湛被迫承受,心里泛起恶寒,他偷偷去瞧南絮,却只看见她的侧脸。
段文裴早就察觉到他的视线,挑衅地看了眼李湛,往前挡了挡。
南絮看着他突然半个身子前伸,无奈地往旁边挪了挪,“臣妾曾有幸在宫中陪伴过各位皇子公主读书,圣人说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公主幼年也曾受大儒所授,何故今日在我永安候府屡屡犯戒。”
“南韵的事是我候府家事,家事自然家中处置,公主不请自来不说,还枉加阻拦,岂不是以权压人?谁又信服?”
她顿了顿,快速扫了眼身侧的人,继续道:“我夫君是料理了很多权贵,可也不过是奉陛下之意,尽责而已,说到底是为君为国,怎么到公主嘴里就是杀伐过重,竟是连妾身这个陛下亲自赐婚的伯夫人也贬低了去。无不无福消受这种话,”南絮摇摇头,“南韵是我胞妹,公主也不该把她和自己的姐姐姐夫论长短。”
段文裴没见过她嘴皮子这么溜过,佩服之情油然而生,又想起往常在他面前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抓耳挠腮似的,见她嘴角起皱,忙端过茶水递到她唇边。
南絮想说不渴,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只能浅浅啜饮一口。
许是受到南絮这番话的鼓舞,沉默良久的南羿成接着道,“可不是,永安侯府从太祖皇帝起已存在,候府的存亡也不是殿下该议论的事。”说着他朝宫里的方向拱了拱手,“自有陛下圣裁。”
静仪被他兄妹二人说得连连冷笑,心底的火气再也藏不住,一挥广袖坐了起来。
“那又如何!”
“那些酸儒的酸话,本宫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
“本宫为君,你等为臣,本宫如今大权在握,你永安候府不过蝼蚁,蝼蚁之力,岂敢和本宫斗!今日南韵的事本宫还真就管定了!”
“来人,给本宫翻遍候府,也要把南家三姑娘给本宫翻出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静仪公主动了真格,又岂会顾虑旁人,门口呼啦啦涌进来一群穿甲带刀的侍卫,领命就要往候府后院去。
永安候连忙起身阻拦,他一个世袭的侯爵府今个要是被人这么抄了,传出去哪里还有脸面在这京都混。
“公主,难不成今日非要和本候撕破脸不成!”
静仪公主睨着他,“侯爷严重了,不过是本宫看不惯你们仗势欺人,帮帮苦主罢了,你急什么?”
那些侍卫显然没把永安候放在眼里,上前粗鲁地架开他就走,也不管有没有伤到人。
眼看着这帮人就要出了嘉辉堂,众人敢怒不敢言之际,有人在门口把这群侍卫堵了回来。
见是余荣,静仪公主脸一垮,质问段文裴道:“伯爷要插手?”
段文裴没理她,自顾自地把南絮的手又往手心里拢了拢。
自宣武帝登基,静仪还从未被人这么无视过,心田气血翻涌,勾出几许杀意,她起身走近,猛地拔出侍卫的佩剑,横于段文裴颈上,“你若不让,本宫今日便让你血溅于此!”
“公主息怒。”
“公主不可。”
段文裴毕竟是朝中重臣,公主杀臣子,任她再受圣宠,那些朝中的言官也能一口一个唾沫星子淹死她。
女官为自家主子着急,李湛则是为了李家考虑。
段文裴偏头冲着南絮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身子前倾,脖子竟然迎着剑刃靠去,“公主随意。”
“段文裴!”南絮被他的举动惊着了,忙反客为主拉着他往后拽,她力气小哪里拉得动,反倒弹了出去,险些撞到静仪公主的剑刃上。
段文裴眼疾手快地把她捞进怀中。
眼瞅着这个关头两人还在卿卿我我,静仪公主满目狰狞,她心中一横,手中剑转了个方向,朝着南絮斜劈过去,“贱人,受死!”她是不能拿段文裴怎样,但杀一个小小的南絮,谁又能耐她何?
前后两侧都有椅子和案几挡着,想避也不好避,段文裴干脆用手臂去挡,南絮被他紧紧压在怀里,不知到底发生何事,只是静仪那句歇斯底里的‘贱人’落在她耳中,她抵住段文裴的胸膛,眼里一片晦暗。
良久,花厅里突然响起几声惊呼,有人嚷着快请大夫,人影绰绰间,刚才似乎有一道身影飞扑而来,南絮缓缓抬头,闻到丝丝缕缕血腥气,她心中一惊,忙抬头查看段文裴可有受伤。
段文裴握住她的手,语气有些复杂:“我没事,受伤的是…”
南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半趴在身前的李湛。
他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唇无力地抖着,南絮鬼使神差地凑近,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别…别…伤阿…絮,我…什么…都听你…的…”
变故来得突然,南絮脑海一片空白,看着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往事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忽地心中一酸,泪水止不住地往外翻涌。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用手里的锦帕去捂他背上被剑劈开的伤口,小小的锦帕很快被血色浸湿,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和汩汩翻滚的血水混到了一处。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是凭着本能去寻段文裴,“救他!”她张了张嘴,声音却像憋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她急得额头冒汗,五指握拳砸向自己的喉咙,段文裴看得心疼,赶紧伸手阻止,他给她拭泪,却怎么擦都擦不完,段文裴笑了笑,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傻,南絮这个时候根本注意不到他…
“我明白,南絮,我这就找人救他。”
*
静仪公主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伤到李湛,她冷眼瞧着满地的血色,双眸似乎也染成了赤红。
李湛啊李湛,竟然你想为了南絮去死,那我就成全你。
她脸上满是疯狂,挥剑而下…
“公主!陛下传您进宫!”
静仪还要下手,忽有内官疾奔进来传话,“干爷说陛下生了好大的气,若是公主耽搁半刻,恐惹陛下不悦。”
被内官这么一阻止,静仪手里的剑再也挥不下去了。
不说皇兄传她,就是段文裴在这,她也根本没那个机会,她负气把剑扔到地上,发出巨大的闷响。
“走吧,谢总管。”
她走出两步又回头撂下狠话,“永安候,这事还没完呢!”
谢环看了眼乱糟糟的花厅,转头正要出去,猛地撞上段文裴探究的视线。
经过他身边时,谢环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太妃叫咱家告诉伯爷,二姑娘年纪小,烦你多看顾些。李奇的事是我失察,还望伯爷别见怪。”
他说得极快,等人都走出两三步开外,段文裴才朝着他背影上下打量一眼。
大夫请了过来,下人们把李湛抬进后面的厢房,南絮想跟进去,刚走了几步,又顿足去看段文裴,“怀州,我…”
“去吧,我就在外面等你。”
南絮吸了吸鼻子,使劲点了点头。
“好,你等我。”
*
眼见静仪公主走得急,永安候也不知宫里什么意思,干脆叫人去宫门口等着。
永安候府虽不待见李湛,但他到底是驸马都尉,若是死在侯府里怕是要闹出许多是非。
侯夫人不过慌乱一瞬,复又镇定自若地安排起来。
先吩咐各处不准走漏风声,又叫殷芜带着女眷们回避,安置好各房各院,再谴奴仆们把花厅里外好好打扫一番。
殷芜应下,忙四下安排,等想起周姨娘时,花厅里已不见她人影。
事情都是因她而起,殷芜不敢大意,忙让人去找。
转头看见自家夫君满脸愁绪地往外走,她恨铁不成钢地拉住,“爷你这个时候走什么,伯爷还在花厅里坐着,阿絮刚又进去了,你好歹也陪着坐坐,替阿絮说两句好话。”
南羿成思考片刻,回过味来,暗恼自己天天读书读傻了,不如女人心思细腻。
候府再不济,如今也攀上了魏阳伯府,阿絮千万别再和伯爷离心才是,他就这么一个亲妹子,若是过得不好,他也心里难安。
遂拍了拍自己妻子的手,笑着走过去同段文裴寒暄。
第43章
厢房内,南絮隔着屏风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不时传来剪子剪碎衣裳发出的窸窣声,大夫的惊叹声,还有一盆一盆往外端的血水。
南絮人是坐在那,但心却不知飞到了何处。
有时是上元灯节璀璨夺目的各色花灯下,有时又是暖意盎然的花房里,还有时是秋风肆虐的长街上穿着清雅长袍的少年亲手给她系上的斗篷上…
恍惚中,南絮起身想转过屏风,却在中途被人拦下。
“阿絮,他已为人夫,你也为人妇,大夫如今在给他医治,袒胸露体。阿絮,你现在进去,如何面对怀州,又如何面对今后的漫漫人生。”
侯夫人轻轻拽住她的手臂,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南絮眼睛动了动,却依旧盯着里面,“人夫?”
“阿娘,可有见过挥剑欲杀自己的妻子?又可见过谁死命都要护着的他人妇?”
风雨桥外那晚,他明明已经说明白了,和静仪公主是两情相悦,可为何两情相悦的心上人却要挥剑杀他?
因为替她挡剑,所以公主嫉妒了?可是他又为何要为她挡剑?
她死了不是更好吗?
就算公主嫉妒,难道就要杀了自己心爱的男子吗?
她有太多太多的不明白,她想问问他,到底为何?
“阿絮。”侯夫人叹气,“我与你父亲二十几年的夫妻,外面都说我们琴瑟和鸣,可又有谁知道,这二十几年的日日夜夜我是如何的煎熬。”
“阿絮,人活一世,有太多的不得已。你就算问明白又怎样,木已成舟,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里面似乎在缝合伤口,清风从开着的窗外涌入,也送来男子清浅的呼痛声,南絮目光缓缓下移,手上的玉镯透着淡粉裹着霜白,浑然不似先前李湛送的那只青翠的像是要滴出墨来。
她缓缓地、颓然地跌进椅中,苦笑地看着屏风上的山水画,那山是他的眉,那水是他的眼、那亭台阁楼是他春风拂面的笑意。
可是,一切都晚了。
晚了。
他是他,可也不是他;她是她,可也不是她。
物是人非,说的再明白,也没什么用了。
*
周姨娘在永安候府里这么多年,多的没有,就是还有几个淡得不能再淡的人脉。
可再淡的人脉,有时候也不是毫无作用。
比如现在,她就裹着厚厚的斗篷,跟在永安侯身边小厮福来的身后进了永安候的书房。
进去前,福来伸着头朝四周看了会,才反身合上房门。
他没看见不远处的假山后有人影一闪而过。
永安候正为今日静仪公主这么一闹,闹得坐立不安,好不容易静下心看了会自己喜欢的诗集,又被突然开门的声音打断,他以为是福来进来了,随口吩咐道:“倒杯茶来。再派人去后院看看李湛的情况如何了。只要伤势稳定,马上叫人给李府传信,把他接回去,在咱们府里算什么回事,晦气得很!”
他不敢让人去公主府上传话,想来想去,还是去李府传话稳妥些。
没人回答,只余光瞥见有人影移动,片刻,冒着热气的茶水递到了跟前。
永安候正看得入神,伸手拿起饮了口,眼神忽地钉在诗集某处,“这味道…”
他抬头,对上一双秋波盈盈的眼眸,那双眼对着他笑了笑,一如当年。
“啪”
永安候手里的茶盏跌在了地上,他猛地回过神,“谁让你进来的,出去!”说着便要起身离她远些,奈何他不再年轻,又经历了静仪公主的事,一时手脚无力竟没站起来。
周姨娘掩唇轻笑,娇柔地挽上永安候的胳膊,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好听些,“爷,妾身扶你。”
屋里又没旁人,昔日美妾献殷勤,永安候心里虽还是嫌弃,但也乐得承受。
靠的近,嗅着周姨娘身上的浓香,永安候脑中有片刻空白,他下意识道:“这么多年了,你还用着我配给你的香。”
追忆他和周姨娘,也是段奇妙的缘分。
当初他还是永安候府的大公子,世袭的门第,清隽俊美的少年郎,奈何家里给他定了们亲事,未过门的妻子他晓得,京都里排得上号的名门闺秀,可谓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可他并不怎么欢喜,他生性爱玩乐,只想当个富贵闲人,找个有趣貌美的妻子,对大家闺秀实在提不起兴趣;索性趁一个春日的午后出门郊游,就是那日,遇见了茶肆里卖唱的周姨娘。
她弹着小曲,唱着缠绵悱恻的南曲,男人们都被她吸引,有人想上前调戏她,被她笑着一一化解,有人想摸她的细腰,反被她一巴掌拍开。
她貌美、灵动、会唱曲,像钩子一样抓的人心痒痒。
那个时候的他彻底被她迷住了…
“爷赐我的香,我怎么敢忘。”她说得情意浓浓,甚至那张不见老态的脸配合着娇羞地低下了头,当真是我见犹怜。
永安候看着她,身子逐渐向她靠拢,眼前的这个女人时常出现在他梦里,他与她快有十年没有同床共枕了,身体的渴望比他心中的渴望还要浓烈。
就在两人快要唇齿相依时,周姨娘忽然捂着嘴轻咳起来。
这一咳,粗嘎嘶哑,勾起了陈年旧疾,也勾起了陈年往事。
永安候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那股无言的嫌弃又漫上心头,他放开周姨娘,坐到另外一边,“说吧,这个时候找我干什么?”
周姨娘见他态度又冷淡下来,知道自己已经勾不起他的怜惜,她拢了拢自己特意垂下的碎发,坐到了永安候对面。
“侯爷,我知道夫人会怎么对阿韵,妾身没别的要求,就想侯爷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我和阿韵离开。”
“离开?”永安候皱了皱眉,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南韵是我永安候府的姑娘,你
说离开就离开,那天下悠悠之口我怎么堵?况且,候府里的姑娘都是有用处的,跟你走了,我不仅要担心她在外的安危,还会失去一个可以联姻的女儿,周媚,你莫不是关在院子里这么多年关傻了?”
周姨娘最讨厌他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当年为了候府的富贵她暂且忍了,如今到这个地步,她又怎会继续忍受。
她淡淡道:“既然侯爷不愿,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
要离开她有的是方法,不过是想借他的手,让自己少费些心罢了。
她把兜帽戴上,不再瞧他,起身就要离开书房。
永安候冷笑两声,在她身后凉凉道:“谁给你的权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周媚,你太放肆了。”
“来人,把这个罪妇给我关进她院子里去。”
门外有人应声而进,周姨娘敏锐地听出来得不止一人,她心中警铃大作,当机立断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折身扣住永安候,以他做人质。
果然,推门进来的是府里的侍卫,后面紧随其后的是被几个老嬷嬷簇拥着的侯夫人。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周姨娘咬着牙,把手里的匕首又往永安候脖子上凑近了些。
“夫人,要么把阿韵交给我,再给我们娘俩准备两匹快马,要么你就等着给侯爷收尸。”
见侯夫人久久不出声,她又发狠道:“自我杀那个贱人起,我就没再指望和这老东西做什么恩爱夫妻,他在我这可算不得什么,杀他和杀那贱人,都是一样。”
她的狠毒侯夫人自是知晓,况且这个节骨眼上,永安候还不能死。
宫里那位正愁没机会收拾了他们这些碍眼的勋贵,若是永安候一死,他借口收回爵位,那真是得不偿失。
“来人,备马。”
“卢妈妈,去把三姑娘带来。”
侯夫人的识时务,周姨娘很满意,她压着永安候缓缓朝外走去。
经过侯夫人面前时,她清晰地看到这个多年未见的女人脸上的皱纹,她敞怀大笑。
“老天到底还是眷顾我的。”
侯夫人没理她。
南韵很快被带了出来,她被关了几日,身子瘦了一圈,尚未搞清楚状况,猛地看见自己生母挟持着父亲,骇得花容失色,她着急地喊着周姨娘,“姨娘你在干什么?赶快放了父亲!”
周姨娘打量片刻,见她并未受伤,脸上露出喜色,她也急着对南韵说,“好孩子,你快过来,今日阿娘就带你离开这里,天大地大,咱们母女俩去寻个更快活的所在。”
南韵有些没听明白,她不敢置信地喃喃,“离开?候府?”
侯夫人好心情地替她解释,“你姨娘挟持你父亲,就是为了让我把你交给她,她好带你离开候府。三丫头啊,你就要自由了。”
自由?
南韵觉得荒谬。
如今的锦衣玉食都是靠着自己候府姑娘的身份,没了这些,她还怎么自由?
学姨娘当年去茶肆酒楼里唱南曲吗?
真是可笑。
她抿了抿唇,冲着周姨娘摇了摇头,“姨娘,我不走,母亲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诚心悔过,安心在庄子上呆两年,她会给我找们好亲事的。”说着,她又劝周姨娘,“姨娘,你年纪也大了,外面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放了父亲,咱们在侯府里好好过日子可好,只要等女儿嫁个好人家,女儿定把你接出去,咱娘俩又能在一起…”
“闭嘴!”
周姨娘气不打一处来,她本就嘶哑难听的嗓子愈发像个漏了风的风箱,“你个没骨气的东西,亏得老娘养你一回。”
“让你去夺魏阳伯,你倒好杀个丫头走漏风声;让你去游说你三哥,结果你去亲近你大哥二哥。老娘这么多年交给你的东西都喂了狗了!”
她指着侯夫人愤怒道:“你以为这个女人会给你说门好亲事?天真!她那么恨我,又怎么会对你好;你以为高门大户的少夫人那么好当?那你再看看我,”她又拿着匕首拍了拍永安候呆滞的面容,“当初被他花言巧语欺骗进来做妾,说着永远宠我,结果还不是看见我杀人的样子就厌弃了我。男人,根本就靠不住!”
说了这么多,南韵依旧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周姨娘也不再劝,她在这府里搓磨了这么多年,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她眼疾手快地把永安候往前一扔,自己飞身上马,头都不回地朝闹市奔去。
南韵在身后大声呼喊,周姨娘只觉身心舒畅。
为了两个孩子,为了自己尚觉可以图谋的那份富贵,她隐忍了这么多年,结果都是狗屁,一个个烂泥扶不上墙,还不是要靠自己。
南韵也是个傻的,她那样对待南絮,那女人会放过她才怪,幸好,自己如今是自由了,只要出了京城,天大地大没有什么再能困住她了…
“咻”的一声,银光一闪,跑出没多远的周姨娘应声倒地。
见只是射中了马腿,南絮面无表情地继续搭箭,刚缓过神的永安候见她瞄准了周姨娘,忙上前拦住,“阿絮,够了,她没伤我…罪,罪不至死。”
南絮平静道:“我要给欢姨报仇。”
永安候听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脸上毫无起伏,他依旧拦在她面前,“南絮,你敢忤逆自己的父亲!你敢不孝!”
侯夫人冷笑,“你都能饶恕一个杀人犯,我女儿偶尔不孝也不是什么罪过吧。”
“放肆!”
当年,侯夫人要家法处置周姨娘时,永安候也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明知道周姨娘根本不爱他,只不过贪图侯府的荣华富贵,甚至为了逃出去不惜拿他做人质,但父亲还是放不下……
南絮忽地就觉得没意思。
她收回手里的箭,敷衍地说了句“随您”,说完不再看永安候和侯夫人,麻木地往回走。
她是听见风声悄悄跟着出来的,没惊动段文裴,此时此刻,她突然想见他,十分的想。
她走得急,脚下像生了风一般,转过前院的回廊,过了月亮拱门就能看见嘉辉堂飞翘的檐角,她几乎小跑起来,脚下硌人的石子路让她痛苦且快乐着,快了快了,只要转过这片湖,就能到嘉辉…咦,花圃那好像站了个人…
段文裴看着女子翩翩而来,近乎横冲直撞般扑到他怀里,这一刻,他心里涌起莫名的满足。
第44章
“伯爷,李湛他,怎么样了。”南絮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段文裴才觉怀里一空,刚才温暖的触感稍纵即逝。
他看着自己举到半空的双手,嘴角的笑意缓缓隐去。
“不知道。”
他语气生硬,说完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
藏青色的袍服在空中划过一道锋利的弧度,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姿越走越快,南絮赶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她本来脚就有伤,实在是跟不上他的步伐,眼看着嘉辉堂就在眼前,南絮反省自己刚才为何嘴那么快。
她就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段文裴怕是吃醋了。
李湛以前也会吃醋,但只要她撒撒娇闹一回,李湛就不会再和她怄气。
眼看着他就要消失在走廊尽头,南絮忍不住朝他背影大声道:“他是为我受伤的,我问问不行吗?”
段文裴正要拐进旁边的月牙门,闻言脚步微顿,垂在袖中的手握紧又松,松了又握,索性一甩袖子,并不理会。
南絮倔劲也上来了。
她刚才心里五味杂陈,有种有家似无家的荒芜感,她想赶快见到他,看见他在花圃那站着时,她便什么都不顾地扑了过去。
难道刚才自己表现的情谊还不明显吗?
李湛到底与她已是陌路,她不过是关心关心自己的救命恩人,有必要这么大反应吗?
“伯爷,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人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半晌不见有人说话,南絮有些挫败的撇了撇嘴。
别是自己会错了意,人家不过是觉得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在自己面前关
心前未婚夫有失脸面而已,可不是什么为她吃醋。
倒是她闹个笑话出来。
南絮顿觉没脸,她垂着头扶着花墙一步一步朝前挪去,活像只斗败的公鸡。
她心里不痛快,没注意拐角处的台阶,脚下突然踩空,南絮直挺挺地朝前栽去。
这里是小路,全是铺的石子,这要是栽下去,估计得在床上躺半个月,南絮暗骂倒霉,做好呼痛的准备,斜地里却伸出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把她捞了起来。
她感觉身子在空中转了个圈,双脚离地让她有片刻的心悸,她约莫知道是谁,便闭上眼紧紧搂了上去。
段文裴本想放开她,却不想自己被一双藕臂勒得喘不过气。
他剑眉微蹙,“放开。”
南絮闭眼摇头。
你说放就放?她偏不。
段文裴也不惯她,伸手去拽她环在脖子上的手,只是不知怎的,越拽她越环的越紧,两人也挨得越来越近,段文裴看着她脸上隐隐的得意,眼中闪过危险的气息。
他干脆环过她的腰,低头吻了上去。
和他想象中一样软,也像书中说的那样湿润,段文裴有些食髓知味,他本能地还想要更多,正要深入时,怀里的人猛地把他推了出去。
段文裴清醒过来,冷眼看着身前的女子卷起衣袖擦嘴。
“那么讨厌我?”
南絮手一僵,连忙摇头,“不是,伯爷,这种事是不是该图个你情我愿?你突然来这么一下,我我我心里没准备。”
她放下手,试图和他讲道理。
以前李湛都没和她这么亲密过呢。
段文裴有些想笑,“是你抱着我不放,怎么说的好像我轻薄了你一样。”他说着强硬地掰过她的脸,用食指去擦拭她的嘴唇,手法略显粗糙,不过片刻,南絮的唇更红了。
“裙子洞口不洞手。”南絮挣脱不开,因为脸被禁锢住,话也说不真。
段文裴眸中暗沉一片,挑了挑眉,纠正道:“不巧,本伯算不得君子。”
他左右看了看,眼中露出满意之色,才放开了她,南絮赶紧倒退几步,离他远些,嘴里还不忘嘟囔,“我知道,你是杀人不眨眼的魏阳伯嘛。”
“你也知道是杀人不眨眼,那还问我吃不吃醋?你觉得我会为你吃醋?南絮,你真敢想。”
他负手走在前面,虽嘴上不饶人,但速度却放慢了许多。
南絮捂着微微发烫的嘴唇,在他身后悄悄朝他翻白眼,“是,都是我多想了。”
谁叫你一听见李湛的名字就脸色突变,像要吃人一般。
而且,还吻她,若说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她也不信啊。
他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不自在地咳嗽两声,解释道:“你刚才勒得我喘不过气,不那样对你,你怎么会放手。”
这不说还好,一说南絮更恨得牙痒痒。
朝他背影不停做鬼脸,只是做到一半,被迎出来的南羿成打断了。
“阿絮,你不是该在屋里吗?”
“伯爷,你不是该去后面如厕吗?”
“我出来透透气。”
“我陪她出来走走。
…
“我出来走走。”
“我陪她出来透透气。”
南羿成看看自己的妹妹,又看看自己的妹夫。
他就是随口问问,这两人干嘛解释得这么不清不楚?
*
周姨娘的事到底不体面,永安候虽下令留她一命,到底觉得没脸见侯夫人,看着几个壮实的嬷嬷把周姨娘像扔破布似地关进院子里,他才逃也似地去了前院。
侯夫人知晓他的德性,懒得管他,只吩咐人看好周姨娘,便带着人回嘉辉堂。
那里还有个不知死活的李湛,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一进嘉辉堂,侯夫人就看见自己的大儿子陪着段文裴不知说着什么,南絮却离他二人远远的,垂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
侯夫人暗恼自己这个大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心里眼里只有那些书,全然不钻研这些人情世故。
里面伤的是南絮的前未婚夫,叫段文裴这个实打实的妹夫坐在外面等是什么意思?先前还可说等南絮,如今南絮都出来了,还不叫他们夫妻下去歇着,难不成要守着李湛吗?
“怀州,今个让你看笑话了,本来说要让厨下给你做些吃食的,如今府里这么一乱,倒有些顾不得,你可别见怪。”
段文裴早就看见这个长袖善舞的岳母,笑着起身迎上几步,朝着侯夫人拱手道:“母亲严重了。小婿此来也是听说候府派人急匆匆召阿絮回来,一来我是担心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看看有没有什么我帮的上忙的;二来阿絮脚伤未愈,我也甚是担心,所以没打招呼就过来了,母亲别怪小婿莽撞才是。”
他说的面面俱到,侯夫人听得心花怒放,说都是一家人,叫他别拘礼。
说着又招手让南絮过来,“说起来,也是我管家不严,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生出这许多歪心思,只是三丫头到底是南絮的妹妹,涉及到你们两个夫妻之事,我不得不让阿絮回来,不仅是让她心里有数,也是想叫她明白,这世上亲如骨肉至亲,依旧有背叛的可能,她既已出嫁,就要看清身边的人和事,也要学着长大。”
侯夫人声音温和,笑容也没变,可这些话落在人耳中,就变成了一根根可以刺人心骨的寒针。
段文裴转头去瞧南絮,却只看见她如墨的发顶。
她站在侯夫人身边没说话,段文裴却能感觉到她心中无法言说的痛楚。
“母亲,阿絮也累着了,先让她休息休息吧。”
侯夫人本意是想让南絮回来,一家人关起门来商量如何处置南韵的事,只是没想到中途被静仪公主搅得阖府都不安宁,后又有周姨娘闹那么一出,任谁都没了精力。
侯夫人也不过是想给段文裴一个说法,免得以为他们永安候府当真如此没规矩。
都是聪明人,一说就明白,既然段文裴没说其他什么,侯夫人心里提着的那口气也就松了。
她牵起南絮的手,又抬起段文裴的手,把两人的手紧紧交叠在一起。
“你明白就好。”
“我就是怕,我的这番苦心,这傻丫头不明白。”
“当娘的就是有再多的苦水也会往肚里咽,别的我不担心,我就担心阿絮这丫头太较真也太重情,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怀州,你是刀山火海里走过的人,阿絮还要烦你多费些心了。”
女子的手比男子宽大的手掌小的多,南絮的手没动,段文裴缓缓收起掌心,把她的小手整个包裹住,“怀州谨记,母亲放心。”
南絮本想等李湛醒了再回去,侯夫人不允,让人把她请出了嘉辉堂。
段文裴就双手环胸立在廊檐下,看花看草看飞过的大雁,就是不看她一眼。
南絮也知理亏,看着头上嘉辉堂的匾额出回神,默默地朝府外去。
段文裴余光一直都没离开过她,见她终于不再坚持,他掸了掸身上看不见的灰尘,疾步跟了上去。
这一路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夕阳西下,乳燕归巢,并肩而走的两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行去。
*
嘉辉堂里,侯夫人疲惫地撑着额头听卢妈妈回话。
“李家那边已经通知过了,李夫人也被吓了一跳,忙说要亲自过来,但被大少奶奶的人劝住了。只遣了几个得用的下人过来,老奴让他们在后门上候着。”
侯夫人揉着眉心,点了点头,“老大媳妇办事我放心。”说着又不屑道,“这李夫人也是闲散久了,真当李湛尚了主,李家就高枕无忧了?要是李湛被公主伤了的事传了出去,我看他李家还如何在这皇城立足。”
卢妈妈说可不是,“还是夫人心善。”
侯夫人苦笑着摇摇头,“我哪里是心善,不过都是为了阿絮。”
正说着,里面的丫鬟出来禀报,说是驸马都尉醒了。
第45章
啊!……
李湛见到侯夫人的第一句话是‘阿絮可有受伤?‘。
侯夫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眼里的担心,忽然有些明白南絮为何对李湛如此放不下。
设身处地想,如果静仪公主那剑是朝着她劈下,永安候拦在她面前替她挡剑,她或许也会忘却那些让人难过的前尘往事,甘愿再为这个男人任性一回。
可惜…
侯夫人自嘲地笑了笑,俯身把李湛掀开的被角往下压了压,“李公子,今日这一剑你可想过后果?”
刚才大夫剪开他衣裳的时候,侯夫人抬头看了眼,除了斜着贯穿整个后背的剑伤,后背和手臂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不一的瘀伤。
他是驸马都尉,这些伤除了公主,侯夫人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伤的了他。
若没有今日这一剑,她或许还能告诉自己,李湛奔着荣华富贵抛弃了阿絮;可眼前看到的这一切,似乎在告诉她,李湛或许也是身不由己。
她眼里的怜悯太甚,李湛别过脸。
这样的神情她在公主府的那些女官和宫女脸上时常看到,起先还能想起自己意气风发的时候,用驸马都尉的头衔去呵斥、惩戒;后面久了,就连他自己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怀疑从前那个誉满京都的翩翩佳公子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过。
“我来不及去想。”
侯夫人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李湛虚弱地说道。
“静仪不会手下留情,我知道段文裴可以护住她,可万一呢?我既然看到了,就不会去赌这个万一。”
真是痴儿!
侯夫人心里长叹一声。
声音也不由放柔,“值得吗?不过是一个已经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而已。”
沉默片刻,李湛忽地笑了,笑得嘴角发苦,眼角酸涩,笑得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近乎嘶吼出声,“当然值得!她可是阿絮啊!”
是那个自己捧在手心含在嘴里,时时上心,刻刻牵挂的女子;是自己决定要娶回家好好呵护的女子。
他怎么会觉得不值呢?
侯夫人心里一震,眼里的怜悯和悲凄浓得如化不开的漆黑夜色。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她缓缓靠进椅中,合上了眼。
早知如此又能怎样?
终究是有缘无份,说得再多,做得再多都没什么用了。
“我派人把始末告诉了你母亲,李府的人就在外面等着,你若是能撑着挪动,便随他们回去吧。”
见李湛眼神锐利地看过来,侯夫人不为所动道:“我知道,你不想让你母亲担心,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与其闹得满城风雨,还不如现在就回去。你母亲的意思直接回李府,看公主那样,一时半会不会消气的。”
说着,侯夫人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欲走,快走至门口时,侯夫人顿住回头道:“李湛,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算伯母求你了,你的那些情与爱若是再不收敛,迟早有一日会害了阿絮。”
李湛猛地抬头看向门口,逆着光,门口的人影像一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
“也会害了你。”
*
快走至门口时,南絮说想要见一见南韵,段文裴不欲插手姐妹之间的事,只说自己在马车上等她。
南絮点头,看着他上了马车后,才折身去找殷芜。
殷芜正在房里和刚回来的南羿成说话,听丫鬟说南絮问她南韵关在哪,忙理了理妆容,出来见南絮。
殷芜自然知道南韵被关在哪,只是侯夫人吩咐了不准府里任何人去见她,殷芜有些拿不准这个‘任何人’包不包括南絮。
南絮看她犹豫不决的样子,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我就说上两句话,大嫂不说出去,谁也不晓得我去见过南韵。”
殷芜点头,这倒也是,她当家后,这府里的大小事情过她之手的也不少,若是连这点事情都瞒不住,显得也太没用了些。
遂自己一个人带着南絮开了院子偏西的角门,又七绕八拐地走了半刻,来到处荒废的院子。
两人躲开院门外看守的下人,猫着腰走了进去。
院子已经很久没住人了,到处都是结的蛛网,南絮看着熟悉的院落心里有些难受。
南韵被母亲关在欢姨曾住过的地方。
殷芜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正要开口问,想起之前府里的那些传言,便悻悻住了嘴。
她还是别揭人伤疤为好。
推开门,一股经年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殷芜用袖子挡了挡,还是被呛得咳嗽不止。
“大嫂,我自己进去就行。”
殷芜有些不放心,“三妹妹毕竟生了歪心思,阿絮,你一个人进去行吗?”
南絮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径直朝里去,“她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会在母亲的地盘上做出蠢事,大嫂放心。”
殷芜知道拗不过她,索性退出来虚掩住房门,耳朵贴在窗上听里面动静。
南絮说的没错,南韵不会对她怎么样,甚至因为她的突然出现,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二姐怎么贵人临贱地?”她本来蹲在衣橱的一角,见南絮来了,忙手忙脚乱地去摸头上散乱的发髻,又去捋身上皱皱巴巴的衣裳,尽量让自己不在南絮面前露了下风。
南絮就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打量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其实,南韵与她有五分相似,更甚者因为周姨娘的美貌,使南韵比她更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妩媚。
如果她安分点,或许当真能嫁个不错的男子。
南絮收回视线,淡淡道:“欢姨曾在这住过,这里不是贱地。”
南韵在脑中搜寻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欢姨是谁,她有些想笑,也真的笑出了声,“二姐,你别告诉我,特意来见我,就是想告诉我,这里是那个被我姨娘害死的贱人住的地方…”
“啪!”
清脆的一耳光打碎了南韵的讽刺。
南絮甩了甩手,神情严肃地纠正,“不是贱人,是欢姨。”
南韵回过神,不可思议地看着南絮,“你敢打我?”说着就要反击,却不想她情绪太激动,被脚下散落的杂物绊倒在地,这一下绊的不轻,她半晌没爬起来。
南絮蹲下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看,欢姨也不满意你对她的称呼。”
南韵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捡起手边不知名的杂物就要砸过去,却被南絮攥住了手腕,“等我问完话随你砸,但是从现在起,你必须如实回答我的每个问题。”
“凭什么?”南韵咆哮道。
南絮挑眉,“凭你现在还是杀害我丫鬟的杀人犯。”
杀人犯三个字太重,南韵眼神闪烁了下,缓缓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我没有杀她。”她认真地看向南絮,眼神愈发坚定,“对,我只是用石头砸了她一下,我没有杀她,我绝对没有杀她!”
“谁知道你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南韵倨傲地把头仰起来,古怪地看着她,“要杀我也杀你,杀个丫头算什么?”
*
崇政殿里,传出摔打东西的巨大声响,郭槐缩着肩站在殿门外,恍若未闻。
谢环眼下无事,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自己干爹说话,他朝着殿门瞅了瞅,问郭槐,“干爹,这不会打起来吧。”
郭槐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一拂尘打在他腿弯上,“去去去,你以为陛下公主和你似的,一言不合就和底下的小太监动手。”
谢环不轻不重地挨了下,也不躲,凑近道:“那是干爹你没看见,公主劈驸马那一剑,啧啧啧,这手狠的和长街外那些屠夫娘子有什么区别。”
郭槐心思微动,“你是说,公主在永安候府劈了驸马?”
谢环点头。
“当时还有谁在?”
谢环回想片刻,“好像魏阳伯和伯夫人也在。”
郭槐眼一瞪,嘴里那句小兔崽子脱口而出,“这们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谢环躲避不及,被兜头打了两巴掌,他有些委屈,“这个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不是公主在侯府发疯,且劈了驸马吗?
郭槐懒得和他解释,忙叫人奉上两杯祛火
的茶,他亲自端了送进去,走前他拉过谢环衣领吩咐道:“小兔崽子,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太妃娘娘那还领着份赏钱,我提醒你一句,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不然你老子我也救不了你!”
说着,冷哼一声,端着茶盘,一甩拂尘进了崇政殿。
谢环暗骂声老东西,正了正被打歪的帽子,一溜烟地往后宫去了。
郭槐的茶还没送到两个主子面前,就被飞过来的一方砚台砸落在地。
郭槐忙跪下,‘陛下,公主息怒’。
静仪正在气头上,看也不看怒骂一声“滚”。
宣武帝冷声呵斥,“放肆!”
“你现在就敢叫朕的人滚,下次是不是敢叫朕也滚!”
宣武帝动了怒,声音冷的跟冰窖一样,龙威不可小觑,静仪的火气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她脸色狰狞地抄起案几上的茶碗朝着郭槐摔去,“是,我放肆,都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冷宫出来的公主不知好歹,竟然敢用剑劈人,还敢砸了陛下的内侍。”
她越说越激动,竟毫不顾忌地解开衣裳露出自己的肩膀,“都是我活该!怪我不像皇兄是个皇子,怪我没有利用价值,才会沦落到曾经在冷宫讨生活,陛下要打要杀尽管来,反正皇妹这具身子已经脏污不堪,陛下尽管拿去就是!”
茶碗砸在郭槐的额头上,茶水混着血水滴落在金砖上。
宣武帝看着一动不动的郭槐,无奈地让他先下去处理伤口,他则起身走到静仪身前,心疼地把衣服给她拉了起来。
“人也砸了,气该消了吧。”
郭槐跨出殿门之际,宣武帝放软的语气飘进他耳中。
第46章
郭槐脸上的笑意在跨出殿门后荡然无存。
里面两人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他阴沉地看着脚下路过的几只蚂蚁,忽地伸脚碾了上去。
大殿内,宣武帝终于劝住了发脾气的静仪公主。
他怜惜地把她扶到榻上坐下,亲手奉上茶水,语重心长道:“当初是你选的李湛,如今他又是你的夫婿,于公于私,何必和他闹成这样。夫妻和睦方能幸福长久,母妃临终前拉着你我的手说的那些话,你都忘了?”
静仪凝着茶盏中升腾的雾气,没好气道:“幸福长久幸福长久,只有看着那些从前欺负我的人都跪在我脚下求我饶恕,我心中才畅快!我才能开心!才能幸福!至于李湛,那不是皇兄你为了拉拢李家才赐的婚吗?我可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能暖/床的男人而已。”
宣武帝语塞,“是这样没错,可朕也没想着让他尚你呀,父皇的公主又不止你一个,你的脾气又不好,若不是你求到朕面前,朕会出此下策?”
“况且,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去永安候府是想保下那个南韵膈应南絮,还有你那一剑也是奔着南絮去的吧,静仪!你想干什么,杀了南絮吗?她可没伤害过你!”
宣武帝在太妃宫里当皇子那几年其实过得还可以。
他和静仪的母妃当年因为牵扯进前朝政事中,才被先帝废除,最后惨死冷宫;太妃为了固宠把他领到自己宫中抚养,太妃和翼王从未把他当作登上皇位的障碍,自然不会太难为他。
南絮那个时候经常进宫,是少有的并不嫌弃他出身之人。
他虽忌惮翼王和永安候府,但对南絮到底还是有几分情分。
听宣武帝说为了膈应南絮时静仪眼神闪了闪,又看他如此为南絮打抱不平,她脸色一变猛地把手里的茶盏摔在桌子上,嫉妒和愤怒让她的五官扭曲,连带着君臣尊卑也抛去了九霄云外。
“我就是想杀了南絮,那又怎样!”她起身张开手仰视大殿最上方的龙椅,眼里满是疯狂,“凭什么她一个小小的臣女却能得父皇喜爱?凭什么李湛这样的青年才俊眼里心里都只有她?”
“本宫!”她转身指着自己掷地有声道:“才是公主,是如今大乾王朝最尊贵的女子。南絮算个什么东西?我偏要把她拥有的、爱的都夺过来,我要看着她哭,看着她怨、看着她生不如死!”
她尖锐的声音在大殿久久回荡,宣武帝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不明白自己如今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若是母妃还在,会不会怪他当年把静仪一个人扔在冷宫?
*
南絮从关押南韵的屋子出来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廊下的烛火昏暗,殷芜没有注意到南徐魂不守舍的表情,带着她原路返回时,问她到底和南韵说了什么。
南絮不语,一路上只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殷芜也不好继续追问,以为南韵又说了什么气人的话,劝她别往心里去,侯夫人已经决定送南韵去庄子上,并且侯夫人已经在物色人家了,八成是要把南韵嫁到京外去。
殷芜见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也不搭话,料想她心里可能不痛快,便住了嘴没再说下去。
等送到门口,看着她上了魏阳伯府的马车,殷芜一直提起的那颗心才放了下来。
转身之际,殷芜眼尖地看见不远处角门上有人抬着顶深灰色的小轿走得飞快,她向前走了几步,认出来是李府的下人。
辰时初的梆子敲响,白日喧闹的侯府总算得以歇息,殷芜裹紧丫鬟递过来的披肩,快步朝自己院里走去。
*
马车缓缓前进,因着窗外的灯火变换,马车里也时明时暗。
段文裴的视线环视一周,最终落在缩在角落里的那道倩影上,他淡漠的眸光逐渐变得柔和。
“能不能别看了。”南絮没有抬头,声音沉闷得像是刚睡醒一样。
段文裴没有想到她的感觉那么敏锐,他没有否认,只是伸手把侧面的车窗撑开了条缝,清新的空气和嘈杂的人声争抢着涌入,让狭小安静的车厢也仿佛有了人气。
他盯着车外某处,不答反问,“你最后找南韵说什么了?”
南絮烦乱的心绪似乎也跟着外面的叫卖声和说话声一起回荡,她抬了抬头,学着段文裴看向外面,“没说什么。”
车厢里静默片刻,她又自言自语道:“活埋玉茗的不是她。”
段文裴了然,依照南絮的性子,除了有什么事情想问明白外,估计也不会单独再去找南韵,只是南韵的话那么可信吗?
“南韵亲口说的?”
南絮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靠向车厢壁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想说南韵的话不可信吗?也是,她连觊觎自己姐夫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但她有句话说的对。”
南絮那么平静地说出觊觎两个字,落在段文裴耳中总有种别样的讽刺之意。
作为当事人之一,段文裴有些别扭地换了只手撑头,装作漫不经心道:“什么话?”
他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南絮的眼睛,南絮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来了句,“你猜?”
这怎么能猜出来。
余光里,倚靠在车厢一角的女子眼睛正亮晶晶地盯着他,仿佛真的在等他猜测的答案,如此幼稚又小女儿的一面,段文裴还是头次见。
他忽地想起白日里那一吻,那个让他心神荡漾的触感…他控制住想要靠近她的心思,配合她猜起来。
“她手里有什么别的证据?”
南絮摇头。
“她看到了行凶之人?”
南絮接着摇头。
段文裴觉得自己从未这么有耐心过,“因为她并未动手?”
南絮还是摇头。
段文裴:……
南絮:“伯爷,南韵又不是你们刑部的犯人,你大可想得再简单些,别想那么复杂了。”
段文裴想不出,暗道,女人的心思真难猜,还不如刑部里那些待审的犯人来得实在。
他并不想在南絮面前认输,说出一个自己觉得最不可能的猜测,“她不会说要杀也是要杀你吧。”
这不过是他脑中忽然灵光一现的想法,却惹得南絮坐直身子,眼含赞赏地看向他,“不错嘛,伯爷。”
还真是。
段文裴有些唏嘘。
“她为何那么恨你?世家大族中兄弟姊妹,不管嫡出庶出都该互相扶持依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有这般想法,于你于己都没什么好处。”他说着说着,神色变得虚无缥缈起来,眼睛也不知盯在了哪里。
南絮忽地想起赵怀珏,那人和段文裴也是兄弟,还不是费尽心机地想要杀他。
永安候府至少在没有失势前都好好的,大家相安无事地生活在一起;而从之前所知的只言片语中却不难看出,段文裴是在很早之前就被赶出了赵家。
他母亲死了,那他的父亲呢?为何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孩子?赵家又到底在筹谋着什么?
马车驶进一段光线昏暗的小巷,黑暗也笼罩了车内的两人。
南絮这才发现,车内没点灯,她摸索了半天摸到油灯,却不知火折子放哪,正要去找,侧面忽地燃起簇小火面。
火苗跳跃闪烁,段文裴的眉眼也跟着跳跃闪烁,在火苗跃至他挺括的眉峰时,他眼底如晕染的黑墨,坠着金红的光晕荡漾开来。
那里面盛满了追忆、悲伤和迷惘。
“呲!”油灯上燃起了火苗,两人的影子在车厢壁上交叉拉长,远远看去像是连个高耸的巨人。
两人都俯着身,挨得有些近,近到可以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南絮心思微动,脱口而出,“那你呢?”
见段文裴脸上闪过迷茫的神色,她又重复了遍,“你的兄弟要杀你,你觉得为何呢?”
段文裴灭了火折子,几乎没有思考地回道:“他们早就不是我的家人。”
南絮笑了笑,“对啊,南韵也不是我的家人了。都不是家人的人了,还有必要去思考她这样做的目的吗?”
段文裴因为她的回答,多看了她几眼。
那些多愁善感的表情也随之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那个人只是南絮眼花了。
他也冲着南絮笑了笑,嘴角弯弯的,像是荒芜贫瘠的沙漠里开出的梨花。
南絮没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段文裴皱眉,“有那么好笑?”
南絮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觉得你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好看些。”
段文裴挑眉,像是不屑,嘴角的弧度却又加深了些。
南絮没想到他那么好骗,忙偏过头,“看伯爷心情不错,不如求伯爷帮我个忙吧。”
“你说。”
见他如此好说话,南絮忙正了正身子,两手交叉在身前,“帮我查查那日到底都有哪些人去了大佛寺。”
段文裴知道她的心思,但,他有他的顾虑。
“查可以,但万一这个行凶之人地位远在你之上,就算查出来又能如何呢?南絮,玉茗毕竟是个丫鬟,她的仇你未必报的了。”
南絮凑近那盏烛火,豆大的火苗在她眼中熊熊燃烧,像是要烧尽这世间的所有不公。
“我知道。”
那双映着火苗的眼睛认真地看向段文裴,“玉茗是为了我才出事的,说到底,是我害了她,报不报仇的其实到现在也不重要了。但我不能让她伤的不明不白,我想知道事实真相,我想替她求个公道。”
是啊,求个公道而已。
段文裴仰了仰头,头上是青碧的车顶。
“可以,我帮你查。”
“但是最近不行。”
“驭”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伯府到了。
南絮没动,她问,“为什么?”时间隔得越长,时间就可以消弭很多痕迹,也就越不好查。
段文裴见她没动,他也不动,他看着她好半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抓赵怀珏余党的网已经布置好了,最近要收网,没有那么多人手。”
南絮一怔,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只是…
“你这样告诉我,不怕我…”
“不怕,我信你。”
第47章
连着几日,南絮都窝在静园没出府,闲暇的时光格外悠长,让人过得上瘾。
就如现下,见南絮用罢早膳又想去榻上歪着,蒋嬷嬷眼疾手快地搀住了她。
南絮眼皮半耷着睨她一眼,“干什么?”
蒋嬷嬷硬着头皮道:“我的夫人,你都好几日没出这个屋,咱们出去转转吧。”
脚上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南絮站直身子手上一使力挣脱她的搀扶,淡淡道:“不去。”说着就要绕过她。
自上回玉茗的事后,蒋嬷嬷再也不敢在南絮面前自作主张,刚才已是极限,见南絮不应,她只能求助般地看向一旁的春芽和玉祥。
春芽和玉祥明白她的意思。
夫人表面上看着懒散,多半是因为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她心里不大痛快。
时间久了,这些不好的心绪和杂念在心头越积越多,会伤身的;若是多出去走动走动,看看花草,说不定心情就好了呢。
春芽和玉祥互相对视一眼,心中有了主意。
玉祥:“老话说得好,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为了健康长寿,夫人,咱们还是出去走走吧。”
话糙理不糙,但劝人哪是这样劝的!
就知道玉祥那性子靠不住,蒋嬷嬷听得险些没翻白眼,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春芽身上。
春芽忙道:“立秋已经多日,天气转凉,奴婢昨日路过花园的时候看见紫薇秋海棠开得正好,簇簇花海随风飘动,那花香扑鼻而来,奴婢当时就在想,也是今年天气好,若是赶上往年热的久,这些花开不了两日就晒蔫了,那才叫可惜了。”
南絮脚步微顿,转头看过来,“真的开的不错?”
蒋嬷嬷见她有些松动,忙给玉祥使眼色,“哎哟,瞧老奴这记性,何止呢!前日伯爷还差人来把咱们院子西面那片竹林给挖了种上许多玉簪花和月季,一眼望去,真是让人身心舒畅。”
玉祥接受到蒋嬷嬷给的讯号,忙跟着附和,“对对对,夫人,比以前咱们府里那些还好看呢。”
比侯府的还强?侯府里那些可都是阿娘各处搜罗来的名品,她狐疑地看着几人,蒋嬷嬷在阿娘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她说不错应该确实不错。
“走吧,刚好消消食。”
蒋嬷嬷就等着这句话,忙喜笑颜开地扶着她往外去,春芽和玉祥跟在后头,一个拿着披肩等外间所用之物,一个从猫架上把金球抱在怀里。
*
秋风习习,花海翻涌,不经意看过去,以为不是晚秋是初春。
蒋嬷嬷果然没有说错,那些枝干挺拔的翠竹被人连根拔起换成了各色的花卉。
她看得痴了,伸手触了触微颤的花瓣,整颗心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
蒋嬷嬷几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一一给南絮介绍,一行人边说边走,不觉走到花丛深处,忽听有人声传来。
“这竹子在这这么久了,干嘛非要换成花,还叫咱们几个来,这指甲都要掰折了。”
这是个小丫头的声音,后面有人接着道,“还能为啥,肯定是咱们夫人呀,看竹子不好看呗。”
“呸,换换换,她有本事把静园换了,这么个僻静的地,伯爷不肯来,换成什么花都没用。”
这是以为这些花是她叫换的,为的是留住段文裴?
玉祥鼓着腮帮子就要进去把人揪出来,被南絮拦下了,她倒要看看这些人还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先前那个丫头继续道:“你们说,伯爷这已经多少日不回府了,我听静园的小姐妹说,刘管事每次都说伯爷宿在刑部,谁信呢?我娘说,这个年纪的男人没有几个忍得住的,别是咱们伯爷在外面养了个小的吧。”
这话一出,里面几个人娇笑成一团。
有个声音娇媚的更是大言不惭道:“要不说咱们夫人不得伯爷喜欢呢,咱们府里姿色不错的姐妹多的是,夫人但凡大度点让咱们几个在爷面前开了脸,何愁留不住爷呢?”
“就是就是。”
“柳枝姐,等伯爷哪日回府,你让干娘给你谋划谋划,夜里去爷书房伺候,那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放你娘的狗屁!”
突然爆出粗俗的话,丫鬟们都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发觉声音从头顶传来,抬头一瞧,一只张牙舞爪的猫从天而降,丫鬟们惊地四散,金球扑腾间猫爪乱晃。
一道娇媚尖细的呼痛声响彻云霄。
是那个叫柳枝的脸被金球抓破了。
玉祥鄙视地瞥了眼,淡定地把金球抱了起来,“叫什么叫,没见到夫人来了吗?”
丫鬟们这才看清半人高的花海中央,着藕荷色绣云纹曳地长裙的美人,正是她们口中留不住段文裴的南絮。
柳枝的呼痛声就这么戛然而止。
丫鬟们惶恐地跪倒在地,一时只有不绝于耳的求饶声。
南絮轻笑,“饶你们什么?”
丫鬟们暗自对视一眼都有些拿不准南絮的态度。
刚才玉祥那声暴喝,明显是把她们的话都听了去,那些话可不是什么好话,听说夫人前不久连外面得力的管事都罚了…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小丫头忙向前跪行几步,诚惶诚恐道:“奴婢们不知夫人来此,说的那些个浑话都是无心的。”她像是怕南絮不信,抬头指天发誓,“要是奴婢们真的有那些歪心思,就让奴婢们不得好死。还求夫人饶恕。”
金球翻了个白眼把头转向玉祥怀里,玉祥顺着它的毛发,狠狠地瞪了丫鬟一眼,“你这话的意思,若是夫人没来,你们还要说出更‘无心’的话啰!”
那丫鬟自知失语,忙磕头说不敢,后面的人见她如此,也跟着磕头求饶恕,唯有那个叫柳枝的捂着脸,眼珠子转来转去也不知在想什么。
南絮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柳枝若有所思。
春芽拉住还要发火的玉祥,看着柳枝道:“你叫柳枝?和分管花草的肖婆子是什么关系?”
柳枝本捂着脸妖妖娆娆地委顿在地,听春芽提起肖婆子,忙挺胸抬头,“肖婆子是我娘。”
见她张狂地在南絮面前称你啊我啊的,蒋嬷嬷差点一脚踹她心窝子上,只是南絮在面前到底忍住了,“肖婆子是吧,真是养了个好闺女!”
柳枝不以为意地捋了捋胸前垂下的头发,回蒋嬷嬷一句,“谢嬷嬷夸奖。”
饶是春芽和玉祥再见过世面,也没见过她这样不要脸的。
蒋嬷嬷险些被气笑了,正要继续说,被南絮一个眼神拦住。
南絮抱过金球,亲昵地揉了揉猫头,嘴里不忘教训,“叫你平日张狂,给你剪指甲你还不让,把人脸给挠了吧。”她说着看了看柳枝的脸,继续点着金球的头,“还好,挠的是个不安分的,也算给她点教训,算你将功补过了。不过你这指甲不能留着了。”
说着,南絮再不看她们一眼,转身抱着金球就往院子里去,当真是回去给金球剪指甲,金球嗷呜一声,在南絮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蒋嬷嬷忙跟了上去,走之前不忘朝着玉祥和春芽眨了眨眼。
玉祥心领神会,指着柳枝,“走吧。”
丫鬟们也为柳枝的大胆捏了把汗,见南絮不痛不痒说了几句话就走了,都暗道夫人也不过如此,没成想玉祥叫柳枝走,走去哪?
柳枝昂着头,阴阳怪气道:“夫人都走了,你充什么…”
玉祥才懒得听她啰嗦,伸手往她衣领上一拽,扯着就走,“你耳朵聋了?夫人要给金球剪指甲,正缺一个人剪呢!”
柳枝哪里是玉祥的对手,被她拽的路都走不稳,好几次磕在转角的花坛上,丫鬟们看得眼皮狂跳,都瑟缩地看着还未走的春芽。
“春…春芽姐姐…”
“都起来吧。”春芽说的和煦,“夫人大度不和你们计较,但做错事说错话,自然是要惩罚的。”
丫鬟们忙不迭地点头。
“我们认罚,都听夫人的。”
春芽看了眼她们还未来打理好的花草,点了点头,“先把这里的活计做完,以后就别进院里伺候了。”
她说的平静,丫鬟们却有些没听明白,“不…进…院里伺候?”
春芽登上台阶的脚步一顿,“我没说清楚,是从此后不准再进后院伺候。”说完,她不再停留,只留下一地狼藉的花草和呆若木鸡的丫鬟。
“芳若姐姐,这是…是什么意思。”
芳若也就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丫鬟,站起来没好气道:“什么意思?就是叫咱们在这府里待不下去的意思呗。”
前院伯爷跟前从来不留丫鬟,她们不在后院伺候,在这府里哪还有立足之地。
不就是说了几句南絮的坏话嘛!可她们也没说错呀,本来伯爷就不待见她,要是待见也不会让她一个人住静园不是,而且夜间也不留宿。
见众人都有些慌神,芳若咬了咬牙,一改刚才跪在南絮面前求情的卑微,她拍了拍膝头上的尘土“慌什么,也不能单凭夫人一张嘴就定咱们生死,这后院里可有的是人对夫人不满。”
话毕,她扭着头往西边行去,穿过那边的假山,后头正是伯府里几个管事婆子平日在府里休憩的屋子,肖婆子也在其中。
第48章
金球是当初李湛送给她的。
猫市的猫有很多,只有这只最合她的眼缘,不巧的是,当时金球已经被人订了去,她又不能夺人所好,为此伤心了好一阵。
没过几天,李湛抱着金球出现在她面前,逗得她开怀大笑。问他怎么来的,他也不说,只道她高兴就好,从此金球就跟了她了。
金球有灵性,在她身边待久了便不再是那些死物,所以风雨桥那夜,她没有把金球还给李湛。
看着怀里金球恹恹的样子,南絮也有些提不起精神。
派去李府打探李湛伤情如何的人都没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让人送去给殷瑞珠的补品虽送到了,下人却连殷瑞珠的面都没见到,也不知她现下到底如何。
她这几日夜间总做梦,时而是李湛倒在血泊中毫无生机的模样时而是殷瑞珠失魂落魄的模样,回回惊醒从床上坐起,看着黑漆漆的四周,冰冷与孤寂便再也挥之不去。
她该有好几日没见到段文裴了吧…
玉祥的动作很快,眨眼的功夫,那套给金球修剪指甲的工具就摆在柳枝面前,她还好心地一一介绍,又上手示范了遍。
柳枝一边鄙夷玉祥刚才拖她时的‘野蛮’行径,一边忍着听玉祥的介绍,时不时悄悄往院门口瞟几眼。
南絮看见只当没看见。
倒是蒋嬷嬷,心里总有些为南絮担心。
“若到时候她们闹起来,夫人可千万别心慈手软。”她倒不是怕那些人闹,是怕南絮心不够硬。
南絮摸着金球的下巴,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自她刚嫁过来立威后,这些人明面上听从她的调遣,暗地里没少使绊子。
上次李奇的事算是敲山震虎,没想到这些管事还是管不住下面人的心思。
她可不会对谁都有那么好的耐心。
*
肖婆子等几个管事正在屋里嗑瓜子唠嗑,突然有人从屋外连哭带泪的闯进来,吓了她们一跳。
芳若肖婆子熟,是女儿柳枝的好姐妹,见她如此,又没看见自家女儿的身影,她心里一突,扔下手里的瓜子壳,抓住芳若的胳膊,问道,“柳枝呢?”
芳若隐去她们说的那些出格的话,只说柳枝被猫抓伤了脸,又被玉祥抓着去给猫剪指甲的事。
肖婆子听地怒火中烧,骂了好几声贱人,说着就要去静园要人。
负责采买的李婆子忙拉住了她,“弟妹,莫急,还是先把事情问明白再说。”说着看向一旁的芳若,让她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说明白。
芳若眼神躲闪,支支吾吾不肯说,被肖婆子拧了几下,痛地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肖婆子听完,面皮涨红,刚才气冲冲要人的劲瞬间泄了大半。
李婆子看了她一眼,让丫鬟们先出去,告诉肖婆子这个事
得从长计议。
负责器具的王婆子也附和,“毕竟是柳枝丫头说错话在先,你这么冲过去,岂不是送上门的买卖,那位正愁没机会拿咱们开刀呢。”
负责浆洗的元婆子不这么认为,“屁,不是都说什么法…法不责什么来着,咱们这么多人,怕她?要是在这商量来商量去,屁都不放一个,才是遂了她的愿。肖雄,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坐在靠近门口的中年人看了元婆子一眼,袖着手没说话。
肖婆子气地捶了他两拳,“你也是个没种的,自己外甥落了难,一句话都没有。”
肖雄躲开她的手,咧嘴冷笑,“我早就说了,柳枝那样的相貌,早就该打算起来,若是你听我的,咱家柳枝早就成了姨娘了,咱们哪会受这种气!都是你胆子小,你还说我?”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
其余几个管事面面相觑,各有心思。
谁家没有漂亮丫头,说起来,那柳枝可谈不上多漂亮,当真论起来也轮不到柳枝呀。
可再如何肖想,大家都默认在心里,可不会像柳枝那样青天白日的到处宣扬。
这不是硬生生地把把柄递到别人手中吗?
如今南絮有了提防,以后谁家想把女儿往前院送,可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了!
肖婆子又涨红了脸,这次是羞红的。
肖雄自知失言,往兜里揣了把瓜子,推门走了出去。
“你去哪?”肖婆子叫住他。
肖雄:“去静园要人。”
肖婆子一愣,忙跟着去了。
门扉开了又合,秋风带起木门吱呀作响,元婆子先坐不住,夺门而出追着去了。
王婆子看李婆子,李婆子用袖子擦了擦嘴,长叹一声,“走吧,那也是我侄女。”
*
段文裴好不容易回趟伯府,一进院子就看刘回神秘兮兮地跑过来冲他挤眼,他有些头疼地扶额,刘回每次这样,准没好事。
果然,听刘回绘声绘色地说一通,段文裴抬脚就要往静园去。
走到中途脚下一顿,段文裴不让刘回跟着,自己从静园侧门翻墙进去,猫在上回的窗下听里面动静。
刘回遥遥望了一眼,差点没咬着自己舌头。
他咋觉得自家爷越来越鬼祟了呢?
几个管事来的时候,静园里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肖婆子一听哪还顾得上什么尊卑礼数,横冲直撞地往静园里去。
下人们提前得了南絮的吩咐,作势拦了几下便放她进去了。
花厅前的廊檐下,肖婆子看到了柳枝,她正尖叫着给金球剪指甲。
南絮慵懒地坐在上首,怀里是有些炸毛的金球。
肖婆子一愣,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干什么,不止是她,后进来的几个管事也是如此。
就真的是在给猫剪指甲…没…没受什么欺负…
蒋嬷嬷仿佛不知道她们要来,满脸惊诧地皱着眉呵斥道:“放肆!谁准你们这么闯进来的!还有没有规矩!”
站在最后的李婆子忙站出来带着众人向南絮请安,“夫人恕罪,肖婆子听闻柳枝惹夫人不快,心里一时着急,不得已闯了进来,还望夫人看在她为府里操持多年的份上饶她这回。”
肖婆子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这话怎么听着像全都是她的错一样。
这些小心思自然没逃过南絮的眼睛,她安抚着金球,并未说话。
蒋嬷嬷继续冷声道:“为了个小丫鬟,坏了府里的规矩,连主仆尊卑都不管不顾了,诸位办差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金球在南絮的安抚下乖乖地卧在膝头,只是依旧冲着柳枝低声吭哧着,柳枝本就被它抓了脸,又见肖婆子来了,胆子也大起来,她把手里东西一丢,折身跑到肖婆子面前,狡辩道:“娘,你看女儿的脸,女儿什么都没做,却被夫人的猫抓伤了脸,女儿以后还怎么嫁人呀!呜呜呜…”
李管事心中已有对策,却被柳枝这几句话击得粉碎,她恨铁不成钢地瞪柳枝,却只看见妯娌心疼女儿的眸光。
李婆子无语。
蒋嬷嬷却觉正中下怀,“哼!没做什么?你是如何大言不惭地说要让自家娘想办法把你送到伯爷的榻上,又是如何和你的那些小姐妹编排夫人的,你自己心里没数?还是说这些本来就是你娘教给你的,你如此放肆,金球不过是因为护主抓伤你的脸,你还有脸哭!”
“依着在侯府的规矩,这种不安分的下人就该乱棍打死,哪里留到现在。来人,棍棒伺候!”
话音刚落,便见几个拿着长棍的下人进来,两个满脸横肉的老嬷嬷去肖婆子身后擒住柳枝。
柳枝没想到刚才还只是对她呵斥的蒋嬷嬷说着就要打杀她,她如梦初醒般拉着肖婆子的手不放,嘴里不停地叫着‘娘救我’。
肖婆子也没想到,几位管事都没想到。
那两个老嬷嬷是侯府里专司刑法的,两下掰扯,眼看着柳枝就要被抓了去,肖婆子眼睛圆睁,猛地抱住柳枝,冲着南絮大声道:“夫人,你别忘了,这里是伯府,不是你们永安候府,伯府里有伯府的规矩!”
“哦?”
南絮终于抬头看向她,眼里是没顶的冷意,“你倒是说说,伯府的规矩是什么?”
肖婆子看她终于肯说话了,忙把柳枝往身后扯,想把她从那两个老嬷嬷手里夺回来,“伯府开府不过三载,我们这些人并不是伯府里的家生奴才,当初是刘管事从牙行里签的咱们,夫人来之前,后院一直都相安无事,并未发生过打杀奴才的事,如今夫人以侯府的规矩来管束我们,是不是该问问伯爷。”眼见南絮眼里冷意更甚,肖婆子硬着头皮继续道,“就算不问伯爷,夫人是不是也该问问刘管事。”
她说的太快,李婆子想阻止都来不及,心里暗骂一声蠢物。
果然,南絮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轻飘飘地说道:“打。”
老嬷嬷们得令,再不迟疑,夺过柳枝压在长凳上,下人执着长棍施刑,不过片刻的功夫,已经打了三四棍。
痛的柳枝倒吸凉气。
肖婆子和肖雄赶紧来护。
肖雄到底是个中年男子,真就夺了其中一个下人手里的长棍,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竟然举着棍子冲着南絮而去。
南絮冷冷看着,连脸色都未变。
李管事瞧着,心里暗道不好,忙上前拦住肖雄。
肖雄是个莽夫,哪里是李婆子能拦住的,李婆子忙示意一旁的王婆子帮忙,死死抱住肖雄。
“肖管事,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南絮听见了,漠然地看着这场闹剧。
不管这些人什么身份,在伯府里,在这静园中都只能尊她的规矩。
窗下,段文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沉寂的眸光因为南絮片刻的狠决荡起层层幽芒。
南絮似有所感般回头望去,只看见半开的窗扉外随风摇晃的花枝。
第49章
她的感觉不会有错,刚才一定有人在窗外看着她。
是段文裴?还是他身边的余荣?亦或是那些躲在暗处别有用心之人?
南絮不知道,也不想去猜。
廊下的闹剧还未结束,南絮却有些厌了,正欲起身进屋,忽有人影而至,跪伏在她脚边。
李婆子指着还在挨打的柳枝,眼里满是哀求,“夫人,饶了她们这回吧,柳枝再有错,罪不至死啊!”
院子里,木棍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沉闷压抑,肖婆子不忍让女儿受苦,用身体护住柳枝;肖雄被夺了棍子,也不知是不是被李婆子那句话劝住了,不再冲着南絮来,只去夺下人手里的木棍,还有干瞪眼的王婆子、元婆子…此间种种,从李婆子嘴里说出来,让人生出一种她才是随意凌辱下人的恶人之感。
南絮弯了弯唇,笑得讽刺,“饶了这回?那谁来保证下回你们不会再犯?”
李婆子张了张嘴,却有些不敢打包票。
府里的人什么样,她心里有数,都是奔着什么来的,她心里也有数。
魏阳伯这块肥肉,以前是没有胆量想,如今上头给了话,她们自然也要给自
己的丫头谋划谋划。
毕竟,谁想一辈子为奴为婢呢。
“夫人放心,老奴向您保证,以后但凡有此二心之人,老奴第一个不饶她。”她拍着胸脯,向南絮表态,不知道的人真以为是什么忠心的老仆。
“你保证?谁来保证你呢?”南絮懒得看她演戏,扯了扯自己的裙摆,转身就走。
李婆子心里着急,竟站起身拦住南絮的去路,南絮眯着眼看她,眼里的冷光能刮肉剔骨。
“你要拦我?”
李婆子摇头,艰难地吞咽道:“不,不敢。”
“那就让开。”
蒋嬷嬷想去拉开她,却不是李婆子这样常年办差之人的对手。
“夫人”李婆子像根笨重的梁柱杵在南絮面前,“只要您肯饶过柳枝母女,以后老奴以及她们全凭夫人调遣。”她指着下首的王婆子她们重重立誓,“若违此誓,天打雷轰。”
南絮没看她,只瞧这下首的王婆子和元婆子,这两人见她看过来,也学着李婆子的样子起誓。
“没想到,你倒是挺仗义的。”南絮淡淡道,说着又恍然大悟般,“我想起来了,柳枝母女和你都是亲戚,你这也不是仗义,而是不得不帮,就是不知你们二位和柳枝母女又是什么关系呢?”
呸。
她们和柳枝母女可没关系,还不都是李婆子拉着她们行事,王婆子两人心里都有些不大痛快,却又不敢说什么。
南絮笑了笑,坐了回去,“既然你们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若再抓着柳枝不放,倒显得我不通情达理了。”
她把怀里的金球交给玉祥,掸了掸膝头沾染的猫毛,“只是,我这人不信什么誓言的,还是真凭实据让人安心些。”
在李婆子等人诧异的目光中,南絮朝着一个不起眼的丫头吩咐了声,那丫头不一会就拿出一本册子来。
仔细瞧了瞧,正是之前给她们造的名册。
松果翻到最后几页,李婆子定睛一瞧,竟是把当初签的活契寥寥几笔改成了张死契。
这要是签了,当真是生死都拿捏在别人手中。
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李夫人喉间滚动,吞吐道:“夫人,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她的反应,南絮一点也不意外,她双手一摊道:“你若不想签,也可以。”
“继续打吧。”
肖婆子哪里受过这种刑法,想不拦着又心疼自己的女儿,一时被打的嚎叫不止,哪里管册子上面到底写的什么,嘴里嚷着叫李婆子快点签字画押。
李婆子本就不想被她连累,帮她说话已是看着妯娌间的情分,但若是签了这字据,那岂不是以后被人捏着命门使唤。
更不要说上面的人要是知道了还不晓得要如何动怒呢。
肖婆子催得急,那头肖雄也不停叫嚷着,李婆子决断不下,额头上冷汗直冒。
南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有的是耐心,不急。
春芽奉上茶水,南絮捏起茶盖刮了刮浮在面上的茶叶。
李婆子看得出神,一下又一下仿佛不是在刮茶叶,更像是刮在自己身上似的,她捏紧拳头,心里有了主意。
“只要夫人留下柳枝母女的命,夫人说什么老奴都答应,除了这个。”她指着签字画押的册子,满脸的不情愿。
南絮正要喝茶,闻言抬头看着她,“什么都答应?”
“我说要你命呢?”
李婆子瞬间脸色一变,勉强道:“夫人说,说笑了。”
南絮笑着啜饮了口茶水,转而看向一旁的王婆子两人,“要不,她两的命吧。”
看她说的轻松,王婆子和元婆子心里却咯噔一下,忙跪了下去,摇头又摆手。
“夫人明鉴,老奴可并未犯错呀!”
“就是,夫人一贯的赏罚分明,可不能,可不能因此处罚老奴。”
说着两人就去拉扯李婆子的衣裳。
“你们家的人犯错,不能让我们跟着受罚。”
“不错!要罚就罚肖婆子和柳枝就成,李姐,我们以你马首是瞻这么多年,你可不能为着你那个妯娌不顾惜日的情分!”
她两说到激动处,差点没把李婆子衣裳扯下来。
李婆子又要想办法保住自己的衣裳,又要想办法劝她们先别闹,已是心力交瘁。
要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大耳刮子扇上去。
都是办差多年的老人了,怎么就被南絮三言两语给唬住了,哪家贵女说打杀奴才就打杀,还不都是她们吓唬人的手段。
南絮见她浑浊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脸色也恢复如常,便知她心里已经想明白了。
她不由多看了李婆子几眼。
“夫人。”李婆子唤道,“不如就把她们赶出府去吧。”
难为她这么快做出取舍。
南絮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看着檐下的风铃眼神悠长,“哦?你说的她们是指?”
李婆子嘴角抽动,好半晌才道:“柳枝和她娘。”
南絮有些不满意地指着那边上蹿下跳的肖雄,“你是不是还忘了个人。”
李婆子咬着后槽牙,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他负责泔水和洒扫,没了他,一时找不到人顶他的差事。”
南絮掩着嘴笑,“这有什么难的,我这里有的是人。”
李婆子还想为肖雄争取,“她们姐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好都撵出去,叫旁人怎么看咱们伯府…”
迎着南絮的眼神,她说着说着只觉喉咙发紧。
南絮好笑地追问道:“旁人怎么看我们伯府?要不,李管事说道说道。”
她眼神犀利冰冷,明明在笑,却让人一点都感觉不到笑意,李婆子不明白,年纪轻轻的侯门贵女为何会有这种眼神。
“老奴,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南絮猛地把手拍在圈椅的扶手上,“既然我是伯夫人,那后院的事便是我做主,我说把肖家三人撵出去不是在和你商量,也不是给你讨价还价的筹码。怎么,李管事是想做我的主?”
李婆子眼神一缩,知道这是已经把话说死了。
看着下面不可置信的肖婆子和肖雄,李婆子身子一歪无力地闭上双眼,她无奈地点了点头,“都,都听夫人的。”
肖婆子已经被打的下半身没了知觉,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婆子软倒在地的背影,她如何都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一家人就被如此轻易地放弃了呢?
明明在那上面签字画押就能解决的事,李婆子这个妯娌怎么就不干了呢?
南絮莞尔一笑,心满意足地转身进了屋,只留廊下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蒋嬷嬷忙让人把她们嘴捂住,又唤人把肖婆子母女和肖雄从后门拖了出去。
此番震慑后,府里的下人们人人自危。
芳若几人知道自己留不下来了,早早收拾好东西,只等着牙人上门,却被告知不用被赶出府去,夫人叫她们去庄子上干活。
趁着一个雾蒙蒙的早晨,芳若几人坐上了去郊外庄子的牛车。
*
“夫人,尝尝这个,这是厨下新做的。”春芽伺候南絮用早饭,桌上满是南絮爱吃的菜式,比从前丰盛的多。
南絮吃了两口确实不错,叫春芽再夹点。
蒋嬷嬷看南絮用的香,笑得脸上的褶子
都深了许多。
“还是夫人厉害,收拾了她们,也省得咱们一遍一遍去催了。”
以前若是段文裴不来静园,菜式总是不大合胃口,有时候去厨下吩咐几句,这些人暗地里就编排南絮难伺候。
一旁的玉祥也道:“可不是,往常叫她们多烧点水想给金球清洗一番,那些嬷嬷丫头个个恨死我了,都阴阳怪气地说她们都没洗呢,哪里就叫只畜牲先用上了。现在我再去,老远看见我来,口头心上‘玉祥姐姐’地叫着,可亲热了呢。”
南絮静静地听着,知道她们受了委屈,便也由着她们说去。
用罢饭,撤去满桌的食物,正要出去廊下走走,丫鬟进来说,刘管事过来了。
自从把肖家三人赶出去后,这还是刘回第一次来静园,南絮不知他为何事而来,让人叫他进来回话。
刘回是笑着进来的,说也没什么要事,只不过帮着段文裴把一些洗漱就寝的东西搬到静园来,顺便来告诉南絮一声,段文裴今晚来静园用晚饭。
蒋嬷嬷一听喜地什么似的,忙说要出去帮着归置归置。
南絮尚且有些怔愣,等回过神来,脸上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段文裴怎么突然就想着留宿静园了?南絮有些疑惑,只不过当着刘回和下人们的面,也不好多问什么。
送走刘回,南絮倚在榻上出神,想着想着,脸上红晕渐起。
她用手扇了扇,又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冷静点。
段文裴就算要留宿,也没说就要和她同房呀,再说了,他们可是有约在先,虽然之前在候府亲了她,也…算不了什么吧,毕竟是她捉弄他在前。
况且这没头没尾的,怎么突然就要来静园留宿了,别是为着处置肖婆子几个人的事吧,想起之前不分青红皂白怪她处罚李奇的事,南絮又不开心起来。
真要为了这些事,她索性和他说开,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他爱让谁管谁管去,她还不想操这些心呢!
第50章
程光刚眯了不到半刻,就被门外震天响的敲门声给吵醒了,刚想训斥谁搅他好梦,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衙门里。
敲门声愈发急促,他叹息一声,忙拿过官帽,快步走了出去。
少尹黄协看见他出来,忙道:“那边有动静了,伯爷叫您过去。”
程光面色一喜,脚步不由加快,刚走出几步,又不确定地问黄协,“可探清楚了,这次是真的?”
黄协看着他眼下的乌青,重重地点了点头,“大人放心,这次确实是赵家的人。”
程光复长舒口气,神情松快不少。
黄协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从魏阳伯和自家大人定下这出关门打狗的计策后,参与到这个计划中的所有人便都未再睡过一个好觉。
论起来,如今李家和皇家搭上亲,程光这个舅舅也不用如此亲力亲为,自有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忙活,可偏偏前段时间,也不知为了何事,静仪公主竟然在永安候府用剑劈了李湛。
按理说,公主行凶,李湛占理,不管为着什么都该公主服个软才是,结果陛下只口头训斥了公主几句,什么惩罚都没有。
倒是李家先坐不住,不停地派人去公主府赔礼说情,据闻,差点劳动了李家太夫人,最后还是公主身边的女官出来说了句话。
若想叫公主既往不咎,就叫李驸马从李家一路跪到公主府门前,向公主磕头谢罪!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陛下虽下了口谕不许公主胡闹,可这种百年难遇的热闹,又有谁不眼巴巴地瞧着呢?
这京都里的人可都还记得,李湛那是毁了和永安候府的婚约攀上的公主,不论是深闺妇人还是年轻姑娘提到李湛谁不说他是攀龙附凤的真小人,伪君子,负心汉!
大家等着看李湛要如何收场,何尝不是想看看李家和程家是如何从那金灿灿的高台上跌落。
看着程光步履匆匆、已经消瘦不少的身影,黄协在心里默默祈祷。
只要抓住赵家那帮子人,陛下心里欢喜,说不定能说动公主不叫李湛跪着回去了,李家和程家保住了面子,程光心里开心,自然也就不再给他们这些下属摆脸色了…
*
程光刚走进议事厅,便有御林军来报,说眼看赵家那些人要出城,不知发生了何事又返回了城内,他们悄悄跟在后头想找到他们的落脚点,却在闹市跟丢了。
段文裴站在京都布防图前指着跟丢的地方,吩咐御林军以这一点为中心暗中搜查。
程光好不容易落了一半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有些紧张地问段文裴,“莫不是他们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段文裴看他慌乱的样子,眉峰微蹙,不赞同道:“往日跟到不出百步就没了踪迹,这次却能跟到闹市,这里距城门可是数十里,程大人觉得这像是提前知道了我们计划的样子吗?”
程光被他一语点醒,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
“那他们到底发生了何事,才改变了主意?”
段文裴看着布防图上的朱雀街,神色凝重,沉思片刻忽然抬手用笔把朱雀街临近的几处街坊圈了起来。
“从这里到固安坊是不是只需半个时辰?”
程光不知他为何有此问,但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若是走小路的话别说半个时辰了,两刻钟就能到。”
“伯爷可是发现了什么?”朱雀街是商贾聚集之地,这地方四通八达,往来之人也多,为何单单只说固安坊呢?程光想不明白。
段文裴却已起身,叫人牵马过来。
已近日暮,橘黄色的火把把京兆府门前照的亮堂堂的,段文裴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了眼一脸发懵的程光,“把你的人全调到殷家附近,告诉御林军不用暗中探查,大张旗鼓地沿着朱雀街挨家挨户的查,就说走脱几个逃犯,让朱雀街越乱越好。”
说完,策马前行,程光那句为何如此安排被淹没在马蹄声中。
*
固安坊只有一户姓殷的人家。
此时本该万籁俱静的殷家后院却被灯火照的恍如白日。
殷夫人住的存菊堂里,殷瑞珠披散着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她喜欢上女扮男装后已经很少这样哭过了。
“别哭了!”
“你不是想学那些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吗?你不是幻想着如男儿般行走于世上吗?你见过哪个女英雄哪个男儿郎,像你这样躲在娘亲怀里哭的!”
殷阙被她哭得烦了,儒雅的面容寸寸龟裂,把面前的桌案拍地震天响。
他是个修身养性的文人,很少如此大动肝火,揽着殷瑞珠的殷夫人眼角不觉跟着抖了抖,出声劝道:“瑞珠已经知道错了,你何苦发这么大的火。”
不说还好,这一说殷阙更加火大,“你还说,都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要听我的哪里会让她如此无法无天的出去鬼混!如今好了,竟然敢和一个来路不明之人私定终身!”
“要是世家子弟倒也罢,偏偏是赵家人!你出去打听打听,那赵家是什么人家,我在府里待着我都听说了,那可是迟早都要造反的人!闯出这么大的祸,我不过是拘她在府里不准出去,再给她寻门顶好的亲事,难道我不是为了她好?竟然有脸来哭说什么死也不嫁,殷瑞珠,老夫真后悔让你娘生下你!”
这话一出,殷瑞珠脑子里最后一根弦霍然崩塌,她从殷夫人怀里站起来,红着眼低头就往旁边柱子上撞去,嘴里叫着,“好,女儿这就把这条命还给爹娘。”
好在殷夫人一直留意着,眼见殷瑞珠满脸决绝,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后怕地一声声唤着我的儿。
殷瑞珠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那双本该明亮的杏眼里满是灰败。
她不停喃喃道:“让我去死,娘,让我去死吧。”
殷夫人抵着她的头,泪如泉涌,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变成这样,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她回头看着一脸呆滞的丈夫,平生第一次朝着他发狠道:“殷阙我告诉你,你若还想要我们母女,还想要这个家,就不要再刺激珠儿了。”
“什么私定终身,什么赵家王家,本夫人统统不认。”
“阿絮遣人多次来看望珠儿你都不让,不就是害怕这些事传出去有损你殷家的声誉吗?若是听我的,早些让阿絮上门开解开解珠儿,珠儿又岂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你还想悄悄定门亲事把珠儿嫁出去?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休想!”
殷夫人说着扶起殷瑞珠,头也不回地出了存菊堂。
夜里的风从
四面八方涌入,吹地满室烛火摇曳,看着空荡荡的花厅,殷阙颓然地跌坐进椅内。
自大佛寺回来,殷夫人便发现殷瑞珠有些不对劲,问殷瑞珠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从她贴身丫鬟那旁敲侧击地问出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
对于殷瑞珠和赵怀珏的事,殷夫人其实没想那么多。
一来已经发生的事说再多都于事无补,二来赵怀珏此番行事也算是让殷瑞珠看清楚了他的为人,只等她缓过神来这事自然也就翻篇了。
坏就坏在自家夫君读书人的迂腐劲上来了,九头牛都拉不转。
好不容易哄着殷瑞珠睡下,殷夫人望着薰笼里徐徐上升的烟雾出神。
夫妻二十几载,殷阙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了,刚才她那么一闹或许会缓和几天,等瑞珠情绪稳定些,怕定亲之事还是会重新提起,与其嫁到京城外的世家去,不如在她娘家给瑞珠物色个读书的好儿郎。
不管怎样,表亲联姻,亲上加亲,即使有一天这些事捅了出来,也不会有人伤害瑞珠的。
见殷瑞珠眉头紧皱着,睡得不太踏实,殷夫人伸手拍着她的后背,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儿时哄着殷瑞珠睡觉一样。
殷夫人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心情变好的缘故,竟觉得眼皮有些重,她也没多想,只以为是最近太累的缘故,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殷夫人缓缓靠在床前睡了过去。
屋里有黑影一闪而过,卷起香炉上的烟雾,殷夫人拍打的手一空,彻底陷入昏暗。
*
南絮从傍晚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漫天星辰,还是没有看见段文裴的身影。
她躺在廊下的贵妃榻上望着那轮弯弯的月牙,越看越觉得自己这样子有些犯蠢。
好在玉祥是个活泼的,拉着春芽和几个丫鬟,搬来矮几,又去厨下端来各色干果还从地窖里拿了坛酒,说什么对月作诗,作不出来的就罚酒。
诗自然算不上什么好诗,多是些打油诗,借着夜色,大家推杯换盏,一坛子酒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下了肚。
等蒋嬷嬷发现时,那酒坛正被南絮当枕头般枕在胳膊下,“把酒黄昏后,嗝,失约尤可恨…”蒋嬷嬷一看,知道这是喝多了,忙叫还算清醒些的春芽一起扶着南絮进屋。
南絮软绵绵地靠在蒋嬷嬷身上踉跄地往屋里去,临进屋前醉眼朦胧地往院外看了眼,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只有随风摇晃的孤灯。
南絮笑了笑,笑着笑着不知为何有些想哭。
“可恨…”
她最讨厌言而无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