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连骁再醒来的时候,不知身处何方。
说实话睁开眼的第一秒，连骁怀疑过这又是一场发生在意识中的幻境。
眼前是一个立方体，从地面到墙壁天花板,一视同仁都覆盖纯白色气囊状材质,此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连骁若有所思地摸摸手腕，她在某些电影里看过精神病院会有这样的病房，如果不是她手腕上没有手环,她会以为这是在医院里。
一切东西都被收走了,身上套着白色服装，连骁走了几圈,尝试喊了两句,声音被气囊吸走。见无人回应,她又坐下了。
现在连骁可以肯定这里大概是监狱。
手边没有物品和气囊材质，防止她伤害自己；全封闭的空间呆久了,不仅丧失对时间流逝的概念，心理上的压力会不断累积。
不知道距离她被捕过去了多久，但至少，她还活着。
“这么简单就放弃观察了？”监控后的人说。
连骁盘腿坐了几分钟,实在不知道干什么,遂倒地就睡。
“也不看看是什么等级的囚犯，”同事搭话，努努嘴,“S开头编号这里也找不出几个。被抓住前早有觉悟了吧。”
边说话，他边摁下了一个键。
刹那间立方体内强光刺眼,持续了好几分钟，连骁不得不睡意全无。
她捂住双眼，否则眼睛会因为强光流泪,确定了两件事：
一，她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
二，既然让她醒来，这帮人绝不打算让她舒服。她要做好长时间不能入睡，被时间折磨的心理准备。
凡入须弥监狱者，不得善终。
一只手制止了监视者加长强光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弗里达站到了他们身后。
“我们走的是正规流程，不是上手段刑讯犯人。”弗里达说，两人从她一贯温和态度中觉察出一丝不
悦。
另一人机灵地立马按下终止键。弗里达点点头，“我负责第一次审讯，做好视频备份。”
现在？两人没有表现出来，却感到惊讶。对付嫌疑人，他们一贯等到对方意志崩溃，才会慢悠悠安排讯问，这样对方吐得很干净。
在这个年纪不大的囚犯身上，军部展现出异常的急不可耐。
清醒不到十分钟，连骁就有点喘不过气来了。忽然有人叫她名字：
“连骁。”
连骁转身，弗里达站在了牢房中央。
她还是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出现，自然而然在连骁对面坐下了。
连骁想起了第一次和弗里达见面的情景，“这次不点香薰蜡烛么？”
“这里不允许使用香薰蜡烛，”弗里达说，“全息投影也不行。”
连骁笑了一下，怎么会有人把囚犯可没有那么好待遇的潜台词传达得这么婉转。
“我来，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必须提醒你一句，接下来每句问话都是审讯，都可能成为量刑的证据。”弗里达缓缓地说，“你最好坦白。”
连骁听懂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字在几百年后依然有效。
弗里达翻动携带的材料，整个空间只能听见纸质的哗哗声，有时很快，有几页却很慢，似乎她在仔细确认里面的内容。
一般而言这个时候，普通嫌疑人会带动着紧张起来，态度积极，因为他们忐忑对方到底掌握了多少。
这是惯用的心理策略，弗里达放下材料，不过在连骁身上失效了，她神情淡定，甚至在走神。
大大小小的讯问连骁经历过太多次，她们对彼此都很熟悉。
弗里达决定不再迂回：“连骁，出于什么动机，你要抢夺并摧毁了联盟机密物品？”
连骁松了一口气，那根弦终于松懈下来。弗里达没理由在这件事上撒谎……联盟没有得到第四只原型虫，她暂时阻止了宇宙那个最坏可能性的到来。
连骁不答，弗里达第二遍语气变得严肃冰冷。
连骁：“哦……因为我刚好路过了那里？”
“连骁！”
说不通。
阿瓦隆花园起火，一位刚刚获得机甲联赛冠军，前途无量的方舟预备役，被困火海中突然抢先找到了军部寻找已久的第四只原型虫，在被逮捕前又不惜毁掉原型虫，这件事哪里都说不通。
连骁是如何知道原型虫位置的？参与侦办这个案子的所有军部人员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怀疑到内部有人泄密，上下严密排查了一遍。
但弗里达觉得最大疑点其实来源于搜寻原型虫的兰开斯特中将一派，无人敢查他们获知原型虫动向的消息来源。
“你知不知道你所作所为后果有多严重，性质有多恶劣。”弗里达提高声，“暴君被暂时解除所有职务，不允许和外界接触，顾冕上将自顾不暇……你再不配合，没人救得了你！”
原来在她联盟通缉的时候，除了顾长风和赵荔青，暴君也在千方百计，不顾后果地救她么。
苏娑罗在一次又一次，试图抓住被命运重力牵引着下落的学生。
连骁强迫自己不要暴露情绪波动，直视弗里达，冷不丁地：“联盟，不，军部想要原型虫，真的只是为了研究么？”
这句话犹如液氮浇下，让紧张氛围瞬间冷却。
弗里达在被嫌疑人牵着节奏走！
两个负责监视的工作人员对视一眼，紧接着就听到耳麦里弗里达的命令：“你们俩退出监控室，封存往后十分钟的监控，任何人不得轻易查阅。”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审讯过程会涉及军部核心机密！
监视者一刻都不敢多看多听，立即推门出去。
瞬间审问和被审双方位置对调，攻守易势。
连骁举起一根手指，眼睛亮得惊人：“一个回答换一个回答，古登堡女士，你考虑一下吧。”
弗里达的到来，审问的时间和问题，本身无意间就在传递信号。
连骁从中解读出的是：联盟迫切想知道她的回答。
军部没有杀她，除了不符合流程，一定有想从她身上压榨出的点。比如，连骁确定原型虫位置的具体方法。主战派和帝国的交易不能暴露，自然不会透露，因此联盟大概率会想撬开她的嘴。她毫不怀疑，假如获知答案，联盟会批量寻找新的原型虫。
因此联盟是愿意做出一些让步的。
弗里达凝视连骁。
被捕后，为了使连骁保持昏迷，军部给她注射了超越安全剂量的镇静剂和麻醉药物，从星链区转移到须弥监狱的路途中，仅维持她生命体征。此刻的连骁应该感到头脑昏沉，虚弱乏力才对。
□□上，她确实因为营养供给不足，肉眼可见变瘦，憔悴，可意志上，弗里达前所未有感到了一种锋利的压迫感。
弗里达突然意识到连骁比他们都清楚这么做的后果，而她早已打算用生命作为交换。
良久，弗里达张嘴：“好，我代表军部接受你的条件。”
>
“第一个问题，联盟渴望获得原型虫，不仅仅用于表面上的科研用途。”连骁抛出第一个问题。
“是。”
看到连骁微微一愣，弗里达略有扳回一局的感觉：“不相信？”
她顿了一下，说：
“联盟所有机甲都来自原型虫。”
牢房无处不在的纯白挤进眼里，机甲最大的秘密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说出，连骁不知道该产生果然如此的感觉，还是失望。
“人类……对抗不了虫族。”
流亡太空几百年，成立联盟的人类，星舰启程重返地球的那刻，或许期待的是一雪前耻，但最终结果，是将自认为飞跃的人类文明，暴露在虫族视野里。
人类的身体素质，寿命，科技文明，全方面落后于虫族。
人类战士以生命为代价，填满了暂时阻却虫族入侵的防线。
弗里达微微仰头，视线落在无穷远处：
“然后，机甲计划被提出了。”
机甲的概念并不新鲜，当人类拥有大型人形武器，或许可以拥有与虫族一战之力。
脑机接口技术的设想很容易，实践起来却很难。最难以攻克的难关出在机甲兵和机甲的接驳上。
人类已知的所有物质，都无法激活这一关键任务。
连骁低声接话：“但是原型虫可以。”
“是的。”弗里达点头。
以人类的科学水平，尚不足以研究透彻虫族的生理构造。虫族特有的精神力和“群”，无视距离物质进行交流。
而从虫族体内提炼出的某种物质，竟然能够连接机甲兵的精神和机甲！
人类和虫族比起来那点微不足道的精神力，经由流经主神经束的物质放大，竟然也可以做到接驳队友，用意识交流。
于是机甲兵经过遴选产生了，所谓的精神力划分标准相应出现。只是所有机甲兵都不知情，他们驾驶的机甲恰恰源自虫族！
恶心感从胃里翻滚上来，连骁一字一顿：“所谓强大有天赋的机甲兵……不过是因为比其他人更贴近虫族对吗？”
弗里达瞳孔澄澈如同湖面，她犹豫了好几秒，才轻轻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是这样。”
机甲兵们长期接触原材料来自于原型虫的主神经束，会潜移默化被这些东西侵蚀，部分逐步精神失去理智，这是后来联盟发觉的副作用，可是比起机甲带来的好处，这些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而原型虫永生的特性，注定它们是量产机甲的关键。”
普通虫族无法反复提炼该物质，但原型虫可以。
只要在限度内分割原型虫，它们不会死去，反而会修补完整身体。这么多年来，联盟手里三只原型虫，就是在休眠和非休眠的微妙临界点，浑浑噩噩地像肉猪一样，被人类分割，长全伤口，再次分割……
而它们体内的物质，被用在武器上，杀死了无数同族。
永生，成了原型虫最大的诅咒。
光是设想那个场面，连骁就不由得捂住嘴想吐。
发展出文明的物种，在酷刑折磨这件事上，
大概都是无师自通。
“第一只原型虫凯特尔，第二只原型虫柯克玛，第三只原型虫比纳，”弗里达说，“后备部用凯特尔研发出了红龙，柯克玛身体的物质造出了主攻型，重甲兵等型号，比纳对应的是方舟。”——
作者有话说：其实昨天写更新的时候，脑了一个小连成功逃亡，小顾却没能及时赶到现场的if线
好几年后小连是联盟通缉犯，流窜星际间，小顾因为有帮小连的举动，毕业了被发配到联盟边境，干抓通缉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
某次小连被小顾手下的小队抓住了，小顾此时待人接物更冷了
然后好久不见的小连见面，上来一句长官，把小顾气死了
大概会是根本没开始的xql破镜重圆吧，好狗血好喜欢（。
第202章
“红龙的特殊在于,”弗里达一面低声道，一面关注连骁反应。连骁和顾长风关系亲密不是秘密，“它的主神经束包含了第一只原型虫部分神经通路,但仅保留了暴力进攻的一面,相较其他机甲而言拥有更多自我意识。”
在天机图副本中，凯特尔对红龙说了“好久不见”。
“所以军部无法量产红龙，而红龙是真的在挑选驾驶者……”连骁喃喃。
她又想起了研究使红龙强制休眠的乳海计划,会不会朱珐在研究过程中拼凑出了红龙的秘密,所以才“失踪”的？
连骁收紧了手指，胸口有团无名火在烧。
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和顾长风深层接驳时触碰到的记忆片段,顾长风一家人在一起的场景。
朱珐失踪,顾长风受制于红龙，还有符明光和原主几乎是注定的遭遇……
机甲。
所有悲剧的根源都是机甲。
“可是那个时候的联盟,真的毫无选择。”弗里达说，希望自己为联盟辩解的理由不至于太苍白。
联盟和军部难道不知道机甲是窃取虫族力量制造出来的怪物么？难道不知道千挑万选推上驾驶座的精英战士面临的是侵蚀和慢性死亡么？初号机甲得名的伊卡洛斯，就是试图接近太阳因此溺亡大海的人类，为之命名的设计者一开始就暗示了机甲兵们的结局。
然而第二次虫族入侵战争,第二地球计划全面失败,联盟精英直接断了一代，帝国从联盟分裂，灭族的悬崖前人类退无可退！
弗里达踌躇着,不知是否要接着说下去。
她最终还是道，“联盟之所以会批准机甲计划,和第二地球计划失败脱不了干系。联盟必须研发出更强大的武器，才能挽救人类的末日。”
连骁惊讶地抬头，从她来到这个时代起,第二地球计划就被反复提起。表面上看这是联盟想要夺回地球最破釜沉舟的一次尝试，因为线人青雀反水导致计划失败。联盟公民将失败的怒火全都发泄在地球遗民上。
可背叛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被有意沉压在秘密档案的最底部。
第二地球计划开始时弗里达尚未出生，军校毕业进入二十六处，慢慢站稳脚跟后，随接触机密等级权限提升，弗里达才逐渐搜集到第二地球计划的始末。
弗里达说，“一切的最开始，是联盟边境捕获的小型宇宙飞船。与其说是星舰，不如说是在太空漂流的容器，如果不是那天巡游舰地图系统出了点问题，超出了巡航范围，哪怕能源耗尽那艘飞船也别想到达联盟境内。”
连骁简短评价，“真幸运。”
“是啊……但不是对联盟来说。”弗里达似笑非笑。
很快，联盟士兵打开了飞船。令人惊讶的是，暴露在士兵枪口下的船舱里，竟然藏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尽管惊恐到要昏厥，但小孩还是鼓足勇气开口了，用的是每个联盟人都能听懂的语言。
发源自地球，远离故土几百年人类也依旧在使用的语言。
联盟之外的宇宙还生活着人类！
狭窄的飞船内部空间只够容纳这个孩子基本生存，联盟越分析飞船越觉得它来自于科技更加落后的人类文明，再加上孩子的说辞，最终确定它以及它的主人，来自地球。
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躲过统治地球的虫族的封锁，跨过漫长路途重重危险抵达联盟，这样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可以想象当时会有多轰动。”弗里达幽幽地说。
媒体蜂拥而至，用极尽煽情的语言，将这艘破破烂烂的飞船描述成星际时代的诺亚方舟；这个孩子一跃成为联盟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他为何要来、如何而来，都给这个孩子披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而首次正式暴露在媒体和大众视野，面黄肌瘦的孩子的第一句话，是恳求联盟拯救地球同胞。
他展示了一系列突破联盟公民想象的证据，光脑直播的几分钟内，联盟星球陷入史无前例的缄默，唯有一小群坚持旧信仰的信徒欢呼流泪，他们笃信这个孩子平安抵达联盟是神的庇佑，而现在神通过这个孩子传递了祂的神谕。
地球上的同胞，被折磨，被奴役，想尽办法秘密建造了飞船，期待这个孩子能将消息传递出去。
“联盟公民情绪立即被煽动起来了，”弗里达说，“那时是黄金十年期间，从战争阴霾中走出的人们，对军部战力的信心空前。向联盟施压夺回地球的声浪压过了理智派，普通人，专家，乃至最后政治家都站出来呼吁，不能对无时无刻不在遭受苦难的地球同胞无动于衷。”
于是，全联盟团结一致推动下，第二地球计划出炉了。当时大部分的军部年轻精锐都被抽调参与进该计划，分批派往地球潜伏。最终目的，是夺回地球。
“这个时候青雀出现了，她和她所建立的组织自愿为联盟提供情报。彼时第二地球计划行动组组长卫蔚非常信任她，得赖于青雀冒着风险的情报，计划前期进展顺利。”
“卫蔚？”连骁一时有点恍惚。
这个姓名不算罕见，但和那个反地球分子的卫渭同姓同音，不知道是否是巧合。
“是。”弗里达点点头，“期间，隆恩事件爆发，虫族开启了第二次入侵战争。迫于战争压力，军部决意加速计划进程。青雀恰好在此时传来最后一条情报，鼓动军部实施最后进攻。卫蔚相信了，力排众议，亲自敲定了行动计划。”
事实证明，卫蔚为她的信任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
弗里达静静地说，“青雀的消息是假的。她早就背叛了人类，是虫族选定的双面间谍，军部咬住了她抛出来的诱饵。实际上，也许彻头彻尾都是虫族策划的骗局。”
“然后……”弗里达翻动材料，将书页的虚影转向推给连骁。
连骁扫了一眼，上面照片中的尸体血肉模糊，实在看不出太多细节，“虫族？等一下……有这么小体型的虫族么？”
“是那个来报信的孩子。第二地球计划失败同夜，他异变成了虫化人，在被杀死前，杀了收养他的夫妇，屠杀了一整栋楼的人。”
这次弗里达真的在叹息。气息仿佛突破了全息投影的屏障，像一只手落在连骁头顶。
“连骁，卫蔚上校舍命救下来的那批地球遗民，后来联盟做过调查，发现所有人的基因都和正常人有区别。”
“这个孩子，现在的地球公民，你们的基因被虫族污染了。这才是地球机甲生精神力等级顶尖的原因。”
有几秒，连骁感觉听不见任何声音。
地球遗民后代……是最贴近虫族的那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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靴子落地的那刻，连骁震惊反而没有持续太久。
或许是今天接收到的信息，让她一直处于惊讶状态。
弗里达注意到连骁只是摸了摸手背，非常平静坦然地接受了基因被虫族污染的事实。
“……我以为你消化这件事的时间会再长一些。”弗里达语气复杂。
“是挺冲击的。”
连骁坦言道，“但我的立场不会发生改变。”
哪怕这具身体里混杂了虫族的基因，成长环境和自我认同将她塑造成人类，这一点始终不变，没什么好纠结的。
“我也会异化么？”连骁平静地问。
“不。你和符明光的基因很稳定。”弗里达说，“现在你可以理解联盟为什么不愿意发展地球，刻意边缘化地球公民了吧。”
但是地球公民因为基因问题，不能和其他联盟公民正常生育后代这点，弗里达想了想，还是咽下去没说。
可能是看在连骁没机会再从这里出去的份上，弗里达如她所愿，知无不言。
而连骁也按约定，给了弗里达想要的答案。
弗里达问的是，连骁通过什么办法得知原型虫的位置，连骁顺势愉快地推到了阎明翎头上。她的解释是，阎明翎误以为她已经死了，她听到了阎明翎和其他人的通讯。
这种扯淡的牵强的理由，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信。但连骁面不改色地说了点兰开斯特中将和帝国的交易，又成功让弗里达眉头紧拧。
接下来怎么锁定原型虫，以及遮掩和帝国交易，就交由兰开斯特和阎明翎头疼去吧。
这已经不是她能左右推动的了。
在弗里达眼里，连骁接下来的命运，无疑被困在这个伸长手就能够到天花板的立方体内，很快地被审判枪决，或是永久呆在这里的区别而已。
连骁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叫住了她。十分钟倒计时的末尾，监视人员随时会来，但她仍想抓住仓促的机会。
“古登堡女士，”连骁追上前一小步，脱口而出，“我想再用答案交换一个答案……您知道赵荔青和顾长风的消息吗？”
被捕的时候三人在一起，赵荔青和顾长风的处境恐怕也堪忧。
“你不用回答其他问题，因为我只能给你半个答案。”弗里达直白地说，直到此时连骁才流露出一点可以称之为软弱焦急的神色，她心莫名软了一下，“因为帮你，赵荔青被押送回了联盟主星，但她没有动手，她家还有帮她转圜的余地。”
“至于顾长风……协助通缉犯，默许红龙意识苏醒，军部眼中他危险程度不比你低。我也不知道他被关在哪里。”
弗里达走后，连骁慢慢坐回原位。
顾长风会和自己一样，被关在这个监狱吗？
连骁思索着，如果是，她该怎么带顾长风一起逃出这里。
第203章
接下来的几天,或者几十个小时里，连骁被多轮审讯。
即便没有时钟，还可以通过生物钟和饥饿感粗略判断。但连骁身体因为注射过量镇静剂,生物节律早已混乱,她也不想把时间花在这上面。
于是强制保持清醒的连骁，除了必要的体能恢复活动，做的最多的还是思考。
思考如何逃出这里,思考假若越狱成功,她能逃往何方。
目前最大难题，来自于监狱信息的缺失。
所以连骁并不排斥审讯,企图从每次突发审讯中获得一些信息。
但并非所有审讯官都像弗里达那样,因为某些原因对连骁流露出稍有人情味的一面。
有些审讯官说话时不疾言厉色,但一句接一句的问句不给连骁任何思考喘息机会，像冰冷稳定向前行驶的推土机。还有的审讯官皱眉看连骁的目光就好像已经为她定罪,坚信连骁所作所为是为族群效力。
连骁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个“族群”说的是虫族。
直到这刻，她才对基因被虫族污染有真切感觉。
“情绪竟然很稳定嘛。”监视者之一看了眼波动数据，惊讶地扬起眉毛。
同事：“你还是犯人见得少了……希望没破裂前,一开始都这样。相信自己会没有事,相信自己能逃出去。等绝望起来，崩溃的速度会很快的。”
“也许吧。”监视者耸耸肩，“但这人是个机甲兵预备役吧,要我干这么危险的职业还被说成是虫族，大概会气得吐血。”
同事懒得继续讨论,“你注意点数据，犯人心理防线崩溃就及时上报。”
连骁也察觉，除了从她嘴里撬话,每个审讯官都会主动告诉她一些消息，像是在试探她的心理防线在哪。
还有猝不及防通知她的消息，比如牢房里突然跳出来的光幕。
光幕出现时，连骁正在脑海里和系统交流。
她发现尽管没有光脑，但还是能和系统正常对话，只是不能查看状态和登陆商城。
“这好像也是审讯啊用户1723。”系统观察了两秒说。
光幕里是顾长风。连骁忍下了激动的情绪，刻意观察他周围的细节。
一样的囚服一样的牢房环境，看起来真的很像他们关押在同一个监狱。
顾长风看上去瘦了点，颓丧了点，面无表情被勒令走动到审讯官面前时，连骁才看见他手腕脚腕间是隐约的镣铐，被限制了活动。
比起连骁，军部对顾长风暴起伤人更警惕些。
军部当然不可能好心到让连骁确定两个朋友的状况，果然在几个问题后面，连骁就听到审讯官问：
“你和嫌疑人连骁是什么关系？”
“校友关系。”沉默两秒，顾长风答。
“校友关系。”审讯官重复一遍，哼笑道，“校友关系用得着思考再回答吗？也犯不着明明有机会出火场，还要返回去救人。”
听到这，连骁大概猜到了那些躲在摄像头背后监控她的那些人，让她看这段审讯直播的用意了。
连骁靠在墙壁上，继续往下听。
“你和连骁是情侣关系吗？”
“不是。”
“是暧昧关系吗？”
“不是。”
“为了无关人员，甘愿暴露红龙异常，重伤好几名机甲兵，顾长风，你父亲也是联盟军人，你很清楚这么做会有什么下场。”审讯官说，“你觉得我会信吗？”
伴随顾长风沉默，直播镜头推进到他脸上，像是使得顾长风每一分犹豫都展现无遗。
就在连骁呼吸频率不由自主和顾长风同频的时候，他终于开口：
“在和连骁成为队友前，任何方舟与我都无法精神接驳。连骁是唯一成功接驳的方舟，我想要参加联赛，进入军部，短时间内找不到比连骁更合适的队友。”
“所以你的意思，从一开始你就是抱着利用她的想法，才做的这一切？”
“是。”
“那么连骁知
道红龙的异常吗？”
“她不知道。她对我只是有利用价值的队友，我怎么可能向她暴露秘密。”
“是吗，”审讯官笑了一下，甚至有点恶意，“你又怎么保证一个S级方舟心甘情愿被你利用？”
镜头里，顾长风似乎是被手腕处电子镣铐的电流电了一下，忍痛皱眉。但他直视审讯官的眼神没有躲，没有情绪的灰眼睛令人想起光滑的无机质，
“我的脸，应该很多人会喜欢。”
审讯官了然，拖长腔调，“为了成为机甲兵忍辱负重讨好不喜欢的方舟，确实蛮多这样的主攻型的。”
连骁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可光幕消失与否不会遂她意，连骁双手交叉，实际心里想把光幕砸了。
系统没敢吭声，一会儿才小声说：“你在难过哎……用户1723。”
“我不是在难过，我是……”连骁想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系统解释清楚难过和刺痛的区别，干脆不说了。
她明白军部的意图，也明白顾长风这么说的用意。
红龙自我意识唤醒这么久，她作为顾长风的方舟，没可能不知道。顾长风急于撇清自己和他的关系，在这件事里把她摘出去。大约担心她参与的话，会罪加一等。
也不想想弄死原型虫，军部本就不会轻易放过她。
顾长风为此把自己描述成那么无耻的样子。
挺笨的。
连骁偏偏头，鼻尖有点发酸。
胸腔像隔了一层泡沫纸，钝钝地发闷。
校友关系。不是。不是。利用价值。
每句回答都让酸楚加重一分。连骁发现原来理智和情绪居然可以双线并行工作，理智上知道顾长风这么回答有他的原因，可她还是由衷地因为顾长风感到刺痛，酸楚，不开心。
军部这么做是想离间他们的关系么？是想告诉连骁看吧你身后空无一人，就连来救你的队友也可以抛弃你。
连骁尝试将思绪拐回对军部的理性分析上，可她只觉得烦躁，强烈情绪让她迫切想把破监狱炸了。
就好像梅雨季的东西，外表没有任何区别，然而潮潮地贴在肌肤上，让人心烦意乱。
连骁讨厌这种感觉。
她想军部真是找对点了，连系统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她再怎么假装若无其事也没用。
审讯直播中断了，光幕却没消失。
连骁稍许迟钝地看去，光幕上传达的又是其他的坏消息。
林玉盘举办的中餐大赛无限期暂停。
军部某些人授意，经由协会施压，要求林玉盘交出连骁的菜谱，与之割席。
连家小炒也被无限期勒令停止营业，除非进行全面整改。
军部真的想要抹去，否定一个人痕迹，着实容易。
连骁躺了下来，缺乏安稳睡眠让她眼睛里布满血丝。
“你说对了一件事。”
系统不明所以。
“我在难过。”连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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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艘小型星舰停靠在须弥监狱外围，从上面下来一行人。
过安全检查，进通道，出来后就剩了两个人。
这个点到访监狱的外人少，巡逻狱警多看了两眼，但对方权限还挺高，盯着两人用生物信息刷开门禁后，才打消了警戒心。
深入须弥监狱内部，离目标越来越近时，弗朗索瓦紧张更上一层，心跳快得简直要从胸口蹦出来。
他亦步亦趋跟着的特蕾莎突然回过头，摸了摸他的胳膊，很好地止住了他的颤抖。
双生子间的默契就是这样，没进行意识融合手术前，特蕾莎也是最懂得弗朗索瓦在想什么的人。
弗朗索瓦坚定了心底一丝勇气，就像特蕾莎在他脑子里说的，成败在此一举。
连骁正闭目假寐，忽然脚下震动。
牢房正沿墙缝分崩离析！
连骁一骨碌爬起，这个牢房确实没有出入口，想要出去必须瓦解立方体。
瞬间连骁对瓦解立方体的人有诸多猜测，却没想到竟然是帝国双子！
“我们也没想到你和顾长风会在比赛结束后被关到这里。”特蕾莎无奈地说。
决赛结束后，帝国小队只知道是联大夺得冠军，然而后续发展却很诡异。先是暴君自那天起再没露面，再然后不见冠军小队的采访宣传，甚至回联盟主星都没消息，特蕾莎才意识到出事了。
帝国小队获取联盟消息速度本就太慢，特蕾莎千辛万苦才锁定连骁顾长风在这，借帝国皇室身份搞到了进入须弥监狱的通行证。
“抱歉，我和特蕾莎没办法带你们两个逃走，”弗朗索瓦说，紧张地用余光左顾右盼。说到底双生子不受重视，没有实权，不可能救连骁自找麻烦，“不过我们可以让你们见一面。”
连骁一下子就想通了双生子来这的目的。
她接过特蕾莎塞过来的伪装，麻利换上，“精神屏障？”
特蕾莎护着连骁往外走，简短地说，“对，我们要在返回帝国前建立精神屏障。你可以等见完顾长风，再帮我们。”
听闻连骁被捕的消息，特蕾莎第一时间感到的是紧迫感。
帝国双子和连骁约定的是在决赛后，返程前找机会和她私下接触。可现在连骁身陷囹圄，特蕾莎清楚，一旦回到帝国，她和弗朗索瓦就彻底没有叛逃帝国的机会了！
所以特蕾莎当机立断，她要进入须弥监狱见连骁一面。
她深信风险和生机并存，她和弗朗索瓦都敢背叛帝国，这点风险和将来皇室对他们的报复追杀比起来算什么？又和即将获得的自由比起来算什么？
尽管帝国双子表示没办法提供物质帮助，但一路上特蕾莎思维清晰地告诉了连骁不少消息，弗朗索瓦在旁补充。
不仅有须弥监狱相关情况，还有外界情形。
“须弥监狱是联盟机密等级最高的监狱，里面关押的都是特殊犯罪的犯人。因为须弥监狱特殊构造，还没有犯人从须弥监狱逃脱的先例。”
监狱外围的射灯扫过来，冷冷打在连骁他们脸上。偶见狭小窗口，外面是无法穿透的宇宙黑暗。
“须弥监狱在一颗撕裂的星球中央，星球分成两半，中间聚集的星球内部碎裂物质构成了须弥监狱最初的外表，像是塔一样的形状。监狱外上下两部都有专门驻兵，直接逃脱难度很大。”
帝国双子如法炮制，又开了顾长风牢房。
特蕾莎推了连骁一把，“去吧，有我们在外面看着。”
连骁走了进去。
靠墙坐着的顾长风本来一副戒备姿态，见到是连骁，不仅松开了拳，眼睛也泛出了神采。
连骁又想起顾长风说的那些话，成心刺一刺他。
连骁慢悠悠地开口打招呼：“哟，校友。”
第204章
顾长风一愣,旋即意识到，连骁听到了审讯过程。
他手足无措地大跨步，没有被连骁冷淡表情吓退,却一时忘记了囚犯的待遇。幽蓝色的电流在空气间闪现,顾长风脚踝处转瞬出现鲜明红痕。
顾长风条件反射地蹙眉，这点疼痛不算什么，但他忽然灵光一现,顺势蹲下身。
“嗷。”
这慢了半拍的语气词不像痛呼,干巴巴的。
连骁：？
这是在干什么？装痛好歹装得像一点啊。
顾长风一边轻轻吸气，一边绞尽脑汁回想切萨雷是怎么哀嚎的：“……感觉痛得走不了路了。”
由于他受伤一贯默默忍耐从不喊痛,突发要装起可怜来对他是件比开机甲都困难的事。
连骁：？？
连骁有点无语,抱臂站定,她倒要看看谁先破功。
顾长风真就蹲在原地不动了，仰头看连骁。决赛后就没修剪的额发软软地从额头滑落,露出灰色的眼睛，望着她一眨不眨。
不知是不是巧合，从连骁这个角度，看到顾长风裸露在外的手腕脚腕都有明显伤痕。
算了。连骁冷着脸率先动了,再怎么说是因为救她的缘故顾长风才在这的。
连骁一屁股坐到顾长风对面,没好气地，“你笑什么。”
顾长风自然地挪得离连骁更近，眼睛里像有波光闪烁,“你关心我，我很高兴。”
说完牢房里陷入了几秒的安静。两人的视线仿佛磁铁,默契地交错，又默契地错开，在对方身上寻找和上一次见面时的不同,直到亲眼确认对面只是消瘦和憔悴。
时间不能浪费，连骁三言两语抓紧讲了她所知的情况。
“赵荔青被押解回联盟主星，说明事情还不算太糟。”顾长风沉吟道，“有她家族活动，再加上联赛冠军这一头衔，军部不会把事情做绝。”
他既是在分析，也是在安慰连骁。可是这个不算太糟只是相对于他们而言，赵荔青还能顺利从联大毕业么，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连骁：“你打算怎么办？”帝国双子不仅打开牢房，监控那边也顺手掐了，这短时间内他们可以畅所欲言。
再在须弥监狱等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我要想办法越狱。”连骁直白告诉顾长风自己的计划，“你和我一起走么？”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连骁不确定顾长风有没有自己的盘算。
说到底顾长风很难像她这样一走了之，顾冕是联盟上将，他肯定不会坐视唯一的孩子出事；同时顾长风要是出逃，兰开斯特中将派又多了一个现成攻击顾冕的理由。
顾长风听闻，沉默半晌
，身体姿势由放松到笔直。
他用另一个问句代替了回答：“你打算去哪？据我所知联盟境内有一些比较偏僻的星球，还有迦南区，只要有钱也是个藏身的好选择。还是说你依然要去找阿南刻？”
连骁努力压下酸楚，故作轻松：“越少其他人知道越安全，我有主意了。”
“是吗。”顾长风淡淡地，又像是喃喃，又像是自言自语。
两人默契地又不说话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里没有表，连骁不知道距离特蕾莎为他们见面留出的时间结束还有多久。可她似乎能看到无形中的沙漏，每一次眨眼，细沙都会从细窄径口穿过，都会更少一点。
连骁想，这一面过后，他们大概又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
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也许今生再也不见。
下一次听到顾长风的消息会是什么时候？会是他自由，会是他顺利毕业成为机甲兵的消息吗？到那个时候他有新的方舟队友了吧。
连骁念头乱七八糟，但无论如何，他们将来很难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喉咙莫名发哽，挡住了源源不断涌上来的酸楚。连骁想谈话应该到此为止了，她的目光擦过顾长风，落在墙壁上，忽然庆幸那个晚上的吻没有发生。
庆幸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深到将彼此绊住，哪怕眼下要分离不至于太痛苦；
又遗憾彼此心动得太晚，仓促到没机会顺理成章让感情发生。
就这样吧。
告别的话语刚来到连骁嘴边，顾长风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小臂，又不打一声招呼，直接滑下来握住她的手。
电流小蛇般环绕他手腕噼啪作响，连骁这才注意到不同于此前任何一次握手，顾长风手指靠着她手心，拇指抵在手背上。
是很郑重的握法。适合吻手礼，适合起誓。
电流的明明灭灭中，顾长风凝视着连骁的眼睛：“我会去地球找你。可不可以等一等我。”
>
为什么会是地球？
为什么顾长风会知道她一定会去地球？
而且顾长风的神态，明显说的不是联盟内的第二地球。
一个荒谬的想法生成，连骁的嘴唇动了动，向前一步可能是深渊，可是她忍不住了。
她听见自己颤抖着问：“……哪一个地球。”
她的手指应该也在颤抖，手心在出汗，可这些她全都感觉不到了，死死盯着顾长风。
顾长风张了张嘴，流露出明显懊悔的表情。
“我说的是……”他偷偷摸摸把连骁手掌整个抓在手里，确保用力一时也抽不出来，才说，“你的故乡……对不起。”
顾长风知道了。
连骁咬紧了牙，心里某块却松弛坍塌下去。
那根始终紧绷的弦突然拧松了，她很难说清是什么感觉，就好像，一层一直裹在皮肤外的薄膜被取下来了，她畅快呼吸。
她觉得阎明翎戴着看不懂的面具，她又何尝不是呢。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生日那天，我看到了你交上去的高中时的照片。”顾长风哑着声回答，“对不起。”
他不该不经思考说出来的。连骁最大的秘密暴露在他面前，他不确定连骁会不会因此疏离排斥他。因为恐惧，他本能地越抓越紧，将连骁越拉越近。
连骁感觉脑袋转不过弯来，“照片？”
“嗯。”顾长风语气闷闷的，心情惴惴的时候他脑海一片空白，只能多说话找补。
“都不一样。笑起来的弧度，小动作，”顾长风一边说，一边才敢慢慢抬头看，“眼睛……”
说到这个词他顿住了，亮晶晶的东西在连骁眼眶里结成一片水雾，随着眨眼晃动。
顾长风下意识地贴上连骁的脸颊，用指腹承接住了那滴液体。
连骁刻意选了原主的照片交上去，这样后来她成为机甲兵，档案里，证件上的都是原主，大众想起她就会想起原主的模样……如果一切顺利，大概算是变相地实现了原主没能完成的梦想。
可她不会想到有一天会有人说，都不一样。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有关地球的记忆都开始被时间磨损。夜深的时候连骁会恍惚，如果不是系统，她都会怀疑，她的记忆有没有可能不过是臆想？
她不得不每时每刻都扮演出“连骁”，唯独不能对别人暴露真实的她。
现在在顾长风面前，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连骁扑过去，抱住了顾长风。
顾长风呼吸停了一瞬，不敢动弹，感觉滚烫的眼泪淌进了领口。
“我的确不是连骁。”连骁很轻地说，“我来自几百年前的地球。”
顾长风怔怔地将掌心贴上连骁的背，温度和眼泪一样炙热。
拥抱并不带来欢喜，而是疼痛。
电子镣铐又在滋滋作响，疼痛却在心脏生效。
几乎是一瞬间，他明白了连骁不喜欢却要勉强自己的坚持，他想他来自几百年前的爱人，对故土是怎样无望的思念。
顾长风无言地紧紧抱住她，如果疼痛不能消除，他希望由他一人承受。
这个拥抱和黑暗里，走廊上发生的，出于生理吸引的拥抱都不一样。
就好像身体里有个黑洞，要靠肌肤相贴才能缓解一二。
连骁忽然很想告诉顾长风几百年前的地球是什么样子的，她过着怎样平凡又平静的生活，讲她的父母，讲她的朋友们，讲她有多想他们。
这个宇宙有人知道她真正是谁。
她是完整的。
>
这个拥抱大概持续了很长时间，长到她止住眼泪。
理智回归后，连骁对自己把顾长风囚服当手帕的行为，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
她心虚地抚平顾长风肩膀，寄希望于干了之后恢复原样。
“我得走了。”不知道还剩多久时间，但帝国双子还在等她建立精神屏障。
“这么快？”
顾长风声音是稳的，但距离这么近，连骁能看清他飞快抿了一下唇。
她还没有完全从顾长风怀里退出，因此两人贴得很近，音量也是轻轻的。
连骁胡乱点头，顾长风双手环在她身后。因为电子镣铐，他腕间必须保持较短距离，连骁想出去要费点劲。
连骁撑着顾长风肩膀，跨过他的腿，正要起身，却被相反的力道往下按。
“我不想你这么快走。”顾长风低声说。
凑得实在太近了，连骁看见顾长风薄薄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目光往下，又移开。
鼻息喷洒在她颈间，连骁也跟着颤抖，周围空气一下子燥热起来。
直到贴上顾长风的唇，她才发觉他也在抖。
短促的单纯的相碰，就好像两条线路接在一起，啪地短路了。
连骁感觉顾长风从唇齿间发出混沌的音节，急切地仰头贴了上去。
她感觉一切都是烫的，和顾长风相贴的肌肤，嘴唇，还有呼吸。她和顾长风黏在一起融化。
脑内轰隆隆作响，血管冲击着耳膜，连骁喘息着，既像缺氧的人，又像主动溺水的人。她皱着眉想推开顾长风深呼吸，却又像上瘾般一次次主动贴上去。
混混沌沌中，她似乎听到了特蕾莎的催促……却忍不住放纵自己沉溺此刻。
顾长风也没好到哪里去，到最后他扣住连骁后脑，头晕目眩地深吻。
手腕上传来烙铁般灼热痛感，顾长风倒靠在墙上，迫切将连骁往下按。
没有关系，他在每一次亲吻中因为幸福，因为快感，因为疼痛而颤栗。这样以后每次疼痛，会使他回忆起无休止的吻。
顾长风在亲吻的间隙，贴着连骁的唇含混地，执着地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连骁想推开他，又被顾长风跟上来贴住了。
最后她无可奈何，回答：
“情侣关系。”——
作者有话说：周日想请假一天（先提前说一下
第205章
完成分……
特蕾莎焦灼看表：催促了连骁两三次,丝毫没有要出来的动静。以连骁性格，应该不会这么不靠谱。
弗朗索瓦往控制键摁去，被特蕾莎警告性地拽了一下,别当电灯泡凑热闹的道理她懂得。
又过了几分钟,墙壁被人从里面敲了敲。
出现在墙后的连骁仿佛有点心虚一样舔了下嘴唇，表示久等了。
“不要紧。”对连骁顾长风的私事，特蕾莎礼貌地选择不问不看,“精神屏障……”
“我们就直接在这开始吧。”连骁说。
特蕾莎点头应了声好,将设备摘下递给弗朗索瓦时指尖有点抖，而后跟着连骁进去。
激动,兴奋,紧张,不用语言，弗朗索瓦明白妹妹此时此刻心情。牢房恢复原样,弗朗索瓦全神贯留意周遭，心中默默向皇室信奉的神明祈求帮助。
这是他们通往自由的第一步。会成功的。
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弗朗索瓦觉得无比漫长。
他人生最初的记忆就是特蕾莎，从小到大特蕾莎都是比他更有主意的那个。那时他们住在一幢大房子里，有专门的人照顾他们饮食起居。
那幢房子有个大花园,天气好的时候那些人会将他们带出来放风。花园里草坪上长满了和他们一样的孩子。第一次去,他本能地害怕人群，和特蕾莎手拉着手。
走到草坪最中心的地方去，才能晒到太阳,吃到平时严格管控的甜食。
可是他们根本挤不过比他们年龄大，个头高的孩子。所有穿着有蕾丝的,一尘不染白衣服的孩子往里面涌，手脚并用。外围那些照顾他们的人，看着这场景露出模糊笑容。
混乱中也许是弗朗索瓦撞到了其他人,也可能根本没有。比他们大的孩子推了弗朗索瓦一把，说了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贱/种。婊/子养的。
直觉不是什么好话，弗朗索瓦还呆呆坐在地上，特蕾莎已经扑了上去，对比她高一个头的孩子又是咬又是抓，将对方摁在地上打，像呲牙的小兽。
大人们惊呆了，分开他们时对方被特蕾莎抓得满脸是血。
他们没有权力惩罚特蕾莎。他们固然可以使用擦边球的方式，引导这些孩子相互争抢以取乐，可底线就是不能让他们受伤。
特蕾莎触犯了规则，被从扑上去抱住她的弗朗索瓦身下拉离，关进了小房间。
好像特蕾莎天生就比他能识别恶意，比他更勇敢。
而他只能偷偷溜出来，陪关禁闭的特蕾莎说话，并在心里期盼自己被发现，这样就可以和特蕾莎关在一起。
长大点他们才知道这些孩子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全是他们同父异母的手足。皇帝最不缺的就是私生子，他们一出生就被带到这里，像品种猫一样被统一悉心照料。
后来也是特蕾莎，在皇帝心血来潮到访时，在一众孩子里拉着他的手，率先跪下来亲吻他们生物学父亲脚边地毯。
皇帝很满意。
他们生物学上的母亲是个美丽哀伤的女人。皇帝将他们带出去抛给她，最开始特蕾莎很亲近她。她最常干的一件事是修剪花枝，花上一下午时间插瓶，然后第二天全部扔掉，循环往复。
弗朗索瓦至今记得黄昏里特蕾莎依偎在母亲身边，说笑着递出纤细花枝，那是他脑海里最接近家的画面。
但慢慢地特蕾莎不了。
因为她发觉，像她母亲一样学会习惯性屈服的人，是会习惯性向强权者献出他们的利益献媚，而不自知。
弗朗索瓦还温和懵懂时，特蕾莎早就意识到她是注定要被卖掉的商品。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进入了奥古斯都学院，成为机甲训练第一名，又接受了意识融合手术。
性别原因，旁人都觉得他才是双生子里的决定者，但真正的决定者隐藏在他身后，他始终习惯性地跟随特蕾莎的脚步。
为了自由，他们从一个牢笼逃往另一个牢笼，却始终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他是个运气不好，思维迟缓的人，弗朗索瓦想，但他永远不会放开特蕾莎的手，和她分道扬镳。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不会背叛对方，抛弃对方。
现在他们仅隔一堵墙，弗朗索瓦又如同小时候在禁闭室前那样，等待特蕾莎出来。
弗朗索瓦感到脑海里某些区域逐步分离、对他关闭。直到敲墙声响起，他一下子靠在墙上，时间才过了五分钟，这几分钟他过得无比漫长。
处理弗朗索瓦，连骁比第一次得心应手多了。
日常和顾长风并肩作战，她对顾长风精神屏障算是研究透了。要做的只是仔细将帝国双子的意识分隔开，然后建立不太完整的精神屏障。
连骁给双生子精神屏障留了个“后门”，由他们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彻底意识切割。
精神屏障建立结束，连骁没借口再拖延。
连骁看了看顾长风，顾长风知道她要走了，伸手紧紧握住了她。如果不是弗朗索瓦在场，他想更亲密一点。
弗朗索瓦注意到顾长风手腕伤痕高高肿起，自认为释放善意，问他要不要药膏。
顾长风出乎意料地拒绝了。
并且在弗朗索瓦看来，甚至是自虐般地按了按伤口。
弗朗索瓦不解，不及时处理有可能留疤。虽然机甲兵不怎么在意这个。
不知道想到什么，顾长风带着一丝自己没察觉的笑意，很淡地说：“那正好。”
他是看着连骁说的。
弗朗索瓦没听懂，连骁听懂了。
他想把伤疤作为纪念。
>
联盟主星。
作为另一个风暴中心的联大机甲学院，呈现出死水般诡异平静。
连帝国的人都能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联大学子没道理不知道。
曲小果通讯里今天向不知道第十几位忠实顾客道歉，告诉他们连家小炒再次营业时间未知，另一边骂退了苍蝇似的穷追不放的无良媒体。
店长不知所踪，店开不起来，他们只能坐吃山空。
决赛结束直接失踪的冠军队成员还是头一遭，还包括了最亮眼的两个S级，激发了网友无穷好奇心。
此事在网上但凡提起，帖子活不过一晚。现在提起选手名字通篇代称，活像需要熟练工破译的密码。
曲小果刷了一会光脑，全是负面猜测。
要么说连骁已经死了，要么惊呼地球机甲兵诅咒再次大显神威。
曲小果心烦意乱。找连骁队友打听，压根联系不上人。两间宿舍被封闭住了，有学生目击军部调查员进进出出。
唯一指望是进来的湛卢。
自从比后知后觉的联大学子稍早一点嗅到不对后，湛卢就收起了他那些配饰，从巧克力圣诞树还原成了朴素模样，明显没心思再打理外貌。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湛卢说。
曲小果白眼，她烦，没心情配合湛卢。
湛卢也不太有心思活跃气氛：“那边给我透了个底，整改完继续开店是有可能的，但有两个条件。”
卡连家小炒手续的人和丹羽家有点联系，纯粹看在丹羽凌的面子上才说的。
一是改店名，二是搬离联大。
“岂有此理有病吧！什么鬼条件！”曲小果拍案而起。
联大学子可是连家小炒营业额的中坚力量，搬离联大等于自断生路。而且必须改名是什么道理，这不是变相等于连家小炒倒闭了吗？
湛卢冷不丁地：“对你来说，不是机会么？”
曲小果愣了一下。湛卢这么说也没错，改了店名，带走客户，她就是实际上的老板。就算连骁回来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她完全有伟光正的借口。
湛卢手指在操作台上有节奏地敲击，蛊惑人心般说，“你为连骁打工，不就是冲着菜谱来的吗？”
对啊。她是为了哄陈师傅满意
，才捏着鼻子忍气吞声为连骁工作。
现在连骁部分菜谱也拿到了，她有什么理由呆在船上一起沉没？曲小果陷入恍惚。
陈记饭馆……
她忽地猛抬头，怒视平静的湛卢：“你不是连骁朋友吗，为什么要鼓动我答应？”
“因为这是连骁的意思。”湛卢拨通了一个号码。连骁离开联盟主星参加决赛前他也在场，不小心记下了连骁给曲小果名片上的号码。
接通通讯的表明自己是律师，事先接受连骁委托云云，如果曲小果同意，当天就可以将连家小炒转移到曲小果名下。
这竟然是一份没有对价的赠与。
湛卢目光沉沉地盯着曲小果的表情，然而她却像下了决心似的，直接挂断通话。
所以连骁那时问她要不要改名曲家小炒根本不是试探，她是认真的。
曲小果嘴巴张张合合，一向伶牙俐齿的她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机甲上的事她不懂也不关心，她想连骁到底是遇到多大的困难，那么早开始为今天做打算。在离开联盟主星之前，她是不是预感到今天发生的一切？
但是为什么会给她呢……
她和连骁关系从来算不上多好，甚至陷害过连骁。她以为连骁和她一样，单纯把她们间关系视作利益交换。
菜谱也给她，投入心血的餐馆也给她，连骁真是笨到可以。
“我不会改店名，也不会搬的。”曲小果突然说。
她背挺得直直的，“是！我是想开店，但我要靠自己开！”
截胡连骁的店算什么本事？
瞧不起谁呢，她现实又自私自利，但她不认为自己厨艺会一直比连骁差。
总有一天她会开属于自己的饭店，会比连家小炒更大更受欢迎！陈记饭馆，不，曲家大饭店，听上去就比连家小炒高级。
湛卢凝视曲小果半晌，他一贯长袖善舞，和谁关系都不错，这一刻却显露出性格底色的冷。
他摸出一张卡片随手扔到桌上，转身离去：“随你。”
那是连家小炒的员工证。
湛卢本就是为了连骁而来，现在老板生死未卜，趋利避害，他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们分道扬镳。
>
“滴——【陈记饭馆的传承】，该任务已完成！”
“【任务奖励】：联盟主星最繁华商业街店面X1……”
连骁猝不及防地听到系统通报，嘴角一抽。
虽然不知道曲小果怎么就忽然符合了系统的判定标准，但她面对的情况让她无法分神。
牢房开启，连骁状态瞬间被拉满警戒值。
第一次军部要对她线下审讯！
不，连骁飞快蹭过左臂某块皮肤，下面埋着微缩武器，也有可能军部要动手了！
几个小时前和帝国双子分开，特蕾莎将这种武器植入连骁皮肤下，借助高效生长因子让伤口愈合如初。除了须弥监狱内部的构造图，这是帝国双子为连骁提供的最后一点支援。
连骁退到墙根，不动声色地将胳膊背在身后。
她本打算越狱时再用，没想到这么快就可能派上用场。
进来的是一群抬着设备的科研人员，旁若无人地捣鼓设备，还有两名军人。
两名都是机甲兵，连骁从军服上判断，都是方舟。
军部……是想强行读取她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昨天更新比较匆忙，原本想说一下小连接受小顾这个情节
在xql感情线里，其实小连前期一直处于相对被小顾生理性吸引的状态
掉马是很关键的一个点，对小顾而言，她就是真正的她，地球时期的她也是被看见的，直到这个时候我认为小连才心动（不过这只是我自己的理解
然后周日请假一天！实在是最近这段时间太累了，学习写文没休息过，吃不消
明明在电脑前坐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但写出来更新越来越不满意，俗称就是写麻了
感觉现在的状态我已经没办法判断节奏，非常痛苦地在写大白话。我不知道大家读起来感觉怎么样，但我是觉得写得不好，完全是木着往下写了
所以想好好休息一下，恢复一下状态
第206章
方舟通过机甲和其他机甲兵精神接驳,对方大脑会向其不设防敞开。
连骁自己就是方舟，太清楚这一过程。军部想验证的是阿瓦隆花园当晚发生了什么，仅仅表层的精神接驳不够,那么军部下令的是方舟强行和她建立深层接驳！
怪不得一派派两个方舟。
连骁靠着墙,墙壁的冷意蔓延到脊背上。
对方不配合的情况下强行建立深层接驳，所用方法和强行入侵到对方意识海深层没有本质上区别。而到这一步，被接驳者的意识海基本被摧毁。
变成没有自我意识,状态不可逆的白痴,比死更让连骁难受。
连骁稍微往下深想到最大秘密，手指触碰到了武器,她绝不能被读取深层记忆！
两个外观类似于机甲驾驶头盔的外设搭建完成,上面吸附着触手一样蠕动着的主神经束。
军部派来的两名A级方舟,若非借助脑机接口技术，不可能在非机甲状态下破坏其他人的精神通道防御。
一名科研人员拿着注射器上前,被方舟拦下了，“我来。”
注射器里是特制镇定剂，松弛囚犯肌肉，杜绝连骁挣扎可能。
方舟看过连骁比赛资料,对具有一定作战经验的军校生不能掉以轻心。
连骁屏住呼吸,余光里主神经束发亮，设备激活完成。
就在方舟进入连骁攻击范围的瞬间，连骁猛地拔枪。
皮肤下薄薄的卡片状物质刺破皮肤长出,形变，压缩的金属重组成枪械。
在场所有人反应过来前,连骁连开两枪。
一枪击中了对方手臂，一枪命中了股动脉，鲜血喷射而出。
方舟身子一栽,紧接着连骁劈手夺走注射器，反手插进了另一个扑上来的方舟脖颈。
随着一声像是订书钉的轻微声响，镇定剂即刻发挥作用，方舟踉跄地倒下。
谁都没料到连骁居然有武器！
这个时候科研人员才尖叫起来，鹌鹑似的瑟瑟发抖。有人眼疾手快想要按下紧急呼叫键，下一秒捂着被子弹穿透的胸口抽搐。
“用不着你来按警报，他们看
得到。”连骁轻声说。
监控人员头皮差点炸开了，连骁显然不知道监控摄像头在哪，却凑巧与他们冷冷对视。
“S级牢房突发情况，S966要越狱！”监控人员声嘶力竭将警报上报，“犯人劫持了七名人质！”
然而在屏幕中，连骁没有用武器威胁科研人员开门，而是将头盔摁到了头上。
接驳完成。
资历更深的监控人员心凉了半截，尚未更新情况，思维却陷入了混乱——
产生同样情况的有同事，有半路赶来的狱警和惩戒官，还有和连骁牢房相邻的囚犯们。
主神经束是精神力功率放大设备，连骁正靠着原本要用来读取她记忆的设备，入侵，碾压，控制精神力辐射范围内所有生物！
现在，整个范围内的人，都是她的人质，她越狱的帮手。
高精神力等级的方舟恐怖之处就在这，但凡方舟抛弃底线不受管控，会对普通人造成毁灭性后果。
一次性在这么多人意识海中分批植入不同念头，连骁有些吃力。
尽快做完这一切，连骁满手鲜血地掀开头盔。可惜设备无法随身带走，不然她能依仗的武器又多一份。
趁眼下精神力范围内都是她洗脑控制的人，她必须抓紧离开！
牢房瓦解，连骁深吸一口气，迈出了门。
她今天所作所为，军部不会再有释放她的可能。
偷袭的方舟因失血过多停止呼吸，控制这么多人，有可能导致他们死去，但她内心像冷却的金属没有丝毫波动。
是什么时候起她成了杀人也感觉不到愧疚负罪的人，连骁在复杂的须弥监狱走廊奔跑起来，杀人未必能活，不杀人一定会死。
军部某些人将她和地球遗民当作小白鼠的时候，会感到杀人的内疚吗？
连骁捕捉到了远处隐约枪声，是她植入指令的巡逻兵和来抓她的战士交火，阻拦其他人进入。
她所经之处牢房瓦解，牢门洞开，囚犯们如梦惊醒般走出。
抓她一个囚犯很容易，那这么多联盟都忌惮的囚犯逃走呢！
背后的枪声，惨叫声越来越大，须弥监狱果然还是更害怕犯人逃走，命令对巡逻兵们开火了。
凭借帝国双子提供的地图和情报，连骁急速靠近须弥监狱底部，将鲜血和硝烟的味道甩到身后。
沿途她顺利拿到了武器弹药补给和某名监狱惩戒官的权限卡，一路上监控全切，监狱目前丢失了她的踪迹。须弥监狱底部有惩戒官们使用的小型星舰，也是唯一能逃离监狱的工具！
如何夺得星舰，不知道。
夺得星舰又该如何逃过追捕，不知道。
逃往宇宙更深处又能怎么活下来，不知道。
连骁浑身紧绷，透支精神力而疲惫的大脑一刻也没有停止转动，她要拼尽全力逃脱命运的追猎，但只要哪怕多活一秒多活一分钟，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即将越过控制区边缘，忽然连骁撞上了视野盲区过来的一列四人小队。精神高度紧绷的她瞬间起手。
走在最前面的惩戒官还没摸到板机就倒下了，胸腔几个血洞很快染透了制服。连骁一脚踩进血泊里，下一秒将注射器抵上了对方下颚，另一只手挥拳砸中围上来的第三个人的战术头盔。
及时激活的战术头盔救了这名惩戒官一命，但也只有几秒而已。
连骁踢膝踹中对方腹部，对方忍痛弯腰之际，连骁将枪口摁住战术头盔射击。
长时间被迫昏迷下她肌肉力量有所减弱，几乎拼尽所有力气才按住惩戒官，子弹弹开战术头盔震得她肌肉疼痛，肾上腺素飙升，她只能听见砰砰心跳和子弹声。
战术头盔终于抵御不了多发零距离射击，碎裂开来，后发子弹顶着前面的，几乎像铁棍般贯穿了人类的头骨，惩戒官的脑袋炸开，组织和血液哗啦啦溅满墙壁。
眨眼间仅剩一人。
头发，面孔不住往下流淌同事鲜血的惩戒官呆住了，他看着松开尸体走过来的连骁举起双手，“你别杀我，我可以……”
他话音未落，死死捂着脖子跪倒，被切开的气管发出气泡的嗬嗬声。
一张权限卡掉到连骁脚边，她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
是今天的入职日期。今天是他上班的第一天。
连骁木然地简单处理完现场，继续往前走。
她确实是，应当关押进监狱的罪犯。
来到通往须弥监狱底部的最后一道门前，她距离小型星舰仅几米之遥。
“用户1723！”系统突然语气急切。
在除了中餐的事情上系统从未帮助提醒过她，可这一刻系统仿佛脱离了设立时的限制，“不要过去，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连骁也看到了！
走廊尽头的窗口骤然爆发出强光，永恒静音的黑暗中显露出似巨人，似怪兽，非人的古怪身影。
须弥监狱不惜一切都要抓住她这只引发骚乱的老鼠，前面左右是他们能调集的所有机甲兵！
连骁静默一瞬，拉动了枪栓。
浑身血液如沸腾又凝固的铁水，她逃亡的意志坚不可摧，格外平静。
“连骁，不要开枪！”
连骁反应了两三秒，才辨识出这个焦急的声音是弗里达。
她用超越典狱长的权限，闯入了中控，在除牢房外的所有区域公共广播。
“军部……联盟需要你，完成之后我保证一切针对你的指控将被撤销，你会获得自由。”
>
连骁被带到了须弥监狱最上层。
弗里达亲自接应，进入上层后也没有解除连骁的武器，展现出了十足的诚意。
最上层有柔和的灯光，宽阔不逼仄的空间，柔软地毯，最前方是一大片透明玻璃，浩瀚宇宙成了唯一装饰品。
弗里达递给连骁一块热毛巾，让她擦擦脸上的血。
温暖湿润的热气扑在脸上的感觉，连骁稍微放松了一点。
弗里达看着连骁草草没弄干净的脸以及随时准备攻击的坐姿，暗暗叹气。机器人过来，在弗里达指示下默默帮连骁恢复干净。
今天有人强行想要读取连骁记忆的事，弗里达并不知情。
“……如果我们提前知道，一定会阻止。”弗里达说。
是兰开斯特中将派着急了，感到威胁了。他们害怕从连骁嘴里暴露更多，又想抢先知道连骁的记忆，才先下手为强。
反正即便连骁在深层接驳后痴呆或者死了，军部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连骁本来就是要死的。
连骁不以为意，“我会杀了他们。”
她不是在放狠话，犹如恐怖宣言般的话在弗里达面前宣之于口也无所谓，多次在生死关头徘徊她是真的很想这些人死。
弗里达只当没听到，“说回任务。我们觉得由你完成这个任务，对你，对联盟恐怕是最好的方案。”
她向连骁出示了一份特赦令，加盖了军部到联盟政府大大小小印章，有效性毋庸置疑。
但连骁仅扫了一眼就撇开了，像是一点不感兴趣。
“死亡率百分之九十九的任务吧。”连骁抱着胳膊，嘲讽地说。
弗里达：“是。”
“但不完成这个任务，一定会死更多人。”
连骁现在心情不好，耐心有限。弗里达和特卡乔夫将军某部分观念同样让她感到恶心想吐。
“直接说吧，我自己决定接受还是拒绝。”连骁厌烦地说，“两个选项的结果基本一致不是么。”
唯一区别是，她是不是还要被联盟利用完再扔掉。
弗里达不再兜圈子，“这篇论文你可以读读看。作者是你们联大的李教授，通过对涅卡星遗迹分析，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虫族的赤液早在第二次虫族入侵战争中已经有枯竭的迹象了。”
“联盟之所以能在第二次虫族入侵战争取得胜利，并签订亚特利亚和平协定，并不仅仅是因为机甲的革命性战力。”
虫族预见了拉锯战中，假如持续缺乏支撑性能源补给，比战争先走向失败的是整个虫族社会的内部冲突。
人类以
为虫族屈服于机甲的威慑力，殊不知在亚特利亚和平协定“绝不触碰”原则下，虫族尽可能将能源枯竭的事实隐瞒了近三十年。
“你，赵荔青，顾长风是镜宫事件中唯三亲眼目睹过虫族祭坛的人，应该对这个结论不吃惊。”弗里达敲了敲那叠论文，“李教授这篇论文被军部按下了，没有发表。”
怪不得一直没有舆论讨论这件事，连骁之前以为是李教授论文尚未完成。
“除了虫族文明一些点不能被公众所知，李教授这篇论文也容易引起恐慌。”弗里达低声说，“前段时间军部得到确切消息，不仅是赤液，秘银也在枯竭。虫族没找到替代能源，必然陷入内部混乱。”
连骁静静地听。
“所以虫族近几年来出现了内斗。由雄虫组成的一派似乎占据了上风，软禁控制了虫族统治者，有风声它们要发动战争。就在这几天，虫王继承者在保王派谋划下秘密逃出了虫族王庭，但在途中发生意外失踪。”
弗里达：“王女是唯一合法继承者，现在联盟，虫族两个派别，还有帝国，都在寻找它的下落。假如虫王在此期间死去，哪方掌握王女，结果将完全不同。”
连骁：“联盟想要什么结果？”
“阻止战争。”弗里达双眼直视连骁，坚决地说，“支持王女和旧王，起码未来几十年虫族不会挑起战争。但如果王女落到雄虫手里，它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立刻开战，将联盟变成殖民地，压榨人类求存。”
“联盟下达任务，是已经确定了王女失踪的大概位置了吧。”连骁说。
“是的，”弗里达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但是联盟知道了，其他几方甚至比我们更快知道。在王女失踪地点，附近星球中最有可能的去向是地球。”
“连骁，你愿意前往地球吗？”——
作者有话说：昨天久违地爽玩了一天，感觉今天写起来顺手很多（嘿嘿
第207章
有关地球情况还未在弗里达嘴边组织好语言,她就听到一声“可以”。
就像刚刚有火车从连骁耳边呼啸而过，她几乎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马上又加大音量说了句“我愿意”。
“地球的情况,”弗里达皱了一下眉,“很复杂也很危险。这个任务你必须只身潜入，军部提供不了支持。”
连骁就好像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似的，果断把拇指贴在光脑上。指纹录入,接受任务完毕,她的名字几秒后浮现在任务框里。
地球。那可是地球！
走进最上层后，连骁肢体第一次放松下来。
有几秒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她闭上眼,有瞬间错觉什么都没发生,她还在又小又贵得离谱的公寓里狂赶论文，只要她不怕挂科,明天就可以登上回国的飞机。
连骁会对来接她的父母说，我做了一个好长的噩梦啊。
再睁眼，面前只有弗里达。
弗里达察觉细小亮光在连骁眼里闪了一下，很快消失了。
“任务什么时候开始？我该怎么进入地球？”
地球自几百年前被虫族占据,亚特利亚和平协议“不接触”原则范围自然也包含地球,联盟和虫族来往中断，军部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送进地球。
“任务将在十五个小时后启动。”弗里达看了眼倒计时，“你需要休息,速成情报和装备培训。另外还有什么要求，军部会尽量满足。”
连骁提的是释放赵荔青和顾长风,让暴君也重获自由。此外不要再阻挠中餐大赛和连家小炒的正常营业。
第一件事好办，但中间两个要求就不是弗里达能立即给连骁一个答复的了。
限制暴君涉及到军部派系斗争，顾长风则是被认为超出了军部可控范围。
“还有一个要求。”连骁说,“在任务之前我要见顾长风一面。”
弗里达思索了一下，同意了。
至于怎样混进地球，弗里达告诉连骁，帝国持续地和虫族进行少量贸易往来。
“第二地球计划带走的地球遗民只是一小部分，现在地球上还生存着一定数量的人类。”
所以军部派人潜入可以实现。弗里达说了个转折词，“但是，联盟拥有的对地球情况的情报还停留在战争时期，我们只能祈祷，这么多年过去，和我们所知的情况相比没有太大改变。”
联盟对地球的了解，来自于流亡者，线人青雀和她领导的组织。
幸存人类生活在特定区域内，划分为三区。
第一区“地上神国”。
第二区“自由区”。
第三区“试验田”。
连骁要混入的，是一区“地上神国”。
数个金属盒子由武装小队护送到须弥监狱最上层。从连骁选择签署任务书起，她的信息就自动在须弥监狱档案系统封存起来，整个空间只有她暂时有权限阅读这些纸质文件。
金属盒坚固，耐高温，除非生物信息能打开，里面的文档能完好保存几世纪。
连骁仔细翻完一区资料，再看其他两区时，厚薄程度上直观感到青雀的组织对二区更为熟悉，三区仅有只言片语。
因为虫族划分出的一二三区，相互之间存在巨大壁垒，每个区域的人类基本穷其一生，没办法进入其他区域。
文件的描述里，所谓的地上神国，实质上是个景观区。
是的，在虫族占领了地球后，这颗处于虫族疆域边缘的星球，逐渐成为了旅游胜地。
稀罕的不是地球风貌，而是原汁原味的人类。
“地上神国被巨大的玻璃罩子罩住，里面是人类城市。”连骁速读青雀对地上神国描述，“是我们梦寐以求，不被虫族奴役的人类城市。能生活在地上神国的人类，吃得饱穿得暖，他们都有为人类雇主工作，城市的官员和政府部分都是人类！地上神国的居民天生说的是人类的语言，不用会虫族语，太让人羡慕了……”
“就连地上神国居民养的动物，城市里的流浪狗，都比我们过得好。”
“但是，他们每时每刻都被虫族观看着。”
巨大的，单方可见的玻璃罩子外，爬满了前来旅行的虫族游客和研究者。
这可是珍贵的，保留原面貌的人类社会样本，具有极高的娱乐和研究价值！
地上神国是地球虫族宝贵财产，数任统治者悉心呵护着地上神国的原始性。
神国中的居民体面又幸福，他们根本不知道虫族的存在，心安理得地将自己作为这片土地的霸主。
虫族还仁慈地为地上神国居民保留“上升通道”。
即万一哪只地位高贵的虫族对神国居民产生兴趣，他们有机会离开神国，接受专门培训后成为服务虫族的一员，或者更幸运一点的，会作为虫族的宠物，见识更广阔的宇宙。
王女流落地球，人类能脱离三区，接触虫族的途径不多。
想到服务虫族，连骁不知怎的有点想吐。
“二区也有接触虫族的通道，”连骁问弗里达，“为什么不潜伏在二区？”
二区有嘲讽的“自由”之名，生活在这区域的人类绝大部分是矿工。
连骁想到了镜宫下的赤液矿，虫族奴役人类开矿在地球上延续到今天。这些矿工轮班登上捕矿船，超负荷替虫族在附近星球开垦矿藏，平均寿命活不过三十五岁。
连骁说的是二区的极为少数人，他们可以进入开设的专科学校，学习如何成为最优秀的虫族服务者。他们和被选中的神国居民的区别，大概就是最经济实用的扫地机器人和涂装好看机器人的差别。
弗里达：“你会非常容易暴露。”
会虫族语，和虫族有神秘联系，都是连骁适合这个任务的原因。连骁拥有一定实战经验，但和现役机甲兵比又是一张白纸也是军部所看重的，潜入类任务，这种新人反而有奇效。
但出生生活在
正常人类社会中的连骁，一旦进入二三区，会和周围接受自己是奴隶是低等族群的人类格格不入。
连骁点头接受，“明白了。”
尽可能把资料每个字都刻在脑子里，连骁又了解，上手了将要携带的装备，包括三台机甲和若干武器后，她终于躺进了睡眠舱里。
睡眠舱慢慢微弱下去的灯光中，连骁闭上眼。
醒来后她就能见到顾长风。
九个小时后她将搭乘帝国商用星舰，潜入地球。
>
睡眠程序结束，连骁准时被唤醒。
还是在监狱最上层，顾长风进来的时候，连骁下意识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顾长风用眼神示意她待在原地不必过来，自己则大步流星朝她走来。
连骁注意到他头发理短了，换下了囚服，看着是挺括的材质，上衣下摆因为走得急而剧烈摆动。
跟随顾长风进来的军官默默站到弗里达身边，这两人眼里只看得到对方，完全忽略了还有其他人在场。
十几个小时前他们刚道过一次别，但顾长风觉得已经是很久的以前了。
见面预留时间只有几分钟，还必须在二十六处人员监督下，连骁捡重点说，“我接受了军部任务，具体内容不能说，完成后他们会撤销对我的指控。”
“什么时候走？”
“马上。”
连骁从顾长风脸上看不出担忧或是抗拒的表情，猜想相似的对话可能在顾冕父子间发生过很多次，顾长风习惯接受了。
两人虽然是面对面对话，却隔着一臂距离，以至于气氛比较像没什么私人感情的工作接洽。
上句话说完，两人间谈话陷入小断档。
顾长风视线下垂，薄薄眼皮半阖，思考的神态淡化了眉眼锐利感。连骁感觉只盯着看了一秒，他便立刻察觉到了，视线重又只聚焦在连骁身上。
连骁说过顾长风眼睛很漂亮，并非虚言。在不同的光线下呈现出不同的灰，像冷硬的铁，像阴天的海，像柔软闪亮的天鹅绒，像未完全黑透的夜空。
现在他的眸色更接近黑，连骁忽然想如果她能活下来，会有很多机会和顾长风像普通人那样在联大校园里闲逛，在草坪上什么都说，也可以什么都不说，靠在一起直至天空变成这样的深灰。
顾长风在想另外一件事。
监狱用药让他伤口只剩青紫淤斑，但痛感和记忆仿佛随着瘀斑打下烙印般，看到连骁的瞬间就灼热起来。
他还记得连骁的热度，触感和呼吸。
顾长风克制住自己没有去牵连骁的手，因为他自知一旦触碰到连骁，就会克制不住吻下去。
顾长风不在乎周围有人，但他犹豫的是连骁的感受。
军官看了看表：明明顾长风接受任务的条件是见连骁一面，见了却干站着，见面时间马上结束了。
“你呢？”连骁直接抓住了顾长风的手，“回主星还是……”
回应连骁的是忽然盖下来的阴影和唇上灼热触感。
顾长风在亲下来的同时，还不忘挡在连骁前面。
唇上传递的温度很烫，顾长风却吻得很克制，轻轻舔吮连骁下唇，情不自禁握着连骁下颌的手指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直到连骁忍不住揪住他，反客为主的时候，顾长风松开了手，但仍贴着连骁的唇。他说话的震动，吹拂的气息落在她唇间。
“我也接受了任务，去帝国，很快就走。”
“我们都要活着回联盟。”
第208章
须弥监狱到地球,商船最快也要四五天。
连骁甚至没看清须弥监狱的外观，就被塞进了商船。除了有专人给她送营养剂和必需品，这几天连骁就没见过活人。
刚上星舰时连骁和船长见过一面,挺普通的老头说着不普通的话,“虫子主顾们订购了一批城市日的商品，进一区的路我们熟，到时候你就藏在货舱里进去。要死的人我们也选好了,记得到时候下手时利索点。”
连骁惊讶,合着还得有个倒霉蛋在她手上丧生？
“当然啦。”船长理所当然地表示，“下不去手的话,加钱我们帮你杀。你不了解一区的情况不清楚,有几个人有哪些人虫子都是登记在册的,想混进去哪有那么容易。”
连骁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船长嘴里的一区听起来被虫族无孔不入地管控着。哪怕她成功混进去,行为举止和被顶替者不同，不知道多久会引起虫族怀疑。一旦被怀疑，很轻松就能确定她是冒充的！
一句话，一个小动作,万一生病受伤需要体检,她很难蒙混过去。连骁想着，压力让她不禁冒冷汗。
有船长在，她忍住了摸右耳耳后的冲动。军部往她皮下植入了单向联络器,只有在军部发起联络时才能被激活。茫茫宇宙里，她和人类文明的联系依赖于这样一根脆弱细线。
路上这几天连骁保持严格作息,用训练和睡眠将一天填满，减少胡思乱想的次数。到了第五天，刚睡醒的连骁听见了全舰广播：
“进入地球附近区域,预计三小时后星舰将泊入地球港口。赞美我们伟大的皇帝！”
连骁一激灵从床上弹起，光脚跑过去打开了房间的窗舷。
一个蓝色小点出现在视野正中。
连骁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蓝点，有一种不真实感。她想起上辈子用的x信，加载图片比眼前这个星球更像真实的地球。
知道要去地球，系统大概是除了她外最高兴的一个，此时复读机般重复地球地球地球，又问连骁：“用户1723，你不高兴吗？”
远处蔚蓝色的星球越来越清晰，安静地等待这艘星舰造访它，就像过去的亿万年那样迎接无数生命和远客。
还有她这个，漂泊了几世纪的游子。
连骁摇摇头，将脑袋靠在冰冷的玻璃上，感觉吊住她喉咙的绳索断开了，她结结实实地双脚触地。
她要回家了。
>
帝国商船按计划驶入地球轨道，呼叫虫族放行却迟迟没反应。
连骁不清楚帝国商船进入地球流程，正清点好所有装备，在房间里整装待发。按约定，会有专人带她躲到货舱里，完成进入一区其余的准备。
“该死的虫子！这次怎么这么久才允许我们通过。”船长室里，船长一边擦汗一边骂。
地球之所以外观不太像连骁记忆里的典型图片，是因为虫族在轨道和地表间设置了包裹地球的屏障，如果是外来飞行物，会在穿越屏障瞬间被秒成渣。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频道里的虫族格外沉默。
直至穿越屏障，船长放下心，最危险的一步已经完成，自动模式的星舰会把他们带往目的地。
就在他嘱咐船员把连骁在货仓藏好时，星舰突然发出爆炸声，剧烈震动起来！
经验老道的船长扑到了操控台前，星舰最重要的一个推进器被不明物体击中了。又是一声爆炸，另一个推进器炸成碎片。
加速下坠的星舰在高速摩擦下，表面燃起烈火，化作一团火球坠落！
船长目眦欲裂：地球上使用武器击中商船的只可能是虫族！
他也知道星舰没有挽救的可能，甚至没通知船员们情况，头也不回冲向了逃生舱。
谁都没空管连骁，在为争抢逃生舱大打出手。新的一枚追踪弹拦腰命中星舰，抢到逃生舱的没抢到逃生舱的，随着炸开的星舰化作了碎片。
联盟和帝国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这样的景象这几天多次上演。地球禁止放行任何飞行器，哪怕是虫族自己的航空器也不行，所有驶入地球的星舰都只有被炸掉，全员覆灭的下场。
地球全面戒严。
>
朦胧中，连骁听到有人在讲话。
可能是没完全醒的缘故，叽叽咕咕的听不清。
听到了“一区”这个词，一下子将连骁的意识从海面下拽起。
她没死！安全降落在了地面上。
连骁被气浪甩出去时距地面只有几十米，看样子她运气好，身上也没有剧烈疼痛的部位。
此时她被反绑住双手双脚，面朝下倒在地上。说话的声音来自上方。
是虫族语。
连骁结合听到的虫族语快速推测，一区只说人类语言，她现在应该在二区或者三区。有人捡到了她，给她伤口简单处理，但绑住了她。
而这些人商量内容似乎是怎样让她就范。
连骁暗道不妙，她从联盟带出来的装备分为两份，SAP里有三台机甲和搭载武器，藏在腰后，然而连骁感觉不到SAP的重量了！
潜入一区计划失败，大部分装备还丢了。她暂时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就在这时，她敏锐察觉头顶的声音不说话了。
继而她被粗暴拖起，对方没料到她这么沉，中途把连骁砸在了墙上。
某人说了个词，是虫族语的“打她”。
紧接着，连骁脸上狠狠挨了几巴掌。
再装晕是不行了，连骁舔掉嘴角血丝，冷冷打量着面前三个人。
两女一男，中间的女性年龄最大，应该是下令的人。
他们穿着宽大不合身的衣服，神情显露出不符合外貌的成熟。
约摸二十岁的女性蹲在连骁面前，“你是，什么人？”
尽管她说得生涩走音，但居然是人类通用语。
见连骁不回答，女孩又扇了她一巴掌，手劲比刚才那个男孩大多了。
连骁半边脸迅速红肿起来，在女孩扬起手时，她才像被打怕了似的
开口：“地上神国。”
醒来十几秒连骁想清楚了，她只能谎称自己来自地上神国，不然完全无法解释她比眼前几人好上不止一倍的穿着，和更强壮结实的身体。
连骁鄙夷地说，“这里又是什么烂地方。”
这话也没错，这间小屋里处处透着贫穷，连桌椅都没有，角落一个大床垫，中间扯了张布隔开，空气里是土腥味和轻微的腐臭味。
女孩霍然沉下脸，“无毛宠物。”
这句话又是用虫族语骂的，连骁假装听不懂。女孩又让另外两个小点的孩子出去，两人很乖地顺从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连骁注意到小女孩才走了几步就喘气，而他们脖颈后面，似乎都有刺青。
“喂。”女孩思考了一会，说，“我的编号是T613，我救了你。”
连骁呵了一声，试图活动手腕，双手因为长时间束缚传来针扎般痛感，“这就是你说的救？”
对方貌似在消化连骁的话，几秒后才说，“交给，花匠，你死定了。”
花匠是什么？连骁不动声色，“少来，我可不相信你，你在骗我。”
“神国出来，只有死。”T613说，“试验田，我可以保护你。你要为我，做事。”
这里居然是三区。
三区试验田的资料寥寥无几，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里的人类是虫族们的实验材料。
所以眼前的女人才说她叫T613。实验小白鼠们是有编号的。
连骁一时间很想长吁短叹，她运气就没好过，一跳跳进了最危险混乱的三区！
资料太少，很多细节连骁想不明白。
虫族管控下二区三区人只会虫族语，T613的人类语言是向谁学的？T613说神国居民脱离一区只有死路一条，是那些服务虫族的人都死了，还是说另有隐情？
T613人类语言实在太烂，慢慢来能从她嘴里套到更多。
在此之前，连骁决定扮演好一个落难的一区居民人设，然后想办法摸进一区。还有装备，没有装备她寸步难行。
任务障碍居然来源于语言不通，连骁嘀咕，她还不能用虫族语跟T613交流，否则就崩人设了。
T613耐心等连骁抬起头，“为你做事有什么好处？”
“活着。”T613简明扼要，掏出个东西晃了晃，“这个。”
SAP果然被T613摸走了。唯有连骁的生物信息能够开启SAP，显然不知道这玩意是什么的T613狡猾地意识到，SAP对连骁来说很重要。
没有SAP里的机甲，光凭那些剩下的武器，连骁想杀死一只虫族都难。
连骁表现得很不情愿地答应了，问她想要做什么。
T613将SAP揣回怀里，贴身带着，“我要你，去二区，找人。”
“什么人？”
T613沉默几秒，吐出这场对话中最字正腔圆的几个字：
“自由之翼。”
>
T613走到屋外。
她一出来，T1270就粘上去，T1956跑得慢，用期盼的眼神看她。
T613弯腰抱了抱T1956，小女孩瘦得像张纸。
“你不会被选中的。”她喃喃向妹妹许诺，“我可是你的母亲……”
他们这片田的医生说，T1956患有先天疾病，三区不可能有相应药物。
原本她可以慢慢想办法，可是收割季提前了。可靠消息，下个收割季，花匠们需要的正是T1956这个年龄段的女孩，有基因缺陷最好。
七天。离收割季只有七天的时间。
T613在一棵树上发现的连骁，从看到连骁第一眼起，T613就知道她绝无可能是三区的人。
幸好连骁证实了她的猜想，虽然蠢了一点，讨厌了一点，但好歹是神国居民。
既然她有办法离开一区，说不定会有门路进入二区；要是找到自由之翼，T1956就有救了。
但如果一周内连骁不能找到自由之翼，T1956会死，她也别想活！
T613知道她在下一个疯狂的赌注，一旦有人发现他们收留了地上神国的居民，他们必死无疑。
他们丝毫不知道，屋内的连骁因为懒得记编号，将这几人的称呼简化为了T姐，T妹和T弟。
她又整理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主要目标是要想办法混进一区，找到王女；
次要目标是在一周内进入二区，从自由之翼那里拿到T姐要的药物，换回SAP。
连骁叹气，哪个都难以实现。
而且在此期间她还得小心翼翼不让任何人，不让虫族发现自己身份，并在三人面前把神国居民的人设维持下去。
此外自由之翼这个组织名……连骁想到了青雀，自由之翼会是青雀建立的组织么？——
作者有话说：两百多章，小连终于回到了地球
提前说一下三区的一些设定，感觉不说会有点误会（？三区家庭的核心都是女性，母亲是户主的称呼，所以T姐说她是T妹的母亲，不是真的母亲（。
第209章
回地球的第一晚,连骁彻夜未眠。
作为“俘虏”，T613在地上草草铺了厚点的毯子就算完，地面硌得她睡不着。一屋四人,一开始两个小的还能保持清醒,到后来只有连骁和T613时刻警惕。
天亮，T613把连骁摇起，终于大发慈悲地解下了她脚上的绳子。
也没给连骁吃东西,扔给她一件破衣服：“走。”
“去哪？”连骁动动脚,血液回流，脚针扎般疼痛。
“试验田。”
连骁歪歪扭扭走出房子,才看清周围一片都是低矮房屋,都像是用废弃不要的材料七拼八凑起来的。两辈子加起来,连骁只在新闻上见过这么破的房屋。
这时候还没什么人，偶尔见着的都是女人,看见跟在T613身后的连骁露出艳羡的神色，但在听到T613说连骁又聋又哑时羡慕瞬间烟消云散。
T613认为，装聋装哑是掩盖连骁一区居民身份最好方式，谁叫连骁连虫族语都不会说。
连骁比T613高一截,不过T613比她还要壮,旧衣服勉勉强强能穿。这些T613打招呼的女人身材都和她差不多，又黑又壮，想来手劲不输T613。
等走到没人的
地方,连骁问：“她们为什么是那个表情？”
“以为，你,新家庭成员。”T613迅速领悟了连骁的问题，做了个不能听不能说话的姿势，“残缺品。”
这是说她是有缺陷的意思？连骁若有所思。
三区人员管理应该相当松散,片区和片区之间人员流动看来也是常有的事，否则这些人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接受了连骁这个外来者被“吸纳”。
还有一点，T613家明显以她为核心，和T613一样这么早出门的会是附近家庭核心吗？家庭权力中心都是女性？
T613说的试验田还真是田。
房屋群边缘，一望无际的田野向远处延伸出去，粉紫色天空笼罩下是各类农作物。
跟随T613穿过田野，连骁看到了土豆西红柿黄瓜，蔬菜硕大饱满，散发天然无公害的清香。连骁身为厨子的dna动了，想做菜的心蠢蠢欲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想吃？”T613口音无比正宗地爆了粗口，看来不管什么语言初学者，学脏话总是最快最标准的，“地上神国，没吃够？”
“这些是种植给一区的？”连骁说。
T613狠狠瞪了她一眼，直接用态度回答了。
地上神国是虫族创造的乌托邦，光凭地上神国自身生产力不足以支持农民少，其他工种多的城市运转，因此三区居民承担着地上神国畜牧农业产品供给。
在T613眼里，连骁这个吸三区血过着无忧无虑生活的神国居民，还要露出惊讶的表情，令她怒火中烧。
为什么是同样是人类……他们生来就要生活在地狱里？
那些辛苦种植出来的蔬菜他们却不能享用。这些蔬菜对他们而言不是食物，而是用来兑换的积分点。试验田中的交易看病都需要依赖积分点，最重要的是，积分点可以用来躲避收割季。
T613加快脚步，也不管受伤的连骁能不能跟得上。要是连骁跟不上，她就有借口粗暴拽着连骁，大声辱骂她，可惜连骁没有给T613出口气的机会。
走到一半，连骁视线里逐渐出现两栋建筑。
是和破败棚子截然不同的建筑，远处的那个看起来像现代化工厂，近一点的则有华丽外表，用黑，红，绿三种颜色的岩石在表面拼出无数朵几何玫瑰花的图案，每朵玫瑰花的花心都是椭圆。
虽然和连骁知道的任何地球宗教任何风格的宗教场所不一致，但连骁直觉这是神庙。
玫瑰园。
T613敲开侧面偏门，领着连骁进去。
里面有人，连骁牢记T613给她的听不见也说不了话的人设，一路上没机会问来这干嘛。直到来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面前。
白大褂：“你好，T613。你还是为T1956的事来吗？”
“医生，真的没有办法弄到药吗？”T613低声下气道，“我积攒了很多点积分，我可以把积分都给你的真的！”
医生怜悯地说，“我也帮不到你，这种药物我只在书上读过。或许人类已经造不出这种药也说不定。”
“再说，T613你知道的。”医生说，“积分对我毫无意义。很抱歉给你虚假的希望。下周的收割季到来前……努力让T1956过得高兴点吧。”
在T613的一再坚持下，医生还是松口搬出了一本书，向T613展示了那种药物名称。
“药名，记住了吗。”走出玫瑰园后，T613问连骁。
连骁点头。在医生抱出书的时候她就明白了T613带她过来的用意。但是，“你看不懂虫族语？”
那本书大概是从人类语言翻译而来，保留了两种语言。
“闭嘴！”连骁每句话都在T613雷点蹦迪，T613怒气冲冲甩开她往前走。
可可恶的神国居民不依不挠，“那为什么医生可以识字。”
难道是她不想吗？T613胸口上下起伏，突然露出恶意十足的表情，“因为，他们劁了。”
连骁：……
她是不是该夸T613居然掌握了这个生僻字，不过劁好像只能用来形容阉割猪……算了人也是动物，大差不差吧。连骁非常宽容地想。
T613默认她不会虫族语，和医生对话没有避开她。透露出不少信息。
首先，像T613这样的大概是三区最底层居民，需要通过劳作赚取积分点，还要时刻忧虑收割季。冲收割季这个称呼，连骁猜意味着虫族挑选成熟的小白鼠。
其次，玫瑰园和试验田居民的生存状态有很大区别。前者是三区内少量知识掌握者，受到一定教育，后者目前看起来纯文盲。医生看起来比T613更健康，不必劳作，也不在积分点体系内，代价是丧失生育能力。
虫族这么做，玫瑰园的“技术工种”们就杜绝了通过血缘传承知识特权的可能，威胁不了虫族统治。
快走到田野边缘时，忽然从不知道哪里，响起了悦耳的旋律。像是某种信号般，连骁看到有居民往田野靠拢。
T613脸色一下变了，抓着连骁狂奔起来，“花匠！”
不远处几个小点随着振翅声放大，连骁毛骨悚然：
虫族来了！
>
虫族降临田野。
它们羽翼合拢，柔和晨光在外壳上折射出油润斑斓色彩，沉静优雅地俯瞰匍匐在地上的人类。
田野边居民应该都来了，围得水泄不通，却没有人敢接近虫族两米内。
短短十几秒，T613就近将连骁塞进了农作物枯枝堆里，连骁屏息躺着，心脏砰砰直跳——她离虫族顶多不到二十米！
连骁只在天机图系统内无机甲状态下和虫族面对面过，然而面对真实的虫族，几层楼高强大异族的压迫感还是让她血液凝结。
“好久不见。”为首的虫族说话了，听起来很柔和，“我注意到你们当中有好些人缺席，是不愿意见到我们么。”
人群僵住了，所有人都觉得应该要回应，却没人敢做出头鸟。
“好啦。但下周收割季请全部人都到场，不然我们会生气的。”虫族说，明明是宽容的言语，但尾音却诡异上扬，仿佛它非常期待这一场景。
“我给你们带来了礼物。”另一只虫族说。
惴惴不安的人们松了一口气，有大胆的小孩在父母授意下主动向虫族讨要礼物，得到了比其他小孩多一倍的糖果和几秒钟虫族拥抱。
虫族们熟悉这片田的居民，分发糖饮料这种物资的时候不忘关心他们几句，而居民也像放松下来似的，甚至触摸虫族外壳，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太诡异了。连骁想，但就好像人类饲养了一群鸡，哪天人类心血来潮换了更美味的鸡饲料，鸡群也会围着人类其乐融融，却不影响人类最后把鸡杀掉。
对虫族而言，人类就是它们饲养的那群鸡。
“S467呢，S467怎么没来。”
被虫族问到的居民脸色发白，好几秒才结巴道：“S467有点不舒服……”
瞬间他就知道这个借口错了，恐惧让他咬住了舌头，刚才那种和睦瞬间破掉。
“你们，没有照顾好S467吗？”
虫族说的你们是指这户居民，在其他人害怕得后退的情况下，几人依然本能地想往家人身边走。
然后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说错话的男孩瞬间腾空，虫足穿过他的身体将他举了起来，又随着重力慢慢下滑。
连骁大脑一片空白，男孩的血瀑布般落下，一会就流尽了。
虫族杀人，和人类碾死一只虫子没有任何区别！
有人踉踉跄跄从外围挤进去时，那么多鲜血已经被田地吸干了。众人噤若寒蝉中，她嚎哭声如此刺耳。
连骁头朝下的视角里，虫族做了一个特别拟人化的耸肩，似乎在说S467，你不早来。
但杀戮还没有结束。
锋利虫足轻轻一划，男孩的胸膛就被划开了。连骁庆幸自己离得远，那些掉落下来的脏器没有看得
太清楚。空气中顿时弥漫着血腥气，连她都能闻得到。
“把杂草塞进去。”虫族在说，“我觉得，这片田缺个稻草人。”
被点到的正是死去居民的家人，它是故意的！
连骁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捏紧拳头。
极度的愤怒让连骁一阵耳鸣，她不是冲动的人，此时的念头只有一个，她恨不得冲出去杀死虫族！
而这样的事，每一天每一年几百年都在地球上上演。
连骁闭着眼，这家人的哭声，还有片刻后响起的草料窸窣声简直是折磨。
“为什么不跟我们走呢S467，我们能更好地照顾你。”杀戮欲得到满足，虫族语气温和道。
新制成的“稻草人”被它挂在蔬菜架上，看到田野就能看到他。
S467跪在地上，眼泪似乎流干了。连骁看到她腹部线条明显隆起。
虫族将一个闪光的小东西扔到S467脚边:“送你的礼物。”
是一个连骁觉得似曾相识的三面骰。
雪山上新生虫族玩耍的玩具，正和它一模一样。
连骁再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S467肚子里的，是人，还是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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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内，所有人都没心情说话。
T613突然站起，拽了一把连骁：“走。”
原本T613想等到晚上再说，可今天发生在S467身上的事，她等不下去了。
“马上去二区。”她对连骁说。
第210章
连骁：见鬼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二区！
万幸T613不由分说将她带出了房屋区,背离田野方向的区域野草丛生，干枯的黄绿色淹没过了她们的腰际。
连骁：“我饿了。”
从昨天星舰被击毁开始，她就没进食,此时肚子饿得咕咕叫。虽然物资里也包含了几个月分量的营养剂,不过都在SAP里。
说完连骁不走了，静静呆在原地观察T613反应。从T613目前表现看，她仇恨来自一区的自己,但算不上什么心狠的坏人。T613还需要她找到药剂拯救她妹妹,是她最大软肋。
果然T613瞪了她几秒，身手灵活地爬到了野果树上,摘了几个苹果砸到连骁身上。
连骁捡起一颗苹果随手擦擦,咬了一口。野生苹果酸得她直皱眉。
边啃苹果,连骁边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二区是一定要去的，没有T613的因素连骁也会想办法偷渡到二区,比起为人鱼肉的三区，二区起码还有打入虫族内部的可能途径。
问题是，她是否要掺和进T613的事里。连骁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T613不是她的对手,强抢回SAP应该没问题。如果偷渡到二区再偷渡回来,无疑会拖慢寻找虫族王女的速度。好几方在同时寻找王女，她冒不起这样的险。
更何况，T613可信吗？就算她找到药剂,T613会按照约定归还SAP吗？
“早上的事经常发生吗？”连骁冷不丁地问。她指的不光是虫族的虐杀取乐行为，还有S467。
T613坐在树上捏着最红的果子,冲连骁左摇右晃显摆，就是不吃，“杀人,经常；S467……发生什么，知道？”
连骁开始习惯自动调整T613的语序，“不知道。但我知道她怀孕了。”
“虫子。”T613脸上掠过一阵阴霾，“S467不是愿意的。”
没等连骁说话，T613愤怒一锤树枝，“以前，艾菲利亚在，虫子不敢做这事！”
T613满脑子都是S467绝望哭泣的脸和死不瞑目的稻草人，她和其他人都知道S467在想方设法杀死腹中怪物。放在以前，身体和生育是独属于她们绝对权力。她们理解S467，没有女性会愿意生育自己并不想要的后代！
但艾菲利亚这只雌虫，曾经的地球执政官被调走后，在新上任雄虫统治下一切都发生改变。
三区其他区域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的女性被收割进工厂中。和以往试验品大部分能残缺着回来，被虫族“重复利用”不同，这批居民基本有去无回。
听完T613的叙述，连骁沉默了。
现在连骁大概可以确定，三区的家庭结构是潜移默化受到了虫族影响，以女性为绝对中心。虫族内部纷争也波及到了地球这颗偏远小星，旧王失权，新上任雄虫目的不明地加倍压榨人类，地球遗民生存情况更加恶劣。
连骁现在很少考虑以后，她也不认为自己强大到能够拯救那么多人。假如她能找到并将王女带离地球，联盟幸免于战，但地球遗民恶劣的状况不会有任何改变。
联盟或许没有人在意地球遗民的死活，可她在意。
连骁啃完苹果，下定了决心，“走吧。我会帮你。”
两人又徒步走了两个多小时，连骁看到了三区尽头。
一堵仰头才能勉强看到顶，左右绵延不绝的高墙出现在她们眼前。墙角下零散着细小骨骼，一只麻雀当着她们面扑上了墙，瞬间激起了蛛网似的电流，焦糊的麻雀悄无声息地掉落在骨殖上。
通了高压电的高墙，将墙的两边分为两个世界。
T613抱臂看了连骁一眼，似乎在说下面看你的了。
但连骁站着没动，既然她的人设是从一区逃出来的神国居民，隔绝一区的是玻璃罩，她不知道如何通过高墙才是合理的。
而且T613不仅知道自由之翼在二区，还知道部分一区的事情，说明各区间存在一定的消息流动。消息传递最直接的方式，是偷渡者们。
T613眯起眼，“不知道？”
几秒后，看着一言不发的连骁，T613先扭过头。她不再提越过高压电墙的事，再次走在连骁前面引路。
果然是在试探，连骁心想，T613有一种在残酷环境下自动习得的狡猾谨慎。
不知道T613凭借什么标记，拨开了野草，在裸露出的金属板上敲击了一串节奏。
风拂过野草丛，连骁侧耳细听，隐约听到通道内走动声。
等待地面下通道的人打开金属门的时间里，T613下意识调整了两次插在腰上的钝刀，暴露出她内心的紧张，和游走在高墙下的无名之人正式接触她还是第一次。
忽然T613的余光瞄到了连骁的残影。
T613一惊，就近握住刀柄，她就知道这些神过居民不可信！
惊怒交加下T613用尽最大力气砍去，她是她们那片田里力气最大的人，曾经砍死过蹿进田里的野狼。
可挥下一半的手臂被轻易接住了，T613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脚踝一痛，绿色的草淹没了她。她整个人被连骁极富技巧地压在身下，任凭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就连钝刀也易主。
T613满脸涨红，徒劳地仰高头，试图咬住连骁胳膊。
再往下一点点，连骁就能摸到SAP，巨大的愤怒自责让T613发出动物那样的嘶吼，她痛恨自己无能痛恨命运，为什么他们生来就像尘埃低贱？！
可是连骁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泪流淌到泥土里。
“击败你对我很容易。”连骁放慢语速说，“不过我说过要帮你，所以我会在两天内找到药回来。东西你先帮我保管，”
T613大概没料到她会这么做，扭曲着脸喘息着。照顾人类通用语初学者，连骁又重复了一遍，才松开了T613。
然而重获自由的T613眨眼间撞向连骁，勒喉咙，揍断鼻子，连骁怎么对她的她要加倍报复回去，她才不相信一个养尊处优的神国居民会愿意帮助他们这类人！
于是一秒后，T613又被摁在地上。
这回连骁干脆抡了她好几个耳光，T613脸颊高高肿起。
连骁心说她还记着T613的仇，耳光还耳光，很合理。
连骁
做好了多揍几次T613的准备，但脸肿成猪头的T613却好像听懂了，终于乖巧起来。
这就是二区三区的生存逻辑，善良和道德在这里是行不通的，暴力才能唤醒文明。
“好。”连骁没控制手劲，T613嘴角被打裂了，艰难地说，“两天，我等你。”
就像连骁说的，她抢回东西很容易，却愿意把把柄留在她那里。T613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被信任是三区居民不会用，她也没在人类通用语课上学过的词汇。
人类学会暴力嫉妒仇恨太与生俱来，爱信任帮助却要文明和秩序才能产生。
T613不明白连骁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模模糊糊意识到，在保管SAP和拯救T1956这件事上，连骁是“自己人”。
有人从金属板移开的洞口出来，T613站在连骁前面，连骁顺手把刀收起来。
打了一顿后T613突然变得话多了，贴着连骁耳朵，用不熟练的人类通用语告诉连骁通道和这些人来历。
高墙吓退不了想要偷渡的人类，但虫族在高压电之外，另设了一重阻碍人类偷渡的界限。
深入地下的识别墙。
T613脖子后面的刺青既是编号又是识别码，每个试图通过墙底隧道的居民都会被识别到。
而这些活跃隧道的无名之人，正是各种原因让虫族抹掉编号的人。
消息、物资，都是无名之人赖以生存的方式。
识别墙前，T613将积点卡和连骁交给无名之人，这帮人当然不会做慈善。
T613紧张地注视着连骁穿越识别墙，她对连骁信心，全来自于她以为的连骁脱离一区。
连骁从容穿过识别墙。
她会回来吗？T613握紧SAP想。
T613跟无名之人说过连骁又聋又哑，连骁贯彻人设一路上闷头走。虫族浇筑的城墙分为多段，眼看快走到出口，无名之人忽然做了个拇指食指对搓的手势。
连骁反应过来她这是遇上无良导游加价了！
横跨几世纪，通用肢体语言还是一样好用。
阴影中出现了好几个无名之人的身影，打量连骁的眼神仿佛像想要剖开她，认定价值的刀。
穷光蛋也不要紧，生命器官一切都有价值。
行吧，刚打完T613热身，连骁转转手腕，直接一鼓作气冲进二区吧。
连骁的手刚触到刀柄的同一时刻，地道突然剧烈摇晃，头顶碎石不停下落。
最糟糕的是，头上是泥土岩石被挤压的声音。
虫族启动了高墙，正往下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