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进屋,南絮的酒气就散了大半。
“把桌子上的菜都撤了吧。”
蒋嬷嬷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现在的夫人和刚出嫁时的二姑娘已经不一样了。
“夫人要不再用点?”想了想,她还是劝道。
南絮摆了摆手,“不太想吃,撤了吧。”
蒋嬷嬷见她掀开帘子走到书案前拿起下午没看完的那本游记,斜靠在榻上慵懒地翻看起来,知道再劝也无济于事,便招手示意丫鬟们上前收拾。
她则又给南絮添了盏灯。
头顶笼罩下一片橘黄的柔光,南絮抬头,与满脸担心的蒋嬷嬷四目相对。
南絮合上书,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让出来的位置,让蒋嬷嬷坐。
蒋嬷嬷犹豫了片刻,堪堪挨着榻沿落下半个屁股。
“嬷嬷有话要说吧。”
蒋嬷嬷正想着如何开口,让南絮先挑破,反而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她捋了捋卷边的袖口,不自然道:“也,也没什么要说的。”
南絮看了她几瞬,继续看着手里的书,也不催她。蒋嬷嬷到底不是个会憋话的性子,张了张嘴,断断续续便说了起来。
“老奴自作主张,叫她们把菜先热着。”她边说边看南絮的反应,见南絮依旧低头看着手里的书,胆子便大了些。
“夫人别怪老奴擅自做主,实在是,是想着伯爷万一回来了呢?看见夫人记挂着他,自然念夫人的好。伯爷好不容易决定搬到静园来住,老奴是想帮着夫人留下伯爷。”
她说完便等着南絮的反应,左等右等,等到南絮平静地又翻了一页,才等来南絮一句“我知道了”。
蒋嬷嬷先是一愣,遂即心里狂喜。
夫人这是想通了?
她这么想,也这么问。
南絮看着眼前的字,想着蒋嬷嬷的话,思绪渐渐飘远。
她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日在永安候府回嘉辉堂的时候,她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见到段文裴呢?
李湛为她挡下静仪公主那一剑时,她被段文裴牢牢地护在怀里,她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心疼痛苦,而是不解李湛为何要如此做。
李湛于她,有十年青梅竹马之谊,尽管风雨桥那晚她近乎撕扯般地把他从心头抹去,可心中到底没有完全放下。
所以,后来与李湛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一次血淋淋地凌迟。
她以为,她的心扉永远都会被这十年困住。
直到,在大佛寺后山石洞中,生死一线之际,段文裴飞身救下她。
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被他结实的臂弯紧紧箍住,那个时候,有一瞬间她什么都记不起,甚至连李湛的音容相貌都似乎模糊记不清了。
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如天神降世般的段文裴。
那股久违的悸动甚至推着她,告诉她,看看眼前人,看看这个足以媲美李湛,甚至可以给你幸福的人。
只要自己踏出去,大声地告诉他,诉说自己心意的变化,告诉他,她的心里好像慢慢有了他…
可是,他呢?
他救她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他的棋子,是圣上亲赐的伯夫人,是维系皇家和永安候府和翼王之间微妙关系的纽带,他甚至连拜天地时都不愿带着她上拜父母的牌位。
心底有声音不断地告诫她,南絮,醒醒吧,别再陷进去了,李湛难道还不够你长教训的吗?
于是,她在失望和崩溃中爆发,段文裴又成了那个约定中的假夫君。
而她依旧兢兢业业扮演着魏阳伯夫人。
南絮抚着心口,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
她知道了,知道为何当时会想着立刻见到他了。
“夫人?夫人?”
“啊?”南絮猛地睁眼,看见春芽和蒋嬷嬷正担心地看着她。
“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叫府医来。”
透过春芽琥珀色的瞳孔,南絮看见自己满头大汗的样子,她嘲讽地笑了笑,制止了春芽去叫府医。
“我没事,就是被魇住了,幸亏你们叫醒我。”
春芽和蒋嬷嬷面面相觑,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只听说睡觉被梦魇住了,怎么人醒着说着话也能被魇住?
好奇归好奇,她们做下人的,主子说什么听着就是,遂也不再纠结这件事情。
秋日里夜间风大,窗外的风挤进来往额头上这么一吹,瞬间凉津津的,南絮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蒋嬷嬷忙让人端来热水给南絮洗漱。
趁着洗漱的空档,春芽说,前院传话过来,说今晚伯爷有要紧的差事,叫南絮不用等了,先自己歇息。
都是近身伺候的人,春芽又是个细心的,自然能察觉出南絮今晚失态的情绪,所以说的小心翼翼。
南絮正拿着玉梳慢慢地梳理头发,闻言淡淡地‘嗯’了声,便没了下文。
她沉默的有些渗人,蒋嬷嬷有些不放心。
“夫人别生气,伯爷估计真的被什么事给绊住了,等事情处理完了,伯爷自然就回来
了。”
南絮放下玉梳,看着镜中自己姣好的容颜笑了。
“我知道的,嬷嬷不用解释的。”
说着又问起玉茗的情况,春芽说只能靠人参吊着口气,太医换了也不只多少个了,药也开了不少,都没什么效果。
南絮便不再问了,只说人参吃完了再开库房取,若是家里的吃完了就到候府知会一声,若是侯府里的也没了,她再想办法。
春芽说是,一旁的蒋嬷嬷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搭话。
两人服侍南絮躺下,正要放下床帐,又听里面传来声晦涩的问答声,“李湛还是没消息吗?”
室内沉默半晌,蒋嬷嬷试探地回答,“李府不待见咱们。”
床内又安静了下去,蒋嬷嬷和春芽蹑手蹑脚地放下床帐,垫着脚往外走,正要掀帘子出去,南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叫厨下的人别忘了添火。”
蒋嬷嬷响亮地应答了声,开开心心地拽着春芽出去了。
*
固安坊除了殷家,还有如今炙手可热的李家。
往殷家去的路上,要经过李家的宅院,隔着两丈高的围墙,隐约可见李府灯火通明的后院。
段文裴骑马走得急,早就看不见踪影了。
程光再三思量,还是决定去李府看一眼李湛,于是吩咐黄协并司法参军带着剩下的人去殷家和魏阳伯汇合,自己随后就到。
黄协拗不过他,只得先带着人去,走时再三劝程光别耽搁了正事。
程光胡乱答应,随后敲响了李府的侧门。
李夫人听闻自己弟弟来了,忙迎了出来,姐弟甫一见面俱是泪流不止。
李夫人是担心儿子的身体,程光是忧心自己的前程。
擦着眼角的泪渍,李夫人便要携程光进屋坐,程光婉拒,三言两句说了有差事要办,便关心起李湛的伤情。
不说还好,这一说,李夫人又有些哀戚起来。
“短时间内是好不了了,阿弟,你是没看见,那一剑横贯了湛儿的整个后背,皮肉翻开深可见骨,胳膊上、腹部、腿上,大大小小的瘀伤更是不少,我可怜的儿!湛儿长这么大,我都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那静仪公主怎么如此狠心?”
程光准备满腹的话,被她堵在了嘴里。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主那,道歉的事…”
李夫人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那可是你亲外甥!”
程光被李夫人看地心虚,忙解释,“姐姐,你别误会,我也是关心湛儿的前程不是,伤自然也是要养的,只是凡事有个轻重缓急,哪怕让人扶着湛儿到公主府门前求个情呢…”
“够了!”
李夫人红着眼看着他,失望地吼道。
“程光,你们男人要前程,要博家业,我不拦着,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也是有儿女的人,难道还不能理解为人父母的心吗?”
程光觉得李夫人有些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他还想解释,“姐姐,你误会我了,我是觉得…”
“出去!”
“管家,送客!”
程光被李府的管家拦住,直到李夫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程光才缓缓收回了手。
他怔怔地站了好一会,才一步三回头地朝府外疾奔。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拐角处的暗影里,李夫人再也抑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丫鬟们以为她是为李湛担心,都忙着劝慰,左一句夫人安心,右一句公子的伤再养养就好了,李夫人却哭得怎么也止不住。
这些下人怎么能明白,她心里的痛!
痛弟弟不理解姐姐和外甥的难处,也痛她这个做姐姐的无能,不能再无条件地护着弟弟了…
黑暗中,女子的哭声似乎小了些,她转身往回走,仿佛要从那个悲痛的漩涡中挣扎出来。
“老爷走到哪了?”李夫人问。
有人答道:“算算日子,已近江淮地界,夫人再耐心等上两日。”
*
段文裴已经走到殷家门前,才想起自己没让人给南絮捎个口信,刚吩咐人回府说一声,就见殷府里灯火晃成一片,段文裴心下一紧,叫人敲响了殷府的门。
殷阙知道是段文裴来了,如见到救星一样,疾奔而至。
当头便是一句,“伯爷,珠儿不见了!”
第52章
人不见了,自然要找,只是怎么个找法,殷阙有自己的想法。
他把正在吩咐左右的段文裴拉到一旁,暗暗示意不要声张。
这个也能理解。
殷家是书香世家,殷阙的门生更是遍及天南地北,若是传出殷瑞珠不见的消息,人有没有事是其次,就怕对她和殷家的清白名节有损。
段文裴已勘探过殷瑞珠消失不见的院子,也闻见了香炉中还未燃尽的迷香,心中已有猜测,本想对殷阙挑明其中厉害,转念记起南絮对殷瑞珠的在乎,含糊地点了点头。
殷阙大为感激,只一个劲地拱手作揖,段文裴没怎么和这些读书人打过交道,也不太喜欢这些繁文缛节,身子微侧,避开他的礼数。
转身之际,殷夫人被丫鬟搀扶着站在门外,她死死地盯着段文裴,音不成调地哀求,“不!千万别听他的!我只要珠儿活着!求伯爷,让她活着回来!”
*
殷夫人的哀求并未得到殷家人的支持。
那些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后来,殷夫人也像做错事般,再不说话,只默默垂泪。
情况紧急,段文裴只匆匆瞥了眼,便离开了殷家。
夜已经深了,许多店家早已关门上锁,坐在马上一眼望去,京都城被笼罩在沉沉的夜色中。
段文裴让人去府衙牵几条狗来。
程光紧赶慢赶地赶上了,一看这架势便知道是要用狗来追踪赵怀珏一行人的行踪。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叫人把程府里最好的几条猎犬也牵来,这是他养在府里用来打猎的好狗,这个时候,立功心切,自然也顾不上张扬与否。
狗有了,可偌大的京都城,总不能漫无目的地寻找吧。
程光正要问,那头段文裴已经吩咐下去。
以朱雀街为中心,把住四个出入口,从外往内搜查。
程光满脑子浆糊,想说这是不是太草率了,刚迈出只脚,被身后的黄协扯住了。
“有事?”
“伯爷刚才吩咐了,朱雀西边的广茂坊胡商多,怕赵怀珏故技重施混进胡商里,叫大人你带着人查西边。”
这些胡商年年给朝廷缴纳的税款不少,这些生意人脑子又活,自然什么门路都想钻,一来二去,多应酬几回,程光和这些人也就混熟了。
他有些不自然地朝段文裴看了眼,道:“去没问题,但怎么就确定这伙人非去朱雀街不可?”
他可是记得出发前,段文裴叫人把朱雀街里外搜查了个底朝天,这不是打草惊蛇嘛,这些人再笨也不会躲在一个地方不挪窝吧。
余荣和御林军的人已经动了,黄协见程光还有些不明白,低声道:“大人,可知道灯下黑?”
*
赵怀珏听见狗叫声时,正倚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歇脚。
断臂的伤口还未好全,仅凭着一只手抗起殷瑞珠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况且不知是不是迷药下的不够,殷瑞珠在中途醒了过来,他虽赌了她的嘴,捆了她的手脚,她挣扎得却很厉害,好几次因为身体两侧重量不一,差点被她压地摔倒在地。
赵怀珏压不住心底的戾气,歇脚的功夫朝着她肚子上踹了几脚。
殷瑞珠闷哼几声,身子蜷缩成了一团。
赵怀珏满意地滑坐在一旁,出言威胁她,若是再动就要了她的小命。
他说话时,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阴鸷地盯着她,殷瑞珠不由想起大佛寺后山石洞里他疯狂的样子,知道不能再激怒他,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狗声渐渐逼近,赵怀珏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起身扛起殷瑞珠继续赶路,刚走出两步,他突然停下,警惕地朝不远处的巷口望去,低声喝问,“谁?”
檐角的灯笼被风吹的左右摇摆,晃动的烛火把男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赵怀安身形一闪,人已经逼近赵怀珏身前。
“大,大哥!”
“啪!”
嘴里尝到血腥味,赵怀珏急着解释,“先听我说,我在咱们住的地方
埋了火/药,用殷瑞珠引他过去…”
“啪!”
这下左右两边脸对称了。
除了血腥味,好像还多了别的东西。
赵怀珏和着血把打落的牙齿吐出来,声音渐渐转冷,“赵怀安,你别给脸不要脸!”
“啪啪!”
回答他的依旧是两记响亮的耳光。
赵怀珏忍不住要还手,却被赵怀安身后的人上前按住,他只有一条手臂,肩上又抗了个人,被他们轻而易举地制服。
肩上一轻,有人接过殷瑞珠,赵怀珏被压的动弹不得,只能恨恨地盯着眼前的人。
“四弟,你真的蠢得无可救药。”
赵怀安凑近了些,让赵怀珏能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鄙夷。
赵怀珏被刺激地不断挣扎,说来也怪,前一刻行凶的人,后脚就落在了别人手里。
殷瑞珠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中无比痛快。
“你到底要干什么?”
赵怀安一把扼住他的脖子,阴沉地凑近他耳边道:“干什么?”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眼看就要出城,却因为你,让我们都被困在了这里。”他指着身后数条黑影,“你看看他们,很有可能因为你的蠢笨永远留在京都城里,赵怀珏,你要不是我弟弟,我一定亲手宰了你!”
眼看赵怀珏喘不过气,他手一松,直起身,任由赵怀珏像条濒死的鱼,大口喘息。
狗的声音越发近了,几乎就隔着两道墙似的。
赵怀安挥了挥手,便有数道黑影疾驰而去,其中包括带着殷瑞珠的人。
“四弟,你既然那么希望杀死老三,我这个做哥哥的成全你。”他拍了拍赵怀珏的脸颊,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赵怀珏捂着喉咙艰难地看着他,他想问什么意思,喉咙里却像被刀割般痛的说不出话。
只能看着眼前的人步步倒退,噙着意味不明的笑退进黑暗中。
灯笼晃荡的厉害,狗叫声已近身后,赵怀珏撑着残败的身子站了起来,有人冰冷地说了句‘四公子得罪了’,他便被一股大力拉着往前奔去。
余光里,身后涌进来许多官府的人,当先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是他做梦都想杀死的段文裴。
*
程光听见那声巨大的爆炸声时,正在盘问那群胡商。
他没亲眼见识震天雷的威力,被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弹,还是黄协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黄协在他耳边吼,“大人,快快,有人冲出去了。”
什么人冲出去了?他回头看,那些长相奇异的胡人像都张了同一张脸似的,四散奔走,分不清谁是谁。
他只能下意识地挥舞着双臂,叫人控制住他们。
可是,人太多了,除了胡商还有许多被震天雷惊醒的百姓,人们蜂涌地涌上街道,都在问怎么了,他们认出程光这个京兆尹,都围拢来,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
怎么了?
程光恍惚地看着一张张脸,他也想问,怎么了?
他去看黄协,隔着人群,黄协张了张嘴,他听不见声音,却奇异地明白黄协在说什么。
黄协说,完了!
他脑中‘嗡’的声,回过神般推搡着身边的百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快快快!往城门去,不能放任何人出城!”
*
静园里,南絮被惊地从梦中坐了起来。
“外面怎么了?”
春芽执着灯盏进来,见南絮因为不习惯突然的光亮而闭眼,忙把手里的烛火拿远了些。
玉祥也迷迷瞪瞪地跟着进来,见南絮只着薄薄的中衣坐在床上,拿起衣架上的披风给南絮披上。
“奴婢也不知道,就听西边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一样。”
炸开这两个字太熟悉了,南絮瞬间想到震天雷。
“伯爷呢?回来了吗?”
她期待地看着两个丫鬟,春芽摇头,“没有。”
南絮突然有些慌,“刘回呢?叫他来回话。”
有丫鬟领命往前院去了,南絮叫玉祥给她更衣。
丫鬟回来的很快,说刘回没在府里,南絮又问前院现在有谁在,丫鬟摇头,说只有几个小厮,没见着余荣等人。
南絮心里咯噔了下,心跳都慢了半拍。
她恍惚记起,让段文裴帮她查玉茗的事时,他说最近要抓赵怀珏等人,莫不是就在今晚。
那震天雷是谁放的?
是赵怀珏吗?段文裴可有在那?可有受伤?
她疾步走出室内,让人去打探消息,自己则坐立不安地左右踱步。
心里担心着,脑子也没闲着,这个时候怎么会炸出震天雷呢?
兵器库守官之死她也知道,朝廷对兵器库自然是上下清洗,再换上得力之人。
除了大佛寺那次是赵怀珏早有预谋之外,这次的震天雷又是哪来的?总不至于又从兵器库流出去的吧。
南絮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可能性太小。
那如果不是从兵器库流出去的,那就不是震天雷,能弄出这个动静的多半是火/药或者爆竹之类的东西。
她盯着不断跳跃的火苗,来来回回想着这一点,却不知如何再推下去。
春芽见她盯着烛火出神,以为是烛火不够亮,便让人再点盏来,簇簇火苗照亮屋中一角,倒把旁边衬得更暗了。
南絮呼吸一滞,猛地反应过来。
难不成有人声东击西,灯下黑?干什么?想跑吗?
她问春芽,“刚才那声爆炸你看清楚是西边哪个位置吗?”
春芽想了想,不确定道:“像是…朱雀街附近。”
怎么会是朱雀街?
那离固安坊可不远,不知怎么着,南絮想起了殷瑞珠。
她看着无边的夜色,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第53章
爆炸的火星引燃了周遭的易燃物,段文裴让人组织救火。
他们跟在赵怀珏身后过来,这里民宅紧紧相连,火势一起,如不控制就要烧光整个朱雀街。
余荣和御林军反应很快,很快调动起周围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提桶端盆赶来扑火。
见一切安排妥当,段文裴翻身上马带着人往城门去。
余荣见他要走,忙问,“赵怀珏,要救吗?”
当时看的清楚,有人拉扯着赵怀珏过来,很明显有人故意为之,那火/药炸的也急,四处都有他们的人把守,并未看见有人出来,若是赵怀珏真的困在里面,怕是炸的连渣都不剩了。
段文裴已经驱马前行,声音传来听得不甚清楚,只依稀辨别出几个字。
“能救就救。”
余荣看着段文裴远去,这个话他熟,大概就是等火灭了,百姓安抚了,要是赵怀珏还有口气在,救救也是可以的。
他转身正想和御林军的人说一声,那头有人冲他招了招手,他认出来是静园的下人,忙走了过去。
“余侍卫,伯爷呢?可安好?”
余荣忽的想起今晚自家爷好像是要去静园歇息吧。
周围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他低头冲着那人耳边道:“放心,爷是何许人也,叫夫人再等等。”说完也不管那人是何反应,接过旁边御林军手里的水桶冲进了救火的队伍。
*
程光带着人赶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迟了。
城门大开,十几个城门校尉或死或伤躺了一地,城门外黑漆漆一片,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黄协找到两个尚且有些意识的,问他们可看清楚了,是什么人所为。
那人断断续续地说,约莫二十几个人骑马出城,看模样是胡商打扮,但听口音又像是蜀地人,他们本要盘查,却不料那些人突然打杀过来,里面有几个身手十分厉害的,尽管他们奋起抵抗,还是没拦住。
程光刚想骑马带人去追,
闻言顿在原地。
他只是个文人,可打不过那些个武人。
那人说着气息渐弱,眼看不行了,不知想起什么,颤巍巍地把手伸到黄协面前,满是血迹的手心上静静躺着枚珠花。
他张了张嘴,黄协没听清,往下趴在他嘴边听他说,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
程光问他怎么了。
黄协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他说,那伙人还挟持了个女子,那女子自称是固安坊殷家的姑娘殷瑞珠。”
程光一愣,正要说话,忽听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娇喝。
“把珠花给我看看。”
逆着光,程光看不清马上之人的相貌,但这个声音他认识。
黄协没见过南絮,见她突然出现又如此说,下意识地把珠花递了过去。
嫩黄的绢花上沾染了点点殷红血迹,刺得人眼睛生痛,南絮攥紧手心,轻夹马肚,如一道炫目的白练冲进黑夜。
马儿扬起的沙尘迷人眼,黄协呛了口,忙问程光那是谁。
程光看着城门出神,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魏阳伯夫人,南絮。”
*
南絮的马技算不得好,一路出了城门,先前还能辨别那群人留下的马蹄印,再外前走走到岔路口,马蹄印便凌乱起来。
城郊视野开阔,但晚上什么都看不清,茂密的树高大的山脉比夜色更浓,除了她手里临时制成的火把微弱的光亮,四周黑的让人害怕。
起先因为听见殷瑞珠而追出城的一腔孤勇,早就烟消云散了。
是继续追?还是回头?
身下马儿打了个响鼻,南絮心一横,冲着马蹄印最多的那条路追过去。
这一追,就追到了河边。
河水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起粼粼的波光,衬的岸上的那群人格外显眼。
南絮在黑暗中和这群欲渡河的‘胡商’打了个照面,看见了悬在马背上的殷瑞珠。
看只是个女子,赵怀安的下属正要呵斥让她离开,南絮脑中一空,左手已经抬起,耳边隐有破空声远去,那头有人大喝一声小心,射出的弩箭被人打落在地。
殷瑞珠激动地叫出了声,“阿絮?我在这!别,别过来,快走!”
这个时候走,是不是太迟了。
赵怀安等人短暂的躲避了下,很快就发现,南絮的箭法简直差的离谱,趁着南絮低头换箭的空隙,赵怀安示意身后的两人过去擒住南絮。
那两人嘿嘿一笑,提刀欲走,赵怀安叫他们留活口。
殷瑞珠的身份他知晓,能被她叫阿絮的女子,只能是如今的魏阳伯夫人南絮。
他看一眼被压在马上的女子,不觉眯了眯眼,绑了南絮可比绑了殷瑞珠有用的多。
若是老四真死了,拿南絮回去交差,送给母亲出气,也算是打了段文裴的脸,两全其美的事,再好不过。
这般想着,那两人已几个闪身近前,南絮默默数着囊袋里的弩箭,知道现在跑是来不及了。
她心里盘算着,等放箭的空档,她就赶紧走。
离得近了,也看清楚了马上之人的相貌。
惊艳在两人脸上一闪而过,都不约而同地舔了舔嘴角。
美人见过,也尝过,但美成这样的还是头次见,就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滋味了!
看着一脸淫/笑的两人,南絮心中泛起恶心,她强压住冲动,在心里默数。
一步。
两步。
三步。
就是现在!
南絮把手里的火把往前一扔,照着两人面门扣动了机关。
也不管有没有射中,口中喝一声‘驾’,掉转马头狂奔。
身后隐约传来咒骂声和呼痛声,南絮心里一喜,料想射中了,嘴角刚要上翘,忽听耳边一阵破空声,身前投下大片比夜还浓重的墨色。
有人用。捕鱼的网罩住了她!
她来不及思考,牵着缰绳往侧边躲,马儿狂奔之下来不及刹住,把她甩到了半空。
身后那人大笑两声,蒲扇大的巴掌拽住她肩头,一把把她捞到面前。
南絮闻见令人作呕的臭气。
“美人,跑什么?让哥哥亲亲,保证你再也不想跑了。”
双手被反剪着动弹不得,她惊恐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嘴脸,牙齿颤栗地咬上舌尖…若真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她就咬舌自尽…
“美人,先让哥哥香——”
突然,男子面皮猛地一哆嗦,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脸停在她面上半寸。
像是一幅生动的画被人硬生生撕扯开,有温热的鲜红从他脖颈处渗出。
南絮呼吸一滞,那颗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滚了下去。
舌尖一痛,她被吓得咬破了舌头,也唤回了不知丢到哪里去的神智。
她来不及想是谁杀了他,也不敢想那个隐在暗处的人多么可怕,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逃出去,再找人来救瑞珠,对,京都城里还有段文裴,他不是要抓这些人吗?他那么聪明,不可能没发现这些人逃出了京都,说不定,这个时候他正带着人寻了过来。
眼角有些湿润,南絮知道自己肯定哭了,但是她来不及抬手去擦,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跑快点,再跑快点…
’砰‘
慌不择路间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南絮心肝一颤,正挣扎着绕道走,手腕上却附上一抹温热。
“滚开!别靠近我!”她挥舞着双手,声音都是颤的。
段文裴看着她害怕的样子,喉咙一阵发紧,轻唤了声。
“南絮。”
段文裴?
南絮以为自己听错了,久久没动。
段文裴看着她无措地盯着地面,又唤了声。
“南絮,是我,段文裴。”
像是听见世上最动听的仙乐,她眼角的泪流得更凶了。
段文裴被她的反应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以为她没听清楚,正想着再说些什么,南絮却已经慢慢抬起了头。
她看着段文裴只说了一个字,“疼。”
段文裴以为是刚才那个人对她动了什么手脚,紧张地环视她周身,南絮摇了摇头,又伸出舌头给他看,只见舌尖上殷红的血珠被唾液晕染成一片,原来是咬了舌头。
他鬼使神差地滚动了下喉结,忍住笑意,松开了手。
“疼先忍着,回去给你上药。”
他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发顶,“在这待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
河边的战况应该很激烈。
但因为夜里视线太暗的缘故,南絮只能侧耳听着各种各样的闷哼声和咒骂声。
好在,她不是一个人。
刘回临时充当南絮的侍卫。
看着他站在旁边比自己高出不少的模糊身影,南絮叫他坐下等。
刘回犹豫片刻后,坐在了南絮旁边的石头上。
腥潮的河风夹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南絮闻得难受,坐远了些。
刘回也赶紧挪了过去。
“夫人再忍忍,爷那边应该快要结束了。”
心里担心,嘴上便不想闲着,南絮干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起来。
“那群人你认识吗?感觉你们家伯爷看见这些人一点都不意外。”
那个抓她的男子应该就是段文裴出手解决的。
虽然不知他是如何几十步开外取人首级的,但换做不认识的人,如此对她总该露出嫌恶,他倒是一脸砍瓜切菜的淡然。
除了以前杀过这样的人,她实在找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
刘回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话。
南絮也不急,捡起地上的石头左右手换着玩。
倒显得刘回怪小家子气,他苦哈哈地袖着手笑了笑,觉得告诉自家主母也没什么问题。
赵家,毕竟是爷出生的地方。
“属下也是刚才才知道,这次来的不仅有四爷,大爷也来了。”
大爷?
南絮一怔。
段文裴大哥?
这一家子都巴不得他死吗?
第54章
血缘关系是世上最亲的关系,可有时候这种关系也会要人性命。
南絮不知道赵家的一切,以前是不想知道,现在是不愿自己问。
她在等,段文裴有一天会亲口
告诉她一切,就算不是所有,至少也要告诉她他到底是谁。
那样,她才能确定,这个眼里满是冷漠的男人对她动了心,不再满足作对假夫妻了。
她以为要等很久,却不想,惊喜往往发生在自己都没预料的瞬间。
回城的路上,南絮和段文裴同骑一匹马,感受到背后那抹温热,她有些不习惯地往前挪了挪,尽量和身后之人隔开些距离。
段文裴以为她是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腥气难闻,遂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把沾血的外衣解了扔到刘回马上,“现在没什么味道了,你再忍忍。”
南絮骑的那匹马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惊吓,跑没了踪影,段文裴带过来的几个御林卫又都是男人,加之队伍里又添了殷瑞珠,南絮只得和他共乘一骑。
南絮听他如此说,知道他误会了,心里更加别扭,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单独坐在马上的殷瑞珠,不解道:“我会骑,你缴了那些人的马,分我一匹不就成了,我还可以走在后面陪陪瑞珠。”
殷瑞珠是被赵怀安扔下的。
他敌不过段文裴,只能自己一个人过河逃走,殷瑞珠便像个累赘一样被他丢在了岸上。
虽没受什么皮肉之苦,但殷瑞珠萎靡不振的样子让南絮很是揪心,不知道这些天她到底怎么过的,南絮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因为往后看,她上半身几乎整个贴在段文裴腿上,土路上坑坑洼洼的不平整,又要策马,又要防着她掉下去,段文裴几乎强硬地掰正她的身体,虚虚地半圈住,拒绝道:“不行。”
南絮觉得他有些霸道,“什么不行,瑞珠都可以,你别小瞧了我。”
段文裴被她孩子气的话差点逗笑了,他扬了扬手里的马鞭,抽在马身上,马儿轻快地小跑起来。
他磁性的声音也跟着颠颤。
“那些蜀地的马可没有伯府里养的那些马温顺,你那点马技,驾驭不了的。”
看着黑漆漆的前方,南絮撇了撇嘴,刚想反驳,就被段文裴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殷姑娘骑的那匹是赵怀安那群人马中较温顺的,我又吩咐了个御林卫帮她牵着,再加之殷姑娘马技也不错,自然毋需担心。”
说白了不就是想说她马技不好吗?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南絮见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知道自己骑马这事是不成了,索性不再倔着,放软了身子,没话找话般自言自语道:“不骑就不骑呗,我还不愿意骑那个什么赵什么安的马呢,那些个蜀地人不仅人长的丑,还很野蛮,真是,诶,你掐我干什么?”
腰上被人不轻不重地拧了下,说拧也有些夸张,顶多被揉了把,只不过她心里为着骑马的事正不高兴呢,自然没什么好话。
马儿跨过一个小土坡,马背上的人也跟荡秋千似的忽上忽下,见身后沉默半晌,南絮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话不太妥当,正要解释,便听段文裴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很厌恶蜀地人?”
南絮赶忙纠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讨厌赵怀珏和赵什么安那伙人。”说完尤觉不放心,又紧跟了句,“可不是讨厌你,你别多想。”
相处这么久以来,她发现段文裴这人其实挺敏感多思的。
段文裴听出她的小心思,浅浅地笑了,“我又没说你讨厌我,那么紧张干什么?”
南絮被他笑的浑身不自在,嘴犟道:“那可不好说…”
清脆的反驳声消散在风中,段文裴的心情却出奇的好,好到胸腔都跟着笑声震颤,南絮因为保持距离的姿势太久,身子有些发麻,被他这么一笑,差点破了功滑到他怀里。
她微恼地咬了咬唇,屈肘朝后面撞去,不料刚走到段上坡路,力气没收住,整个人滑进他怀里,她立刻挣扎着起来,却被身后环过来的双臂紧紧箍住。
段文裴身上的气息兜头罩了过来。
“其实,你要是讨厌我也没什么奇怪,因为我身上和他们留着同样的血。”
潮湿温热的气息就扑洒在她后颈处,一股酥麻从肩颈漫过耳垂直冲天灵盖,南絮眼神发直地看着前方,久久缓不过神。
段文裴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以为自己把她箍疼了,忙松开了些,只依旧圈着她靠在自己怀里,“回城还有段路,路上颠簸,靠我怀里舒服些。”
南絮几不可闻地喘息了两声,偏了偏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什么讨厌不讨厌的!”她接着又说,“同样的血?难道…”
段文裴听她声音有些沙哑,以为是晚上吹了河风着凉的缘故,把她又往怀里带了带。
“是。赵怀安和赵怀珏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
南絮微愣,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反而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你真实的名字…是叫赵怀州?”
这句话从大佛寺回来就一直憋在她心里,原来问出口也不是那么难。
段文裴回答的很轻快,“没错,文裴是我的字,怀州是我的名,十三年前我是赵家三公子赵怀州。”
埋藏心底深处的秘密说了出来,诉说对象还是自己的妻子,段文裴心中有股隐秘的兴奋和舒畅。
这种久违的感觉自母亲去世后,还是头一次,段文裴眼里的漠然蒙上了层如漆的黑纱,散落的火把光亮映照在眼底,像是要撩拨起黑纱把那些漠然焚烧干净。
南絮静静地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陪着他一起沉默。
良久,黑漆漆的郊外小道上,男人磁性而又低沉的声音讲述起一个凄美的故事。
故事中的男人是如今赵家家主,段文裴的亲爹赵明丞。
蜀地也不是和外界全无往来,那里多崇山峻岭,有上好的矿石和药材,赵家凭着独创的牛马车,每年都要定时出蜀做生意。
有一年,身为赵家长公子的赵明丞偷偷跟着出蜀的队伍出了蜀地,年轻公子哥走走停停,走到江南附近乘船游览九曲江时,不料天气骤变,刮起了狂风,把他乘坐的船打翻入江,自此他便如凭空消失一般不知所踪。
赵家遍寻不着,就在大家都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他却带着一个怀孕的妇人回来了。
话到这,段文裴因为嗓子有些干停顿了下。
南絮已听得入神,忙接道:“这个怀孕的妇人难道就是你母亲!”她右手一拍左手,仿佛自己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让我猜猜,你父亲肯定是顺着江水不知飘到了哪里,偶然被你母亲救了,你父亲为了感谢你母亲的救命之恩就娶了你母亲,然后,不对呀,既然要娶你母亲也得先见过两家长辈再论婚事,怎么他们回去的时候你母亲已经怀孕了呢?”
段文裴赞赏地看了南絮一眼,可惜只能看见她黝黑散乱的发顶。
“你猜的不错,母亲是在县东头的河里捡到的父亲,那个时候外公急着给母亲招婿,那天母亲是出门去和外公看中的公子相看的,只是有一点不同,母亲捡到父亲的时候他已经失忆了。”
南絮恍然大悟,那就说得通了。
后面的故事就很老套了,县里富商唯一的女儿对长相不凡的赵明丞一见倾心,赵明丞又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身在何方,在富商千金的温柔乡里慢慢沉沦,自然而然成了富商家的乘龙快婿。
只是这个女婿到底不是凡人,失忆了也不是没有记起来的那一天,等赵明丞什么都记起来后,自然不会甘愿只做一个小小县商的女婿,他带着怀孕的妻子
跋山涉水踏进蜀地,回到了赵家。
南絮唏嘘不已,感叹画本子上那些让人咂舌的故事果然没有骗人。
尚有不明白的地方,南絮轻声问他,“然后呢?既然回到了赵家该是好事,你怎么小小年纪独自出来闯荡,还有,你的这些兄弟为什么又要杀你?那个秦氏又…不对,还有个问题,你怎么在家排行老三呢?”
她还记得大佛寺后山里赵怀珏的那些话,秦氏两个字脱口而出,她觉得自己有些明知故问。
这一看就是赵明丞后娶的夫人,忽的记起段文裴好像行三,难不成是失踪前娶的?火把的映照下,南絮眼睛亮如繁星,她恨不得面对面听段文裴解惑。
却见前面有数十骑飞奔而来,火把映照下,南絮看见了京兆尹程光,还有,本该在李府养伤的李湛。
*
程光从没像现在这般恨过自己这个外甥。
你说你脸白的像个鬼一样,替你母亲来道歉也就罢了,可为什么一听见南絮出了城非要不听劝阻地跟来!
众目睽睽之下,传到公主耳中可如何是好?
叫你向公主服个软你不肯,却有力气去寻你的青梅竹马?
程光觉得自己现在很能共情静仪公主的狠辣。
别说用剑劈了他,就是打死也不算重!
看着迎面而来共乘一骑的南絮和段文裴,程光好整以暇地去瞧旁边脸色苍白的李湛。
余光里,李湛的手忽地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第55章
“伯爷真是骁勇,这么会功夫就把人给救了下来,不知那伙人抓住没?伯爷可清楚他们的来路?”程光收回视线,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段文裴淡淡地点了点头,以示回应,手臂却往上抬了抬遮住他往这边打量的视线。
“程大人来的真是巧,人都杀的差不多才到,你若想知道他们是谁,何不亲自去问。”
程光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又不敢反驳,刚想说伯爷说笑了,斜地里突然有什么东西被抛了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一看,被手里的东西骇得肝胆俱裂差点跌落下马。
幸好李湛在身侧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程光忙把东西扔了出去,李湛举起火把一看,是颗血淋淋的人/头。
他眼神克制地从段文裴怀里扫过,本就苍白的面容上愈发没了血色,“伯爷,这是何意?”
段文裴皱眉看了他一眼,像是才看到他一般,答非所问道:“驸马怎么也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的地方,快些回去养好伤,也好早点回公主府平息公主的怒气。”
这话可谓杀人诛心。
在场的都是官场上混的,谁都对静仪公主要杀李湛的事情有所耳闻,忽然在这个情形下被段文裴提起,再联想到段文裴怀里的南絮,都有些咂摸出味来。
不会是攀龙附凤不成,又惦记着从前的青梅竹马吧?
若真是如此,岂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嘛。
难怪魏阳伯对李湛不假辞色,也难怪,谁愿意自己妻子被旁人惦记…
周遭不断打量的视线,像把把利刃无情地扎进李湛的身体,后背的伤好像又裂开了,他希冀地朝段文裴怀里看了眼,却只看见时不时耸动的发顶。
喉咙里忽地涌上一阵腥甜,李湛以手掩唇,咳嗽不止。
透过臂弯间的空隙看着他佝偻的身躯,南絮渐渐停止挣扎,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走吧,段文裴,走啊!”
段文裴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悦,“我还有话要交代程光,你先…”
有冰凉的液体划过手臂,段文裴身子一僵,后面的话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程光那边忙着给李湛拍背顺气,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亲外甥,见他脸色白的吓人,也被吓了一跳,吩咐黄协先照看着,自己则过来给段文裴告罪。
“没有拦住这伙人,还放任他们劫走殷姑娘杀了那么多城门校尉,是下官失职,该下官担责的,下官别无二话,还望伯爷看在大家都相识一场的份上,先让下官带我这外甥回去,等安顿好他,伯爷再问责下官不迟。”
段文裴也不是成心刁难,非要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郊外分说清楚,实在是程光这个京兆尹当的不称职,若不给他个教训,以后难免出事。
只是感受到吧嗒吧嗒掉落到手臂上的泪珠子,段文裴就是铁石心肠现下也没了心情。
他看都不看程光,一甩缰绳,马儿带着他与南絮飞奔向前,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只能听见运去的马蹄声。
李湛涣散的眼神猛得一缩,就要驾马去追,被程光拦住。
“小祖宗!不想要你这条命了是吗?”
李湛怔怔得看着他,“舅舅不知道吗?从各自嫁娶那天起,我的命早就没了。”
*
回城的路上,段文裴几乎纵马狂奔,南絮颠得难受,却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
段文裴先察觉到不对劲。
他掰过南絮的身子,抬起她的脸,看着她嘴角殷红的血迹,脸色难看。
“张嘴。”他冷声道。
南絮倔犟地阖上眼,想把脸从他手里挣开,奈何他他手劲太大,没挣脱开。
段文裴脸色沉的可以滴出水来。
他有多么欣赏她的倔强,现在就有多么恼恨。
“我再说一遍,张嘴。”
南絮双眼紧闭,没动。
甚至挑衅般地让嘴角的血迹流得更多了。
大有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偏不干的意思。
段文裴摩挲着手里细腻的肌肤,不怒反笑,“好,很好。”
南絮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正思量如何与他较劲,身前的人却猛地低头吻了上来。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在她毫无防备之下,段文裴以雷霆之势闯了进来。
不似那日在永安候府的蜻蜓点水,他近乎蛮力地撬开她的唇,勾住她的舌,卷起湿濡的津/液,在狭小的腔壁中不断顶撞。
南絮尝到了淡淡的甜腥味,是她的血。
她伸手推他,推不开,又去拧他的腰,根本拧不动,如果这也是场较量的话,南絮毫无胜算。
渐渐的,她放下了手,跟着他一起沉沦,感受到她的顺服,段文裴慢慢闭上眼,勾着她转辗缠绵。
就在南絮以为要吻到天长地久之时,段文裴松开了她。
“这么喜欢吗,连呼吸都不会了。”
南絮双眼迷离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羞怯瞬间化为恼怒,她伸手朝着他脸上甩去,“段文裴,你个趁人之危的伪君子,本姑娘饶不了你!”
段文裴淡淡地接住她的手腕,轻松地把她翻了个面,从背后环着她继续赶路。
“夫人,饶不饶的,等咱们回家再说。”
*
朱雀街的爆/炸声不仅惊醒了大半个京都城的人,也吵醒了皇宫里的宣武帝。
他今晚好不容易翻了嫔妃的牌子,进了半月都来不了两次的后宫,正压着淑妃准备发力,被这冲天的声音惊地缩了回去。
淑妃发急,不想错过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正想着如何勾着宣武帝再来,不料殿门外响起郭槐急迫的声音。
宣武帝把欺过身来的淑妃一推,毫不留情地披上龙袍走了。
“什么声音?”
郭槐服侍宣武帝穿衣,忙道:“奴婢正让御林卫的人查探,看样子是朱雀街西边不知什么东西炸开了,奴婢当时正吩咐人备水,隔着重重宫墙,那炸开的红光和烟尘腾起映红了半边天。”
宣武帝看他一眼,烦躁地挥开他的手,往殿外走去,“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告诉朕,这炸的很有可能是震天雷?”
郭槐忙说不敢,却也没有急着否认。
宣武帝冷笑,端起宫女端过来的茶盏押了口,沉声道:“叫五城兵马司、京兆尹和魏阳伯来见朕。”
郭槐
忙说是,倒退着下去传旨。
一转头,看见有人拾阶而上,待看清来人面容,郭槐一愣,正要低头请安,那人理也不理越过他直奔殿内。
等看不见人影了,郭槐的小徒弟出声替他抱不平。
“这静仪公主也太横了,就是后宫里的太妃见着您也要给三分薄面,她倒好,就像没看到师傅您似的,还有,进出大殿也不等着您去给她通传,她真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以前在冷宫的时候还不就是个玩意…”
“闭嘴!”
郭槐不悦地点了点小太监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你说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在这宫里要是分不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栽培你一场,我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叫去给你收尸!”
小太监被他的话一吓,噤若寒蝉。
*
今晚的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了。
段文裴本想先送南絮回伯府,被南絮严词拒绝。
理由也很充分,她想去殷家陪殷瑞珠两天。
嫁了人的妇人当然不再适合独自留宿别家,段文裴本来不允,但敌不过南絮的倔劲,更何况他今日尝到了别样的甜头,也不想和她闹那么僵,便点头答应了。
见他不情愿的模样,南絮暗自翻了个白眼。
她手里可还攥着和离书,要是把她逼急了,她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把南絮送到殷府门前,再三叮嘱殷夫人照顾好南絮,段文裴才朝着朱雀街西边行去。
尽管他留下了余荣救火,但紧挨着爆炸之处的民宅还是没有幸免于难。
看着被烧成一片焦土的房屋,段文裴呼吸渐沉,往事如走马观花般涌上心头。
当年,也是这么一把火,烧死了外公家三十几口人。
失去亲人的号啕大哭,没了房子的捶胸顿足,妇人掩面悲痛,孩童嗷嗷悲鸣。
段文裴扯住缰绳,翻身下马,抱起一个满身灰黑的小儿,有认出段文裴的街坊忙指着孩子解释道:“这孩子可怜啊,才出生就没了娘,火起时他爹拼了命把他护在怀里,可惜那么一个高大的汉子,被火烧的面目全非,那可是个好人啊,这好人咋就不长命呢?”
段文裴回答不上来,只觉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都是痛的。
他伸手抹去小孩脸上的脏污,笨拙地哄着,“莫哭,叔叔带你去骑大马。”
说完他朝着说话的街坊点了点头,果真扶着小儿坐上马背,天际昏暗,晨曦未明,他高大的身躯却像点亮的灯盏,给周遭带来丝光明。
刘回正要冲上去喊住段文裴,被南絮制止了。
“夫人追过来,不是有话要对伯爷说吗?”
南絮摇了摇头,“话什么时候都可以说,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我和他有的是时间。”
第56章
段文裴进殿的时候,五城兵马司指挥邓路和程光已经到了。
见他进来,两人求救般地看向他。
段文裴目不斜视,上前向宣武帝行礼问安。
宣武帝正因为这两人的一问三不知而发火,见段文裴依旧稳如泰山的模样,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怀州快起,来人,给魏阳伯看座。”
忙了一晚上,段文裴也确实累了,朝着宣武帝拱了拱手,依言坐下。
不等他坐好,宣武帝已经开口询问,“查清楚了吗?除了赵怀珏,来得还有什么人?可有留活口?赵怀珏是死是活?炸的到底是什么?”
帝王眼里的热切灼人的很,段文裴顿了顿,有条不紊地回答。
“查清楚了,来的人中除了赵怀珏还有大公子赵怀安,赵怀珏不知那准备的炸/药,诱臣以杀之,至于赵怀珏并未找到他的骨骸,想是已葬身火海。此外,跟着赵家来的屠獠三姓中除了元家的那个刀疤脸外都被屠尽。”
这就是没有留活口咯?
宣武帝有些失望。
赵家养的这些爪牙他只在祖皇帝的那本《世家详记》中读到过,他一直都想见识见识,蜀地那样偏僻的地方,赵家是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臣服的。
“杀了倒也干净。”宣武帝感慨地说道。
说着又想起那个赵家大公子,便又问,“赵怀安呢?也逃了?你的功夫朕清楚,世间罕有对手,他一个大族子弟能敌得过你?”
宣武帝耐人寻味的口气让邓路和程光都有些侧目,这话可不好回。
要说赵怀安确实逃了吧,那就是承认自己的功夫不行;若不解释,那就是变相表示赵怀安逃走这事有猫腻。
被几双眼睛同时注视着,其中还有帝王的审视,若是换个人必定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奈何被注视之人是号称无心无情的段文裴,他连半个眼神都没给邓程二人,只抬首朝着宣武帝平静道:“人,是臣放走的。”
大殿鸦雀无声,邓程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咂舌。
程光好歹和段文裴相处过,对他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脾性知道一二,邓路却是头次见到,实在惊吓的不轻。
龙坐上的帝王撑着身前的书案冷眼看着他,手指碰到还未看完的折奏,想也没想地抓起朝他扔了过去。
“大胆!”
龙威不可小觑,邓路和程光忙跪了下去,余光里,段文裴依旧不动如山地坐在那。
“陛下,臣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段文裴没有躲避,任由板硬的折奏壳子划过他的额头,留下淡淡的红痕。
他起身弯腰把折奏拾起整理好,信步上前递到书案上。
“陛下,您知道的,赵家不仅是国事,也是臣的家事,臣,不想再躲下去了。”
两人相隔不过几步,宣武帝凝着他,眼中阴沉地仿佛要滴出水来,偏偏段文裴一副公事公办,大大方方的做派。
憋得宣武帝心里那口气鲠在喉间不上不下,他抚摸着龙椅两侧的龙首,好半晌才沉沉道:“你们都出去,段卿留下。”
邓程两人面面相觑,忙起身告退。
*
“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宣武帝走下龙椅,负手立在窗前,看着太阳从东边缓缓爬上宫墙,映红天际。
段文裴站在他身后,也看着那轮越来越明亮的红日,“陛下可还记得,臣与您初次相见的情形。”
宣武帝挑眉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个时候提这个事情干什么。
“记得,朕被先王派去督管河道,你来求见朕,说习得一身好武艺却没地方可以施展,叫朕收你在旁,也好谋个差事。”
段文裴想起那时求人的场景,声音不觉放缓,“陛下可能不知,臣当时并未完全说实话。”
“臣当时遭人追杀,为了活命,不得已出此下策。听闻陛下宽厚仁义,臣便想着即可搏条出路,又可为陛下效力,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宣武帝没想到旧事重提,他却是如此坦诚。
他又不是庸材,随便来个人自荐就重用,自然是查清楚了他的底细才敢收为己用。
从一开始,他便是看中了他无亲无故被人厌弃的身世,这样的人只要用的好,便是一柄上好的利剑。
事实也如他所料,截获先帝秘旨,篡改继位诏书都是段文裴的功劳。
这也是他虽忌惮他,却也不得不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宣武帝笑了笑,仿佛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怀州,你若不说朕还被蒙在鼓里呢。当初朕只知道你是赵家流落在外的子嗣,想着左不过不得族人喜爱,却没想到还有这种事。你既说出来,想必定是知道是谁派人追杀你了?”
帝王的反应,段文裴不奇怪。
他点了点头,肯定道:“知道,一直都知道。”
宣武帝明知故问,“是谁?”
再有半个时辰就要上朝了,听着宫门上一声比一声响亮的鼓声,段文裴没有犹豫,“是秦氏,也是赵明丞。”
宣武帝没有说话了。
他俯视着宫道上来往的宫人,神色复杂。
其实当初,留下段文裴还有个原因。
他与他有着差不多的身世经历。
先帝,不也是不喜他这个儿子嘛。
殿门外响起有节奏的叩门声,是郭槐在提醒他上朝的时间快到了。
宣武帝收回视线,转身走近,拍了拍段文裴的肩膀,
“朕知道你的意思,你想回去,亲自料理他们。怀州,并非朕不同意,只是先前已经答应了李君己,这事交给他去做。你也明白,朕在这世上如今就这一个妹妹了,总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这是不准他入蜀了。
段文裴脸上不免露出几分失望,但很快,他又把脸上露出的情绪一一掩藏起来,恢复了平静。
他躬身低头道:“臣,听陛下的。”
宣武帝但笑不语,眼里是化不开的阴沉轻蔑。
他不喜欢别有所图的恳求,他更喜欢自己掌控的生杀予夺。
*
临走前,宣武帝让段文裴先留下,说有人想见他一面。
说着宣武帝出了大殿,殿内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
段文裴没想到,想见他的人是静仪公主。
“伯爷很意外?”
段文裴看她娇笑着上前,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倒不是意外殿下,只是没想到陛下会在议事的时候留公主在此。”
静仪只当没看见他的疏离,又往前走了两步,长长的宫裙下摆因为她的动作在锃亮的金砖上旋出了朵艳丽多彩的花,“伯爷真是少见多怪,别说陛下留本宫在此,就是哪天携着本宫一同上朝,也不是什么奇事。”
看着她轻佻狂妄的嘴脸,段文裴甩了甩衣袖,离她远了些。
他沉声提醒道:“公主有事说事,这些心思还是别在臣面前说为好。”
静仪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她快走几步干脆站到段文裴面前,仰头凑近了了瞧他,“伯爷真是无趣,本宫不过说着玩嘛,何必这么认真。像你这般无趣的人,南絮是如何忍受和你同床共枕的?”她说着神色一变,掩唇讥笑,“哎呀,你看本宫这个记性,本宫怎么忘了,自成婚到如今你们两个根本就没有行周公之礼。”
“哈哈哈哈,魏阳伯,到底是你不行,还是南絮心中另有他人呢?”
她笑得不能自己,仿佛亲眼所见般。
段文裴不由想起那些在秦楼楚馆门前招客的老鸨,虽身份不同,但行事却大差不差。
他这么想得,也这么说了出来。”公主若有兴致,留着这些笑意去春香楼门前站上一站,估计也是一段’佳话‘。
静仪笑声戛然而止,喝斥道:“大胆!敢如此侮辱本宫,来人…”
段文裴却已然不想陪她耗下去了,转身就走。
静仪还未说正事,哪里肯依,快走几步拦住他,“魏阳伯,即使你和南絮没有夫妻之实,可她名义上也是你的妻子,你就这么看着另外一个男人如此觊觎你的妻子,而无动于衷?昨晚你也看见了,他可是连命都不要了,啊——”
她张着嘴,嘴里却没有声音。
段文裴收回点穴的手,淡淡道:“公主有闲心操心臣子的家事,还是想想如何与驸马爷重修旧好吧。”
*
南絮看着整个人呆坐在窗前一言不发的殷瑞珠,心里有些着急。
从御林卫把她送回来,她已经在窗前坐了将近两个时辰了,不管南絮如何逗她,她都无动于衷。
不吃不喝不休息,这样下去是会出事的。
帘子轻响,是殷夫人端着米粥进来了,她感激地看一眼南絮,坐到殷瑞珠旁边,轻声道:“好孩子,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只要说出来就好了。”
“你看,阿絮在这已经陪着你坐了一个上午了,你不累阿絮也会累的,你和她那么要好,肯定不希望阿絮累着对不对。”
殷瑞珠眼珠子动了动,却依旧直直地看着前方。
她眼神是空的,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
南絮心里一痛,走上前扯过她的手,故作严肃道:“殷瑞珠!你给我振作起来!不就是被人骗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以前不是挺能的吗?说什么要像男子汉大丈夫无拘无束地行走在天地间。”她说着说着心里的酸楚上涌,声音也不觉放低,“好瑞珠,都是我的错,要要是我当初在天香楼多留个心眼,便会早点发现端倪,也不至于叫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
感受着南絮手心的温度,殷瑞珠总算有了丝反应,她转头看着南絮,眼泪控制不住地滴落下来。
殷夫人心疼得无以复加,忙抽出锦帕给她拭泪,强撑着笑道:“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我的儿啊,你受苦了。”
南絮也以为她是缓过来了,正想叫人递水上来,岂料被她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骇得定在了原地。
她哭着断断续续地说,“怎么办,我好像有身孕了。”
第57章
府医来得很快,殷夫人叫下人们都出去后,才示意府医上前诊脉。
老大夫摸着脉门诊了半晌,问殷夫人殷瑞珠最近是不是胃口不太好,或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导致脾胃不适。
殷夫人一怔,反问他,“只是脾胃的问题?”
府医确定地点了点头,“夫人放心,只是脾胃不适,加之最近天气变化,有时候会有呕吐的症状。”
殷夫人念一声阿弥陀佛,让府医开几剂方子,才高高兴兴地让人把府医送出去。
府医的话,殷瑞珠也听见了,她抚摸着肚子看着南絮,眼泪簌簌而下,“阿絮,幸好。”
幸好什么,她没说,但南絮心里明白。
未出阁的女子有了身孕,会让家族蒙羞,这样的女子不受家族待见,好点的送你去家庙或者庄子上了此残生,有些一了百了直接沉塘了事。
难怪短短时日,殷瑞珠性格大变。
南絮看着躺在床上的殷瑞珠,欲言又止,仅仅是有呕吐的反应,她怎么会觉得自己怀孕了呢?
除非,她和赵怀珏有了肌肤之亲。
果然,看着府医消失在门口后,殷夫人脸上笑意一收,她朝着南絮淡淡道:“好孩子,你也累了一天了,我让人做了你平日爱吃的点心,你且去厢房歇息会。让我和瑞珠说几句话。”
南絮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起身朝着殷夫人俯了俯身,便随着丫鬟出去了。
临踏出门前,她回身望了眼室内,殷夫人脸色黑如锅底。
*
“起来,我有话问你。”如今室内只有母女二人,殷夫人不再隐藏自己的情绪,考虑到殷瑞珠最近心情不佳,她稍微克制了些。
殷瑞珠没动,反倒害怕似的往床内缩去。
殷夫人眼角抽搐,一把掀开了被褥,把她拉了出来。
“躲?你和那个畜生私会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现在?”她是有些溺爱这个幺女,但不意味着什么都能纵容。
殷瑞珠被她说的涨红了脸,见殷夫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她索性盘腿坐在床上,直视满脸怒火的殷夫人。
“娘,你要是不解气就打我吧。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再多又有何用?”
殷夫人指着她,胸脯起起伏伏硬是半句话都没说出来,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上手来揪她耳朵,“难怪,你爹说给你说门亲事,你闹死闹活的就是不嫁,原来这身子早就不干净了,你这不是逼着爹娘去死吗?”
人在气头上说出的话总是难听的。
殷瑞珠一听‘不干净‘三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从床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殷夫人,面目狰狞道:“是,我不干净了,娘满意了?您去告诉爹吧,要打要杀,还请殷夫人早点拿出个章程来!”
殷夫人震惊地看着她,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不明白,不过短短月余,自家女儿怎么就成这样了?
*
南絮正想闭目养会神,就有丫鬟来请她进去,说是殷瑞珠把殷夫人气走了,也不知母女两人到底说了什么,殷瑞珠此时正在屋里发疯似地砸东西。
走到门口,便见有东西迎面而来,南絮侧头躲开,脚边已经碎了个汝窑的花瓶。
南絮快走几步,喝住举起东西还要砸的殷瑞珠。
“瑞珠,再砸这屋里就没有下脚的地了。”
殷瑞珠回头看她,未语泪先流。
南絮叹气,到底以前那个男扮女装活泼开朗的殷瑞珠哪去了。
她走近,无奈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带着她坐到榻上,殷瑞珠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揽住她不撒手。
“瑞珠,你先别哭,咱们好好说会话。”
殷
瑞珠不语,南絮拍了拍她的手,好半晌,殷瑞珠方缓缓点了点头。
南絮见她心绪平静了下来,忙招手示意门外的丫鬟进来收拾满地狼藉,见收拾差不多了,南絮扶她坐正,轻声问道:“因为一个男人,值得吗?”
殷瑞珠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白,她垂着头,闷声回道:“值不值得,不都已经发生了吗?”
南絮说不对,“发生归发生,但并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你这样萎靡不振,又在家里哭闹,殷姨就是再心疼你,也会累的。”
殷瑞珠又点了点头,说自己知道。
南絮简真想撬开她的脑袋,“你既然知道,还这么闹什么?殷伯父我知道,他在乎自己的脸面,可也不会当真不管你这个女儿。想当初,你非要一意孤行以男装示人,他虽百般阻挠,最后不也答应了吗?你想想,那个时候你是如何说服他的?”
殷瑞珠茫然地看着脚踏,那个时候,她虽也哭闹,但比现在有理智的多。
并且当时她是说动了母亲的,这个世道对女子约束太多,可她就是不服,凭什么男儿可以在外恣意妄为,女儿家却是不行。
父亲拗不过她,加之,当时殷家和永安候府联姻不久,父亲便没在此事上多加阻挠。
“你的意思,我该想办法说服她们?”
南絮心里一松,总算没白费这番口舌,她继续循循善诱,“你想想,你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起初,从大佛寺回来后,她是难受了一阵。
不全是因为赵怀珏骗了她,更多的是没想到自己在外行走那么多年,自诩比寻常女子更了解男子的品行,却还是看走了眼。
而后,母亲和父亲还是从她的贴身丫鬟那知道了她和赵怀珏的事,她便被父亲关在了院子里。
关在院子里的那段时间她也想明白了,不过就是个男人而已,何必耿耿于怀,等过了这段时间,父亲母亲气消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关着她了。
直到有一天她老是恶心想吐,她才担心起唯独的那次把自己交给了他,想着莫不是有了身孕,正愁眉不展之际,父亲旁敲侧击地告诉她,已经在给她相看人家了,还是京都外听都未听说过的人家。
她自然不肯,反抗,争吵,以死相逼,她都做了,直到,昨晚被赵怀珏劫持出府,她忽然就怕了,怕自己女儿家的身份挣脱不了世俗,也摆脱不了草草嫁人的命运。
她的目的?
她只想静静地在家里待几年,等心里的伤口愈合,便去游历大江南北,走遍大乾朝的大好河山。
一语点醒梦中人,殷瑞珠有些明白了。
她定定地看向南絮,轻快道:“如果,我能再次说服父亲和母亲,婚事的事情或许有转机。”
南絮用力点头。
*
回去的路上,南絮心情格外的好。
来接她的玉祥和春芽被她的情绪感染,也痴痴笑起来。
南絮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们,“什么事?这么高兴?”
春芽只说夫人高兴,她跟着高兴。
玉祥却藏不住事,凑近回道:“刘管事回来就吩咐了府里上下,以后伯爷就在咱们静园歇息了,有什么事情便都到静园回话,我和春芽出来的时候还看见,前院书房的小厮往咱们静园搬东西呢。”
南絮转头看春芽,春芽笑着附和,“夫人,奴婢瞧着都是些笔墨纸砚,还有许多文书之类的,想来,伯爷这回是认真的。”
南絮笑了笑,平静地说了声好,折身靠近车壁,在两个丫鬟看不到的地方嘴角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笑容在她脸上放大,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双手掩面。
春芽和玉祥被吓了一跳,以为她哭了,正想询问,却听见银铃般的笑声从手缝里传出。
两人相视一笑,觉得往后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
段文裴回来的时候,已近日暮,前院里昏暗一片,只有刘回站在廊下拎着一盏孤灯等候。
刘回走近,接下段文裴递过来的披风。
明知故问道:“爷是去书房,还是去静园。”
段文裴睨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灯盏,径直往后院行去。
刘回笑一回,忙跟上了上去。
静园里,灯火通明,下人们俱是喜笑颜开地迎着段文裴进去,听见声音,花厅里坐在桌前的南絮站起来走出两步,想起什么,又双颊通红地坐下。
哼!叫他随意欺负人,她才不去迎他。
正想着,人已经进来了,因为昨晚走的匆忙,他身上还穿着昨晚那身深墨色的衣裳,有些地方颜色较深,像是什么浸染晕开了一样。
南絮皱了皱鼻子,刚用手遮住鼻子,想着太过明显正要放下,段文裴已先她一步开口。
他就站在隔断处说,“你先用饭,我去洗漱就来。”
说完也不等南絮说话,转身便进了左手边的耳房。
里面摆放着木桶等沐浴之物,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馨香,段文裴让人打水来。
隔着雕花的窗棂,隐隐能听见里面的水流声,不一会,有雾气缓缓蒸腾,南絮看着哪还有心情吃东西。
她搁下筷子,蹑手蹑脚地走近,站上靠墙壁的矮凳,隔着蒙蒙水雾,有一道健硕的身影若隐若现。
介于白皙和古铜色的肌肤,因为水的浸润暗暗透出几分诱人的光彩,尽管如此放松地躺在那,还是能看到微微隆起结实的肌肉,他双臂伸展舒服地仰靠在木桶边缘上,修长的脖颈上是如山丘般起伏的喉结,水雾中,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南絮不可控地咽了口唾液。
在天香楼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险些看呆了,更遑论如此诱人的肉/体…
耳边传来水声,南絮猛地回神,正想下凳,抬头的一瞬间,与一双深邃的眸子对了个正着,她啊了声,跌坐了下去。
第58章
她狼狈地跌坐在地上,里面的人却在笑。
开始还掩饰,笑到后面简直无所顾忌。
可恶!
南絮轻砸地面,起身拍了拍手,眼神一转,正看见门口衣架上挂着的衣服。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慢慢地把衣服扯下来团成一团,做贼似地抱在怀里,逃也似地往外跑。
余光不可控地看到他结实的肩胛,南絮咽了口唾沫,心里有些小得意。
叫你笑我,看你一会沐浴完怎么出来?
木桶里的水微微荡漾,像一面不太光滑的铜镜,映照出身后女子‘鬼祟’的模样,段文裴好笑地摇了摇头,很是配合地欣赏她小心翼翼的动作。
眼见她就要得逞,段文裴猛地朝她喊了声,“南絮!”
女子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只见一双修长有力的长腿从半人高的浴桶里迈了出来。
南絮心跳如擂,双脚像是被定住了样,视线也有些飘忽,从脚踝一路上移,她知道非礼勿视,可眼睛就是不听她使唤,眼看就要瞄到书上说的那个关键部位。
突然有什么东西朝她袭来,她下意识闪躲,那东西还是搭了半块在她肩膀上。
是个稍大的汗巾,上面还沾着些湿漉漉的水汽。
南絮一愣,反应过来是段文裴擦身子用的,柳眉微蹙,伸手去扯,不料有人比她先快一步,用搭着的另半块蒙上了她的脸。
“我没用过,干净的,只是沾染了手里的水汽。”南絮手一顿,偏偏不听,段文裴只要抓住了她的手。
“我现在没穿衣服,阿絮若是想看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我会有些不好意思。”
南絮:……
他会不好意思?
这话是不是说反了?
她咬了咬下唇,心里已经把名为段文裴的’小人‘来回反复横碾。
太欺负人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男人总是能三言两语说到她的软肋上,就像现在,她能感受到怀里一空,身前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从她拿他衣服的那一刻起,她就没逃离过他的视线,现在更是仗着自己非礼勿视的性子随意拿捏她。
哼!她还偏要看看,他是如何不好意思的!
南絮扯下脸上的汗巾,眯着双眼瞧过去,眼前水雾蒸腾,除了地上的水渍就是空空如也的浴桶,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南絮捏紧手里的汗巾,再捏紧,赌气似地团成一团,就像先前偷段文裴的衣服一样,用力地扔进浴桶里。
‘扑通’一声,浴桶里腾起半人高的水花。
段文裴正散着发,端起丫鬟递上来的茶水押了口,听见声响,没注意手一松,茶盏跌落在地上。
他看着手指上泼洒的茶水,淡淡地说了个‘烫’字,丫鬟看着他大踏步地往花厅去,不明所以地蹲下收拾。
这茶水明明是温的,怎么是烫的呢?
*
“伯爷可要多吃点,这是我特地吩咐小厨房做的。”
南絮夹起一筷子红辣辣的爆炒牛肉放入他碗里,笑着让段文裴吃。
这道菜是她从耳房里出来后,叫小厨房刚加的一道菜,辣椒红艳鲜香,尽管隔着半张桌子,段文裴还是能感受到刺鼻的辣味和烘热的锅气。
他看着南絮动手,并不下筷。
南絮眨了眨眼,“怎么了,伯爷是觉得不喜欢还是觉得太烫了?”
段文裴了然,这是在反讥他开始欲盖弥彰的那句茶水烫。
被她这么盯着,心里有块地方软的不成样子,他举起筷子夹了点放进嘴里,模棱两可地回她,“不错,难得阿絮有心,还挺合我的口味的。”他说着拿起旁边的茶盏,不动声色地饮了口。
南絮只当没看见他的动作,继续朝着他碗里夹,“听说,蜀地菜就是现炒现吃的才有味,伯爷既然喜欢就多吃点。”
舌头被刚才拿筷子菜烫的发麻,他喜欢吃辣但不喜欢烫嘴啊。
段文裴嘴角抽了抽,很自然地握住了南絮继续伸过来的手腕,“好了,我错了。”
南絮有些不悦地撇嘴,这就败下阵来?
她扬了扬头,用下巴点他,“哪错了?”
段文裴想了想,“不该让你不看,这样,等下次沐浴叫阿絮看个够可好。”
南絮猛地拍开他的手,瞪着他,声音从牙齿里挤出来般骂他,“登徒子!”
“你我是夫妻,这不叫登徒子;况且是阿絮想看,这登徒子也落不到我头上。”他看着她,并不松手,深邃的双眼越发幽深,像口深潭能把人吸进去。
南絮垂下眼,近乎反驳道:“我们不是真夫妻。”
她说得毫无起伏,没有幽怨、没有控诉,只有倾诉事实般的平静。
段文裴感受着手里肌肤的细腻,想去寻她的眼,却只看到长睫像蝶翼般上下翻飞,烛光的光影落在上面如铺洒的银河。
“南絮。”他唤了声。
南絮抬头看他。
“我改主意了。”
南絮面露疑惑。
“我想收回那纸和离书。”他说的认真而虔诚,南絮侧目有些不敢看他的。
“为什么?”
段文裴捏了捏她的手腕,笑着放开了,“阿絮,你那么聪明,我的意思你明白。”
手腕上的余温尚在,南絮近乎眷念地用另一只手捂住,她学着他的样子揉了揉,“我不明白,段文裴,我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现在说这些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明白这桩天赐的姻缘他与她在其中扮演着何种角色。
她嫁与他这么久,其实不怎么了解他。
外间传他冷漠嗜杀,她看见了,有时候甚至荒唐地觉得那些人该杀;大嫂说他是堪比李湛的良人,可李湛不也是说尚主就尚主;阿娘说他是可以攀附的大树,要她牢牢抓紧,夺取欢心,可阿娘不也是嫁给了差点宠妾灭妻的父亲。
真情仿佛成了南絮心里的一根刺,她或许偶尔会遗忘会不在乎,但永远不会随意相信。
*
晚膳后半程两人吃的都有些食不知味。
南絮草草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段文裴见她放下碗筷,也搁了筷子。
丫鬟们奉上漱口的茶水,借着漱口的空档,段文裴朝南絮看了眼,却没得到她的回应。
他心里微叹,知道有些话恐怕要自己说明白才行。
只是,他现在说不出口…
刘回以为今晚两个主子会早早歇下,他打了个哈欠,等着正房熄灯,左等右等,却等来了段文裴。
他呆呆地看着段文裴从身边走过,径直去了今日刚收拾出来的书房,嘴张的能塞下两个馒头。
他连忙追了上去,不可置信道:“爷,你不会今晚还要处理公务吧?”
段文裴‘嗯’了声,脚下不停。
刘回观察了下自家爷的脸色,还好,不青不绿,没有吵架。
他试探道:“那些公务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昨晚忙了一夜,今日又在宫里耽搁了那么久,我听玉祥说,夫人今日在殷府也是又劝又拉地说了一日,如今夜也深了,你和夫人何不早早歇息。”
段文裴听到南絮在殷府的话,脚下一顿,不过两瞬,又往前走去,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刘回花了眼。
“我睡不着。你要是累了,自己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你候着。”
书房已经近在咫尺。
说实话这办事的也算是个妙人,静园虽大,但主院却不大,书房正设在挨着主院的厢房,人坐在其中,只要微微一抬头就能看见主院大半个院落。
段文裴的话音刚落,好像约好般,主院的灯也熄了。
刘回看得眼角直抽搐,暗道,我的个夫人,这送上门的男人怎么还往外推呢?
他这嘴再能劝,也经不住夫人这实际行动让人窝火。
果然,段文裴朝主院望了眼,冷哼一声,甩手进了书房,刘回正要跟进去,被段文裴随手关上的书房门隔在了外面。
他摸着碰疼了的鼻子,简直欲哭无泪。
*
内室,南絮看着突然黑下来的房间,怔怔地出神。
不是说留在静园吗?原来是这么个留法!
不过是把他的书房搬到了静园来而已;不过是一起吃了个饭而已。
他连一句多余的话,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
那他在花厅里说那些话干什么?
就是为了让她心里多出些许期待?
南絮摇头,觉得段文裴这个人真的是很怪,也很别扭。
她屈起双腿把脸埋进被褥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风从窗外涌入,吹起床帐,撩起垂地轻纱,像一双温柔的手拂过床中女子眼角的晶莹。
没过多久,书房的灯也熄了。
蒋嬷嬷和春芽玉祥在走廊拐角处遇到了垂头丧气的刘回。
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
罢了,这两位主子就可着劲折磨人吧!
*
公主府里,静仪公主已经把能摔得东西都摔了个遍。
宫女和内官们都不敢劝,只能让人去叫住在西苑的张公子。
张公子有名字,却无人敢叫,只因他是静仪公主养在身边的解闷的乐人。
这个乐人和歌坊的乐人不一样。
不仅闲暇时为公主编曲奏曲,还会些床/上功夫。
果不然,张公子进去没多久,就听内室传来一声比一声粗/重的喘/息声,宫人们都舒了口气。
还是张公子有办法。
正卖力伺候的张公子喉间一沉,闷哼一声,带着伏在身/上的静仪公主一起沉入云端。
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小半柱香的功夫,静仪公主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斜倚在榻上软垫上休息。
她慵懒地踢了踢张公子的腿,问道:“别光在本宫这里卖力,后院里赵家那个人怎么样了?”
赵公子不敢怠慢,忙爬起来回道:“公主是说赵怀珏?还好,虽烧的不成样子了,但命保住了。”
第59章
命保住了就好。
静仪公主手指绕着一缕头发不停摆弄,又踢了踢张公子,“休息好了?再来。”
张公子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面露犹豫。
静仪公主以为他不愿,有些不满道:“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张公子脸色微变,忙道不敢,“属下是害怕。要是驸马爷突然回来了,万一看见…”
听到驸马爷三个字,静仪脸色一变,抬腿踹了张公子一脚。
“谁叫你提他的?是不是觉得我最近对你太纵容了?你还想去水牢里走一遭?”
赵公子吃了一脚也不恼,笑嘻嘻地抓住静仪的脚,凑近讨好道:“公主息怒,您还不知道属下?不过是担心万一咱们这样被驸马瞧见了,他到时候发起怒来,属下恐怕凶多吉少。”
他长相阴柔,做足了担心害怕的姿态,倒让人心生怜惜,静仪公主勾起他的下巴左右端详,笑得张狂,“怕什么!就是他到我跟前来,我也照样宠/幸你这尤物。”
“况且,他再想回本宫这公主府,可没那么容易,算算日子李君己也该回来了…”
后面一句话她说得很轻,赵公子狐疑地看过来,却被静仪公主藕臂前伸搂住了脖子。
“专心点~”
不一会房内又传来起伏的喘/息声,伺候的宫女和内官都脸红地站远了些。
有人跑去厨下吩咐,今晚可得把水烧足了!
*
隔日,天气晴朗,太阳高悬,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南絮和段文裴相顾无言地用完早饭,正打算去练会箭,被段文裴叫住,“我向陛下告了几天假,看今天天气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南絮古怪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去哪?”
她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段文裴认真打量她一番后,说,“你嫁过来也有月余了,该添置些衣裳首饰,咱们就去街市上逛逛。”
南絮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自己,今日她穿了身烟霞紫的交领襦裙,因为天气转凉的缘故外面罩一件镶花缎面夹袄,虽不算华丽,胜在清新淡雅,她又反手摸了摸头上零星的几支珍珠碧玉簪,这可是十足十的好料子,晨起她还在镜中欣赏了好一会,端的是贵气中透出几分女子才有的娇俏。
莫不是他觉得自己的打扮太寒酸了?
南絮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扔下一句“不去。”说完头也不回地叫玉祥抱上猫架上的金球,便要往花园去。
段文裴起身拦住她,还想说些什么,看南絮不耐的样子又住了嘴。
趴在玉祥怀里的金球适时地叫了两声,像是在催促众人走快些,段文裴眼前一亮,伸手抱过金球,伸手揉了两下它的头顶,戏虐道:“这猫怎么长这么胖,肯定是平日里不喜欢出门的缘故。走,今日我带你出门转转,省得以后抱都抱不动了。”
玉祥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看一脸享受地蹭着段文裴双手的金球,很是费解地挠了挠头,金球是稀有的绣虎猫,平日金贵着呢!哪里胖了?
春芽倒是没看金球,她若有所思地去看南絮,只见自家姑娘一张芙蓉面涨的绯红。
看着倒不像是害羞,倒像是气的。
南絮瞪了眼段文裴怀里舒服地眯起眼的金球,又恨恨地瞪了眼段文裴。
敢明里暗里说她胖!
既然他说要给她买衣裳首饰,她便让他的荷包有去无回!
*
长街东边有京都城里最大的布庄金缕阁,金缕阁楼下是闻名京都贵女圈的首饰店翠玉楼。
南絮未出阁时也算得上是这里的座上宾。
掌柜一见着她来,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刚要让南絮入楼上的包厢稍作,又见她身后跟进来的段文裴,顿时脸上的笑又深了些。
“伯爷,夫人,请随我来。”他亲自上前引路,南絮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段文裴,心里的愤懑直往上涌。
这人怎么走哪都这么受人待见?
说好的杀人不眨眼?大家都厌弃呢?
难不成还因人而异?
段文裴走出几步看南絮还站在原地,腾出一只手返身来拉她,“走吧,你以前只到二楼来,今日我带你去三楼逛逛。”
南絮躲开他的手,目不斜视地越过他踏上楼梯,边走边道:“谁说的?我以前偶尔也会去三楼的。只不过这楼高风大,没有二楼方便而已。”
她挺胸抬头,云鬓花颜,身量纤纤,烟霞紫的裙裾随着她的动作拖曳而上,端的是气质高雅仪态万千。
楼下几个陪着夫人来买东西的男子纷纷抬头看了过来,不乏有不知晓身份之人眼中露出几分另类的痴迷。
段文裴眸光微沉,快走几步挡在了南絮身后,他动作太大,木质的楼梯稍有起伏,南絮回头不满地瞪他,这来回耽搁又是许久,段文裴手掌撑住她的纤腰,手腕使力,几乎扶着她的腰快步上了三楼。
人多,南絮姑且忍了,刚踏上三楼楼面,南絮再也忍不住,反手去拧他胳膊,段文裴也不避,只暗自捏紧拳头,让手臂硬得像块铜铁似的。
眼见没拧动,南絮咬了咬下唇,抬脚踩在他脚上,墨云纹的靴子上顿时落下巴掌大的一块污迹。
段文裴眼角跳了跳,在她还要再碾上几脚的时候急忙拉住了她,小声在她耳边道:“好了,再踩别人就要看笑话了。”
像是回应他似的,掌柜打开厢房的门,热情地唤她们进去。
南絮忙收回脚,整理了两下衣裙像没事人一样淡定地走了过去。
段文裴摇了摇头,笑着跟上。
三楼的厢房不仅比二楼的宽敞,装潢也华丽许多,仅是那些名家珍品的古画和字迹就叫人叹为观止。
倒不是南絮没见识过比这更好的,只是能在这些商铺的厢房见到,确实少有。
段文裴把金球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吩咐掌柜的把今年的新品都拿出来让南絮挑选,又让人给金球准备些吃食。
南絮想说不用,转念一想,她既然要把金球带出来,自然也得照顾周到才是,遂缓缓坐到一旁,并不多话。
不一会,便有小厮进来摆放点心和茶水,还有两个小厮拿着撑杆,支起四周的几扇窗户。
阳光涌入,包厢内瞬间亮堂起来。
南絮这才发现,这处厢房是个八角灯笼形的,每隔一面墙便有一扇八角形的支摘窗,每扇窗的光线汇聚到一起能照亮屋里的任何一个位置。
随着光线进来的,还有楼下街市上人来人往的热闹喧嚣。
南絮好奇,走到最前方的窗户前望出去,惊讶地发现竟能把整个横贯南北的长街尽收眼底。
原来这就是三楼的不同之处吗?
她回身去看段文裴,只看见了他弯腰逗弄金球的侧脸。
“伯爷,夫人,这是今年最好的样式,请二位过目。”
掌柜的速度很快,带上来的人和衣服也都很惹人喜爱。
两个扎着辫子的丫鬟边给南絮介绍衣裳的料子和衣裳款式的设计来由,一边不忘把南絮夸得像朵花似的。
南絮掩着唇笑,看衣裳的心思全放在欣赏自己容貌上了。
等都介绍完了,掌柜让人拿来册子让南絮勾选,南絮笑了笑,想也不想道:“不用勾了,这些样式每样都做四套送到府上。”
底下的小厮和丫鬟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每个样式四套,可不是小数目。
南絮把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挑衅似地看向身侧之人,“伯爷,你说呢?”
段文裴哪里能不明白她的小心思,很是配合地点了点头,“听夫人的。”
南絮蹙眉,声音不觉加重,“是每样四套,不是总共四套,伯爷,可别听错了!”
段文裴依旧神情平静道:“好,每样四套。若是不够,去下面选选也行,郭掌柜,叫人再拿些来让夫人过目。”
郭掌柜看着这位财神爷,笑得满脸全是褶子,
满口应答,“好好好,伯爷、夫人稍候,郭某这就去让人拿上来。”
眼看郭掌柜脚底生风,南絮忙让他站住。
“夫人,还有吩咐。”
南絮笑得勉强,“掌柜,不用了,伯爷开玩笑呢。你先去忙,我和伯爷单独待会。”
郭掌柜神色一顿,反应过来,忙挥手叫小厮和丫鬟都下去,自己反身退出顺手把厢房门关上。
没了那么多人在眼前,包厢里瞬间空空荡荡。
金球吃地肚子滚圆,慵懒地趴在段文裴脚下伸了个懒腰。
南絮没好气地戳了戳它的额头,暗骂一声‘蠢猫’。
金球像是能听到她说什么似的,直起猫身,跨着猫步挨到南絮脚边,还讨好似地蹭了蹭南絮的裙摆。
那样子像极了南絮求他办事的样子。
段文裴嘴角不自觉地上翘,把手边的点心往南絮面前推去,“尝尝,吴御坊的海棠栗粉糕。”
点心小巧精致,放在琉璃做成的碟子里更显酥软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尝尝。
南絮诧异地看着这极为熟悉的糕点,伸手拿起一块放到嘴边,神色有些复杂,“吴御坊在南市,离这可不远,他们每日只卖二十笼,你这是多早叫人去等着了?”她可不信金缕阁阔绰到用吴御坊的糕点招呼客人。
况且,他是怎么知道她喜欢吃海棠栗粉糕的?
段文裴手指点着点心盘子,正要说话,忽听外面吵嚷声起,有人大叫着撞人了,刚才还井然有序的街市瞬间乱作一团。
南絮和段文裴相视一眼,都走到窗边往下看,只见闹哄哄的人群中,有一人正着急地去扶被撞倒在地的卖菜老翁。
尽管这人遮住了大半张脸,南絮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李湛的父亲,李君己。
几乎是下意识地,南絮转头望向一脸平静的段文裴,问道:“你早就知道他要从这经过吧。”
第60章
段文裴难得的没有反驳,“我知道。”
南絮冷哼一声,就知道哪里那么好心带她来买衣裳首饰,估计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她回身抱起金球就要离开,段文裴磁性的声音悠悠地从身后传来,“但这,不是我安排的。”
什么安排?
南絮驻足看去,只见那卖菜老翁抱着李君己的大腿不放,嘴里不断嚷嚷道:“李御史,为何要撞小老儿我?李御史,你可千万不能走…”
围观的人群因为他的几句话纷纷把视线转移到李君己身上。
有人认出他来,和身旁之人小声讨论着什么,南絮听不见他们说的话,但看那些人眼神中对李君己的愤怒便知,这些人已经对右都御史撞人这事有了怨言。
自宣武帝登基以来很少有京中权贵敢在闹市纵马伤人了,何况还是在长街这个繁华的地方,这地方又哪来的卖菜翁?
李湛可还没回公主府!
南絮双眼微眯,不觉攥紧金球的毛发,扯地它发出哀怨的猫叫声。
“静仪公主。”
“静仪?”
南絮和段文裴几乎异口同声。
南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尚且有些疑惑,“李君己这个时候回来,是蜀地的事情了了?还是陛下召他回来的?”
段文裴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双手负在身后道:“陛下并未召他回京,蜀地的事也并未完全查清。”
那这个时候回来,难不成…
“为了李湛?”
李湛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落在段文裴耳中总有些不舒服,他语气有些不悦,“你太高看他了。李家才是李君己大半辈子的心血,他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心血被儿子的儿女私情而毁掉。”
他说得直白,南絮咬了咬唇,并没搭话。
她大概能理清楚事情的始末。
李君己因何回来,已经不重要了。
但他回来后,势必要去宫里陈情,蜀地的事段文裴说没有完全查清,那就是查清了一部分,这部分就算不是至关重要,那也必定是能影响到整个蜀地局势的,不然李君己不敢在这个时候无召回京。
有了他带回来的消息,李家如今尴尬的局面就会缓和不少,静仪公主正为李湛不去公主府请罪而生气,怎会这么轻易地放李君己进宫。
可段文裴是如何知道李君己这个时候回来?
“你的人在蜀地?”她心里其实有了答案,只是不知为何就是想听他亲口承认。
段文裴这次没有很快回答。
他眼神幽深地盯着下面的人群,尔后,转头看向她。
不知为何,南絮被他盯地有些心虚。
他微微弯腰,凑近道:“南絮,你先告诉我,李湛如今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人。”
南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偏头想躲开他的视线,不料这个八角窗边紧挨着两个齐肩高的梅瓶,南絮后背抵在瓶身上根本挪移不开,而身前的男人却越来越近,近到南絮能清晰地看到他衣领上的暗纹。
“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断断续续,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段文裴笑了笑,在她诧异的目光中起身站直,朝着下面扬了扬下巴。
“如果你把李湛当青梅竹马,我这个为人夫君的偶尔吃吃醋,便只能看着李御史身陷百姓的责骂中;可若你把他当成毫无相干的人,我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不能看着自己的同僚被他人轻易算计。”
果然,下面不知怎么着,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南絮眼尖地发现有几个眼熟的面孔,分明在伯府里见过,她气地牙痒痒,偏又奈何不了他,回回较量都是她吃亏,她也学了乖,只干硬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段文裴,你趁人之危!”
一语双关,既说他刚才问的话,也指对李君己出手。
段文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一直都这样,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夫人,还是赶紧回答我的问题,不然就算我出手,李大人恐怕也得脱层皮了。”
已经有好事的大娘把篮子里的鸡蛋菜叶往李君己身上砸,偏生往日出没频繁的巡城衙役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李君己双掌难敌数十只手,已是招架不住。
到底有昔日的情分,李湛还为她挡了一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是,夫君,妾身和李湛本就不相熟,哪来的青梅竹马的情分。”她说得不情不愿,夫君二字脱口而出时,她甚至身子抖了抖,想抖落满身鸡皮疙瘩。
倒是段文裴因为这声突然的夫君,心情大好,他配合地挑起南絮的下巴,抹掉她嘴边不知何时沾染的糕点屑,朗声笑道:“夫人如此,为夫甚是欣慰,自当为夫人效劳。”
说完,他收回手朝下方做了个手势,便见人群中有人大喊巡城衙役来了,人群顿时作鸟兽散,有人从后面捞起李君己护着他从小路走了,那卖菜老翁还想说什么,也被人从身后捂住嘴拖着走了。
变化仅在眨眼间,南絮愣愣地看了好半晌,怎么都没想到他说的帮忙这么简单粗暴。
“完了?”
“完了。”
“那这事?”
“既然是毫不相干的人,咱们帮到这也算仁至义尽,至于后面李大人如何面对后面的事,只能靠李大人自己了。”
南絮忿忿,就这两下,他就哄骗她说了那些好话,她还为了得到他的帮助,破天荒地喊了夫君。
“段文裴,你卑鄙!”
段文裴握住她指着他的手指,纠正道,“不是我卑鄙,是夫人太善良了。”
南絮:……
“我觉得刚才买的还不够,下面那层的我也要!”
“可以。”
“还有首饰,翠玉楼的新款都要买,再给瑞珠挑几件喜欢的,还有阿娘大嫂和二嫂,也得备一份…”
段文裴下楼的步伐一顿,转头看她,“你想把伯府卖了?”
南絮昂首从
他面前踏了过去,不依不饶道:“是你承诺在先,你又没说不能给旁人买,难不成伯爷想抵赖不成?”
段文裴摇了摇头,无奈地说不是,“那你可得省着点,再多,你就是卖了我也没有银钱了。”
见他答应,南絮步伐轻快了不少,敢走出几步想到什么,又回头看他,“你还没说,你的人是不是一直在蜀地。”
段文裴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事,眼神闪了闪模棱两可道:“是有几个人。”
南絮没听清,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有人在蜀地倒也不奇怪,你的根就在那,总有天得回去看看…”
看看自己心里惦念的人,也看看自己长大的地方,或是好好地站在那些巴不得你死的人面前,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
南絮在心里默默地想。
段文裴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
李君己几乎狼狈地逃窜至李府。
他正想感谢几位出手相救的‘能人异士’,不过一转头的功夫,等再寻这些人时,硬是半个人影也没瞧见,眼神询问迎出来的下人,下人们面面相觑,都指着两丈高的围墙,面露惊奇。
李君己只能一拍自己的大腿,感叹这些做好事不留名的侠士,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到手的钱财都不要,翻翻围墙就走了!
好在,这点感叹还没来得及抒发,李夫人得知消息迎了上来。
“老爷,没事吧?”
李君己见着自己的夫人,才露出些疲乏和倦怠,忙搭着李夫人臂膀往后院去,边走边诉说这一路的艰辛,说到骑马入京时,更是满腔怨气,“我明明早就到了京都外的驿站,本该昨晚悄悄回府,也不知吃了什么,竟跑了一宿的肚子,今早方歇便急着赶回来,本该从西街绕着回府,也不知那马怎么就惊了,怎么拉都拉不住,竟然跑到长街上,还撞倒个卖菜老汉,我这倒了几辈子的…”
他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不言语了。
侯夫人正听得入神,刚想感慨这一路的不容易,见他不说话忙问怎么了?
李君己没回她,只看着院子里一株耷拉着叶子的芭蕉树出神。
“你觉不觉得,太巧了?”
李夫人没明白,“什么太巧了?”
李君己额头上冷汗直冒,他甩开李夫人的搀扶,也不管早就脏乱不堪的衣服和污渍,着急忙慌地往外走,李夫人喊了他两声也没听见。
只一叠声地叫人备马。
李夫人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心里直打鼓。
有没眼力劲的下人问她,后院可要预备用饭,李夫人没好气地斥骂,“混帐东西,没见着主君出去了吗,用什么饭?本夫人和空气用吗?”
那下人缩了缩脖子,被李夫人贴身伺候的嬷嬷一把撸到身后去。
她试探地问自家夫人,“老爷这样子,莫不是想起什么要紧的事?”
这话正合李夫人的意,她捏着锦帕在廊下来回踱步几回,眼睛猛地一亮,“走,去公子院里,对,阿湛一定明白。”
*
段文裴和南絮前脚到伯府,宫里的人后脚就到了。
内侍在段文裴耳边一阵耳语,也不知说了什么,南絮便见段文裴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下。
他朝着内侍点了点头,朝南絮走来,轻声道:“李君己入宫了,陛下召我去。夫人,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南絮对这声夫人已经习惯了,倒是他的话有些奇怪。
什么叫去还是不去。
南絮斜着瞅了他一眼。
你敢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