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让二小姐给你找户人家(两章合一)
崔三少的故事讲完了,屋内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崔三少有点口渴,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正要喝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几个人,这才发现,他们全都在看着他。
初出茅庐的小少年,在这些红果果的目光下,害羞了。
他索性放下杯子,硬着头皮问道:“你们全都看着我,这是做甚?”
赵时晴看向沈观月:“小月月,喜欢吃瓜吗?”
沈观月:“喜欢,但是不喜欢吃傻瓜。”
然后,沈观月看向泥鳅:“泥宝儿,你呢?”
泥鳅深知自己的脑瓜不如这两位,可是在崔三少身上,他终于找到了优越感:“我从未见过这么傻的瓜。”
好吧,崔三少终于听懂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们说的傻瓜是我?”
秀秀眨眨大眼睛,哎呀,她好像也懂了!
她强忍着解谜后的欣喜,对崔三少说道:“你以为呢?”
崔三少有些沮丧,他真的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说是傻瓜了。
他连忙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甄五多,这些人当中,和他最熟的就是甄五多了。
来竹西塘的路上,两人坐在一起,一个是犯人,一个是看守。
“老爷子,您也是这样认为的?”
甄五多笑眯眯:“你这孩子虽然脑瓜不太灵光,可却挺有礼貌,我老人家很喜欢。”
崔三少快要哭出来了。
要知道,这件事憋在心里很多天了,他虽然住在老吴家里,可那一家子全都把他当成大恩人,大恩人当然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所以他一直忍着,今天赵时晴让他想故事,他刚开始是有些忸怩的,可是话一出口便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黄河大坝都拦不住他,现在全都说出来了,他畅快无比,可是还没来得及欢欣雀跃,他就变成别人嘴里的傻瓜了。
他真的想哭。
甄五多叹了口气,这傻孩子啊,多亏遇到的是他们,如果被坏人抓去,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宝贝大孙女,这里面你最大,你就和他说说,他究竟傻在哪儿了。”
赵时晴一怔,她最大?
哈哈哈!
其实凌波比她大一点,可是凌波是丫鬟,借凌波胆子也不敢和自家小姐比大小。
至于泥鳅,捡来的小孩,年龄不详,他报出来的年龄是比赵时晴大的,可是他的个子却比十二三岁的沈观月还要矮,所以他想说自己是大人,也没人相信。
赵时晴在家里一直都是小妹妹,可是自从离开梁地,她便把自己放在大姐姐的位置上,现在老爷子给她正名了,她真的是成老大了。
她看向崔三少的目光充满慈爱,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语重心长:“你们崔家有两名进士,其中旁支的那位,他和他们家,与你们来往多吗?”
崔三少不知赵时晴为何会问起那人,他摇摇头:“他家是旁支,且早已离开庐州城,只有逢年过节,和我们才有往来。”
赵时晴很满意,继续问道:“也就是说,抛开辈份不谈,令尊崔二老爷,才是你们崔家身份最高的人?”
崔三少想说上面还有老太爷呢,可是赵时晴说的是抛开辈份不谈,这样一来,他爹确实就是崔家身份最高的人。
崔大老爷虽是嫡长,可他没有官身。
他点点头:“确实如此。”
赵时晴又道:“换句话说,令尊是崔家最有话语权的人,对吗?”
崔三少连忙解释:“家父一直都在任上,已经多年没有回来了,府里的事都是祖父和大伯爷,还有三位叔父在管。”
赵时晴:“管事的人不一定就是有话语权的,有话语权的人,也不用天天待在府里,令尊发号施令,写上一封信,一封不够就写两封三封,若是对信驿不放心,也可以派人专门跑一趟,把信送到庐州城,你们崔家找几个腿脚快又会骑马的小厮,应该不难吧?”
崔三少怔住,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父亲不在府里,也能发号施令?
从小到大,伯娘婶子们经常对他们母子冷嘲热讽,他一直以为,他们二房是崔家地位最低的,原因就是父亲花了公中很多钱。
可是现在,面前这位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小姑娘,却一语道出,他爹才是崔家地位最高,最有话语权的人。
是这样的吗?
崔三少想要否认,可是又觉得对方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他想不出否认的理由。
赵时晴继续说道:“你有多久没有见到令尊了?”
崔三少又是一怔,接着,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道:“八年了”
泥鳅和秀秀齐齐发出一声惊呼,八年了!崔三少今年也只有十三四岁吧,他竟然有八年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了。
赵时晴又问:“你弟弟崔四呢,他有多久了?”
崔三少张口要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他,他每年过年都会去梁地祖父说,我是嫡长子,父亲不在,我要代替父亲祭祖,所以”
说到这里,崔三少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赵时晴却没有心软,继续扎刀:“所以逢年过节,你要代替父亲去上坟祭祖,你那个庶弟却去梁地,与父母弟妹团圆,正享天伦。”
崔三少哽咽着点点头,这些年,他也羡慕过,也委屈过,可是祖父和大伯父说他要有身为嫡长子的格局,而母亲挂在嘴边的话,永远都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你爹又不在,万事全凭你祖父和你大伯父做主,他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
既然大家都说这样的安排是好的,他便也告诉自己,这样是好的,一来二去,这便成了习惯。
赵时晴继续说道:“那我们先不说这些,就说最近发生的事吧,我且问你,那日你状告娄举人和小倌堂子,小倌堂子的人也承认,就是娄举人把你送过去的,而且他还要把你卖掉,对不对?”
崔三少点头:“对,小倌堂子的人可以做证,娄举人就是要把我卖掉。”
赵时晴:“有人证,又有你这个苦主,那衙门为何没有将娄举人收押,而是放他回家?”
这题他会!
崔三少:“因为我大伯父在公堂上把娄举人给打了,大伯父藐视公堂,衙门看在崔家的面子上没有治罪,但是这案子却也只能押后再审。”
赵时晴笑了:“也就是说,原本是证据确凿的案子,被你大伯父的一顿王八拳,硬生生打成了押后再审?本应被关进大牢的娄举人,也因为挨了顿打,就从被告变成苦主,逍遥法外?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崔三少怔了怔,是啊,他怎么今天才发现?
“可是,可是这也不代表姓娄的就没事了,衙门只是让他回家养伤,随时等候传唤。”
赵时晴:“可是他死了,没有等到被传唤就死了,所以你被他卖进小倌堂子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也正因为他死了,所以你对他的指控全都变成死无对证,你和他一起去小倌堂子,这是不争的事实,是你自己亲口说出来的,你们崔家要面子,他们能容得下你?”
如果是十天前,听到赵时晴的这番话,崔三少肯定不相信,说不定还会和她吵起来。
可是现在,死里逃生的崔三少,只能一边流泪一边自嘲,忽然,他想到什么:“是,他们让四弟做嫡子,他们已经放弃我了,可是我是冤枉的啊,我何其无辜?我一定要告诉我爹,你也说了,我爹有话语权,他一定能为我做主!”
赵时晴
众人
沈观月:“傻是病吧,他会不会把病气过给我?天呐,我不想当傻子。”
秀秀连忙递给他一颗核桃仁:“这是聪明果,可以预防变傻。”
沈观月用两根手拈起那颗核桃仁放进嘴里,邪魅一笑:“姐姐的心意我领了,小生这厢有礼了。”
秀秀做个呕吐的表情。
众人大笑。
崔三少没笑,他在怀疑人生。
“我真的傻吗?”他发出灵魂质问。
赵时晴:“原本觉得你有点傻,现在觉得你是真傻。”
“为什么?”崔三少不解。
赵时晴:“你也知道你爹是你们崔家最有话语权的人了,你是他的亲儿子,对,还是唯一的嫡子,如果没有你爹的许可,崔家人敢杀你吗?”
崔三少怔住,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赵时晴:“你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却被人套了麻袋,你觉得这都是娄举人干的,是他掳了你,又把你卖给小倌堂子,我且问你,你能一眼认出娄举人,那娄举人认不认识你?”
崔三少还在懵圈中:“可能,也许,大概认识吧,只是不熟。”
赵时晴:“你们崔家是大户人家,还出了一位小郡主的生母,你爹是做官的,你是官宦子弟,娄举人是脑袋让驴踢了,才会掳了你,再把你送进小倌堂子,这种事你会干吗?你这么傻都不会去做的事,那娄举人难道就会吗?”
“可是娄举人为什么”崔三少还是不甘。
赵时晴:“想想是谁让娄举人免于刑狱的。”
崔三少:“是我大伯父啊,你是说,姓娄的是被我大伯父指使的?为什么?我大伯父为什么要让他害我?”
赵时晴:“因为你那个好四弟啊,你毕竟是你爹的亲儿子,你只要好好的,你爹也不会平白就要害你,但是你四弟的亲娘却会,为了她的儿子,她可以越过你爹,找上你大伯父。
不过,在你身上发生的这些事,以及最后让你死,你爹初时可能不知道,但是后来肯定是知道的。
对了,你大伯父最近是不是有求于你爹?”
崔三少万分惊愕,张着嘴巴猛喘几口气,终于平静下来,他想了想:“一定是因为我大哥,他出去游学,好像惹了麻烦,具体是什么麻烦,我就不清楚了,我是听五妹妹说的。”
他口中的大哥,其实是他的大堂哥,也就是崔大老爷的长子。
所谓游学,只是美化了的说法而已,其实这位崔大少的心思根本没在求学上,他虽然生在书香门第,却不是读书种子,倒是把那些所谓的风流才子风流事,学得十足。
半年前,崔大少从他娘那里骗了些银子,留书一封,跟着庐州城里的几个二世祖出门游历去了,一个月前来了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外人不得而知,崔三少也只是从大房的五妹妹口中听了一嘴,知道崔大少在外面惹祸了。
崔三少并不傻,他只是单纯。
现在捅破了窗户纸,以前没有去想的事,现在全都想通了。
崔大少出事,崔大老爷请崔二老爷帮忙,崔二老爷想不想帮忙暂且不提,但是王姨娘却一定在这件事上插了一脚。
她趁机向崔大老爷提出条件,条件就是把崔四少由庶子变成嫡子,要知道像崔家这样的人家,嫡就是嫡,庶就是庶,在有嫡子的情况下,改庶为嫡绝无可能。
除非嫡子作奸犯科或者名声尽毁,再或者就是死了。
唯一的嫡子死了或者废了,把庶子记在嫡母名下是说的过去的。
所以崔三少便在正式开祠堂之前死了,当然,对外宣称是失踪,找来找去没有找到,渐渐的,也就死透了。
五万两的悬赏,崔家落个疼惜子孙的厚道名声,真是一点都不浪费,崔三少死了还在为家族做贡献。
“姓娄的是我大伯父找来的帮手?可是他被我告到衙门,他不要名声了吗?”崔三少不解。
赵时晴:“那是因为他没想到你会去报官,一般遇上这种事,如你这样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公子,是不会去报官的,即使逃出来,也会跑回家告诉长辈,请长辈做主。他们以为你也会这样做,只要你跑回来,他们便会反污是你不检点,你年少冲动,想不开自尽也是可以的吧。”
崔三少:“自尽?我不会自尽的他们会杀了我,然后对外宣称我是自尽?”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自杀,但是因为在小倌堂子里受辱,羞愤而死却是可以的。
且,读书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而死,并不会辱及门楣。
所以,从一开始,崔大老爷或者王姨娘就没有想让崔三少活着。
可是崔三少不按常理出牌,他没有跑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衙门,这样一来,娄举人便暴露人前了,于是崔大老爷就在公堂上演了一场戏,将娄举人暂时保下来。
崔三少想明白了,可是却见赵时晴眉头紧蹙,他不解:“还有什么事吗?”
赵时晴:“我怀疑和你大伯父合作的不是娄举人,而是他媳妇张氏。”
如果是这样,那这事还挺复杂的,另外,崔二老爷是在梁地做官。
崔三少没有心情去想这些,他的心很痛,是剜心剜肺的痛。
泥鳅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二小姐没有让你滚,你快谢谢她。”
崔三少:“为什么要谢她?”
泥鳅:“你已经没有家了,请二小姐在村子里给你找户人家,村子里有好几户想要儿子的,你挺合适。”
第112章 又一次错过(两章合一)
崔三少怔住,这是把他当成孤儿了?
不过,他现在还不如孤儿。
孤儿只是没有了父母亲人,而他的亲人却想让他死。
崔三少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赵时晴不知何时走到他的面前,问道:“你爹姓甚名谁,在哪里做官?”
崔三少连头都没抬,从小到大,他都以自己的父亲为荣,他的父亲是进士,他的父亲是他的骄傲。
他多么希望是自己冤枉了父亲,可是心里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都是真的,那个小姑娘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没有父亲的许可,崔家人不敢杀死他,无论是王姨娘的包藏祸心,还是大伯父与娄举人勾结,这一切都是在父亲的默许下发生的。
即使最初是王姨娘瞒着父亲与大伯父联系的,可是后来呢,王姨娘只是一个小妾而已,大伯父却是崔家的大老爷,父亲的大哥,他岂会听从一个小妾的指挥,还不是因为王姨娘背后站着的是父亲?
崔三少觉得自己真是可笑,难怪人家说他是傻瓜,他就是一个傻瓜,没有比他更傻的瓜了。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泥鳅不高兴了:“二小姐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还想不想让二小姐给你找人家了?”
崔三少这才抬起头来,倒不是想让赵时晴给他找人家,而是出于礼貌。
他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小朋友。
“家父名叫崔荣,字上景,现任梁地阜云县知县。”
赵时晴笑了,巧了这不是,阜云县,她熟啊,师父就是阜云人,她还跟着师父去过阜云,不过只去过一次,那次她的侍卫们乌泱泱全都跟着去了,小小的县城里一下子涌进一群带刀的人,很快便惊动了衙门,得知来的是梁王府二小姐,知县大人亲自到慕容家问候,一时之间,全县都知道她来了。
从那以后,每年师父回阜云,她便不再跟去了。
不过,她记得当年的那位知县姓王,不是姓崔的,想来崔荣是后来才去的。
果然,崔三少告诉赵时晴,崔荣以前是郎县的知县,后来调到阜云的。
虽然都是知县,可是郎县是上县,阜云只是中县,赵时晴不用细问,也能猜到一定是崔荣在郎县时捅了篓子。
不过崔三少心事重重,显然已经没有继续讲故事的心情了,赵时晴便没有继续问他。
次日一早,众人离开竹西塘,踏上了去往梁地的官道。
没有多余的马匹,且崔三少承认自己骑术不佳,因此,他得到和甄五多一样的待遇,坐马车。
马车里除了他们在庐州买的礼物,又多了两筐东西。
一筐是栓子阿奶自己晒的莴苣干和笋干,一筐是路牛儿送的糯米和干莲子。
于是甄五多和崔三少便坐在一堆东西当中,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只筐子。
一路无话,两天后,他们来到兆亭镇。
赵时晴问秀秀:“要不要进镇子?”
兆亭镇是赵时晴在吴地见过的最穷的镇子了,全镇也只有一家漏雨的客栈,外加张厨子那一家小馆子。
其实赵时晴也不想住过去,那家客栈不仅漏雨,而且还一股子潮味。
秀秀摇摇头:“如果能不去,那就不要去了。”
于是赵时晴大手一挥,不进镇了,继续赶路,到下一处地方投宿。
殊不知,此时她的侍卫们刚好就在兆亭镇。
这些人原本就来过兆亭镇,并且也在那家客栈里打听到赵时晴曾经来过,他们后来又去了其他地方,也寻到了赵时晴的踪迹,可是他们运气不好,每次都和赵时晴错过。
而他们最后去的地方是庐州城。
赵时晴在庐州城住的时间最长,更何况就在临走之前,他们几个还去大买特买。
侍卫们没费力气,就打听到有两男三女,五个外地口音的半大孩子买了很多东西。
虽然多出了一个小姑娘,可是侍卫们还是能够确定,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原因有三:
一是有人听到为首的小姑娘被称为二小姐;
二是其中有个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小少年;
三是还有一个黑黑小小的男孩子。
至于为何会多出一个小姑娘(秀秀),侍卫们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们的二小姐,捡孩子那是常态,每次出门如果不带一两个小崽子回来,那就不是他们的二小姐了。
更重要的是,这几个人是在买礼物,带给家人和朋友的礼物。
侍卫们一商量,懂了,二小姐要回梁地了!
当然,只要他们也回梁地,那就万无一失。
可是总不能出来一趟,连二小姐的面也见不到吧。
所以他们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地方,那便是兆亭镇。
从吴地到梁地,无论走哪条路,兆亭镇都是必经之地。
且,赵时晴去过兆亭镇,那唯一的客栈里还留下她曾到过的传说。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甚至还给城门口的衙役行贿,得知有几个少年男女一大早就出城了,为什么能确定是赵时晴等人呢,因为那衙役说了,他亲眼看到有只鹰落在那少女的肩头,虽然只落了一下又飞走了,但这奇景,毕生难忘。
侍卫们立刻便赶往兆亭镇,他们以为自己是在追赶,却不知道赵时晴先去了竹西塘,这样一来,侍卫们反而走在他们前面,比他们更早到达兆亭镇。
如果此时赵时晴他们进了镇子,又去那全镇唯一的客栈投宿,就会看到有二十个望眼欲穿的人,正顶着小雨站在客栈门前翘首以望。
没错,兆亭镇又下雨了。
冬天的雨落在脸上,冷到心里。
可惜他们白等了。
夜幕降临,又是失望的一天,侍卫们垂头丧气。
侍卫队长江汉为了鼓舞士气,决定今晚出去吃。
侍卫们一听,终于露出了笑脸。
不是他们挑三拣四,是这家客栈的伙食的确差强人意,他们宁可去吃路边摊,也不想在客栈里吃这又贵又难吃的东西了。
可是他们好像没有看到哪里有饭馆。
大家向客栈的伙计打听,伙计遥遥一指:“出了客栈,往东往南往西往南往西,路边有棵玉兰树的,就是饭馆子。”
众人一听,还等什么,下馆子去吧。
话说他们二十人,是乔装改扮分批住进来的,他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是兆亭镇一个月也来不了几个外地人,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傻子都能猜到他们是一起的。
现在为了吃顿好的,索性不装了,二十人集体行动。
看着他们的背影,客栈小二抽抽嘴角,张厨子那小馆子,可坐不下这么多人。
二十个人终于找到了那棵玉兰树,却发现大门紧闭,上面还挂着一只锁。
众人傻眼了,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唯一的饭馆子还要停业,难道他们只能回去吃猪食吗?
正在这时,一个小男孩撑着伞走了过来。
“你们是来吃饭的?”小男孩问道。
江汉点头:“对,我们是来吃饭的,这里是你家开的?”
小男孩声音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意,他一边拿出钥匙开门,一边说道:“家里有事,我阿爹没回来,今天不做生意。”
众侍卫失望了。
没想到好不容易开门了,人家却不做生意。
“你应该也会做饭吧,不是说这当厨子的都是家传的吗?”一个大聪明说道。
小男孩老实回答:“我连我爹的一半也没学会,你们还是去别处吧。”
说着,他便开门进了院子,反手便要关门。
“别关门啊,你给我们炒几个菜,只要比客栈里的好吃就行。”众人不想走。
正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你们是什么人,围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众人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大胖子。
十个厨子九个胖,这位看来就是这里的厨子了,那个小孩的阿爹。
“这是你家的馆子?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就是想来这里吃饭。”江汉笑着解释。
张厨子脸色铁青,眼里含着怒意:“今天不做生意,全都滚开,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众侍卫先是一怔,继而便怒了。
这他娘的什么人啊,见过赶客的,没见过这样赶客的。
不过,这里是吴地,不是梁地,江汉不想惹麻烦,他强忍怒气,对众人说道:“人家不想做生意,那咱们就换一家。”
侍卫们虽然都很生气,但自家头儿这样说了,他们便不再说什么,跟在江汉身后原路返回。
望着他们的背影,张厨子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不对劲,这些人全都是练家子,而且他们说的是带口音的官话。
吴地人在吴地是不会讲官话的,尤其是这些人的官话,明显不是吴地人讲官话的腔调。
张厨子之所以选择藏身兆亭镇,就是因为兆亭镇的资源太少,虽然位于官道上,可却远比其他地方闭塞,很少会有外地人来这里,镇上的人彼此全都认识,如果来了陌生人,很快全镇都会知道。
自从那日发现镇上贴了寻人的告示,张厨子父子便没有停下来,他们不仅把兆亭镇上的告示全都撕光了,还去了旁边的久红镇,把久红镇上但凡还能找到的告示,全都撕了。
也因此,张厨子才疏忽了,没有察觉到镇上忽然多了一群有武功的陌生人。
这些本不应出现在兆亭镇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难道他们是冲着翠娘来的?
张厨子回到家里,此时雨已经停了,但是天色全黑下来了。
片刻之后,张厨子换上一袭夜行衣,肥硕的身躯却出奇的灵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张厨子并不知道,他前脚出去,江汉后脚便摸进了他家的院子。
张厨子能看出江汉等人是练家子,而江汉不仅看出张厨子有武功,他还感觉到张厨子恶语相向时,那周身散发出的杀气。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厨子!
江汉想道:慕容女侠厨艺精湛,二小姐是吃她做的饭长大的,即使回到王府,王府里的厨子也都是御厨出身。
那客栈里的猪食,他们这些粗汉子都吃不下去,二小姐能吃得惯?
做为这兆亭镇上唯一的馆子,二小姐十有八九是来过的。
张厨子有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二小姐和她的小伙伴就是几个小孩子,他们说不定还真在这个厨子手里栽过跟头。
做为一名有着远大理想,并且急于想要立功赎罪(找不到二小姐的罪责)的侍卫长,江汉决定一探究竟,如果这个厨子真的算计过二小姐,他们把张厨子除掉,二小姐一高兴,小手一挥,让他们将功赎罪也是有可能的。
江汉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王府侍卫,他们有着一套严密的跟踪手段。
江汉进院子,立刻有其他人跟上张厨子。
院子里点着一盏气死风灯,那个小男孩正在灯下剥花生。
江汉无声无息出现在小男孩面前,小男孩吓了一跳,刚想喊人,忽然想起阿爹不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别怕,跟我走。”
江汉话音未落,已经将小男孩抱了起来。
只是他并没有离开,而是抱着小男孩进屋。
他以为小男孩会哭闹不停,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小男孩不哭不闹,只是好奇地看着他。
江汉被一个小孩子看得发窘,不过他不想耽误时间,开门见山:“你爹去哪里了?”
江汉只是试探,他猜中这小男孩不会说实话。
要么一言不发,要么便说谎骗他。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小男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们是来抓我阿娘的吗?”
第二句话:“你们是官府的吗?”
江汉顿时意识到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猜测,他冷声问道:“你阿娘是谁?”
小男孩:“我不告诉你。”
江汉
他上下打量小男孩,忽然发现小男孩怀里鼓鼓囊囊,他一把扯开小男孩胸前的衣裳,露出叠得四四方方的三张纸。
他把这三张纸展开,竟然是一模一样的三张告示。
告示上是一个女子的画像,女子面容陌生,但是江汉知道,这女子就是小男孩口中的阿娘。
“庐州,通缉,张氏,翠娘。”
第113章 崔荣其人(两章合一)
江汉明白了,这件事和自家二小姐没有关系,就是这张厨子和他的妻子十有八九是一对雌雄大盗。
江汉不想难为小孩子,收起这三张告示,抬腿便要走。
小男孩却叫住他:“能给我留一张吗?”
江汉一怔,却听小男孩继续说道:“那上面有我娘。”
反正这三张告示是一样的,多一张少一张无所谓,江汉抽出一张还给小男孩,转身便走了出去
几天后,赵时晴一行进入梁地,赵时晴借了甄五多的侍卫,将她在路上写好的信送往王陵。
大哥是梁地之主,有些事要提前告知。
接着,她便带着她的小分队,连同崔三少和甄五多前往阜云县。
路途刚走一半,那名送信的侍卫便追了上来,带来了赵廷晗的回信。
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知道了,早点回家。
赵时晴心中暖暖,回家,这两个字真好,虽然现在梁王府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崔荣,你是父母官,所谓爱民如子,可你却连亲儿子都要伤害,你这样的人,不配为官。
本姑娘带着你儿子,收你来了!
阜云县行政归属于常微州管辖,常微州因常微湖而得名,地理独特,是整个梁地水域最多的地方。
而常微州则隶属于云城府。
阜云县虽然属于常微州,但却与常微湖相距很远,三面环山,慕容琳琅的老家就位于阜云城外不远的伴山村。
而阜云县前几年出过一个大案,也让这个小小的县城臭名远扬。
阜云县里有个姓王的富商,早年是个马贩子,靠着贩马起家,后来大雍朝对马匹的管理日渐严格,贩马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他就回到阜云县。
不久之后,王大户便开起了阜云县最大的花楼,这家花楼有多大呢,去过梁都的人都说,这家花楼的规模比起梁都也毫不逊色。
花楼不但大,而且花娘也个个都是色艺出众,可想而知,小小的阜云县根本供不起这么大的花楼。
一个月后,阜云县又开了一家大赌坊,接着,便有从常微州以及其他地方来的客人,纷纷来到阜云县,一是寻芳问柳,二是赌个天荒地老。
外地的客人多了,也带动了其他产业,比如客栈酒楼当铺等等。
接下来整整五年,阜云县成了梁地有名的销金窟。
直到有一天,老梁王(赵时晴养父)的仪仗从梁都的大街上经过,忽然斜次里冲出一个中年人拦轿喊冤,就此掀开阜云县这场繁华背后的黑暗。
在这五年里,王大户逼良为娼,官商勾结,强取豪夺,杀人灭口。
老梁王命人彻查,最终查明常微知州、阜云知县,以及云城府衙里的官员,上上下下共计十人,都在王大户的生意中占股。
王大户赚来的银子,只有三成是自己的,余下的都是这些人的。
这件案子从拦轿喊冤到尘埃落定,历时整整一年。
虽然占股的官员只有十人,可是涉案官员却有几十人,而常微州和阜云县更是全军覆没,云城知府衙门也受到很大影响。
崔三少的父亲崔荣,是在这个案子发生之后调到阜云的第二任知县。
当年赵时晴在阜云见过的那位是第一任,那位只待了一年便调走了,接任的便是崔荣。
虽然中间隔了一任,但那位来后主要是来为前面的案子做善后的,善后之后,他便被调走了。
所以崔荣接任时,衙门里并没有完全理顺,而阜云也仍然算是烂摊子了,因为大花楼和大赌坊被连根拔起,那些依此生存的店面也关门大吉,原本富裕的县城如今一片萧条。
如果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崔荣不会来阜云,然后,他没有选择了。
崔荣在郎县任知县时,郎县发生地动,因为这场地动,死伤近百人,倒塌房屋无数,而崔荣不但没能在第一时间进行救灾,而且还在安置灾民这件事上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如果不是花了大把银子,他即使不被治罪,这个官位也保不住了。
因此,他坐了一年的冷板凳,又花了一大笔银子,最后终于来到了阜云县。
可他到了阜云县后也不顺利,好不容易适应下来,却又因为一宗案子,被罚了一整年的俸禄。
这宗案子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宗叔伯侵产案。
父亲死了,留下寡母和两个儿女,儿子当时只有八岁,但是姐姐很能干,十五岁便出来做生意,不但把父亲留下来的一家铺子发展成三家,还起了大宅子。
为了娘家,姐姐直到二十五岁才出嫁。
母亲和弟弟不想让姐姐受委屈,将其中一家铺子给姐姐做陪嫁。
又因为弟弟一心想要走科举,对经商没有兴趣,母子俩商议之后,决定家里余下的生意也交由姐姐继续打理,也就是说,以后弟弟只管读书,余下的那两间铺子每年收益的七成都是他们母子的。
这件事上,姐姐满意,母亲满意,弟弟满意,姐姐的婆家也很满意。
然而,伯父和叔父不满意了。
他们用长辈的身份,不允许给姐姐这么多的嫁妆,更不允许出嫁女继续打理家中生意。
弟弟虽然对经商没有兴趣,但是他还有堂兄弟,再不行,伯父和叔父也可以替他管理铺子,哪里轮得着出嫁女来管娘家的事。
最后这件事便闹上公堂。
而崔荣是这样判的,两个选择:一是姐姐若是还想管理娘家的铺子,那就留在娘家做姑婆(因为家中有男丁,所以不能招赘),百年之后由侄子为她养老送终。
二是那家铺子可以给姐姐做嫁妆,但是娘家的铺子,她无权打理,弟弟不做生意,那就交给伯父和叔父好了。
弟弟是读书人,当时已是童生,这个案子判下来之后,弟弟二话不说,就找到了他的同窗。
他这位同窗,有个表哥给新任的云城知府做幕僚。
于是这件事便以崔荣意想不到的速度传到知府耳中。
本来就是一件家庭财产的纠纷,刚好府衙里有个官员办差要路过阜云,知府就让他顺路去看一眼。
说来也巧,那官员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那家的寡母披头散发跪在衙门前面,说族中叔伯欺负他们孤儿寡母,而知县不但不为民做主,还逼着她家女儿退婚,所以她不想活了,她要撞死在这里。
虽然那寡母后来被强制送回家了,但是这件事却通过这位官员,告知知府。
知府大怒,要知道阜云刚出过官商勾结的大案,本就民愤未消,现在崔荣又闹了这么一出,如果那寡母真的死在衙门前,别说崔荣了,他这个知府也要受到牵连。
知府把常微知州叫过来训斥了一顿,知州冤啊,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挨了一顿排头。
他又把崔荣叫过来,连骂带吓,最终就是那家人早已分家多年,且家有男丁,弟弟已经十八岁,已是一家之主,家中事宜由他做主。
于是姐姐带着嫁妆顺利出嫁,出嫁后继续管着娘家的铺子,寡母和弟弟衣食无忧,弟弟一心读他的圣贤书。
而崔荣也从此在知府那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且,还被罚了一年俸禄。
前面有地动救灾疏忽,后面又有判案不公,这两件事便成就了崔荣十几年如一日还是知县的仕途。
这些事情,赵时晴初时是不知道的,而崔三少虽然知道一点,但也就只有一点而已。
在此之前,他甚至以为父亲是因为太优秀了,才被人故意排挤抹黑,是的,这也是崔家人自己说的。
赵时晴一到阜云,便去了慕容家,师祖慕容祥夫妇出去云游不在家,接待他们的是慕容家的二老爷慕容礼。
慕容礼以前是亲卫军的一名将官,后来因为严重的风湿病这才不得不卸甲归田。
赵时晴问起崔荣崔知县,慕容礼马上便找人打听,不到两个时辰,便把这些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
崔三少羞得想要找个洞钻进去,不到梁地,打死他也不会相信,他的父亲不但不是一个好父亲,而且也不是一个好官。
赵时晴没有劝他,没什么好劝的。
不过,更让赵时晴觉得有意思的是,阜云县里竟然没有人知道王姨娘是妾,甚至就连慕容礼也以为崔荣是带着夫人一起就任的。
崔三少气得握紧拳头,如果崔荣主动告诉别人,王氏只是自己的妾室,那么外人又岂会把姨娘误认为夫人?
所以一切都是崔荣造成的。
也是,若是没有宠妾灭妻,又哪里来的杀嫡捧庶?
“我要告他,写状子,我要到梁都告状!”
梁地的官员,虽由吏部任命,但是梁王想要罢了谁,是可以先斩后奏的,也不过就是事后补一道公文送到吏部而已。
也就是说,这些官员到了梁地之后,虽然仍由京城管理,但也要听从梁王领导。
因此,崔三少要去梁都告状。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赵时晴:“二小姐,你是梁地人,对梁都一定很熟吧,你一定知道要到哪里告状吧?”
赵时晴摇头:“不熟,不知道。”
她看看沈观月,又看看泥鳅,两人一起摇头,是的,他们好像的确没有在崔三少面前说起过赵时晴的真实身份。
所以这傻孩子,至今也不知道这位二小姐,其实是梁王府的二小姐。
赵时晴:“崔荣所犯之罪是谋反、谋大逆还是谋叛?”
崔三少摇头,不明白赵时晴为何会这样问:“都不是。”
赵时晴看向沈观月:“这题你会吗?”
沈观月点头,做为公主府的不孝子,他也是被强行灌输过大雍律的。
“根据大雍律,凡子孙告祖父母、父母者,杖一百,徒三年,若所告不实,则处以绞刑。
你要告令尊,有证据吗?如果没有证据,或者证据不实,那你就要被判绞刑。”
崔三少怔住,是啊,他怎么忘了,子告父,这根本就不可能。
他是读过书的,他当然知道,他就是一时冲动,脑子进水了。
“那怎么办啊,难道就这样放过他和王姨娘?我岂不是白死一场?”
赵时晴眯起眼睛:“想办法呗。”
众人没有去住客栈,那样目标太大,他们就住在了伴山村。
伴山村是个小村子,只有三十余户,住的都是给慕容家种田的佃户,虽然慕容祥夫妇不在家,慕容礼也能把赵时晴一行安排得妥妥当当。
另外,慕容礼还把自己身边的一名叫小武的长随打发过来,这个小武,他姐姐家就在离县衙不远,开了一家小食铺,县衙里的衙役经常光顾小食铺,就连小武也和他们混得很熟。
次日,泥鳅和崔三少便出现在那家小食铺里,不多时,小武便带着一个婆子走了进来。
这个婆子姓李,是后衙里的粗使婆子,属于县衙的人,她男人是衙门里的牢头,她的两个儿子都是衙役,还有个小女儿跟她一起在后衙里做事。
来来去去三任知县了,他们一家都还在。
泥鳅笑眯眯递上一锭银子,李婆子看泥鳅的目光比看亲儿子还亲。
“你问知县夫人啊,哎哟,我就没见过一大把年纪还这么不要脸的,那天我亲眼看到,她坐在知县大腿上呢,啧啧啧,哎哟,我说那知县夫人呢,你们两个怎么还脸红了,都是半大小子了,过不了两年就要成亲了,脸红什么啊。”
“知县夫人和谁关系好啊,你们可问对人了,别人一准儿不知道。她有个好姐妹,就是城东那家当铺里的朝奉娘子,那朝奉娘子来后衙里找她,每次都是鬼鬼祟祟,生怕让人看见。”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一准儿想知道,就是吧,这件事可不一般”
泥鳅又递上一锭银子,李婆子眉开眼笑:“这件事虽然不一般,可若是你们想知道,我也能告诉你们。”
“崔知县刚来上任的时候,除了自家夫人和两个女儿,身边还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我们都叫她表小姐,她是知县夫人的侄女。
后来,那大姑娘就走了,当时说是回家去了。
可是你们猜怎么着,就是上个月,我表姐新得了个大孙子,洗三时我去了,她家住得偏僻,我有好几年没去过了。
没想到刚从她家出来,看到了那姑娘,她已经改了妇人装束,那姑娘身边还跟着一个婆子,那婆子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看那孩子的模样,再算算她离开后衙的日子,啧啧啧,哪里是回老家,原来是躲在这里生孩子去了!”
第114章 观月望星(两章合一)
李婆子只是粗俗妇人,平日里关注最多的也就是男男女女那些事,说的最多的就是谁家的老婆偷汉子,谁家的汉子睡表子(作者:免捉虫,知错,会写),这种事情说得多了,难免会有夸张的成份,捕风捉影更是常事。
因为她的这点爱好,没少被人找上门来,她男人也没少骂她,可是李婆子从不气馁,依然放任不羁爱自由,不管那雨打和风吹。
因此这一次,当李婆子怀揣两个大元宝走出那家小食铺时,她的腰杆挺得足足的,她从未想到,扯老婆舌竟然还能赚到钱。
这可是两个十两的大元宝,足足二十两,无论是她那当牢头的男人,还是当衙役的儿子,谁也没有一次拿回过二十两。
她李婆子,从今以后就是家中第一人,看他们谁还敢说她扯老婆舌。
至于给她银子的那个黑小子,李婆子视他为自己的伯乐,黑伯乐说了,让他继续留意崔知县和王夫人。
想到以后还有银子可赚,李婆子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昂首挺胸向县衙走去。
泥鳅带着充当背景板的崔三少与赵时晴汇合,把李婆子表姐家的地址一说,听说那里叫二里营,小武便道:“巧了,这地方离伴山村不远。”
难怪李婆子说这地方偏僻,好几年没有去过,原来已经出城了。
从伴山村出来,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二里营。
这二里营因以前驻扎过军营而得名,现在这里早已不是军营了,但是住户仍然不多,比较冷清。
李婆子表姐家很好找,门前有棵大树,而李婆子说的那位姑娘,就住在旁边的院子里。
秀秀涂涂抹抹,居然把她和赵时晴易容成两个小老太太。
现在,两个小老太太敲响了那户人家的大门。
出来开门的是个小丫鬟,小丫鬟见来的是两个生面孔,便问道:“有事吗?”
小老太太甲:“当然有事,我家大姑娘跟人私奔,就藏在这里。”
小丫鬟吓了一跳:“什么大姑娘啊,我们这里没有。”
说着,小丫鬟便要关门,可是那门扇却纹丝不动,小老太太用手推着呢,没想到看着瘦了巴几的小老太太,力气竟然这么大。
小老太太乙:“有没有,放我们进去看看!”
话音未落,小丫鬟已经被一把推开,两个小老太太走了进去。
小丫鬟一边追一边大声喊:“来人呐,不好啦,来强盗啦!”
这一嗓子把巷子里其他人家也给惊动了,有那好事的跑过来看,好吧,哪里来的强盗,分明是两个小老太太。
屋里的人闻声也出来了,是个婆子,那婆子还没开口,便看到迎面而来的两个小老太太。
“你们是什么人?”婆子警觉。
小老太太乙:“我们是来找闺女的,我家大姑娘被人拐到这里来了,拐带良家子,这可是重罪。”
追着过来的小丫鬟忙道:“你们刚才还说是私奔,现在怎么又变成拐带了?”
那婆子指着来人厉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来错地方了,快点出去出去!”
可是晚了,她话音未落,小老太太甲一哈腰,竟然从她那伸过来的胳膊下面钻过去了,接着,小老太太乙有样学样,也钻过去了。
屋里的妇人听到动静,抱着孩子出来,迎面便撞上了两个小老太太。
“真的是你啊,我的好姑娘,家里给你说的多好的亲事啊,你怎么就不学好,跟人家私奔呢,哎哟,孩子都生了,可怎么和我那好亲家交待啊!”
小老太太甲干打雷不下雨,可是跑来看热闹的街坊们不知道啊,她们只听到小老太太哭得声嘶力竭,还以为是真哭呢。
“我早就发现这女的不是好人了。”
“马后炮,人家坐月子时到你家买鸡,你不是还欢欢喜喜卖了吗?”
“什么男人在外面做生意没回来,都是胡说,我见过她家来男人。”
“我也见过,来过好几次呢,每次都带好多东西过来。”
“这里有十个铜钱,这位街坊,请详细说说你见过的那个男人。”
“凭啥只给她,我也见到了。”
“都到这边来,说的好的有赏。”
而此时,屋里的年轻妇人已经被小老太太甲制住了,别看小老太太甲武功平平,可她有奇招,奇招就是香灰,一把香灰洒过去,那妇人便只会捂着眼睛尖叫了。
最终,大获全胜,这家的三个人,年轻妇人、婆子、小丫鬟全都被捆了,用绳子串成一串儿,小老太太乙抱着那个孩子,就这么华丽丽地走了出来。
门口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原本还在看热闹的街坊们,此时都去提供线索领那十个铜钱了。
赵时晴和秀秀也没有想到,她们竟然这么顺利,就把人带出来了。
马车就在外面,泥鳅赶着马车等在那里,把这三个人连同孩子塞进去,一行人急匆匆离开二里营,回到伴山村。
直到一个时辰后,负责在二里营收集线索的沈观月和凌波才回来。
而此时,那个小丫鬟已经率先招供了。
小丫鬟和那婆子是姑侄,她们是王姨娘买来照顾那个妇人的。
而那个妇人,千真万确就是李婆子在后衙里见过的大姑娘。
她确实是王姨娘的亲侄女,而那个孩子,则是她和崔荣生的。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与崔三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王姨娘的这个侄女名叫王红红,她长得漂亮,原本也能有一门好亲事,可她想像姑姑一样嫁给当官的,哪怕是当姨娘也好过嫁给平头百姓,所以她和家里商量后,便来投奔姑姑,想让姑姑帮她寻门好亲事。
当年,崔荣因为地动而惹上麻烦,他深知自己的上锋是个好色的,恰好王红红投奔而来,他便决定把王红红送给自己的上司。
可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地动这件事惊动了梁王,梁王亲自过问,别说是送一个王红红,就是十个王红红,上司也保不住他了。
崔荣受到惩处之后,便被闲置了。
虽说搬出了县衙,可是有庐州崔家送来的银子,崔荣的生活质量没有降低,至少在小门小户出身的王红红看来,姑父依然是富贵加身的官老爷,而姑姑也是衣裳照做,首饰照买。
她对姑姑的生活无比艳羡,对姑父也更加仰慕。
仰慕着仰慕着,她就仰慕到姑父床上去了,姑姑知道后,不但没有打她骂她,还带她去银楼,买了两根金簪子。
从那以后,她便成了崔荣不记名的小妾。
她倒是想要记名,可是崔荣还要继续当官,纳了侄女为妾,那就等着被参吧。
再后来,崔荣四下活动,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一年之后,终于有了回报,崔荣继续做知县,接手了阜云这个烂摊子。
王红红跟着姑父和姑姑一起来阜云赴任,可是她没有想到,她竟然有了身孕。
她还是未出嫁的姑娘,这件事当然不能传出去。
于是趁着肚子还没有显怀,她便被送到了二里营,在这里生下了一个男孩。
这个孩子只比崔九少小一岁,若按排行,他是崔家十少爷。
小丫鬟像竹筒倒豆子,把她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了,坐在一旁的崔三少,脸黑得像锅底。
没有什么,比当众听到自己父亲的风流韵事更尴尬了,更何况这件风流韵事还是那么的不堪,那么的下流。
他的父亲不仅宠妾灭妻,杀嫡抬庶,昏庸无能,他还不知廉耻,枉顾人伦。
崔三少觉得,从今以后,若是有人告诉他,崔荣是个逍遥法外的采花大盗,他都不会吃惊了。
可是这只是开胃小菜。
王红红本就不是意志坚强的人,若说她给姑父怀上孩子时,还抱着幻想,那么当她孤孤单单在这偏僻的小院子里生下孩子,又无名无份过了这么久,她对姑父的那一点点爱慕,早已被时光磨砾得面目全非。
自从她住过来,姑父只来过两次,一次是她住下之后,另一次是在她生下儿子之后,从那以后,姑父便再也没有来过,只是让身边的亲信时常送些东西和银钱过来。
若说她不后悔,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果她没有被姑父哄上床,她现在还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她有大把的机会嫁个好人家,可现在,没了,全都没了。
因此,当得知那个小丫鬟已经招供时,王红红忽然笑了,是啊,姑父和姑姑全都对不起她,她何必为他们隐瞒。
当赵时晴来审问她时,王红红便毫不迟疑说出了一切。
除了和姑父生孩子这件事,她还说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上次那个叔伯想要侵占侄子家产的案子,并不是崔荣糊涂乱判那么简单。
在这个案子闹上衙门之前,那家的伯父便来见过崔荣,并且送了一千两银子。
对于一个小地方的知县而言,一千两不是小数目。
当然,这和沿海那些与海盗勾结的官员不能相比,那些官员贪墨都是以万为单位的。
可是对于一个中县的知县来说,送上一千两已经是诚意满满了。
于是这便有了崔荣让那姐姐退亲不嫁做姑婆,以此逼她放弃管理娘家生意的判决。
因为在崔荣看来,这只是一个家财纠纷的小案子,有家族在,有长辈在,即使那对姐弟对此不服,也只能忍气吞声。
因为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在所有人看来,这件事闹上衙门只是走个过场,最后还是要退回族里,由族中定夺。
而族里肯定是要偏袒叔伯的,毕竟,他们是长辈。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那个弱不禁风的弟弟会将此事捅到知府面前,而那个柔弱可怜的寡母竟然以命相搏,要为子女讨个说法。
这件事就此变得不可控制,崔荣也因此,面子里子全都没了。
除了这一千两,王红红还说了崔荣收取的另外两次贿赂,也都是一千两,看来这一千两是市价。
那两次收受贿赂,一次是有个富户的儿子骑马踩人,他见那人没死,担心被讹上,索性退回来,又从那人身上踩了一遍,把人活活踩死。
此案有多名目击证人,证据确凿,当富户儿子按律当斩。
富户先是送来一千两,后来又给王姨娘送了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之后又将一个胭脂铺子以极低的价钱转给王姨娘。
最终苦主的丈夫接受了富户赔偿的五百两银子,撤回状子,那富户的儿子大摇大摆走出衙门。
另外一起则是凤凰男想要吃绝户,妻子最终醒悟,愤而要求和离,可凤凰男自是不肯,案子闹到衙门,凤凰男悄悄送来一千两银子,最终判那妻子回家相夫教子,和离什么的,就不要想了。
那妻子一气之下,一碗药把那凤凰男给毒死了,自己也抹了脖子。
此案以两条人命告终。
赵时晴一边审,一边让凌波在一旁记,写完又让王红红签字画押。
这是人证。
可惜这只是王红红一人口供。
赵时晴把王红红的口供拿给崔三少,崔三少脸色铁青,一拳砸在桌子上:“畜生,畜生!”
话一出口,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体里还流着这个畜生的血,这个大男孩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哭够了,他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屋里的每个人,最后落到甄五多脸上。
“甄老爷子,我听泥宝说了,你有很多干儿子,那以后我跟你姓,管你叫爹,行吗?”
甄五多
不是,他有好多干儿子这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赵时晴掐腰大吼:“我好心好意在帮你,你却想要给我当长辈,我惯得你!”
话到人到,出手如风,迎面便给了崔三少一个大逼兜。
崔三少怔了怔,好吧,他想起来了,二小姐是甄老爷子的外孙女,他不是想给甄老爷子当儿子,他这是要给二小姐当舅啊。
他可不是这种人。
“那我跟你姓,你姓赵,以后我也姓赵,行吗?”
只要不让他姓崔就行。
赵时晴:“不行,我无权让你跟我姓,你还是换个姓吧。”
崔三少看向泥鳅:“泥宝,我”
泥鳅:“我是孤儿,我都不知道自己姓啥。”
崔三少又看向沈观月,沈观月乐了:“你跟着我姓沈吧,以后我不姓沈了,也能有人继承这个姓。”
话本子里可以没有姓顾的,但是不能没有姓沈的。
崔三少不明所以,但是只要不姓崔,姓啥都行。
不但改姓,他连名字也要改。
说改就改,沈观月给他改了个名字,叫沈望星。
观月望星。
赵时晴写了封信,让甄五多的那名侍卫往白鹤村跑了一趟,让李管事去给沈望星办了户籍。
从此,沈望星便是梁地白鹤村人氏,和那个庐州崔家没有关系了。
哪怕崔家满门抄斩,也抄不到他头上。
第115章 小妖的幻影旋风爪(两章合一)
“望星,你以后不是崔家子了,可是你娘怎么办?她还在庐州。”泥鳅问道。
沈望星眼中闪过一丝愁苦:“我想悄悄把我娘接出来,可是我又担心她不肯跟着我走,她是个糊涂的。”
沈观月冲泥鳅扬扬眉毛,这还用问吗?
看看沈望星就知道了,丈夫一走就是十几年,她独自在家,不但承受妯娌们的白眼,还要替丈夫养庶子,就这样,她还能把儿子教得又纯又蠢,死到临头还以为自己的爹是天下第一好。
若说她不糊涂,那是没人相信的。
赵时晴说道:“不急,走一步看一步吧。”
当务之急,是正大光明、合法合理,扳倒崔荣这个狗官。
赵时晴当然可以深更半夜取走崔荣项上人头(她武功平平,可是甄五多的侍卫当中有高手啊),但是她不能这样做。
因为这里是梁地,是大哥治下,一个知县无缘无故被人杀了,这不是替天行道,这是谋杀朝廷命官,这是给大哥添麻烦,更是洗白了狗官。
她要让崔荣的所作所为大白于天下,她要让那些因为崔荣的为虎作倡而死不瞑目的亡魂沉冤得雪。
赵时晴忽然有些怀念萧真了,萧真能写又能画,她还曾经说过,想要一个这样的师爷。
如果萧真在,一定能妙笔生花,将崔荣恶行写出来。
赵二小姐认识很多字,读过很多书,可惜也只是读过而已,文采什么的,那是没有的。
但是
赵时晴的眼睛溜了一圈,最终锁定在沈观月脸上。
沈观月,是真好看啊,赏心悦目。
世人常说才貌双全,沈观月好歹也是萧真的弟弟,都是萧驸马教出来的孩子,说不定他也能有几分文采呢?
半个时辰后,赵时晴便对自己赞不绝口了。
“慧眼识珠说的是谁?当然是我啊。”
沈观月不仅能写一手好字,而且还能写一手好文章。
赵时晴歪着脑袋,重新打量沈观月,京城里的人都是瞎子吗?这样一个色艺双绝,不对,是才貌双全的小郎君,他们没有看到吗?
为什么都说沈观月是废材?
这哪里是废材,假以时日,这分明是栋梁之材。
身为梁王府二小姐,逢年过节,便会有所谓的名流才子往王府投书,这所谓的投书,就是把他们自认为写得好的文章和诗词送到梁王府,如果运气好,被梁王看中,请到府里见一见,便从此扬名。
因此,每次回到王府,老梁王都会让两个女儿和他一起看这些文章。
藩王的女儿们,最好的亲事便是嫁个胸怀锦绣的才子,然后将他培养成父兄的左膀右臂。
即使不入仕途也无妨,可以著书立说,教书育人。
这样的亲事,不会落人话柄,也不会引起皇帝的疑心。
所以每次老梁王都会问两个女儿:“这些文章,可有入眼的?”
当然,主要是给赵云暖看的,赵时晴年纪小,她是陪姐姐一起看的。
虽然她不是读书种子,可是看得多了,这些文章在她眼里高低立判。
现在,她觉得还不到十三岁的沈观月,与那些所谓的才子相比,毫不逊色。
赵时晴已经可以确定,沈观月藏拙了。
在京城,在长公主府,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想要藏拙并不容易,必须要有人协助和配合。
萧真?
萧真阴恻恻的(某人大哭),可若说他是协助沈观月藏拙的人,又不太像。
萧驸马?
赵时晴只要想起萧驸马和佳宜长公主之间的互动,她就肚子饱饱,吃狗粮吃饱的。
所以,萧驸马也不像。
难道是沈观月自己的独角戏?
赵时晴怔了怔,如果真是这样,小月月可比她聪明多了。
赵二小姐沉默了
没过多久,沈观月的这篇文章便被抄印多份,大纸大字,贴遍全县的大街小巷。
衙门内,长随阿雷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老爷,不好了,您快看这个!”
那张大字报便被呈到崔荣面前。
崔荣怔了怔,这是告示?这张纸足有普通告示的四倍大,而且,上面的字也很大,大到崔荣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越看越心惊,没等看完,便将那张纸撕得粉碎:“反了,全都反了,来人,查查这是谁干的!不行,先去把这些胡言乱语统统撕下来!”
衙门的人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才把这些大字报全都撕掉。
崔荣做了一夜噩梦,哪怕是王姨娘的温柔小意,也无法令他安然入睡。
次日一早,他好不容易喝下半碗碧梗粥,阿雷又来报丧了:“老爷,不好了,那些大字报又贴出来了。”
没错,昨天被撕掉的大字报又出现了,而且比昨天更加密集。
衙门里的崔荣还不知道,不仅是阜云县,相邻的几个县里,上至衙门里的官员,下至普通百姓,此时此刻都在谈论同一个人——崔荣。
是的,大字报已经贴到了这些县里,崔荣出名了。
还有一件事崔荣也不知道,那就是这几个县里的读学生们,这两天全都找到了生财之路,一份大字报五文钱,比抄书来钱更快。
崔荣已经坐不住了,他在想这些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
他想到了王红红,一定是那个贱人!
他让阿雷去二里营看看,可是随即他便又把阿雷叫了过来,王红红必须死,至于那个孩子,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子而已,难道还能比得上崔三少?
崔三少是他的嫡长子,他说舍也就舍了。
王姨娘很害怕,因为那张大字报上也提到了她。
她名下最赚钱的那家脂粉铺子,就是收受的贿赂。
她心里有了不好的念头,崔荣要出事了,而且是要出大事了!
她想收拾细软逃走,可是转念一想,她想到了自己的长子,崔四少。
崔四已经是嫡子了,崔荣的家业都是他的,没有人和他争,崔三那个蠢蛋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的希望达成,接下来都是好日子。
这样的好日子,她不想放弃。
看看急着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崔荣,王姨娘心中厌恶,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还指望他升官发财呢,呸,一大把年纪还是个七品芝麻官,而现在眼看连这个芝麻官也要保不住了。
可是为了崔四少,王姨娘还要装出一副贤内助的模样。
“要不你先去打点打点?”
崔荣声音冰冷:“打点是一定要打点的,可是现在,是要先除掉王红红那个贱人,这张废纸上写的那些事,都是她在这里时发生的,若说是谁泄漏出去的,除了她没有其他人。”
王姨娘咬牙切齿,看到这张大字报,她也想到了王红红。
王红红想要名份,那不是做梦吗?
崔荣没有答应。
于是王红红又让崔荣给儿子名分,哪怕是记在王姨娘名下。
这次是王姨娘没有答应,开什么玩笑?她又不缺儿子,真当她是崔太太那个替丈夫养庶子的蠢货吗?
王红红没有达到目的,从此便对姑父和姑姑心生怨恨。
崔荣和王姨娘现在只恨自己疏忽了,没有提前除掉王红红,现在反而被这个贱货出卖了。
阿雷不是一个人去的,他还带了贾家兄弟。
这贾家兄弟,手里都有人命,被崔荣收为己用,专门为他做那些脏事,也就是这里距离庐州城太远,否则崔荣派贾家兄弟过去,崔三少绝对没有被人救走的机会,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三人一到二里营,便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王红红母子连同丫鬟婆子都被抓走了,据说来抓人的是她娘家老娘。
狗屁的娘家老娘,三人全都知道,这个王红红就是王姨娘的亲侄女,她的娘家人又怎么可能来抓她?
三人在二里营四处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们打听到了线索。
有人看到,来抓人的马车驶进了伴山村。
若是其他村子,这三个人也就直接冲进去找人了。
可是伴山村不一样,虽然名字上有个村字,可其实这里是私人的府子,属于慕容家,那慕容祥号称武林第一高手,慕容家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武功,岂是他们能随便招惹的?
不过,若说是慕容家想要搞崔荣,三人是不相信的。
崔荣与慕容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一个在官场,一个在江湖,彼此没有交集。
三人来到伴山村外面,想找人打听打听,刚好看到一个又黑又瘦的半大孩子正从村里走出来。
阿雷长了一张憨厚脸,他走过去和黑小子打招呼,问道:“大冷的天,小哥去哪儿啊?”
黑小子扬起手里提的食盒:“送饭去。咦,你管我去哪儿,多嘴多舌。”
阿雷掏出几个铜钱:“小哥,我和你打听点事。”
看到铜钱,黑小子的眼睛亮了,从阿雷手里一把抓过铜钱:“啥事,快说,我急着去送饭呢。”
阿雷:“我有个远房表妹,前阵子带着孩子来你们村走亲戚,你可看到他们了?我表妹十八九岁,她家孩子还在襁褓中。”
黑小子哈的一声:“这不是巧了嘛,我要去送饭的这家,又有个带孩子的小娘子。”
说着,黑小子还朝前面指了指,阿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那边影影绰绰似是有几间房屋。
黑小子说完,就后悔了,瞪了阿雷一眼:“我什么都没说,你若是四处乱说,我就揍你。”
阿雷在心里冷笑,毛都没长全的小孩子,嘴上都没有把门的,三言两语就给忽悠住了,还揍我?你知道老子是谁?
不过,阿雷还是顶着那张骗人的憨厚脸,夸了黑小子几句,黑小子提着食盒向着那片房子匆匆而去,阿雷朝躲在树后的贾家兄弟使个眼色,三人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深夜,两条人影摸进一个小院,小院里传来女人的惊呼,躲在暗处的阿雷大喜,贾家兄弟得手了,那王红红果然在里面。
阿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可是下一刻,后脑便挨了重重一击,他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白天打过交道的黑小子,手脚麻利地把他装进麻袋里,来拖带拽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片刻之后,那个小院里恢复了平静
阿雷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对面的桌子上,竟然坐着一只猫。
那只猫正好奇地看着他。
阿雷环顾四周,没有人,真的没人,只有他和这只猫。
“人呢,有人吗?来人,放老子出去!”
话音刚落,原本坐在桌子上的猫忽然向他飞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的左右脸颊上各抓出三条血痕!
阿雷怔住,等他反应过来时,脸上火辣辣的疼。
小妖:【想给本猫当老子,先要尝尝本猫的幻影旋风爪。】
阿雷当然不知道小妖在说什么,他现在已经从茫然转为震惊了。
这只猫,有妖气!
“你是妖怪吧,你别过来啊,你别过来,信不信我弄死你,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阿雷自顾自说着狠话,小妖大怒,再次飞过来,在他的脑门上抓出一个川字。
小妖还不解气,又在他的脸上横抓、竖抓、斜抓、交叉抓,最后又跳到阿雷的头顶上尿了一泡,尿完还习惯性地刨了几下。
阿雷已经被她一连串的动作整得快要崩溃了,究竟是什么人啊,把他套麻袋抓过来,就是为了让猫折磨他?
是的,那只猫还在折磨他,已经开始在他的脸上第二轮磨爪子了。
“来人啊,求求你们,来个人啊,来个人啊,求求了,让我做啥都行,快把这只猫弄走!”
直到阿雷声嘶力竭,眼看就要再次昏倒的时候,沈望星才姗姗来迟。
昏暗的烛光中,阿雷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惊骇地张大了嘴巴:“鬼,鬼啊!”
崔三少!
崔荣已有多年没有回过庐州,但是阿雷却是每逢过年都会回去,替崔荣给老太爷拜年,顺便再从崔家带些银子回去。
他见过崔三少,哪怕距离上次见面时隔一年,哪怕崔三少又长高了,阿雷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崔三少,已经死了的崔三少!
先有一只比妖精还妖精的恶猫,现在又来了一只鬼,阿雷怀疑,此时此刻,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正在赶来的路上。
“三少爷,阿雷知道你死得冤,可阿雷没害你啊,真的没有,是王姨娘,对,是王姨娘,还有老爷,是老爷说你活着也是丢人现眼,还不如死了干净,真的是老爷,和阿雷没关系啊,三少爷,求求你放过阿雷吧!”
第116章 说来话长(两章合一)
阿雷招供了。
他跟在崔荣身边多年,是崔荣最信任的人,有很多事情,都是由他去执行的。
更何况,还有贾家兄弟,这两人可不是只替崔荣一个人办事,崔荣这种接连犯下大错的官员,即使没有治罪,官位也早就不保了。
崔荣却还能换个地方继续做官,他上边当然有保护伞,那便是次辅邓潜!
这件事说来话长,前面说过,崔荣的长姐是太上皇的美人,王皇后被废,祸央池鱼,后宫削减了一大批人,崔美人便在其中,她被送去了紫竹观修行。
崔美人在进宫之前,有一个两情相悦的心上人,这人是个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孤儿,自幼在善堂里长大,后来跟着善堂里的管事姓祝,名叫祝林。
祝林虽然一无所有,却很会读书,十六岁便考上了秀才。
他考上秀才之后,便得到崔家的资助,他与崔美人年龄相仿,在崔家的几次偶遇之后,一对少年人情愫渐生。
然而身为崔家的嫡长女,两人注定不会有结果。
祝林想得很简单,他以为只要他金榜题名,就有资格求娶崔家姑娘。
后来,祝林高中举人,当他兴冲冲回到庐州时,却得知崔美人已经进京选秀了。
再后来,崔美人选秀入宫,而祝林也在三年后考上进士。
那个时候,崔美人已经不是崔美人,她是崔居士,在紫竹观修行了。
而不久之后,祝林有了奇遇,他的亲人找到了他!
祝林本姓董,他的祖父、父亲和两个叔父都是翰林,董家有一门四翰林之称。
祝林三岁时,跟随生母回吴地娘家,船行江中遇到风浪,船翻了,其母丧生,而他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祝林的相貌随了董家人,以前他默默无闻,现在他成了进士,很快便引起了注意。
凭着他身上的胎记,祝林认祖归宗,改名董庆林。
董庆林说他不想外放,董家虽然没有实权,但是让他留京还是很容易的。
只是董家人并不知道董庆林留在京城的真正原因。
他是为了崔美人。
接下来的那些年里,董庆林一直默默托人关照着崔美人,崔美人在被送进紫竹观之后,便被崔家放弃了,若是没有董庆林,她早就被蹉磨死了。
董庆林和他的祖父和父亲一样,也是一名翰林,清贵,却没有实权。
十几年前,崔荣考中进士,董庆林得知他是崔美人的二弟,便替他引荐了时任礼部侍郎的邓潜,崔荣拜邓潜为座师。
而邓潜与董庆林除了是朋友,两人还有一层关系。
董庆林虽然对崔美人一往情深,却没有守身如玉,身为董氏子孙,他不可能终身不娶。
在他认祖归宗的第二年,便娶了邓潜的妹妹为妻,可惜这位邓夫人没有留下子嗣便去世了。
董庆林虽然孝满后又另娶了,他与邓潜仍然是好友。
因为董庆林的关系,邓潜对崔荣很是看重,崔荣外放要去的地方,也是邓潜为他精挑细选的。
那个县矿藏丰富,邓家在那里有私矿,这也就注定,这个县的父母官必须,也只能是自己人。
崔荣初入官场,想要得到邓家的认可并不容易,他想要站稳脚跟,到任之后,便向邓家交了投名状。
那是一个年轻冲动却又一身正气的秀才,他查到邓家在开私矿,便悄悄搜集证据,准备送去京城,交给他仰慕的一位御史。
这名秀才,连同他搜集到的证据,都被贾家兄弟截获,一起交给了邓家。
这就是崔荣交给邓家的投名状。
从此,崔荣靠着邓家不但站稳脚跟,还从私矿里得到高额利润。
而那场地动,崔荣之所以没有及时救灾,是因为他把所有的衙役全都派给邓家了,哪里还有余力去救助百姓?
崔荣早就是邓家养的一条狗了。
而那时,董庆林的侄女已经进了东宫,做了太子妃。
而邓潜也已经做了次辅。
做了次辅之后,或许是为了避嫌,邓潜表面上不再与董庆林有往来,邓董两家虽然曾是姻亲,但是邓氏已经去世多年,又没有孩子,所以在世人看来,这两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而董庆林对崔家依然很关照,崔荣的一个堂侄女参加选秀,在董庆林的运作下进了东宫,做了太子选侍,也成了太子妃的左膀右臂。
在外人看来,太子并不受宠,而做为太子岳家的董家虽然清贵,却没有实权,远不如三皇子。
可实际上,邓潜一直在暗中支持太子,只是他很聪明,做了很多假像,直到现在也没有露出马脚。
只是董庆林虽然关照崔家,可是在邓潜却没把崔家放在眼中。
一个三流世家而已。
至于曾为邓家看门护院的崔荣,早在地动之后,便成了弃子。
因此,崔荣花了不少银子,才托了邓潜的侄子,求到邓潜面前。
好在邓潜终于看到崔荣身上的剩余价值,把他调到了阜云。
阜云是个烂摊子,邓潜也只是想让崔荣在这里过渡一下,做出一点政绩,洗白以前的过失,这样才能更好地为他所用。
可惜崔荣太贪了,为了一千两银子,就胡乱判案,差一点就把自己的官位给作没了。
邓潜寿辰将近,崔荣绞尽脑汁送去一份厚礼,这份礼物送到邓潜的心坎上,便又给了崔荣一次机会。
只是崔荣自己也清楚,再一再二不再三,如果他再出差错,邓潜不会再用他了。
邓潜这样的上位者,即使是被他弃用,也不会留下活口。
毕竟,谁不知道邓潜是清风明月,从不参与皇子间的争斗。
这也是看到那张大字报之后,崔荣为何要急着把王红红母子灭口了。
他要把这次的事件控制到最小,否则便不是当不当官的事了,而是他也离死不远了。
看完阿雷的供词,赵时晴觉得自己还是太单纯了。
她想到崔荣上面有人,也早就猜到崔家是太子党,可是却没有想到,崔荣上面的人竟然是邓潜!
她听说过这位邓次辅,父王在世时,曾经说过这位品格高洁,是朝廷中的清流。
清流?
开私矿?
杀人灭口?
见沈观月看着窗外的冬景若有所思,赵时晴问道:“你想什么呢?”
若是以前,赵时晴会以为沈观月压根听不懂这些事,可是在她看过沈观月写的文章之后,便不会再这样想了。
这分明是个黑芝麻馅的大汤圆啊。
沈观月收回目光,他的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沉重。
“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不要再往上面查了。”
赵时晴点点头,做为记名皇女,她还是懂的
后衙。
阿雷和贾家兄弟一夜未归,崔荣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否则以贾家兄弟的凶残,杀死王红红母子就像是捻死蚂蚁一样容易,又怎会直到现在也没有传回好消息?
可是崔荣不甘心,明明他已经在阜云站稳脚跟了,怎能因为一个贱人便前功尽弃?
但是他也知道现在的处境,他必须要做出决断。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阿雷不在,来报信的是另一个小厮。
崔荣现在最听不得的,便是“不好了”这三个字。
“大人,县衙外面围了很多百姓,他们都说自己是苦主,还说您是拿了贿赂。”
崔荣大怒,真是岂有此理。
阜云县又不是什么有钱的地方,他开价是一千两,能拿出一千两的人家屈指可数,再说,这些人家也不会全都来打官司啊,可想而知,外面那些百姓就是胡说八道,哪有这么多的苦主?
“让人把他们轰走!”崔荣吼道。
小厮出去,很快又回来:“不行啊,人越来越多,衙役们都被打了,那些百姓让您和夫人出去给他们一个说法。”
崔荣头晕脑胀,王姨娘气得两眼泛红:“凭啥让我出去,我又不是当官的。”
崔荣指着她吼道:“凭什么让你出去?你头上的簪子,手上的镯子,还有你那赚钱的胭脂铺子,哪一件不是别人送的?”
王姨娘冷哼:“我收这些,可也都是你同意了的,你别想怪在我头上。”
崔荣瞪着王姨娘,只觉这女人不但年老色衰,而且面目可憎。
都怪这个贱人,若不是她引狼入室,把王红红那个贱人接进家里,又怎会有今日的困境?
怪她,全都怪她!
自己是天子门生,世家子弟,本应如那天上的皎月,不染一丝尘埃。
可却因为这个女人,让自己被人唾弃,这女人该死!
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崔荣扬手便给了王姨娘一记耳光。
他是读书人,这记耳光没有什么力气,可是王姨娘却被他打懵了。
王姨娘做梦也想不到,崔荣会打她?
她不是他的心肝宝贝红颜知己吗?
想当年他们一起看星星时,那些海誓山盟,崔荣全都忘了吗?
这些年,她给他生了四个儿女,还经绞尽脑汁,才能把儿子记在那黄脸婆名下,她容易吗?
她坐月子不能服侍他,他便转身睡了她的亲侄女,侄女连儿子都生了,却还是没有名分,且,以后也不会有。
为此,她都不敢和娘家人联系,若是被大哥和嫂子知道,她让王红红给姑父生了孩子,大哥和嫂子会打死她。
她连娘家这条退路都没有了,崔荣却还要打她。
不能忍,绝对不能忍。
王姨娘四下看看,丫鬟们早在两人争执时便自觉地退出去了,生怕听到不该听的。
没有人好啊,太好了!
王姨娘举起一只一尺多高的大红瓶,朝着崔荣的脑袋砸了下去!
崔荣没有如王姨娘想像得那样头破血流,而是五官乱飞,身子晃了晃,便倒了下去。
王姨娘是被气得冲晕头了,才会拿花瓶砸崔荣,现在崔荣倒下去了,王姨娘先是一怔,接着便反应过来,她闯祸了,不,她可能杀人了。
手里的花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无数碎片,王姨娘伸手小心翼翼探了崔荣的鼻息,有呼吸,还活着。
王姨娘松了口气,大声尖叫:“来人啊,来人啊,老爷被气晕了。”
李婆子,就是那位阜云县第一官方八卦发起人,她主动请缨去请大夫。
可是衙门后门也被愤怒的百姓堵住了,李婆子只能大声喊:“不得了,出大事了,知县夫人把知县给打死了,你们快点让条路,耽误知县大人办丧事,你们全都要吃板子!”
啥?知县死了?
听到这个惊天喜讯,百姓们反而沉默了,他们不是苦主,他们是冲着八卦才来的。
姑父睡侄女啊,阜云县里还是头一份,谁不想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啊,谁不想知道姑父和侄女是怎么相处的,侄女叫知县是叫姑父呢,还是叫夫君?
可是还没见到呢,知县竟然死了。
不行啊,知县不能死!
李婆子感动得热泪盈眶,多好的百姓啊,知县这么坏,百姓们不计前嫌,还想让他活着。
李婆子掬一把并不存在的伤心泪,让门子打开大门,请这些善良的百姓进去见知县大人最后一面,而她继续去请大夫。
当李婆子带着大夫赶回来时,崔荣已经苏醒了,他是被打醒的。
是的,百姓们冲进来时,看到他们敬爱的知县倒在地上,旁边一个风韵犹存的艳妇正在嚎啕大哭。
不用问,这就是把亲侄女送到丈夫床上的王夫人。
不知是谁去探了探崔荣的鼻息,有气,没死。
百姓们已经知道这对狗男女不但睡侄女,而且收受贿赂,包庇凶手。
如果今天来的只有一两个人,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
所谓法不责众,于是这一群人,把躺在地上的崔荣,连同哭得声嘶力竭的王姨娘一起打,狗男女,打死活该!
衙役们都在前面维持秩序,不知道有人从后门进来,直到丫鬟急急忙忙来报信,他们这才赶回来,百姓们看到有衙役来了,一哄而散掉头就跑。
崔荣是被打醒的,他虽然醒过来了,但是嘴歪眼斜,口齿不清,大小便失禁。
崔荣中风了。
王姨娘被打得鼻青脸肿,更重要的是,那些百姓当中有手脚不干净的,别人打人,他们顺手牵羊。
这几天看到形势不对,王姨娘便把金银细软收拾出来,以备不时之需,结果,也被那些人抢走了。
李婆子带着大夫赶回来,看到活着的崔知县和王姨娘,李婆子开心极了,这两人现在的样子,比那戏台上的小丑可要有趣多了。
有银子赚,还能看热闹,李婆子对这份差事满意极了。
第117章 相爱相杀一家人(两章合一)
县衙里的热闹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阿雷回来了。
和阿雷一起回来的,还有师爷苟然。
苟师爷跟随崔知县多年,他和阿雷一样,都是崔知县的心腹。
这两位在阜云县也算是名人了,百姓们即使没和他们说过话,也一定见过他们。
只是今天,这两位的形象都有些难以言表。
阿雷的脸上横七竖八几十条血道子,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井然有序,左右对衬,就连长短深浅都是一模一样。
苟师爷脸上没有血道子,可是两只眼睛里却都是红血丝,眼下两团乌青,看上去也不比阿雷强多少。
还有就是,苟师爷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看到半死不活的崔知县,平日里八面玲珑的苟师爷,两股颤颤,抖如筛糠。
崔知县和王姨娘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继续住在县衙里了,一来是他们住的地方已经被打砸了,二来愤怒的百姓还没有离开,都在衙门外面。
阿雷对苟师爷说道:“这里看病也不方便,不如把老爷和夫人送到二里营的宅子小住,师爷你说呢?”
苟师爷魂不守舍,阿雷说什么他便听什么,除了点头什么都不会了。
这也不能怪他,昨天晚上他被绑了,对方没有伤害他,但却把他用绳子绑在墓碑上,绑了整整一夜!
在极度的恐惧下,苟师爷吓晕了,今天早上,他是被童子尿灌醒的。
一般吓晕的人,一泡童子尿就能浇醒,可是苟师爷吓破了胆,浇头已经不能满足他了,必须灌,所以他睁开眼睛时,便看到三个嘻皮笑脸的小小子,他啊的一声尖叫,三个小孩哈哈大笑着跑远了。
那个黑得像泥鳅一样的小哥哥说了,一泡尿十个铜钱,他们三个就是三泡尿,那可是足足三十个铜钱啊!
好在苟师爷看到了来接他的阿雷,苟师爷脑袋嗡嗡,他甚至没有想起要回家换衣裳,便跟着阿雷来到县衙。
外面早有两驾小驴车等在那里,崔知县和王姨娘,连同他们的三个孩子都被塞进驴车里。
丫鬟婆子?没有的,崔知县身边有王姨娘照顾,哪里用得着丫鬟婆子。
二里营的宅子是崔荣买下来安置王红红的,只是阿雷和苟师爷全都没有想到,失踪了的王红红,此时正在这处宅子里。
看到狼狈不堪的崔荣和王姨娘,王红红抱着孩子,目光冷冷。
“姑父姑姑,好久没见,没想到吧,咱们又见面了。”
把崔知县一家送到二里营,阿雷和苟师爷便走了,阿雷还有另外的任务,他要去庐州,回崔家报信。
原本是要安排苟师爷同行的,可是苟师爷的承受能力太差,不宜远行,所以只能让他留下来。
至于阿雷,赵时晴担心他独自上路不安全,特意向甄五多借了两名侍卫陪他同行。
两名侍卫像拎小鸡一样,把阿雷扔到马背上,阿雷回头望一眼越来越远的阜云县,默默在心中说:老爷,阿雷是被逼的啊,您可不能怪阿雷啊。
三人一路之上换马不换人,马不停蹄,不久之后便到达庐州城。
听说崔荣派了亲随回来,崔大老爷带着自己的几个儿子,连同崔四少一起见了来人。
他们全都认识阿雷,和阿雷一起来的这两个黑大个虽然是生面孔,不过崔大老爷没有在意,衙门里那么多人,随便叫两个人护送阿雷也很正常。
看到崔大老爷和崔四少,阿雷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大老爷、四少爷,奴才总算见到你们了,我家大人病倒了,九少爷年纪还小需要照顾,姨娘忙不过来,再说,府里也要有顶门立户的人。”
这次崔荣忽然病倒,崔家上上下下既震惊又担心,但还是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只是生病,没说要银子。
崔二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她刚刚失去儿子,现在丈夫又病了,她想亲自过去照顾,可是老太爷和老太太都不同意,身为儿媳,她理应替夫尽孝,至于崔荣身边,有王姨娘照顾,再说,还可以让崔四少去侍疾。
相比已经死去的崔三少,崔四少更加聪慧,也更会读书,以后肯定是要走科举这条路的,父亲生病,他不去侍疾,会被人诟病,日后金榜题名,难免会被有心之人用来攻讦。
阿雷一行,来时三个人,走的时候五个人,多了崔四少和他的长随阿安。
路上风餐露宿,不作多表,他们骑最快的马,用最短的时间来到阜云。
崔四少以为崔荣在县衙里养病,却没想到他们连城门都没有进,便被直接带到了二里营。
在这里,崔四少见到了嘴歪眼斜的崔荣,像是老了十岁的王姨娘,以及冲他冷笑的王红红,连同王红红怀里的孩子。
崔四少不明所以,等他发现阿雷没有跟着他一起进来时,他隐隐感觉到什么,可是院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他出不去了!
这一家人终于团聚,从此在这个小院子里,亲情满满。
崔荣屎尿自由,王姨娘让王红红侍候,王红红一个巴掌甩过去,王姨娘忍着恶心,把沾上粪便的被子衣裤扔到院子里,还不忘在崔荣的大腿根上拧了几把,崔荣疼得哇哇大叫,口齿不清地骂王姨娘是毒妇。
梁地的冬天虽然不像北燕那样冷得冻掉耳朵,可也寒风刺骨,两个女儿太小,王姨娘只能让崔四少去洗那些沾上粪便的被子和衣裤。
崔四少的手是用来写字画画的,他长这么大,从未洗过衣裳,甚至不知道衣裳怎么洗。
可是他不洗,就只能是王姨娘洗,他想让王红红洗,王红红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支鞭子,朝着崔四少便是两鞭子。
按理说,王红红只是一个弱质妇人,崔四少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和王红红单挑,王红红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可事实上,王红红只是用鞭子抽了他一次,他便老实了,在王红红面前乖巧听话,只敢在王姨娘和弟弟妹妹身上撒气。
至于饭食,他们被送到这里的时候,赵时晴便给他们准备了柴米油盐,当然,大多都是王红红住在这里时留下来的,赵时晴心地善良,还让人搬来了两大缸咸菜。
所以他们一家吃喝不愁,但是需要自己烧火煮饭。
这一家子全都不会!
王红红命令两位姑娘去烧火,王姨娘和崔四少煮饭。
饭烧糊了,王红红劈头盖脸就是一鞭子,只好重新再煮,一来二去,竟然也煮得似模似样。
只是苦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崔荣,他每天都会挨打,刚开始只有王姨娘和王红红打他,后来崔四少也加入进来,崔荣被打得直喊救命。
就在这一家人的相爱相杀中,常微知州来到阜云,亲自接管,在朝廷没有派来新知县之前,常微知州暂代知县一职。
知州大人忐忑不安,做为崔荣的顶头上司,他当然知道崔荣在京城有人,而他也收过崔荣的孝敬,因此,他虽然看不上崔荣,可也只是在上次的争产案里,训斥过崔荣,至于扣俸禄这件事,不过就是做给百姓们看的,身为一地父母官,若还靠那点俸禄过日子,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
不过,当知州大人得知崔荣已经中风,且连话都说不利索之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崔荣死了才好。
阜云县在知州大人的管理下,终于平静下来,至少,衙门前不再围满百姓。
此时已经到了年根底下,赵时晴留下几名侍卫盯着崔荣一家,她带上甄五多,连同她的小分队,回到梁都。
崔荣的罪状,早已送往京城,按照京城一惯的操作,要等出了正月,才会处理此事。
后面的事,就留给那些当官的吧。
赵时晴直接去了王陵,这让想在梁都逛逛的沈望星非常失望,谁家好人大过年的去看坟头啊,虽说那是王陵,可王陵不也是坟头吗?
不过,当沈望星看到亲自相迎的梁王赵廷晗和大郡主赵云暖,沈望星惊呆了。
这是什么排面啊,竟然让梁王和大郡主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亲自迎接?
好在没过多久,这傻孩子终于知道,为啥赵时晴说没权利让他跟着自己的姓了。
因为这个赵,是皇室的那个赵,是大雍国姓!
现在想来,赵二小姐还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的。
换作别人,一定会说——
“你这混蛋,你也想姓赵?你配姓赵?你敢姓赵?”
十四五岁的孩子,想法总是特别多,而且特别偏。
和他同龄的赵时晴,此时正向哥哥姐姐介绍自己的外祖父。
赵时晴的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甄五多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
赵廷晗和赵云暖对这位世故却又不失诙谐的小老头非常尊敬,更何况小老头还给他们送了贵重的见面礼。
那是真的贵重,即使是从小到大见惯好东西的赵家兄妹,也几乎招架不住。
赵廷晗还在守孝,他只能在王陵会客,王陵里粗茶淡饭,自是不便招待客人,赵云暖想在王府里招待甄五多这位贵客,又怕小妹不肯回去,好在赵时晴根本不在意,她上次离开王陵时便和父王说过,她只是和聂氏断亲,可没有和王府里其他人断亲,这件事是父王同意了的,赵时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父王同意的事,她当然要照办。
腊月二十七,赵云暖代表哥哥赵廷晗,在王府里设宴招待甄五多,顺便为赵时晴接风。
还在孝期,宴是素宴,没有丝竹,也没有酒,但是赵云暖诚意满满,让甄五多彻底放下心来。
外孙女虽然一直都说这些年没有受过苦,但是甄五多没有全信,寄人篱下的日子岂会好过?
可是现在看到赵时晴与赵廷晗和赵云暖的相处,甄五多相信外孙女没有骗他。
百年之后他走了,外孙女也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她没了外公,可还有哥哥姐姐。
至于到了那个时候,赵时晴是不是早已嫁人生子,甄五多是不会去想的,这世上没有一头猪,配得上他家这颗水灵灵的小白菜。
聂氏得知赵时晴回来了,气得咬牙切齿,这个白眼狼,回来竟然不来给她请安。
至于赵时晴上次说的那番话,聂氏自动略过了。
还是张嬷嬷提醒,聂氏才想起当时赵时晴放下的狠话。
赵时晴才懒得去管聂氏在想什么,她陪着甄五多,在王府里住到大年初三。
孝期的好处,就是没人来拜年,他们也不用应酬,可以清清静静地一家团聚。
赵时晴见到了袁晓棠,这才得知,袁晓棠已经有了新的身份,她现在改名孟晓棠,是已经致仕的孟老翰林的孙女。
孟老翰林的嫡长子是原配发妻所出,原配早亡,这位孟大老爷年少时与继母水火不容,十八岁那年更是愤而离家,从此与父亲断了联系。
前几年孟老翰林致仕回到梁地老家,继妻已经去世,儿女们都没在身边,孟老翰林膝下空虚,这才想起他还有个嫡长子,派人四处打听,这才得知孟大老爷早在几年前便死了。
孟大老爷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就在今年,孟老翰林把这位孟大姑娘接到梁地,因为给父亲守孝,孟大姑娘错过花期,如今已是花信之年,仍然待字闺中。
赵云暖讲完袁晓棠,不,孟晓棠的新身份,赵时晴好奇问道:“真的有一位孟大姑娘吗?”
赵云暖点点头:“孟大老爷确实有过一个女儿,可惜这位孟大姑娘七岁时便夭折了,即使没有晓棠,孟老翰林也想在善堂里领养一个孩子,给孟大老爷承继香火。”
至于为何不从其他孙子当中挑一个过继,当然是因为孟大老爷恨极了自己的继母,连带着对继母生的弟弟们也没有好感,至于本家,当年本家全都向着继母,没少帮着孟老翰林指责他,因此,孟大老爷这些年宁可躲在小山村里穷困潦倒,也没有回到本家,过继本家的孩子继承他的香火,孟大老爷说不定会气得从坟里跳出来。
永嘉帝下旨,让赵廷晗一年内成亲,现在还有半年的时间,这半年里,孟晓棠有充足的时间适应新的身份。
而孟家的家世,非常适合做藩王妃的娘家。
书香门第,清贵而不富贵,没有实权,也没有带过兵的武将,孟老翰林虽然在翰林院多年,著书立说,可却只教过一个学生,那个学生还被他教成了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书呆子,现在也是一位翰林。
迎娶这种人家教养出来的藩王妃,是大雍历代皇帝喜闻乐见的。
比如聂氏。
第118章 我做了一个梦(两章合一)
赵时晴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朱玉的事告诉了姐姐。
当然,她不会告诉赵云暖,这是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告诉萧真的,如果她这样说,姐姐一定会怀疑萧真的人品。
大胆萧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信口雌黄诱骗良家少女,居心何在?
赵时晴想到这里,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姐姐不会相信,但是她却相信了。
并非因为她好骗,而是她相信这世上一定有奇迹。
比如萧真做梦梦到钟子扬要杀他,而事实上,钟子扬的确不是好人,死有余辜。
再比如她自己,除了知道她通晓兽语的亲人以外,谁又会相信她是被野狗从尸坑里救出来的呢?
因此,那日萧真吞吞吐吐说出朱玉那件事时,赵时晴从开始就相信了,而且她还帮萧真找借口,比如白胡子老爷爷。
但是如果实话实说,赵时晴没有信心能令赵云暖相信,所以她准备换个方式。
“姐,就是那个朱玉啊,他有丽太妃撑腰,现在二哥被禁足在府里,朱玉见不到人,暂时欺负不到二哥头上,可是这不代表着以后他就不会。”
“如今太子势微,三皇子内有乔贵妃,外有冯恪这位岳父,而太子背后的势力也不可小窥,现在咱们知道的便有邓潜,咱们能从崔荣查到邓潜,三皇子一党迟早也会查到。”
“一旦到了那时,你猜乔贵妃会不会与丽太妃联手?”
赵云暖想了想,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赵时晴继续说道:“说到乔贵妃,那就不得不说咱们府里的老王妃了,老王妃与乔贵妃有书信往来也不是一两天了,现在她被困于遂宁宫,心里肯定不舒服,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就在于两个人,一个是二哥,另一个是便是姐姐你。”
“如果让二哥回到梁地,有什么办法呢?”
赵云暖眉头微蹙,不假思索便道:“当然是换一位质子,可是大哥即使年后便成亲,明年便诞下世子,最快也要五年之后,才能送小世子进京,母妃不会连五年都不想等了吧。”
“是啊,有现成的人,为何要等?明明可以事半功倍,为何要等?”赵时晴说道。
赵云暖怔怔地看着她,像是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什么。
忽然,她的嘴角动了动,牵起一抹苦笑:“她该不会想把我嫁去京城吧?是啊,也只有这样,于她而言事半功倍,王府里少了一个眼中钉,她不知道孟姐姐的性子,或许还想再蹉磨蹉磨儿媳妇,在孟姐姐面前摆摆婆婆的威风。
有乔贵妃给皇帝吹枕边风,皇帝来个赐婚,我便不得不嫁。
我与大哥手足情深,大哥不会弃我不理,用我做人质,依然能够牵制大哥,我被嫁去京城之日,便是阿暄归梁之时。”
话说到这里,姐妹俩不约而同感觉到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用一个不喜的女儿,换回宝贝儿子的事,遂宁宫里的那位,是做得出来的。
赵云暖想到赵时晴刚刚说过的话,她问道:“你怀疑乔贵妃会让皇帝为我和朱玉指婚?”
赵时晴说道:“朱玉是丽太妃的甥孙,丽太妃对他溺爱有加,哪怕朱玉恶贯满盈,丽太妃也能护他周全,让他片叶不沾身,以朱家的家势,迎娶梁王郡主,也算是门当户对,给你们指婚,既能牵制梁王府,又能让你交出亲卫军,从此把你困于后宅的狭小天地,姐,你能上阵杀敌,巾帼不让须眉,可是到了后宅里,你要应对的却是婆婆妯娌,以及朱玉的女人们,甚至还有丽太妃这个姨婆,姐,后宅里的阴私,你能游刃有余吗?”
室内一片寂静,静到她们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云暖缓缓摇头:“后宅里的那些事,我怕是不行。”
她笑了笑,又道:“我能对付聂琼华,不是因为我比她更有手段,而是因为权力,在王府里,我比她更有权力,我一呼百应,哪怕是到遂宁宫里抓人,可是换个地方,我做不到。”
赵云暖从花樽里摘下一朵梅花,脸上的笑意隐去,眼中闪过一缕寒光:“何况,朱玉其人其事,我也了解一二。”
是的,赵云暖知道朱玉,也知道朱玉在京城是什么名声,但是她也知道,一旦皇帝赐婚,哪怕那朱玉再是不堪,她再是不愿,为了梁地,为了梁王府,为了她的兄弟姐妹,她也只能应下,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她也只能跳下去。
这是她身为梁地大郡主的职责,她从出生便享受了身份带给她的荣华,那么她便有责任为梁地、为梁王府,牺牲她的婚姻,甚至她的性命!
那朵梅花在赵云暖手中拈碎,她松开手,残破的花瓣从掌心飘零而落。
赵时晴想起萧真说过的话,在那位“白胡子老爷爷”口中,姐姐死了,死在后宅女子们的算计之下。
赵时晴不知道是怎样的算计,会让精明能干的姐姐防不胜防,但是她相信,这是能够办到的。
父王英明,聂氏愚蠢,聂氏不也能在父王眼皮子底下借刀杀人吗?
而梁王府密不透风,父王身边高手如云,父王不也是死在三个丫鬟婆子手中吗?
所以,她要像萧真那样,把可以预知的危险提前化解,萧真可以提前杀了钟子扬,她也能提前杀死朱玉,不,她要让害死姐姐的宝庆侯府再也不能张开獠牙!
“姐,有一件事我没有和你说,过完年,我会和外公一起去京城。”
姐妹连心,赵时晴只说了她要去京城,赵云暖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小妹,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会亲自解决。”
赵时晴:“姐,你怎么解决?这三年,你和大哥一样,不能远行,说不定三年的孝期一到,指婚的圣旨便送到了,到了那时,你再去亲自解决吗?
还是你想嫁给朱玉,然后再杀了他?
姐,只要指婚的圣旨颁下来,哪怕朱玉死了,皇帝也好,丽太妃也罢,他们都有足够的理由让你奉旨进京,给朱玉守寡。更何况,咱们府里还有一位老王妃,她一定举双手双脚赞成这件事。
所以,姐,我们要抢在除服之前,将这门亲事消灭于无形之中。”
赵云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诧异:“小妹,莫非你听到什么消息,确定皇帝已经有此决定?”
这一切都是她们姐妹的猜测,可是小妹却像是已经确定了。
赵时晴暗暗吐吐舌头,这个嘴瓢的毛病总也改不了,说着说着就放飞了,看,让姐姐起疑了吧,这臭嘴!
算了,向萧真致敬,她也做梦吧。
“姐,我有个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哪怕是大哥也不要说。”
赵云暖:“好,我不说。”
赵时晴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从她们姐妹准备说体己话开始,丫鬟们便全都退出去了,就连凌波也出去了,这屋里,除了她们姐妹,就只有小妖一个活物了。
此时,小妖正在专心致志对付椅披上的流苏。
赵时晴夸张地做了个放下心来的表情,压低声音说道:“姐,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大哥没能活着回到梁地,你被指婚给朱玉,死在后宅之中,二哥继承王位,没过多久,就因服食五石散,坠楼而死,梁王一脉无人承嗣,皇帝收回丹书铁券,从此再无梁王府。”
咣啷一声,赵云暖踹翻椅子站起身来:“大哥和阿暄全都死了?我也死了?那你呢,你难道也”
这一次轮到赵时晴怔住了,是啊,她呢,她去哪儿了?
哎呀呀,她忘记问萧真了!
不对,她的命是狗救的,可是让她来到梁地,萧真当居首功。
萧真是因为做梦才知道钟子扬要杀他,他是去找钟子扬的路上遇到她的,所以,梦里的萧真在八岁时应该不知道有钟子扬这个人,他没去白凤城,也就不会把她顺路交给黑心郎中
也就是说,她可能压根没有来到梁地,被父王带回王府!
对上姐姐担忧的目光,赵时晴忙道:“梦里我在吴地啊,梦里的我没来梁王府。”
赵云暖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小妹没有受到牵连,他们四兄妹中,终于活下来了一个。
“那其他人呢,梦里是谁继承王位,太子还是三皇子?”
赵时晴:这我哪知道,萧真没说啊。
所以啊,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弥补。
古人诚不欺我。
至于这句话是不是古人说的,赵时晴不管。
她摇摇头:“皇帝还没死,我就醒了。”
赵云暖:“便宜他了,居然活了那么久。”
赵时晴
不过很显然,姐姐相信她了。
受大雍两代君王的影响,大雍朝上至王孙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嘴上说不相信怪力乱神,可是却不排斥得道成仙,对于做梦啊,白胡子老神仙啊,是真是假,全都取决于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
比如同样的这个梦,如果是聂琼华说的,赵时晴一定认为她是在胡说八道,诅咒梁王府,可换成是赵时晴说的,赵云暖便无条件相信。
赵时晴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她对赵云暖说道:“姐,我其实就是想到京城看看,万一让我捡漏呢,是不是?”
赵云暖:“捡漏?捡什么漏?”
赵时晴:“朱玉落单,不小心掉到粪坑里淹死了,这不就是捡漏吗?”
赵云暖:“那我就更不想让你去京城了,这样的漏儿太冒险了。”
赵时晴像没骨头一样,靠到她身上,毛茸茸的脑袋在她的脖颈上蹭啊蹭,气若游丝:“姐,那你就给我派几个高手呗~”
尾音拉得长长的,赵云暖忍不住把她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姐姐可以派人跟着你,但是”
后面的话赵云暖不知该怎么说,说她不想让小妹为了自己去冒险?小妹一定又有一大堆话在等着她;说她担心小妹年纪小办不了大事?可上次大哥就是小妹带回来的。
“你答应姐姐,你就是过去看看,顺便打听打听消息,还有,如果真要对朱玉出手,也不能你亲自上,我会派一队人和你一起去。”
赵时晴一下子来了精神,也不腻歪了,露出一个八颗牙的灿烂笑容。
其实赵云暖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痛快,有一大半的原因来自于甄五多。
因为甄五多会跟着赵时晴一起进京,京城里的纨绔们能打听到有个甄家,赵云暖和赵廷晗当然也能。
何况京城纨绔们只能通过甄贵来判断,而赵家兄妹却是与甄五多面对面。
甄五多是谁?
心狠手辣的海盗王!
赵时晴是谁?
她是甄五多的宝贝大孙女!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赵云暖也看出来了,真要动起手来,赵时晴破点油皮,甄五多都能把人活剐了。
赵云暖为小妹高兴,小妹虽然父母双亡,可是却有一个疼爱她的外公。
去京城这件事,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赵时晴过了明路,便陪着甄五多,开开心心回了白鹤山。
而沈观月和沈望星,连同泥鳅,早在接风宴之前,便先行回白鹤山了。
并非是他们全都不想来逛王府,而是沈观月不敢,他这张脸太乍眼了,他担心被认出来,更担心被人记住。
他不来,便拉着沈望星一起回白鹤山,至于泥鳅,他是真的想回白鹤山,他想小宝了。
小分队里,只有秀秀是和赵时晴、凌波一起住在王府里的。
听说赵时晴跟着秀秀学本事,也不管是不是正式拜师,更不管自家小妹学得如何,赵云暖送给秀秀一份厚礼,就当拜师礼了。
见那礼物太贵重,秀秀吓得不敢接。
赵时晴笑呵呵:“无妨无妨,我每和人学一样本事,父王都会送上厚礼。”
做为宗室女,她是把大家闺秀要学的那些东西全都学了一遍,琴棋书画、纫织刺绣,每学一样,就多一位师傅,当然,正式拜师的只有慕容琳琅。
这一日,赵时晴一行辞别赵云暖,赵时晴自己一个人又去了王陵,和父王唠了会儿嗑,告别赵廷晗,与甄五多等人汇合,一起回到白鹤山。
第119章 赵村长进城(两章合一)
在白鹤山的日子简单又快乐,这里是赵时晴自己的地盘,连同她新得的放鹤山,全都是她的。
转眼便出了正月。
一纸公文送到赵廷晗面前。
经由知州、知府的层层上报,以及御史们的弹劾,崔荣一案以最快速度查证。
崔荣收受贿赂、贪赃枉法、酿成血案、治家无方、私德有失、宠妾灭妻、枉顾人伦、激起民愤,数罪并罚,罢去崔荣官职,崔家家财尽数抄没,十三岁以上男丁发配三千里
最终是崔荣和崔家承担所有,邓潜完美隐身。
上面派下来的人,在知州大人的带领下来到位于二里营的小院子,见到躺在床上的崔荣时,他们几乎以为真正的崔荣已经逃走,面前的这个人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乞丐。
崔荣瘦成骷髅,短短一个多月,他的牙齿全都掉光了,头发全白,只有稀稀疏疏的露出肮脏的头发。
掀开又臭又骚的被子,眼前的一幕让在场的人呕吐不止。
崔荣的身上生满褥疮,结痂的粪便和溃烂处流出来的脓水混在一起,上面爬满白色的蛆虫。
曾经在阜云县风光一时的王姨娘,此时蓬头垢面,脸上身上还有未愈的鞭痕,崔四少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两个妹妹哭着向来人求饶,说她们是女子,可不可以不去流放。
崔家女眷本就不用去流放,可是离开崔荣,她们便只能回到崔家,崔家败落是因崔荣而起,可想而知,她们回到崔家的日子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这个家里唯一正常的就是王红红了。
这个年轻的女子,在经历过一番生死之后,展现出蓬勃的生命力,她双眼明亮,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衙役们嫌弃崔荣恶心,逼着王姨娘和崔四少把崔荣抬出去,崔荣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王红红哈哈大笑:“活该、报应!一对狗男女,这就是你们的报应!”
她对来办差的头头说道:“我不是崔狗贼的姨娘,他没有纳我,我还是王家女儿,再说,我也是苦主。”
差爷点点头,崔荣的罪名中有一条枉顾人伦,说的就是这件事。他与小妾的侄女私通,并生下一子。
然而,王红红与崔荣既无婚书,又无纳妾书,更无卖身契,她不但是未嫁女,她还是良家子。
她可以自行离去,也可以带走自己的东西。
女眷的嫁妆按理说不在被抄家的范围之内,但是真到了抄家的时候,那些来办差的衙役和兵士们哪里还会守规矩,都是见什么拿什么,帐册之上的充公,帐册之外的便进了自己的腰包。
王红红走了,她没有带走那个襁褓中的孩子。
崔荣和崔四少都被带走,他们会和庐州城的崔家人一起,趟上流放之路。
王姨娘心如死灰,这些天,她已经被折磨得如同疯妇,摧毁她的是王红红的鞭子、崔四少的打骂,以及崔荣的屎尿。
抄家的人都走了,臭气熏天的房子里只留下她和四个孩子。
王姨娘怔怔一刻,目光落在已经快要和她差不多高的大女儿脸上。
原来女儿已经长大了,虽然脏兮兮的,可却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
她忽然便来了精神,就像是饿了数日的野狗看到了美味的骨头。
她一把拽住大女儿的胳膊,急切的说道:“来,阿娘给你洗洗脸,梳梳头,阿娘找找看,还有没有象样的衣裳。”
大女儿先是一怔,很快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从小在王姨娘身边长大,自己的亲娘是什么人,她心里有数。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她用力从王姨娘手中挣脱出来,转身要跑。
王姨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却紧紧抱住她的腿:“好女儿,娘的好女儿,现在只有你能帮阿娘了,阿娘求求你了,为了你弟弟妹妹,为了阿娘,你就”
话音未落,大女儿用力甩开她的束缚:“你卖了表姐,现在又要卖我,要卖你自己卖,不要打我的主意,我是崔氏女,崔家哪怕是抄家了,也是清清白白的书香门第!”
“清清白白?书香门第?哈哈哈!”王姨娘放声大笑,笑出了眼泪。
等她笑够了,却发现两个女儿全都不见了。
大女儿不但自己跑了,还带走了二女儿。
两个女儿跑出那个院子,朝着村口跑去,现在没有人看管她们了,她们自由了。
“姐,我们去哪儿?”妹妹问道。
“回庐州,回族里,哪怕回乡下种田,也好过被卖进花楼。”姐姐说道。
两人跑到村口,便看到站在那里的沈望星。
她们没有见过沈望星,更不知道这是她们的哥哥。
但是她们认识站在沈望星身边的李婆子。
两人吓了一跳,李婆子是衙门里的人,她们一家被关在这里,李婆子还来给送过粮食。
“李妈妈,你是来抓我们的吗?”姐姐下意识地把妹妹挡在身后,鼓足勇气面对李婆子。
李婆子咧咧嘴,强忍着没有说话,偷眼去看一旁的沈望星。
这位是她的金主之一,当着这位的面,她可不敢多嘴多舌。
沈望星问道:“她们是崔荣的女儿?”
李婆子:“是,这是两位姑娘。”
沈望星说道:“带她们上马车。”
两个女孩子想逃,可是哪里是做惯粗活的李婆子的对手,不过三两下,就被李婆子一手一个拽上了马车。
她们被带到了不远处的伴山村,洗了脸,梳了头发,换上洗得干干净净的粗布衣裳,又吃了一顿饱饭。
李婆子问道:“官爷让我问问你们,你们是想跟着父兄去流放呢,还是回崔家,不过估计这个时候,崔家也被抄家了。”
虽然女眷不用流放,但如果自己想陪着家人一起去,那也是可以的,你自愿的,想死没人拦着你。
从那个院子里逃出来时,姐妹俩是想逃回崔家的,可是现在冷静下来,她们又不想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呢?崔家落到今日的处境都是因崔荣而起,她们是崔荣的女儿,她们回去,就是替崔荣承担所有的愤恨和抱怨。
崔荣最在意的只有崔四少,哪怕她们从小长在父母身边,也是被忽视的存在。
而王姨娘,就在刚刚,还想用亲生女儿换好处。
她们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宠爱,凭什么要为父母承担罪责?
凭什么?
姐姐问道:“李妈妈,我们还有没有第三种选择?”
李婆子一怔,她就是传话的,她知道什么?
“你们想做什么?”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是沈望星。
“官爷!”姐妹俩起身,屈膝行礼。
李婆子是衙门里的人,又听沈望星指挥,所以姐妹俩便以为沈望星是上面派下来的人,虽然年轻了一些,但是她们没有细想。
沈望星站在离她们很远的地方,声音冰冷:“问你们呢,你们想做什么?”
姐姐看看妹妹,妹妹点点头,姐姐大着胆子说道:“我们会刺绣,也可以去做帮工,我们可以养活自己。”
沈望星有些诧异,他以为崔四少的妹妹也和崔四少一样,都是想要不劳而获的人。
“你们不想回庐州?”他问道。
姐妹俩点点头:“我们不回庐州,也不留在阜云,只求官老爷给我们出一份路引,让我们能在梁地找个地方自生自灭。”
崔荣虽然外放多年,可他们一家却还是庐州的户籍,姐妹俩以前不用抛头露面,用不到路引,现在要自己养活自己,梁地有很多可供女子从事的职业,比如绣娘,比如首饰铺子胭脂铺子里专门接待女客的女伙计,就连茶楼酒楼客栈里,也会有一两个女小二和粗使婆子,有女客来的时候更方便。
可若是没有路引,户籍又不在本地,那便哪里都不会留用。
沈望星没有想到,崔家竟然还会有想靠双手养活自己的人,而且还是两个小姑娘。
他忽然对这两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妹妹多了一点点怜惜。
“好,我请示上官后给你们答复。”
姐妹俩又惊又喜,连连道谢。
两个时辰后,“上官”的答复便来了,一起的还有两份路引。
拿着这两份路引,她们可以离开阜云。
次日,姐妹俩便被送上一驾过路的骡车,去了钱平府。
到了钱平府,骡车在一家绣坊前停下,绣坊门前挂着招学徒的牌子。
姐姐大喜,便进去试工,在她当场绣了一朵牡丹花后,便被留下做了学徒,像她这种有绣功底子的学徒,三个月便能出师,当然,刚出师时也只能绣些小活,但是那样也是有工钱的。
妹妹虽然年纪小,绣功比不上姐姐,但也被留下做了给女客们端茶送水的丫鬟,绣坊里的丫鬟,如果自己努力,也有成为学徒的机会。
绣坊里包吃住,虽然住的是十几人挤在一起的大通铺,吃的是粗茶淡饭,但是这里的人都很照顾她们,没有人知道她们是罪臣之女,更没有人知道她们有那么不堪的父母。
她们在这里过得很满足,现在她们的目标,便是成为最出色的绣娘,像绣坊里的师傅们一样,不但有高薪,而且还能收徒弟,受人尊敬,不用看人脸色
白鹤山,赵时晴见到了从阜云回来的沈望星,问道:“你要不要回庐州看看?或者把令堂接过来?”
崔家女眷没有一起治罪,既不用流放,也不用卖身为奴为娼,更不限制她们的行动,沈望星是可以把崔夫人接走的。
沈望星摇摇头:“我了解她,她不会跟我走的,哪怕那个畜生恶贯满盈,她也会认为他是冤枉的。”
赵时晴没有说什么,这样的人,她也不是没有见到过。
不过有意思的是,就在赵时晴准备离开白鹤山的时候,她的侍卫们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回来了!
看到赵二小姐的那一刻,二十名侍卫哭成了傻子。
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他们终于在有生之年见到了二小姐。
为了尽到侍卫的职责,他们从梁地追到吴地,又从吴地追到梁地,差一步,只差一步,他们就又要与二小姐错过了。
赵时晴:“是啊,你们再晚一天,就又见不到我了。”
顾不上说起这一路上的见闻,二十名侍卫立刻整理行装(其实也用不着整理),这一次,他们一定要跟在二小姐身边,二十个人四十只眼睛,这一次一定不能把二小姐弄丢了,不对,是不能让二小姐把他们弄丢。
虽然沈观月强烈要求一起去京城,赵时晴咬紧牙关说什么也不肯带上他。
开什么玩笑,她是受萧真所托把沈观月带出京城的,现在却又要把沈观月带回去,这不是言而无信吗?
赵二小姐是那种人吗?
沈观月虽然万般无奈,可还是被留在了白鹤山。
二月十四,宜远行。
赵时晴和甄五多踏上了去往京城的官道。
走出很远,回头望,沈观月站在村口,挥舞着小手绢,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不过,路上还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刚出梁地不久,沈望星还是决定回庐州看看,血浓于水,虽然嘴上说着狠话,可他还是放不下母亲。
赵时晴同意了,并且派了两名侍卫和他一起去,如果崔夫人同意,可以回娘家,也可以和沈望星一起在白鹤村落籍。
赵时晴和沈望星说好,等他办完自己的事,就到京城的苏记茶楼找她。
就是不知道那苏记茶楼还有没有开着,那是凶宅,应该不好脱手吧
天气渐渐转暖,一路无话,草长莺飞的季节,赵时晴再次踏入大雍帝都。
梁王府二小姐的身份不能被外人所知,因此,在离开梁地之前,他们一行统一更换了路引,现在他们还是梁地人,但是户籍不是白鹤村,而是放鹤村的了。
嗯,放鹤山下的放鹤村现在也是赵二小姐的,只是知道的人还不多。
无论白鹤村还是放鹤村全都没有里正,赵二小姐就是村长,两个村的村长。
现在,赵村长带着她的村民们来到京城了。
哈哈,萧真,没想到吧,我又回来了!
第120章 范秋筠(两章合一)
就在赵时晴来到京城的当天,聂二老爷的妹夫和外甥女——范家父女终于来到梁都。
为何说是“终于”呢?
那是因为此次梁都之行,对于范秋筠而言,是出师不利。
虽说赵廷晗是个病秧子,可是正如很多人的想法一样,哪怕赵廷晗奄奄一息,只要强撑到拜过天地咽气,他的妻子也是梁王遗孀,即使没有亲生骨肉,也能从赵氏宗亲中过继一个孩子继承王位,对于妻子的娘家而言,不过就是从梁王岳家变成小梁王的外家,好处不会变少,只会更多。
而这,恐怕也是皇帝乐见其成的。
毕竟,无论是皇帝还是外戚,在他们眼中,一个成年的梁王,哪里比得上呀呀学语的小梁王。
同样,范家也是这样想的。
范家和聂家虽是姻亲,但两家出身不同。
聂家的祖上是靠读书出人头第的,祖上出过几位大儒,后代子孙虽然不成器,却也都是走读书科举这条路的,就连在花楼里“自杀”的聂二老爷也是有功名的。
而范家却不同。
范家是商户出身,是生意人。
有些朝代商户子孙不能科举,但是大雍不是。
大雍朝的科举是一视同仁的,无论是商户,还是宗室和勋贵子弟,都能参加科举。
之所以几乎没有听说过哪位宗室子弟或者勋贵子弟金榜题名,不是他们不能科举,而是他们考不上。
一部分宗室子弟和勋贵子弟还在娘胎里就有了袭职,他们没有必要再去科举;还有一部子弟虽然没有袭职,但是还有父兄,无论他们怎么吃喝玩乐,只要他们不谋反不创业,都能啃老到死;还有一小部分既没袭职又没老可啃的,他们宁可把精力全都用在找发小蹭亲戚攀关系,也不会去读书考功名,开什么玩笑,让他们和一群寒门进士争长短,说出去都让人笑死。
当然,他们考也考不上。
而商贾则不同。
比如范家这样的,范家在富甲一方之后,一方面督促自家子弟求学上进,一方面资助有才气却贫苦的年轻学子,这样坚持不懈做了三十年,范家出了两名进士、七位举人,且,京城和吴地的官场上,都有范家的人脉。
虽然与聂家这种底蕴深厚的世家还是差了一些,但是至少现在,没有人再说范家满身铜臭了。
不过,前两年范家大夫人聂宛华想让女儿嫁给梁王次子赵廷暄的时候,范大老爷是不赞成的。
出身梁王府又如何,一个次子而已,将来分家搬出梁王府,也不过就是一个富贵闲人。
范大老爷不认识梁王一脉的人,但是他见过吴地的几位贵人,他们都是吴王的叔辈或者兄弟,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有的甚至靠着妻子的嫁妆生活。
赵廷暄迟早也会是这样。
可是这一次,岳母的意思是让范秋筠嫁给那个病秧子赵廷晗做梁王妃,范大老爷动心了。
梁王妃,那是梁王妃,聂家一群只会风花雪月的败家子,却还能维持今日的体面,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聂家出了一位梁王妃。
而范家是做生意的,范家在梁地有很多生意,如果范氏女做了梁王妃
范大老爷只要想一想,就心花怒放。
因此,他用最快速度做出决定,亲自带女儿去梁地,以看望老梁王妃聂氏的名义。
可是父女俩在途中的第二晚,范秋筠便病倒了。
不但高热不退,而且满身红疹。
范大老爷大吃一惊,这种情况他经历过。
范秋筠三岁时有过一次,五岁时又有过一次,两次都差点要了小命。
第二次时,范大老爷请到一位名医为范秋筠诊治,这才知道范秋筠竟然是对花生不受。
对于高门大户而言,这种事情便是绝密,以免传到居心不良的人耳中,酿成大祸。
从那次之后,范秋筠便再也没有吃过花生,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亦是如此,以免自己吃了花生,把病气过给小姐(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因此,这十年来,范秋筠一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可是现在,范大老爷最不想发生的事,却在去梁地议亲的路上发生了。
若说这是巧合,范大老爷打死也不相信。
虽然住在客栈里,可是吃喝用度都是自带的,就连厨子也是自己人,不存在食材出现差错的事。
范大老爷查来查去,最后查到范秋筠临睡前吃的两块点心上面。
这点心,是临来之前去聂府向三老太太辞行时,三老太太让给带上的。
外祖母送的点心,自是要收下的。
同样的点心还有几块,范大老爷虽然觉得三老太太不会害范秋筠,可还是让人去查了。
结果很快出来了,那几块点心当中,有两块的味道和其他不一样,里面掺了花生粉。
是把炒熟的花生研磨成细粉,加在点心面料之中。
常吃花生的人一吃便能尝出来,可是对于范秋筠这个长大后便没有吃过花生的人,却是根本尝不出来的,她只是觉这点心很香,却不知道这便是花生的味道。
同样的点心,有的掺了花生粉,有的没加,能不能吃到加料的,全凭运气,而范秋筠的运气不好,被她吃到了。
范大老爷气得摔了一整套的茶盏。
这不是巧合,这是谋害!
为的是就是不让范秋筠去梁地!
可如果说这是三老太太做的,范大老爷是不信的。
想要撮合这门亲事的人,就是三老太太,范秋筠做梁王妃,范家得利,聂家同样能得利。
当然,范大老爷也清楚,这件好事之所以会落到范秋筠头上,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聂二老爷死了,聂蓉蓉要守孝,而聂氏欠了聂家三房一条命,一条命换一个王妃,聂二老爷死得其所。
如果聂蓉蓉不用守孝,也就没有范秋筠什么事了,不过,聂蓉蓉不用守孝的前提是聂二老爷没有死,他不死,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范大老爷一边给女儿治病,一边派人快马加鞭回家,把这件事告知了聂宛华。
聂宛华是后宅妇人,她想事情的角度与范大老爷是不同的。
她立刻就猜到是谁做的了。
她的二嫂,聂二太太!
聂蓉蓉是不是也参与其中,不得而知,不过这件事,肯定和这对母女有关系。
但是现在聂宛华还不能将此事捅破,那样一来,三老太太同样没脸,现在范秋筠和赵廷晗的亲事还有求于三老太太,聂宛华不想得罪娘家。
可她也不想就这样轻易放过那对母女。
于是不久之后,聂蓉蓉便因为痛经去请稳婆。
她不是初潮,以前只是身子不适,却没有像这样一样疼得死去活来,她先是忍着,后来忍不住了,丫鬟告诉给聂二太太,聂二太太便让人去请稳婆。
这年头,女大夫凤毛鳞角,他们这里没有,千金科的大夫都是男人,聂蓉蓉是未出嫁的姑娘,自是不便去请男大夫看这个。
稳婆从聂家出来后,外面便有了传言,聂蓉蓉身子不好,不利子息。
接着,又有二太太和聂蓉蓉这对母女皆是命中带克的消息传出来,一时之间,本地高门大户的后宅之中,都在谈论这件事。
子息不利,又命中带克的女子,哪个高门大户敢娶?
聂家都在守孝,聂二老爷新丧,无论是斩衰还是齐衰,都在孝期。
因此,这些闲话传出来时,聂家毫不知情,待到他们知道时,早已是夸张放大了数倍,传得沸沸扬扬。
当然,这都是后话。
而范秋筠不久后便痊愈了,红疹褪下,但是脸上却留下了几个显眼的红印子。
无奈之下,只好取消行程,却又不想回到府里被堂姐妹们嘲笑,范秋筠只能暂时住在范家在外面的一处宅子里,这一住便过年了。
十几岁的年轻姑娘,生机勃勃,过完年,脸上的红印子便消得干干净净,还是肤白貌美的范姑娘。
范家父女重新上路,紧赶慢赶来到梁地,可是还没到达梁都,他们便听到一个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梁王府正在私下里和孟老翰林家议亲。
私下里的消息为何会传出来?
那是因为梁王府还在孝期中,自是不能大肆宣扬,可是过年的时候,赵二小姐从白鹤山回来后,便亲自到孟家,把孟大姑娘接进王府,孟家也传出消息,说在此之前,这位从山沟沟里找回来的孟大姑娘,就已经是端秀宫的常客了。
还有传言,说孟家之所以能顺利找到孟大姑娘,还是托了大郡主的福,是大郡主的人先打听到孟大姑娘的下落,孟家才把人接回来的。
甚至还有传言,孟大姑娘初来梁都,教她礼仪规矩的嬷嬷,都是梁王府派过来的。
原来如此。
全梁都的闺秀你争我抢想要嫁的赵廷晗,却让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孟大姑娘捡了漏。
谁不知道现在老王妃聂氏已经不管事了,能在赵廷晗面前说上话的,就是大郡主赵云暖。
这个孟大姑娘,还没认祖归宗,就和赵云暖扯上了关系。
听到这个消息,范秋筠气得撕烂几条绣帕。
虽然隔了房头,可她仍是老王妃聂氏的外甥女,以她的身份,不做正妃而做侧妃,一定会被耻笑。
范大老爷眉头深锁,他开始重新审视这桩亲事。
果然,距离会造成消息上的延迟。
范大老爷也算是消息灵通了,他甚至查到聂琼华死得不明不白,查到梁王府那个养女因为被聂氏嫌弃,而住到山上,却没有查到聂氏已经在王府里不管事了。
当然,即使他查到这些,也会误以为是聂氏是因为身体不好而暂时放权,王府里的琐事不管就不管了,但是儿女的亲事,还是要由她这位生母决定的。
可是到了梁地,虽然还没到梁都,风向却已经变了。
梁地人提到梁王府,句句不离大郡主,赵廷晗有病,又在王陵守孝,不提他很正常,可是同为女眷,老王妃却如同不存在一样,反倒是大郡主名声赫赫。
那孟家从山沟沟里找回来的姑娘,就是因为和大郡主扯上一点关系,便成了内定的梁王妃。
范大老爷有了退意,便去询问女儿的想法,女儿正值芳龄,又生得花容月貌,不嫁给赵廷晗,依然还有其他选择。
可是范秋筠却道:“传言而已,女儿听说那孟氏女长于山野之中,又因为守孝错过芳华,这样的女子,又岂能入得了姨母的眼,再说,表哥自幼长于京城,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怎能看得上她?大郡主和她有来往又如何,妹妹难道还能插手哥哥的亲事吗?”
范大老爷虽然觉得女儿想得太过简单,可是他一向宠爱这个女儿,女儿这样说了,他又觉得也可以一争。
范家父女一入梁地,赵云暖便得到消息了,待到他们给梁王府递了拜帖,赵云暖便笑了,有意思,这拜帖竟然是给她的。
范家是聂氏娘家的姻亲,于情于理,也应先拜见聂氏。
赵云暖猜到范家父女为何会来梁都,她假装不知,在府中接待了他们。
范秋筠一袭湖绿色的春衫,配着月白的裙子,珍珠头面配上明眸皓齿,端庄中不失灵动,果然是个美人。
可惜她与聂家是姻亲。
赵云暖拉着范秋筠的手,笑着说道:“范表妹来得正好,刚好可以参加三日后在紫藤山庄的春日宴,到时表妹能结识很多梁地的名门闺秀。”
范秋筠大喜,忙问:“表姐也去吗?”
赵云暖微笑:“我会去的。”
王室的孝期虽短,可除了继承王位的嫡长子以外,如无圣旨,其他人都要守足二十七个月。
这二十七个月,虽然不用像民间那样足不出户,可也不能太过张扬,比如宴会之类的,能免则免,当然,如果确实需要出席,只要不是玩得太花,也是无妨的。
这春日宴,办在梁王府的紫藤山庄里,赵云暖是主家,她说会去,也就是露个面而已,但是对于范秋筠而言,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