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江清欢不说话了,她的呼吸清浅,不知该说些什么。


    脑海里那道女声仍在继续,甚至多了点催促的意味:“哎呀,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是被我吓到了吗?”


    江清欢张了张嘴, 想要开口诉说却又很快便被女声打断。


    “你难道不是喜欢依赖妈妈的孩子吗?渴求那缥缈的母爱,最终只会把依托寄存在你那鬼母哥哥身上。我说的有错误吗?我只是在就事论事。怎么了?你好像生气了。”


    “别呀,清欢宝宝。”


    江清欢咬紧了下唇,她想要努力摈弃掉脑海中那道缭绕的女声,可无论如何操作,女声还是在回荡。


    她本就没有打算回答,于是女声见江清欢长久的没有理睬自己,没过多久哼着小曲儿就消失了。


    脑海里又恢复了素日里的清明, 江清欢才想起刚才听到的那段旋律非常熟悉, 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她叹了口气, 揉了揉自己愈发酸涩的眼睛。


    将册子仔细阅览完已经很晚了,林姨也从起初的坐在祠堂里演变为了洗漱睡觉。江清欢打开了虚掩着的祠堂门,看到小黑也安安静静的蜷缩在了自己的窝中。


    狗狗在熟睡时会散发出一种焦香的大米饭味道,江清欢蹲在小黑面前, 伸手戳了戳它的背。


    小黑也不恼,直接翻了个四脚朝天,打着哈欠,朝江清欢露出了自己圆滚滚的肚皮。


    舒舒服服的摸了一会儿毛绒绒后,一想到明天还得去参加庙会,江清欢也跟着小黑打了个哈欠。


    仰躺在床上望向的天花板是漆黑的,小时候就缠着要买的苹果灯一直黏在了天花板上,直到如今。


    现在看来, 这些装修在江清欢眼里已经显得非常幼稚,但是没办法,无论是粉色花边布满蕾丝的溢出,还是拉伸的卡通书桌,这一切的一切,都承载了江清欢相当多的童年回忆。


    她这才发现,整个房间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搭建完成的,哥哥的东西在这里占比很少,即便这是两人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江清欢的视线落在了书桌上那堆叠的几本书里,那是哥哥留下来的东西。她看了良久方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而哥哥的声音也适时的传递到了她的脑海。


    “宝宝,你在做什么?我刚刚说了好多但是感觉不对劲,因为那边的你没有回应,发生什么了吗?哥哥很担心你。”


    这是以前卫晏池从未出现过的语气,焦急而又关切的,甚至从“哥哥”演变为了另外一个身份…


    江清欢叹了口气,将女声的事情告知给祂后,卫晏池也沉默了很久。


    “哥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吗?”她轻轻询问。


    卫晏池声音很轻,传递到脑海里像是轻飘飘的一片落叶,江清欢能感觉到祂的语气又恢复了素日里的温柔,只是里面夹杂了她太多读不懂的情绪。


    “快睡吧,清欢,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这里又是哪里…江清欢默默想着,只是伸手搂住了床上哥哥送给自己的毛绒玩偶。


    将脸紧贴在玩偶胖乎乎的肚子上,她打了个哈欠:“那哥哥我就睡觉了,晚安好梦。”


    今晚的睡眠状态没有之前那么安稳,迷迷糊糊间,江清欢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那声音被刻意拉长,非常的飘忽,就像是维系在两棵树之间,被风吹得轻飘飘的蛛网。


    江清欢艰难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室内一片漆黑。这里的房间没有和家里那样,还有用来消散恐惧的小夜灯。


    这里的漆黑只是一片浓稠的黑夜,江清欢适应了好久,才能从黑夜里隐隐绰绰的看到了家具的轮廓。


    那声音还在呼喊她的名字,越来越飘忽的音调从楼下传来,又像是一缕烟,缭绕着在江清欢的房间里四处打转。


    她听到了上楼的脚步,非常的沉闷。咚咚咚的,不像是走路,更像是铅球坠在脆弱的楼梯。


    可发出的声音如此之响,却又没有任何人察觉。


    林姨是安静的,小黑是静谧的,就连睡前还在脑海里与自己通话的哥哥,此刻任凭江清欢的呼喊,脑海里也没有一丝声响的涌动。


    从罅隙里透过的光照亮在了床边,江清欢看到自己的被子里显露出了一条纤细的竖线。


    那是唯一的、没有动弹的光源。


    她顺着这道亮光的方向看去,睡前被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不知何时被拉开了。窗户紧闭着,狭小的光芒足够让她看到了门边站着的人影。


    是秦川墨,但又不像是他。


    他的双眸僵硬的大睁,使得整体的表情非常变扭。嘴唇微启着,看到江清欢终于注意到了自己,他的身体微微倾斜着。


    好奇怪的姿势,与地板形成了一个古怪的直角角度,倾斜而下的距离,靠得非常之近。


    江清欢抓住了床上的被子,试图往后退去。


    他的表情像是硬生生扯出来的,无形的双手将他的嘴角与眼边都拉扯到了最大化。顺着秦川墨的贴近,江清欢感觉到当时在幻境里的恶臭也席卷而来。


    房间在流血,房间在痛苦的流血。


    每个角落,每一处地方,都开始往外渗透出了粘稠的鲜血,粘稠如肉泥,味道让江清欢感觉晕头转向。


    这是很不详的征兆。


    江清欢已经用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得知到面前的一切完全不是自己的梦境后,她再一次抬头。


    在家的哥哥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后。


    这样的走向如同梦一样光怪陆离,无可理喻。


    “打扰到你睡觉了吗?宝宝,但是我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帮助你。”无视面前愈发可怖的秦川墨,卫晏池有些苦恼的用触手贴上了江清欢的后背。


    秦川墨飘走了,飘到了被窗帘遮掩住的地方。江清欢顺势拉开了所有的窗帘,苍凉的月光落下了,也使得她能一览无余的看到自己的房间。


    她才发现秦川墨并不是真正的他,而是睁着眼睛栩栩如生的,属于秦川墨的人偶。


    人偶非常逼真,甚至泛着活人肌肤该有的光泽。整体并不像是她小时候看到的那种类似于匹诺曹的木头疙瘩的娃娃,眼前的人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的邪性。


    江清欢看到了它那位于肩膀处的圆润关节,不知是不是因为缺少摩擦的缘故,她总会听到“喀拉喀拉”的轻响。


    说是转动关节又不贴切,更像是肉黏着肉,筋拧着筋,将那类似于骨头的地方摘下的动静。


    她已经靠上了哥哥的身体,即便气息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但是江清欢感觉格外的亲切。


    哥哥的手,不,应该算是触手轻柔地搭在了她的肩上。冰冷的气息四散开来,江清欢听到了卫晏池的声音。


    祂没有张嘴,声音是在脑海里传递过来的,也因而江清欢听得非常清晰。


    “人偶现在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已经开始找寻你的踪迹了。”卫晏池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传递完毕后,又用手指向了自己的腹部。


    一片漆黑里,江清欢看到了那里莫名的鼓胀蠕动,轻盈的水声肆意开来。紧接着,她又听到了哥哥的话语。


    “你要来哺育袋里躺一会儿吗?非常安静而且可以隔绝你的气息,这是最稳妥的方法。”


    江清欢摘下了黏在自己肩上的触手,将卫晏池失落的目光尽收眼底后,她旋即婉拒。


    她并不清楚窗外的人偶究竟算是什么东西,也并不知晓为何会演变为秦川墨的模样。


    但江清欢知晓,还未彻底弄清楚人偶的底细,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在她与哥哥对话的间隙里,那人偶一直歪着头装出了认真听取的模样,好像真能偷听到她与卫晏池的对话。


    “我现在能待在这里的时间有限,而且能力也会受到限制,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忙吗,宝宝?”最后的两个字江清欢听到哥哥是笑着说出来的。


    祂的笑声很轻,江清欢捕捉到了祂眼眸里闪过的一丝促狭。


    “哥哥不是最懂我了吗?”回应祂的是江清欢轻轻拍了拍那蠢蠢欲动的哺育袋。


    没有灯光的辅助,手触及到的表面都是柔软到快要融化的,这会让江清欢想到已经成型的香草味冰淇淋。


    入口即化,香气芬芳,她的手抵在了哺育袋处,往下摁了几下,如愿听到了哥哥的喘息。


    “我自己应该能处理掉,但是需要哥哥的辅助,就像是我们以前打游戏一样。”


    卫晏池笑意渐深,即便是被黑暗笼罩,但江清欢感觉祂周遭的香气更为浓郁。


    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味道,只知道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卫晏池的触手已经迫不及待地贴在了自己的脸颊。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我就负责帮宝宝打下手吧。”祂欢心的说着,已经移动到了窗户边缘。


    江清欢盯着祂越来越庞大的背影,冷不丁表露了自己的想法:“我不喜欢这样的试探,哥哥这么做,好像并不信任我。”


    “宝宝…”卫晏池喃喃,神情非常受伤。祂慢吞吞的收回了蹭在江清欢脸颊旁的触手后,静静注视了她片刻,又转过头去。


    那人偶不会因为她俩的谈话而消停下来。相反,随着卫晏池的靠近,人偶那比例不对的身体紧靠上了窗户。


    江清欢看不到它究竟是用哪里的部位拍打窗户,可“咚咚咚”的响声一直不断,这也是最初吵醒她睡梦的难听噪音。


    窗户虽然在这般强烈的拍打之下不会碎裂,可那人偶看起来就像是拥有了自主意识。


    见拍打窗户行不通后,竟是头一歪,从身体里的缝隙处流下了墨绿色的汁水。


    伴随着汁水而下的还有腥辣腐臭的气味,烟雾缭绕,江清欢看到顺着液体的腐蚀,窗户竟是开了一道小口。


    卫晏池不知何时后退了几步,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紧贴在了江清欢的手臂。


    她没好气的伸手拍了拍祂打开的哺育袋,冷声道:


    “不要靠我这么近,我很热。” ——


    作者有话说:哥哥的记忆一向很好,祂能回忆起我很多记不清的事情。


    当然,现在不会是这样了。


    我也只是在回忆从前。


    哥哥说我小时候总是睡不着,睡眠情况和现在一样。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睁眼,而且睡觉的时候得必须抱着某些东西才能成功入睡。


    有时会是柔软的毛绒玩具,又有时会是哥哥的手臂亦或者是祂的耳垂。反正只要我一旦睡着了,那我就会睡得很沉,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我无关。


    于是夏天,我较为怀念的夏天,卧室的空调通常打得很低,林姨会去别的城市处理事务时,我和哥哥就会躺在床上。


    我喜欢打得温度极低的空调,然后将自己的被子盖得很满,在转过身去,抱住哥哥的一条手臂当做戒不掉的阿贝贝。


    往往这个时候哥哥是无法入睡的,祂会静静等我入睡后,才小心翼翼地挪到自己的房间里睡去。


    空调会吹得祂的胳膊冰冰凉的,我喜欢这样,抱着非常舒服。


    不过现在应该没有机会了,可小时候这样的小习惯一直延伸到了现在。


    没有祂的手臂,我只会环抱住自己的手臂。


    空调的温度我也不会打到这么低了。


    ————《江清欢的日记本》


    第42章


    眼见着挫败可怜的神情很快攀上了哥哥的脸颊,江清欢心情大好。


    她其实很想再和哥哥聊上那么几句的,但是时间不等人,而面前的人偶更不可能通人性去等待她们。


    随着这段对话的落下,江清欢看到那人偶还是维持着紧贴在窗面上的姿势。


    看似与人体别无一致的人偶,黏贴上去时江清欢才从侧面发现, 这人偶更像是薄薄的一层人皮。


    整个身躯都因为这动作,从表面泛起了褶皱,很像是她之前爱吃的晒干鱼片。


    那鱼片嚼起来非常有韧性,江清欢回味了一小会儿时间, 就开始在房间里寻找有没有让她趁手的武器。


    她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更没有猜到哥哥会来到她的身边。


    于是粗略的转了一圈过后,江清欢将目光落在了卫晏池的身上,笑得清甜:


    “那哥哥就是我的武器。”


    卫晏池有些晃神,面前的宝宝笑得和记忆中的一样。每当她做坏事需要祂包庇的时候,或者有什么心愿时,都会露出这样的笑颜。


    然后慢吞吞地蹭到她的面前,又开口说着祂拒绝不了的话语。


    “哥哥我有个不请之求, 拜托拜托。”


    祂无法说一个“不”字,正如现在。卫晏池叹了口气,又故意凑到了江清欢的身边,可怜兮兮的说着:


    “那你现在不嫌弃我了?”


    “就没有嫌弃过你嘛。”


    江清欢回答,已经灵巧的环抱住了卫晏池的一条触手。


    熟悉的温热传递至全身,卫晏池还未享受片刻,江清欢的手就已经将那触手拉长。


    粘稠的眼球忍不住完全睁开,她用手指戳入了微张的口器,终于听到了哥哥给予自己的承诺。


    “那宝宝需要我做什么呢?尽情吩咐就是了。”


    她喜欢听这句话,在卫晏池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江清欢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人偶上。


    再这么聊下去,哥哥可就变成来捣乱的了。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祂的作用,总觉得窗外的人偶只会试探性的攻击,却又在忌惮着什么,迟迟不敢进来。


    那人偶已经将两只大睁到浑圆的眼睛都紧贴在了窗户上,伴随着墨绿色汁水的流淌,江清欢借住了哥哥的触手用以辅助开窗。


    兄妹的默契这会儿就体现出来了,只需要一个眼神,哥哥就能读懂她想要什么。


    窗户被象征性的拉开了一道狭窄的口子,寒风席卷而来,可那人偶还是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正好给予了江清欢可乘之机,她连忙抬头同哥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等会儿用小刀尝试性的切开它半边身子,你用触手堵住它的退路。如果不行的话,我还有第二套方案。”


    “没问题,都听你的。”


    卫晏池回答的声音轻轻。


    那触手奖励似的缠绕在了江清欢手臂,和卫晏池这个“人”一样听话。


    江清欢指示触手扒开哪里的窗户,触手就会听到命令一样将窗户拉开到了她想要的角度。


    仅仅只是这点缝隙还不够,江清欢在不知打开了第几次窗户后,终于听到了咕噜咕噜莫名的声音。


    她抬头,撞上了人偶那双越发睁大的眼睛,也顺带着看到了恶心无比的一幕。


    墨绿色的汁水全部被人偶又吞噬了回去,那黏腻的表面会让江清欢想到鼻涕。


    她有些反胃,撇开自己的目光后,准备实施下一步计划。


    温柔凉爽的风托起了江清欢的手臂,也使得她顺利接近了那人偶。


    人偶不会像人类那样颇有规律的进食,大半大半的墨绿色汁水已经滴落在了窗沿,将规整的边缘腐蚀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小口。


    江清欢拿着小刀刚想接近,可那人偶迅速低头。头颅与脖颈弯曲成了一道夹子后,整个身体竟是如轻薄的邮票般滑了进来。


    没错,是滑了进来,江清欢看得非常清晰。


    仅仅只是从窗沿口的缝隙里滑进来的人偶,压缩了自己的身躯,以后脑勺面对着江清欢的姿势,吱吱嘎嘎的笑着,用手拨开了覆盖在脑后的发丝。


    发丝栩栩如生,随风摇曳,江清欢在那拨开的两面里看到了人偶的眼睛。


    没有任何的犹豫,江清欢手执小刀干脆利落的戳在了人偶的身体。表面压缩如纸张的人偶,戳下去的触感却是如人头气球般鼓胀光滑。


    江清欢觉得更为奇怪,可现在还没有到分析的时候,小刀插入身体时,她借着本能又迅速在内里旋转了几圈。


    轻飘飘,光滑滑的,一切都不如人偶表面的触感,刀尖连同着整个身体,更像是埋入了无色的矽胶,竟然拥有了诡异的弹性。


    纸人没有动作,用小刀敞开的肢体内也没有任何东西的流出。


    江清欢看不到墨绿色的汁水究竟通往了哪里,只知道哥哥那道炽热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的身上。


    就像是人偶喷出的汁水那般粘稠,她侧着身子堪堪遮掩住了哥哥的目光后,却又见那条不知何时出现的触手,直接将这人偶一圈又一圈紧密缠绕,把那薄如蝉翼的身子挤压到泛起了褶皱。


    人偶的身体变得皱皱巴巴的,像是已经煮熟后的豆皮。被触手高高拎起的纸人又被带到了江清欢的面前,卫晏池乖巧地将这猎物放入到心爱的宝宝面前后,试探性的开口了:


    “我能吃掉吗?”祂问。


    小心翼翼地的语气,可那缠绕住人偶的触手却是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


    江清欢盯着人偶的眼球越睁越大,蓦地想起了之前在祠堂里,林姨打碎牌位后冒出来的东西。


    即便从外观上来看很不一样,但是性质和作用应该是相同的。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东西出自一人之手都毫不为过。


    她定了定神,看着那粘稠的液体正努力移动自己的身躯想要慌乱逃走,可无论挪动身体跑向哪里,都只会被卫晏池的触手全部笼罩。


    江清欢感觉哥哥现在莫名的兴奋,甚至兴致高涨,她为此感到很新奇。


    哥哥浑身上下的眼球全部睁开了,以眼珠移动的方式,全部落在了那被触手缠绕上的人偶里。


    那根维持不住的触手,已经从吸盘里舒展开来张开的嘴。细密的尖牙如螺旋般层层褪去,江清欢看到蝴蝶的纤细口器探了出来。


    卷尺般的口器渐渐伸长,又落到了人偶身上,扑簌簌的粉末抖落了下来,像是深夜里下起的一场宁静的雪。


    口器卷起了人偶,只是蜻蜓点水的触碰了一下,很快又都收了回来。


    江清欢注意到哥哥的表情变扭,给予的答复飞快:“宝宝,这个东西的味道好奇怪。”


    不过祂这句话也刚好为江清欢引入了下文,于是她顺水推舟询问道:“那哥哥,连你都觉得味道古怪的东西,那这人偶到底是什么?”


    卫晏池收回了自己的触手。除却人偶表面铺满的白色粉末外,一切都如初。祂偏头思考了一会儿,方才回答:


    “我也不太确定,不过看样子更像是用来追踪人的东西,但是比那东西更为恐怖。还记得小时候在班里流行的巫毒娃娃么?这个人偶看样子很像,但是我不清楚是通过何种方式达成目标的。”


    江清欢看到哥哥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祂的神情展露出了凝重。


    不过也就只是在短短一秒,很快熟悉的温和笑容又出现在了祂的脸上。哥哥又换回了那副哄小孩子的语气,同自己诉说:


    “没事的,哥哥会帮你处理好的。”


    祂还是那句话,勾起了江清欢的好奇心,她伸手抚摸上了卫晏池睁开的那几双眼睛后,喃喃自语:“那为什么哥哥不肯给我看?”


    “只是因为你看了…”


    “不,我要看!”


    坚决的声音适时地打断了祂的解释,江清欢凑到了哥哥的面前,一字一句命令起来:“你必须给我看。”


    “宝宝…”卫晏池嗫喏着唇瓣,最终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只是会有点吓人。”


    祂的那口哺育袋又鼓胀了起来,借着月光为盏灯,江清欢看到从哺育袋的上方裂开了一道狭窄的口子。


    那口子被哥哥的手掰开,彻底往两边撕裂开来后,内里露出了洁白圆润如米粒般的牙齿,还有鲜红的还在伸缩的舌头。


    那是属于哥哥身体里的另一张大嘴,而今,江清欢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欣赏到。她迫不及待地将手悬在了嘴的上方,却听到哥哥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拒绝。


    “别、别这样,会伤到你,手、手拿开…”祂有些喘不上气,连带着嘴中的牙齿也发出了碰撞的声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江清欢反问。


    触手卷起人偶的动作停止了下来,悬停在了江清欢的上方。她注意到哥哥的所有眼眸亮了亮,又很快黯淡了下去,沮丧的转过了身,以一种背对着她的姿势,声音清浅:


    “我以为会一直扮演你的哥哥,假如你没有发现这些异样的话。可是我阻止不了这些身体的演变,每一天我的身体都会冒出新鲜的眼球,触手也会因为你的回忆、你的到来而变得不受控制。”


    “这不像是以前还作为人类的我,更像是曾经我告诉过你的故事书中的怪物。我不喜欢这样,身体的变化让我很惶恐,我、我还是很想好好地当你的哥哥。”


    ……


    哦,又开始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但是江清欢听懂了,她欺身上前,手触碰到了那条专心致志裹住人偶的触手。轻轻拍动至使上面的毛绒眼球全部转移注意力后,她轻轻开口了:


    “可是我就喜欢现在的怪物哥哥呢,卫晏池你是在自卑吗?”——


    作者有话说:我最近在听一首轻音乐,名字叫《逃向春天》


    名字很美,音乐也很好听。


    即便我与哥哥相识时,应该算是夏末。夏季的雷阵雨很多,春日的惊雷也很好听。


    会吵醒冬眠的动物,会将河水里的小蝌蚪又争着纷纷跑到了洒落的白菜旁。


    还有,会打落下很多花瓣,会唤醒沉睡的哥哥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清楚。


    后来,我总会想起之前分享给哥哥的一篇文章测试。


    [你的生命会是什么颜色]


    哥哥答不上来,祂告诉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随着季节随着事情的变化而变化,我描述不出祂的颜色,只知道。


    我的生命应该会是绿色的,在春季萌芽,然后在夏天盛放,最终枯萎凋零。


    但那还会是绿色的。


    Flee towards Spring.


    ——《江清欢的随笔》


    第43章


    江清欢没有听到哥哥的回答,大概是自己步步逼近的架势吓到了祂,卫晏池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


    祂的那张嘴也无法维持住现有的形态,浑身上下就像是被雨淋湿过后的湿漉漉模样。


    眼见着还有融化的迹象,江清欢晃了晃手指。


    “停,我只是想看你是怎么处理的。”


    卫晏池瞥了她一眼,旋即终于用触手将那人偶带到了自己面前。嘴大睁着,冒出在皮肤表面的细密眼球也瞬间移动到了嘴的周围。


    这是属于江清欢的新发现,因为过往的所有,她都没有看到哥哥的眼球原来会移动。


    看来更像是祂本体的一部分, 但又感觉哥哥很唾弃这些眼球…


    她想着,耳畔又传来了卫晏池试探性的声音。


    “宝宝,你真的要看吗?”


    “为什么我不能看呢?”江清欢反问。


    “难道我们之间还隐藏着什么秘密吗?”她说道。


    那人偶被送入了大张的嘴中, 可为了保持自己的体面优雅, 卫晏池还是用手虚虚遮掩住了自己的唇边, 借此想要来掩盖自己真正的进食部位。


    手指触碰到了干涩的唇瓣, 江清欢听到了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那绝对不是人偶咬碎后该有的声音。


    咯吱咯吱的, 感觉在咬断某种皮革,听得她毛骨悚然, 更是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炎热的酷暑,悬在头顶上吱呀呀慢悠悠晃动的百叶扇,还有老师讲课时尖锐的指甲刮擦过黑板留下的尖锐声音。这些声音融合在了一起, 构成了哥哥现有的吞噬。


    她瞥眼望去了进食的部位,不知是不是因为哥哥的刻意掩饰还是窗外月光的黯淡,使得江清欢看不到那张嘴了,她只能虚虚的看到一个模糊不堪的轮廓,随着咀嚼的声音上下起伏。


    “那哥哥还是不让我看吗?还是不想被我看到。”


    “不、不是的, 无法控制,抱、抱歉…”


    卫晏池断断续续的说着,又侧过身子以一个相对完美的姿态对着自己最心爱的宝宝。


    宝宝喜欢看,祂可以展露出这一面给她看。只是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如此不完美的一面被宝宝看了,宝宝会不会嫌弃现在的自己…


    嘴张开了,小米粒般的尖牙正在咀嚼着人偶的一只手,因为江清欢看到了黏连成一团的五指。


    至于其他部位,她就没有看到了。


    哥哥还保持着掩嘴的姿势,嘴上没有动弹,哺育袋的嘴咀嚼得正欢,她也没有看到任何残留的东西溢出。


    那人偶,连同那莫名其妙的汁水,一并被哥哥吞咽进了哺育袋中。


    江清欢打量着哥哥的面庞,进食完毕,祂的表情有些餍足,懒懒地垂下了本就纤长的睫毛。


    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鼓起的哺育袋,最终又将目光落在了江清欢的身上,亲和的眯眼一笑。


    “怎么还在偷偷看呢,想要进来就直接进来吧,时间可不等人。”


    哥哥在发出邀请,江清欢摇了摇头,在祂愈发黯淡的目光里,掀开了不知何时哥哥早就铺好的床铺。


    她将被子盖到了脖子以下,睁着眼睛望向了卫晏池。


    好奇怪,窗帘已经全部拉上了,可漆黑的室内她仍然能看清哥哥,看到祂的周身仿若镀上了一层浅浅的柔光。


    卫晏池又和往常那样坐在了江清欢的床边,替她仔细掖好被子角后,准备进行轻柔的哄睡工作。


    只是今天还额外多了一项特殊服务,那就是用触手去按揉宝宝头痛的地方。


    黑夜里,江清欢的眼睛格外明亮,她迫不及待地拍了拍床边示意哥哥坐下后,盯着那抹过分过大的黑影,她好奇的问着:


    “那哥哥会像鬼妈妈那样吗?”


    鬼妈妈拥有着一双纽扣眼,每晚都会坐在小女孩卡洛琳的床边,轻柔地哄她入睡,给予她一枚香甜的好梦吻。


    等到小女孩卡洛琳入睡后,再一次睁开眼时,她就回到了现实世界。


    当然,这只是这部电影的前半部分,江清欢更为喜欢后面的刺激追逐戏。


    鬼妈妈构造的世界完全崩塌瓦解,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本该有的色彩。


    一片黯淡里,勇敢的小女孩卡洛琳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的线索,至于最后的结局…


    江清欢知道那是个开放式的,所以任凭观众如何想象出任何结果都能说得通。


    卡洛琳需要鬼妈妈亲吻她的额头,她才能回到现实世界。那现在呢,江清欢萌生了一丝不想回去的想法。


    她定定地望向了卫晏池,像很多年前那样用期待的眼神盯着翻阅起故事书的哥哥。


    卫晏池低下了头,缱绻的以触手构建而成的发丝垂落在了江清欢的脸颊,祂的声音很轻:


    “哦,我的宝贝,我自然不可能是鬼妈妈。”


    祂伸出指尖,俏皮地点上了江清欢的额头,示意她闭上眼睛。


    江清欢照做了,她希望会有惊喜发生。


    湿漉漉的潮湿气息染上了额前,她感觉到哥哥那股熟悉冰冷的气息靠得自己越来越近。


    旋即,她听到了哥哥的安抚。


    “晚安,宝宝,祝你每天都有个好梦。”


    祝福说的太满会不灵验吗?江清欢无从知晓。只知道哥哥靠近的瞬间,她其实已经睁开了眼睛。


    哥哥尚未察觉,兑现了那枚回到现实的晚安预言,但祂没有用属于人身时的器官。


    是“眼睛”在亲吻自己。


    一夜无眠,江清欢睡了个好觉。


    醒来时,灿烂的阳光已经透过了窗帘,撒落在了床面。


    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没想到竟是一觉睡到了中午。


    不过睡过头身体也没有饥饿感,本着健康的原则,江清欢还是下楼准备吃早午餐,吃完刚好就可以去庙会。


    人刚在灶台前站定,她就看到了秦川墨。


    男人一身闲适叠穿,看到江清欢过来了,也只是礼貌的微微颔首,很难与昨晚在地下室内看到的景象联系在一起。


    江清欢联想到贴在窗口的那人偶后,心情更是非常糟糕。


    她有些反胃,但潜意识告诉她是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林姨留下来的饭菜很清淡,但都是江清欢爱吃的。她刚拿齐餐具,转身就撞上了秦川墨。


    硬挤出来的灿烂笑容让江清欢懒得招架,她轻轻撕开了碗上的保鲜膜,紧接着就听到了秦川墨的声音。


    他语气倒是不好,整体的精气神都恹恹的。见江清欢注意到了自己,他垂头丧气的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遮掩住手臂的袖子被瞬间掀开,他叹了口气:“你终于醒了。你看你看,我这里和你遇到的很像。”


    麦片粥还没扒拉几口,江清欢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移过去了视线。


    他那条手臂上布满了大片大片的漆黑手印,比起江清欢之前手臂上的弯曲毛毛虫伤痕,秦川墨的手臂上,五指的痕迹非常明显。


    边缘清晰,而指尖的部位颜色很明显比其他的地方要深些。


    联想到了昨晚那最终都没有流露出攻击迹象的人偶,江清欢思索了一会儿就问道:“那你昨晚睡在哪里?不可能回家睡吧。”


    “我家都发生那种事情了,我就算是有十个胆子都不敢在家睡吧。我连夜找了一处我们家附近的宅邸,就近睡了。没睡好,一整晚神经都紧绷,也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睡了多久吧。”


    “结果我和你说,我今天早上一醒来就发现有串脚印从我的房间,一直蔓延到了门口,然后我的手臂上也出现了这种手印。更别提我睡前明明将鞋尖对准了门口,一醒来鞋尖对准床了。”


    “我真是受不了了,一大早就过来找林姨了。我们昨天发生的事情我也都全部告诉给了她,林姨猜测说是昨天那东西追了过来,但是我身上还有护身符,就没有敢靠太近,只是继续恐吓我。”


    江清欢默默听完,时不时当个热心观众轻巧地点几下头,以示回应。待到秦川墨将这件事情说完后,她轻轻笑笑。


    该说秦川墨聪明还是愚笨呢。已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在有前科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心大到找了一处没有人烟的宅邸去住下。


    “江清欢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在鄙视我吗?我猜到你想要说什么了,我们家的宅邸周围都布有阵法的,这种精怪鬼魂之类的,是不可能闯入进去的。”


    “但你昨晚睡觉还是遇到了,不是吗?对了,那串脚印是什么样子的。”


    秦川墨低下了头,略微思索片刻才给予了答复:“很奇怪的脚印,居然只有四个脚趾,但是在脚印旁边还有一连串的黑色圆点,很标准,我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什么。”


    “应该是鬽,我之前和林姨遇到过。”


    “不是鬽,留下的伤口痕迹都不一样,应该是媪和宅妖,但我不清楚为何力量会这么强大,已经到了现形的地步。按照这种程度下去,很有可能是你家在豢养这些鬼物。”


    林静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她走到灶台边利落地将黏在手上的汁水清洗干净后,又扯下了挂在旁边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来。


    “我还是之前那句话,人多和阳光可以缓解,你们两个今天必须去庙会。”


    “我这里有几张冥币,你们给我在摊位上花掉。”


    秦川墨一头雾水的接过,盯着手里印有“天地银行”字样的钞票,忍不住问:“可是真的会有人收吗?”


    “我既然给你们了,那自然是有人收的。”林姨的声音很冷,末了又将目光落向了旁边还在喝粥的江清欢身上。


    她不由得放软了自己的语气,轻声说道:“清欢,你过来一下,昨天你哥哥和我说…”——


    作者有话说:传说,人在睡着时有一缕魂魄,会飘到身体外面,四处游荡。


    游荡了三界以后,遇到的趣事,便会被人类统称为“梦”。


    我上幼儿园到小学的时候,是很喜欢做梦的。因为都是写美梦。比如打开冰箱就有满满的零食,期末考试还没动笔,答案就涂满了整张试卷,就会取得双百分之类的。 “三好学生”的奖状更是拿到手软。


    怎么回事,梦也只敢梦点这些。


    不过到了初中,我的梦就拐了个弯。每天梦到的不是坐在考场里,手头有一堆写不完的卷子,就是大庭广众之下,老师拿着成绩排名表,一声声叫魂一样播报班级排名。


    后来到了高中,高中的梦更少了,不过我开始期盼哥哥能每晚入我的梦里,这样我就会感觉在自己枯燥的生活里多了那么一点的甜丝丝的香草。


    因为有祂在的梦里我不会考试不会写作业,不会做那些被莫名其妙怪物追的梦,只会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内。


    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


    ——————《江清欢的日记本》


    第44章


    秦川墨挪着步子慢吞吞地出去了,江清欢看着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转角,才快步走到了林静云身边。


    “怎么了,林姨?”


    “对了, 这个也给你。”


    林静云说着,已经从包里掏出了几样东西。


    那东西被用杏色的纸张包裹着,江清欢能嗅到不知是纸张还是内里包裹着的物品,所散发出的淡淡的如樟脑丸的气息。


    被体温捂到发烫的纸团塞入了江清欢的手心,她抬头望向了林姨,试探性的问:


    “那我可以拆开吗?”


    “本来就是给你的,为什么不能?”


    林姨笑笑,又接着补充了一句:“等一会儿再打开看吧,去庙会的路上可以吃,因为今日天气很热。”


    江清欢点点头,乖巧地将纸团放入口袋后,又继续问道:“那哥哥要和我说些什么呢?”


    林姨顿了顿,她将蹂躏成一团的纸巾丢入了垃圾桶后,方才开口:“实际上直到现在我还是看不清祂的身影,梦里的祷告永远都是迷糊一片。朦朦胧胧间,我只能听到祂所说的话,一字一句的,让我转告你什么时候回去。”


    江清欢起初还听得认认真真,听到最后一句话后, 她疑惑地发出了一个字:“啊?”


    林静云思考了会儿,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理解的应该是这句话。因为每个词语每个音节的发音都不一样。嗯…你有听过祂说话吗?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就可以被分裂成不同的语句。理解上来看非常复杂,再加之梦境会使得每个发音都会刻意拉长,所以我听起来也很模糊。”


    “这种声音有点像是你小时候听过的梵音,但也只是旋律像,咬字以及其发音的原理我直到现在都没有弄懂,可能也就只有我师傅听得懂这种语言。”林静云说至此,阖上了双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江清欢看到她又恢复了先前背对着自己的姿态,双手撑在了灶台桌面,整个身子显得有些单薄。


    影子被刻意拉长,她轻轻说道:“林姨我还没有听过,哥哥说话时,落入到我脑海里的,是我能听懂的语言。”


    林静云转过了身,江清欢发现她的眼底有些晶莹的液体。


    是泪水吧,她猜想。


    不过林姨的表情更多的是惊讶,江清欢发现她的指尖还沾染上了些许。紧接着,她就听到了林静云的声音。


    “这是好事,祂还愿意与你接触,这是好的预兆。好了,你们快去庙会吧。”


    林姨说小黑一大早就和其他狗狗出去溜达了,没想到在庙会这天狗狗还要快乐的聚会。江清欢在家里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小黑,只好自己来到了庙会门口。


    一想到庙会里还有那种全添加无天然的食物,江清欢干脆随便扒拉了几口午饭,吃了个三分饱就骑着小电驴赶往了庙会。


    秦川墨说自己得先处理一下手臂处的伤口,才会过来与她集合。


    江清欢将小电驴找了个地方停好后,就打开了之前放入口袋的纸团。


    纸团被里面的东西撑得鼓鼓囊囊的,江清欢一层层打开,樟脑丸的气息也愈发的浓郁。


    窝在纸团里的是一块类似于麦芽糖的不规则方块,表面剔透如冰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道。


    每个方块的颜色都各不相同,江清欢拿了一块淡蓝色的放入嘴中。入口是如水果糖般的硬,实际上一咬下去,她就尝到了古怪的流心。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又像是香蕉泥与菠萝的混合,又像是放了太多的薄荷直冲天灵盖。


    江清欢本来因为天气太炎热没什么精神,这一块下去,浑身都通畅了。


    眼睛恢复了清明,她连吸气都不太敢大力,生怕热风灌入嘴中变成了尖锐的针,刺得她喉咙生疼。


    她忍不住捂住了嘴,仔细打量起了庙会。


    自从政府开始重视起这类民俗活动后,这里比以前隆重了不少。单独开辟的一整条街道里,江清欢还未进入就听到了沸沸扬扬的人声。


    她放眼望去,支起的摊位数不胜数。隔着老远,江清欢就闻到了炒货的焦香,门口的风车哗哗作响,她步入了名为“烟火气”的世界。


    糖画摊子总是占据着黄金位置,江清欢看到旁边还三三两两的站了几个孩子,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那画板。


    半勺金黄的糖稀悬在了上头,在阳光的照耀下轻盈剔透。鬼使神差的,江清欢也凑了过去。


    那画板上盘悬着半条未完成的龙,江清欢盯着纤细的糖丝在画板中勾勒成型,最终被摊主用竹签“啪”的一声在龙的脸上点起了一枚圆圆的眼睛,这糖画便活了。


    孩子们欢喜的拿起那条龙,簇拥着嬉嬉笑笑的走了。


    江清欢盯着摊位上的转盘糖画看了一圈,问起了摊主:


    “你这里什么形状都可以画吗?”


    “转盘糖画十元一次,自创的得二十五。”


    “那就二十五的吧。”江清欢火速掏出了手机,扫码支付。


    她之前有听秦川墨提过几嘴,说是秦家接手了这块地盘后,为了响应号召,所有的摊位样式都必须一致,还得在摊前挂上“传承非遗文化”的字样。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江清欢收回了视线,同老板说道:“给我画个蝴蝶就行,但是翅膀中央得填满。”


    这是她从小到大吃糖画得出的结论。造型简单的蝴蝶,虽然看上去糖没那么多,但如果将空心的翅膀填满的话,用量和复杂的差不了多少。


    每年过庙会,她都会象征性的来上那么一只蝴蝶。之前是和哥哥来的,而今虽然只有她自己,但该有的仪式必不可少。


    蝴蝶很快就画好了,金黄色的流畅轮廓使得江清欢不由得拿在手中细细把玩。走远了欣赏够了,她才将糖画往旁边一递,声音欢快:


    “哥哥先吃。”


    蝴蝶悬在了空中,蜷缩起了自己的翅膀,江清欢方才意识到现在不如从前。即便哥哥已经“回来”,可祂还是被困在了家中。


    不过好在还能拍照,她掏出手机连续拍了好几张照片发给卫晏池后,就品尝起了糖画。


    她以前也喜欢这样,哥哥去世后,那些已经不会再响起的社交软件统统成了江清欢的备忘录。


    江清欢经常会发过去有的没的,生活里的细小琐碎事情,烦恼焦虑的源头,统统都一股脑儿的发到了哥哥的账号里,即便这个账号不会再回复。


    也算是一种寄托吧。她想。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江清欢很快就收到了卫晏池的回复。


    [你已经去庙会了吗? ]


    [小蝴蝶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会不会味道也和小时候一样呢,哥哥可以尝一口吗:o3]


    [宝宝在做什么呢?让我猜猜,肯定是遇到新鲜的事情了吧。我还在家打扫家务,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和我说,如果你晚餐回来吃的话]


    [你不在家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精神,感觉腰酸背痛的,想你想你想你(>v<)]


    ……


    江清欢看着末尾的可爱颜文字表情,恍恍惚惚思绪又飘回到了从前。


    卫晏池很喜欢学自己说话,也会偷偷黏走几个她爱用的表情包。祂喜欢在句子末尾加上几个小小表情,会使得整句话变得更加俏皮一些。


    但是如今,江清欢的手落在了那最后一枚文字表情上,敲打键盘回复起了卫晏池。


    [不给:(你是坏哥哥,吃的到你手里,你一口就咬掉了,你有前车之鉴,讨厌你]


    [怎么又讨厌我了呀, :)没有讨厌没有讨厌,宝宝你在笑]


    有些幼稚的对话告了一段落,江清欢咬了一口攥在手心的糖画,甜滋滋的味道沁入心脾,她继续进行自己的游园会。


    比起在庙会中购买一些物美价廉的东西,她更喜欢将心思放在吃的上面。糖画解决完毕后,江清欢又买了个花朵形状的彩色棉花糖,顺着汹涌的人流往后走去。


    到后半段路就是大型活动的聚集地,这里的人更是围得水泄不通。


    搭建巨大的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黄梅戏,游戏区里套圈打地鼠的声音不绝于耳。


    今年好像又多了些不同的新鲜玩意儿,江清欢将最后一点棉花糖解决完后,在套圈摊位里看到了熟悉的人。


    是余成悦。她拿了一手的五彩塑料圈,正有些发愁的望向摆了满地的物品。


    看她一脸犹豫,江清欢凑了过去询问:“你要套什么?”


    “我本来想套最后面的盆栽的,但是好难,圈必须要中心落在上面才算是套到,我还是多套一点最外面的多肉吧。”


    余成悦摇了摇头,看到是江清欢后,又忍不住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江清欢笑笑:“庙会上遇到认识的人很正常嘛,要不我来试试?我套圈技术还行。”


    余成悦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样,最终将手里仅有的几个圈递给了江清欢。


    江清欢没有说大话,作为流连于庙会里的常客,她的确找到了套圈的技巧。但是今天,她转动着手中的塑料圈,突发奇想去问问哥哥。


    于是,嘈杂喧嚣的环境里,独留下了江清欢享受起了片刻的宁静。她深吸一口气,默念的想法在脑海中回荡。


    “噗通噗通”心跳的声音格外强烈,她开门见山的将自己的想法像是手机发送消息那样传递了出去。


    [哥哥能帮我套圈吗]——


    作者有话说:庙会里有什么,庙会里什么都有。至少在我小时候看来,是非常新鲜的事情。


    但是随着长大以后,我出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逐渐的也只会在休息的时间选择宅在家里。


    没什么精气神再去折腾这些了。


    偶尔会想到高中毕业后和朋友去旅游时的场景。空气清新,漫山遍野都是寂静的,能在客栈里聊到昏天黑地,聊上个一宿,明天清晨准时起床赶日出都不嫌累的。


    包括大学毕业以后也是去了外省,只是一起旅游的人少了很多,不过两个人(也有可能是三个人)的旅行也足够了。


    攻略不做的不算多,永远讲究的是一个随心所欲。虽然事后的结果很奇怪,但是我很喜欢。


    于是翻看手机忍不住查看了当年拍下的照片。


    我发现每一张都有哥哥的影子。


    ————《江清欢的日记本》


    第45章


    [这怎么可以呀]


    卫晏池无奈, 又生怕与祂对话的宝宝生气,继而补充了一句。


    [早上的话我对于附身力不从心,而且短期内也不能这么频繁的去进行这样的操作]


    卫晏池说着,又沉默了下来。


    [哎呀,哥哥我开个玩笑的]


    听着卫晏池如此一本正经的解释,江清欢笑嘻嘻地开口。


    她的语气非常放松,连带着那边的卫晏池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呀…]


    有意拖长的尾调回荡在了脑海,江清欢朝着旁边的余成悦挥了挥手。


    “你看中了哪一个,就和我说。”


    套圈里的各种东西摆放的位置各不相同。


    靠前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小物件,憨态可掬的多肉植物圆滚滚的,也难怪刚刚余成悦想要套到这些。


    相对应的,位于后面的东西价格也会更高。


    这家套圈不同于之前那些套玩具的, 他们家的物品都是各式各样的植物, 套回去也非常有收藏价值。


    余成悦仔细扫视了一圈后,就指了指其中一盆多肉:“就这个吧,旁边那个也可以,像小熊爪子。不对,你套到什么我都喜欢。”


    最后的改口变成了这样,江清欢不好意思笑笑,随意取了个绿色的塑料圈,闭上了一只眼睛。


    视线集中,圈以横放的姿势伸出去半个, 然后从手心中央开扇子般打开。


    就是现在!


    塑料圈轻盈的飞了出去,落在了盆栽的正中央,那正是余成悦指着的五十铃玉。


    摊主将这盆五十铃玉打包好递给余成悦时,她还沉浸在一种不可思议的氛围里。


    江清欢察觉到她的唇边终于露出了点真心实意的笑容后,轻轻鼓起了掌:“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余成悦点了点头:“我妈妈说不要一直待在家里,老是闷着对身体也不好,于是就让我出门散散心,说是这里有庙会,就把我送到了这里,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而且还收获了这个。”


    她拎着那袋子在江清欢面前开心地晃了晃后,江清欢随口问道:“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非常舒服。虽然一开始吃药的副作用很大,但好歹也是熬过来了,偶尔呼吸点新鲜空气也挺好。对了,谢谢你呀。”


    余成悦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她笑起来很好看很柔软,像是初绽的花朵,纯净而又治愈。


    连带着,江清欢也被她感染到微笑,她望着余成悦的模样,终于在她身上看到了往日里与她吃饭时的那种活络样子。


    这样也挺好,比起之前的那种压抑状态来看,江清欢觉得此刻的余成悦是“活着”的。


    剩下的几个塑料圈又交回到了余成悦的手中,她边套着圈边和江清欢聊起了天:“我之前一直抓不到他们的把柄,还说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次多亏了你呀。终于这些都过去了,我也要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塑料圈坠落到了地上,骨碌碌滚了半圈后,以边角沾上的姿态倒在了另外一盆植物上。没有扔到中心,余成悦的神情有些沮丧,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又继续说道:


    “你是不是还要往里面逛逛?”


    “对的。”


    “那你先走吧,我继续套圈,我就不信自己套不上来。”


    “好嘛,你加油。”


    和余成悦再度寒暄了几句后,江清欢就随着人流的推动往后走去。


    其他摊位上的物品并不足以吸引她的目光,从喇叭里荡漾开来的吆喝声,听着越发热闹,她又顺道买了点小吃。


    冰冰凉的小吃兜在手里,一口咬下去草莓奶油的香气混合着珍珠的软糯,在口腔内弥漫,联合着刚刚吞下去的东西,江清欢整个人都透心凉心飞扬起来。


    越到后面的摊位就没有前面的好玩,都是些卖大型家具和电器的,不乏有一些支起遮阳伞的算命摊位。


    江清欢瞥了一眼周围人数最多的算命摊位,将手中的冰淇淋解决干净后,也挪过去凑起了热闹。


    摊位不大,她看了看面前摆放着的纸板招牌,除了算姻缘学业事业等等外,还兼顾了看风水的工作。反正是只要你想看的,没有他算不到的。


    遮阳伞投落下了大片阴影,人气挺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像江清欢过来凑热闹的,半信半疑的观众都有。


    摊主架着副圆滚滚的墨镜,就坐在个褪了色的小马扎上,旁边放着个同样破旧的小板凳,已经坐上了新的客人。


    风一吹就将摊位上摆放着的物件吹得晃晃悠悠,江清欢放眼望去,除了是些乱七八糟用黄纸绘的符外,就是几个小布包类似于“平安挂”的东西。


    最扎眼的还是旁边摆放着的几幅人体xue位经络图,印得有些年代了,看上去非常模糊。边角的卷皱在江清欢看来非常显眼,她撇开了自己的目光,盯向了板凳上的客户。


    算命先生的眼睛被墨镜遮挡着,使得江清欢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他声音洪亮,倒也能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你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对不对?你对于生活态度是非常的积极向上,但你呢,对于你的感情问题又很迷茫…”


    几句话下来,江清欢听了简直想发笑。这已经不在算命的范畴了,算是数学的概率问题。抛出些个大概的词语,总会有几个戳中当事人的。


    再加上一点点的心理学知识,当事人都来算命了,那肯定有心事,所以八九分的纠结也能被这算命先生猜出个两三成来。


    讲得对面的年轻男子连连点头,甚至是眼泛泪光,江清欢看着周围的围观群众都是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紧接着又听到了算命人的建议。


    “我看你最近的感情会经历坎坷,但如果你要你的爱情保证一直顺顺利利下去,不妨可以来我这里买一个情缘结,就这么挂在你的包上啊衣服里啊,就可以保你一段时间的爱情无忧。小伙子,你有没有兴趣?”


    江清欢竖起耳朵听了点价格,更想笑了。


    豁,先不说它的作用保不保证,一个情缘结就需要花费一千块的价格,那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她不太懂行业内的价格,但也知晓这样的方式算是坐地起价。毕竟很多时候林姨解决麻烦事时,大多也只会收取象征性意味的人情价。


    果然对面坐着的年轻男孩表情有些犹豫,他直接站起身来,拎着自己的包就走了。


    围观的群众看到精心的算命节目又变为了卖跌打扭伤筋骨贴后,纷纷摇摇头四散开来。


    摊位又变为了最初的冷冷清清,江清欢趁着空隙,坐在了那矮小的凳子上,开口就说:


    “那你也帮我算一算吧。”


    戴着墨镜看不到眼睛,但江清欢能看到算命人的打量目光一直落在了自己身上。


    没过多久,她就听到了回答。


    “要不这样吧,姑娘,我先看看你的手相,说出你的家庭和年龄后,你再考虑要不要继续算下去,不准不收钱。”


    “可以啊。”江清欢说着,已经摊开了自己的掌心。


    她有些气血不足,所以掌心的肌肤是偏白的。上面的掌纹清晰,三条代表着不同方面的竖线走向都是完全不同的。


    林姨没有给她看过这些,她的方法不会拘泥于看手相上,所以当江清欢摊开自己的掌心,那算命人却是用三指搭在她的脉搏处时,江清欢有些惊讶。


    不是说看手相吗,怎么开始把脉了…


    江清欢伸出的是右手,她看到那算命者的食指中指无名指都搭在了相应的xue位上。这里是哪里来着,之前上过中药课时有听老师提过几嘴。


    好像是代表肺脾肾的,等等这和算命有什么关系…


    江清欢面上不显,可是头脑风暴已经卷成了个小小旋涡。


    对面的算命者不动,只是静静将手指搭在她的脉搏,感受片刻后,终于开始说话:


    “我感觉你…”


    “感觉什么了,我怎么了?”


    “我感觉你…”


    没有说话的声音了,也没有和常规的影视剧里那样说什么“我感觉你有血光之灾”之类的俗套话语。


    江清欢突然感觉到不对劲,手腕处轻飘飘的感觉消失了,嘈杂的人声也一并安静了下来。


    周遭霎时间陷入了寂静,她猛地抬头,对面坐着的算命者也不见了踪影。


    摆放在摊位里满满当当的物件也全然消失不见,空荡荡摊位里只有江清欢一人,在孤零零的坐着。


    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里塞着林姨给自己的冥钞。可是如今口袋里空荡荡的,冥钞也不见了踪影。


    江清欢看向了旁边,那里用于遮阳的大伞也演变为了一把色彩艳丽的油纸伞。


    小小的一把,不仅无法用于遮阳,甚至还随着江清欢的注视在不断旋转着。


    江清欢还维持着手摊开的姿势,见状立马收回了自己的手,警惕的打量起四周。


    她这是算命算到,直接跌入异世界空间里了吗…


    她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不动声色的望向了前方。


    头顶的阳光很充足,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暖的地步。比之前还要凉爽不少的天气,坐在板凳上静静欣赏是非常舒服的,如果忽略前方弥漫着的迷雾的话。


    江清欢放眼望去,入目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摊位。摊位上也是空无一人,即便还有板凳的摆放。


    除了每一把矗立在摊位前方的油纸伞颜色不同外,她也看不到任何区别。


    没有声音,更没有虫鸣以及鸟叫的清脆,一切都是寂静的。


    蓦地,江清欢发现摊位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张纸。


    空白的、薄薄的两张纸,上面已经均匀的画上了一行行用以分割的横线。


    她身上只带了林姨给自己的那些糖块,见状直接剥开来一颗送入口中后,江清欢闭气凝神等了半分钟。


    再次睁眼时,不知是不是因为错觉,她总觉得前方的迷雾消散了不少。


    但如果就此贸然闯入的话,风险实在是太大。


    糖块在嘴中嚼碎成零星的肢体,被薄荷香气充斥着喉间,江清欢倒抽了一口凉气,耳畔突然听到了一道陌生清润的声音。


    “你好,我想买你一天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写些什么,但是如果日记本断更一天的话,我又会感觉非常不连贯。


    但是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提笔写字不如语音打字这么轻松,我就写在手机备忘录里吧。


    我逛完庙会的时候都会累瘫在床上,因为人潮拥挤的缘故,所以逛庙会通常都是步行。


    假如来个轿车或者是小电驴扎堆。那这个人流半天都不会前进一步。


    总之,卫晏池是个服务意识很强的人。


    我都累瘫在沙发上了,祂还能自己打扫房间内的卫生,然后再为我洗脸擦手,然后再把从庙会上买下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摆放好。


    我合理怀疑祂再去跑个几圈一千米都不累,于是我的脚踩上了祂的膝盖,声音有些恶劣。


    我问:“哥,你这样好像我的仆人。”


    卫晏池顿了顿,停止了擦拭我掌心的手。祂面上不显甚至都没有抬眸,只是依着我的话顺带着说了下去。


    “嗯,就是你的仆人。除了仆人你还想要我当什么?”


    ———《江清欢的手机备忘录》


    第46章


    声音很陌生, 可找不到源头。


    江清欢看到摊位上的那两张白纸被风吹得翩飞,最后听到了一声促狭的轻笑。


    “拨开迷雾,便可窥见真相。”


    简短的一句话, 江清欢伸手朝面前挥动。


    真奇怪,触及到手掌的并非是无形的空气, 而是如轻纱般滑腻的无法看见的形。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迷雾被层层拨开的那一刻,江清欢看到对面坐着位优雅的男子。


    她不认识他,大脑在搜寻过后, 也丝毫没有捕捉到有关于这名男子的任何记忆。


    江清欢嗅到了一股幽凉的气息,不是花香,更像是薄脆的冰片缓慢融化后残留下来的清浅味道。


    无法消散, 顽固的钻入了她的鼻尖, 使得她感觉唇齿间微微有些苦涩。


    面前的男人留着一头齐肩的发,发梢柔软垂下,色泽并非是纯正的墨黑,江清欢看到了一丁点极淡的靛青。


    他无声地朝着江清欢微笑,瘦削的身形压得很低,这会让江清欢想起某种收敛了巨大羽翼的夜鸟。


    可鸟扑腾开来会留下羽毛,但面前的男人只是慢条斯理地将那两张纸轻巧地对折,再次对折,直至到消失…


    摊位上又突兀的出现了几样东西, 是一整副五子棋的棋盘,还有几盆开得正旺的兰花。


    江清欢无心品花,更不会去观赏。那几茎兰花斜斜插在青瓷瓶中,花瓣薄得透光。


    她看到男人认真地望向了自己,从棋碗里点起了一枚白子, 幽幽的放在了身前的棋盘上。


    “要不要来和我下一盘?”那修长的手好似兰花根茎,江清欢看着因为用力而隐隐透出的青筋,轻轻摇了摇头。


    “不了,我不擅长这个。”她向来实话实说。


    男人轻笑着,江清欢发现随着他的手虚虚遮掩住颜色惨淡的薄唇,她竟发现他的面容似初春盛开的桃花,染上了粉色,总归看上去有几分血色。


    她这是撞鬼了吗?还是说男人生前的执念是必须要下一盘棋?


    无端的疑问在江清欢的心中盘旋,可旋即男人继续说道:


    “你难道不好奇这里是哪里吗?只要赢了我,我就会告诉你。”


    他执着一枚白子,落子时袖口轻飘飘的滑出了一截冷白,江清欢嗅到了那股极淡的冷香。


    不是花香,更像是雨后的泥土裹挟着苔藓,发出的湿漉漉的味道。


    她白了男人一眼,又环顾起四周。


    周围没有人,摊位还是如常。


    风声很淡,落子声音很轻,石子坠入水面,打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水漂。


    “我不会下五子棋,所以这游戏不是利于你的吗?”她轻声说着,又捏着旁边的黑子继续落下。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江清欢下棋的动作。


    她下棋没有规律,不得章法,只是快速将黑子摆成了斜斜的一行后,又迅速用剩下的两枚填在了缝隙处。


    至此,五子一行,江清欢胜利。


    “你这是犯规。”男人说。


    江清欢摆摆手,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可你并没有说规则,那在我眼里这就不是五子棋。况且,你也没有说不能耍赖吧。”


    男人哑口无言,垂眸敛去了兰花上的晨露后,仍旧面上带笑。


    江清欢乘胜追击:“这把是我赢了,你说吧。”


    男人清浅的笑笑,连带着花枝也随着笑音浮动:“好,我告诉你,这里是属于别人创造的世界,而你我都是无意闯入这个世界的人。”


    江清欢有些疑惑:“我为什么会闯入,而且你又为何会知道。从逻辑上来看,这说不通。”


    “因为节点是相同的,我认识摊位的老板,将你邀请进来并非难事。”


    男人朝江清欢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掌心内不知是被颜料涂抹还是天生就带有的,有一株弯弯曲曲的白绿色兰花,正随着他的动作舒展开了枝丫。


    花朵在不断模拟盛放凋零的状态,江清欢看了眼,心里一阵恶寒。


    总感觉那兰花更像是某种拟态的昆虫,因为颤动的频率非常的诡异。


    她很快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将话题又引入到了正题上:“可为什么邀请我进来,很显然我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就足够了,我记得你。可我不能在别人的世界里待下太久。我不像你,进入到这里不会花费太多力气,我在这里消散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流逝我的精血。”


    掌心中的兰花衰败了下来,男人抬眸朝着远处的其他摊位看了几眼,施施然起身。


    “江清欢,我该走了。”


    “你到底是谁?”


    “忘记告诉你了,我姓秦,我叫…”


    男人将食指抵在了唇边,江清欢看到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大片大片攀爬而上的白绿色兰花,直至到遮掩住男人微眯的眼眸时,江清欢听到了哥哥焦急的声音。


    所有的摊位在同一时间坐满了人,人声鼎沸的环境下,让江清欢恍惚间产生了一种又回到庙会的错觉。


    再一次望去时,那位姓秦的男人已经消失不见,而摊位上的两张白纸也无影无踪。


    一模一样的摊位里坐满了人,只是大家都以一种背对着的姿势不让江清欢看到面孔。


    她能听到人声,能注意到那些摆放在摊位里的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


    她看到卫晏池正从远处走来。


    这次她没有拨开迷雾,是卫晏池自己闯入的。


    哥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江清欢看到祂还穿着那套她最喜欢的常服。


    起风了,有什么东西扰乱了她的鼻尖。江清欢定睛一瞧,天空里飘散下来了如扁舟般纤细的柳叶。


    灰绿色的柳叶,粗糙到尖锐的柳叶,晃晃悠悠的荡到了江清欢的掌心,被风托举而起的江清欢,看到哥哥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哥哥?”她不确定的询问。仔细打量过后在笃定面前的确是卫晏池后,江清欢暗自松了口气。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也误闯入到了这个世界里吗?江清欢没有问出口。


    “嗯…”卫晏池的表情有些纠结。


    祂在江清欢的面前永远都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江清欢非常容易就从祂的口中套出了话。


    “昨天你应该知道了我们可以彼此对话,所以我就想着既然你今天会去参加庙会,那我能不能用同样的方式将你拉到庙会里来呢,这样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江清欢抬头望向了哥哥,重复了一遍祂所说的话后,问出了自己的困惑:“庙会?这里也是你创造的世界吗?”


    卫晏池低头,有什么暖流激荡着涌入了自己的脑海。好


    像,好像,宝宝这样的姿势,像是很多年前那个夏夜,问自己“哥哥,我还能不能再吃一个冰淇淋?”或是捧着薄薄的作业本抬头望向自己“哥哥,这道题怎么做?”


    还是一模一样的姿势,但是祂深知自己已经无法再做成她的好哥哥了。


    卫晏池低下了头,感受着因为欢欣的喜悦而不受控制的触手探了出来,却又在触碰到宝宝的脸颊时被祂呵斥住了。


    “不算哦,这里应该算是我创造的梦境。”触手怯生生的缩回到了自己的体内。卫晏池抬手想要牵住江清欢,最后也只是将手放到了她影子的部位。


    祂没有影子,也不会有了。望着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的模样,祂轻轻笑了笑,悄无声息地挪到了江清欢的身侧。


    摊位自从哥哥到来后,变得非常热闹。


    每个背对着她模拟而出的人类也很逼真,比起今天在庙会里闲逛时看到的场景,哥哥创造而出的梦境更像是她记忆中的庙会,更会让她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只是这些人类…


    虽然之前就已经猜到了不可能会是真正的,但是现在江清欢仔细看去,每个人的动作都非常机械,很像是小时候与哥哥玩电脑游戏时创建而出的卡顿虚拟小人。


    更何况,她在这些人的背后都看到了一条一直拖拽到了地上的触手。漆黑滑腻的,在不算灿烂的阳光照耀下,表面浮着一层如游丝般的绒毛。


    刚刚看到哥哥的惊喜已经冲淡了不少,眼下所有不对劲的地方都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


    虚拟人类不会购买摊位里的商品,只会将头颅低到无法再低紧贴在冰凉的地面。江清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确定的再次询问起了哥哥。


    “你是说眼前的一切都是你创造的?”


    卫晏池刚准备将手搭在她的头顶,听到宝宝的问话祂又快速地收了回来,回复起了她:


    “对,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哦,我可以创造出来这些东西,但是需要一点时间。而且这是我第一次的模拟,感觉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


    祂的语气里溢满了可惜,可江清欢看到祂的脸上露出了一副“你快夸夸我,我很棒”的表情,连带着语气都充满了笑意。


    她张了张嘴没有回答,卫晏池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她介绍了起来。


    “宝宝你看,宝宝你看哦,我是可以把它们给收回来的。”忍不住摸了摸江清欢的头顶后,卫晏池就开始为自己心爱的宝宝展开这场有趣的游戏。


    嗯…哪一只玩具距离宝宝最近呢,祂往远处探查着,隐藏在肌肤之下的眼球终于破土而出,兴奋的注视起面前的一切。


    好啦,那就这一只吧,宝宝应该会喜欢的…即便她不喜欢,被她责罚或是挨骂,祂都可以接受。


    对于宝宝给予自己的所有,祂都乐意接受。


    “嘭啪”江清欢听到了类似于气球炸裂的声音,她敏感的寻找着声音源头,终于发现,在自己面前的那背对着的模拟小人,已经融化掉了。


    没错,就像是冰淇淋那样融化掉了,她只能看到零星耷拉在地上的一些衣服布料,亮晶晶的闪着点微弱的光泽。


    地上残留下了一滩颜色浑浊的液体,而那刚刚从小人的嘴巴脖子,贯穿成了一条直线的触手,又重回到了卫晏池的身上。


    沐浴在哥哥饱满爱意视线里的江清欢,摸了摸那根朝自己抬起的触手,轻轻询问道:


    “可是你身上有这么多触手吗?” ——


    作者有话说:我没有什么太惧怕的昆虫。


    如果有的话,被寄生的螳螂应该算?


    鼓胀得身体,空洞的眼神,我是很小的时候在科教频道里看过的。旁白的解说非常细腻也很写实,能将螳螂的一举一动完全描绘下来。


    直到螳螂停在了阳光强烈的地方,会控制不住身体而不断抽搐,缓慢地挪移到了水边。


    它被铁线虫寄生了。


    后来我与哥哥看了一部有关于寄生虫的电影,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人类的体内也会有寄生虫的存在。


    这会和破开的鱼肚里,弥漫开来的白茫茫面条类似。


    我时常注视着指甲上小小的月牙儿,书上说这会是体内有寄生虫的表现。


    我问:“那虫子会控制我的行为和我的脑子吗?”


    没有人回答我,哥哥上学去了。


    后来祂回家了,我又问了祂一遍相同的问题。


    这次哥哥回答我了,回答我的方式是将我抱到了医院检查。


    结果下来了,哥哥将我的手摊开,一字一句认真朝我解释起来。


    哦,原来我身体里没虫。


    哦,我的身体还是很健康。


    —————《江清欢的日记本》


    第47章


    “没有呀,但是一条触手可以被我分成好几部分,再重新进行组合,就像是小时候你在科学书里看到的蚯蚓那样。这些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喜欢,我可以继续表演给你看。”


    卫晏池说着,已经忍不住将手搭在了宝宝的肩膀上,继续轻轻推着她往摊位上走去。


    那条触手被江清欢攥在了手心,也使得她可以更为仔细的去验证刚刚哥哥所说的一切。


    触手一如往常,滑腻的吸盘因为自己的触碰, 暴露出了内里的尖牙与口器。本该是表面没有任何痕迹的,可仔细检查下来,江清欢发现这根触手上有很多被切割的痕迹。


    难以形容,就像是用一把刀均匀的将触手划分成了大小相同的几块。江清欢不知道哥哥是什么时候做的,只知道当自己发现时,刀痕浅浅,伤口已经恢复到了最初的样子。


    她静静地抚摸着哥哥的触手,感觉到那张小嘴在不断吮吸住自己的手指。


    触手和哥哥一样,都非常喜欢汲取她的气息。即便将她整根手指都濡湿,也丝毫不在意。


    “好啦宝宝,你快去看看,想要些什么吗?”


    被推到摊位面前的江清欢,听到了哥哥是这么说的。


    模拟小人融化后留下的液体已经消散不见。她抬头望向了哥哥惨白的面容,在祂浓郁的笑意里,轻轻伸出了手,像是小时候那样勾住了祂的手指。


    她牵过哥哥的很多东西。祂的衣角祂的裤腿祂那点缀在衣服之中的小首饰,还有祂的手指…


    哥哥的手指修长,以前是温热的, 现在是冰冷的。江清欢不在意这些,只是更紧的攥住了哥哥的手指。


    “那卫晏池你得陪我逛。”


    她包裹住了哥哥的整根手指,惩罚似的用指甲在祂的表面留下了一道弯弯的月牙儿。


    哥哥陪自己做过了很多事情,那么现在陪伴自己去逛庙会也是理所当然的。


    手指在雀跃的跳动,江清欢感觉包裹住的那块肌肤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而出。已经隔着肌肤贴上了她的掌心,她丝毫不顾,和小时候那样拉着卫晏池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每个摊位上的人都是由卫晏池的触手模拟而出的,它们的身后都拖着细长的漆黑“尾巴”,这会让江清欢想起小时候和哥哥一起玩的过家家游戏。


    也难怪刚刚自己进入的时候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的气息。因为是哥哥一手搭建而成的,但这里又为何会有其他人出现。


    甚至还是秦家人…


    江清欢想不通了,她干脆不去想这些个头疼的问题,拉着卫晏池将目光放在了面前的摊位里。


    柳叶停止了飘散,三三两两几片的落在了摊位边缘。


    距离她最近的摊位里摆放满了她小时候喜欢的东西。


    刚刚一闪而过的“过家家”游戏,那些精致的厨房玩具小小的玩偶,各式各样的堆砌在了摊位里,甚至明显还有增高的趋势。


    江清欢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摊位里的物品越来越多,立马将自己的注意力移到了第二个摊位上。


    第二个摊位里的东西她也非常熟悉,是她上小学时热爱的贴纸、涂鸦本,各式各样的连环画与精致小巧的本子。


    那第三个呢,第三个放满了她初中喜欢的。


    第四个是高中,第五个是大学…以此类推到最后一个,江清欢陡然止住了呼吸。


    最后一个摊位上的东西很少,摆满了很多的首饰以及几本厚厚的本子。


    首饰的款式她印象深刻,是之前自己用青涩的纸扎技巧做成的,但是变成实体江清欢还是感觉非常的不真实。


    她下意识地拿起一枚戒指仔细打量,款式很熟悉,比起之前囫囵吞枣的设计,实体戒指的细节十分完美。


    颜色很棒,上面刻画的纹理江清欢猜不出到底是哥哥的触手,还是伸长枝丫的藤蔓。


    她将戒指放下,顺手拿起了一本册子。


    其他摊位里的商品比最后一个摊位多,但是册子却是比最后一个要少很多。


    册子的封面是那种会动的磨砂材质。江清欢翻开时,那朵闭合的花朵被打开,露出了内里星星点点的红色花蕊。


    花蕊是标准的椭圆形,中间有一条狭窄的黑线。所以比起花蕊,江清欢更愿意称呼这些点缀为“眼睛”。


    哥哥的眼睛,在看她。


    摊主没有面容,或者说它的整张脸整个身躯都在出现融化的迹象,像是冰淇淋又像是无法塑性的水泥。


    即便是江清欢拿走了好几本册子,摊主都无动于衷。


    她感觉不到注视的目光,只能看到随着她的动作,册子扉页上的那些如珍珠般的眼睛都盛开了。


    “你看中了哪一本?这些摊位上的所有东西都可以挑选的。”


    类似于滴蜡脸庞的摊主突然发出了声音。它的声音很低沉,非常含糊,而在此句话说完时,江清欢看到它的那张小口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一张一合的动作会让江清欢联想起缸里吐泡泡的鱼,又激荡起了她的其他回忆。


    摊主的头像是小鸡啄米似的一磕一磕,最终整张脸都黏在了桌面上。


    江清欢想起了小时候和哥哥一起玩过的动物玩偶手套,手套的顶端是各种各样的动物。手如何动作,上面的动物就会听话的变成任何样子。


    只不过现在这手套的形状换成了人类的轮廓,而且底部并非是空心的,而是用触手作为支撑。


    江清欢分不清摊主的性别,但这也不在她的思考范围内。


    捧在手中的本子被她一页页翻阅开来,她这才发现里面的内容算是哥哥的日记。


    她从小就有记录日记的习惯,而这次册子的内容换为了哥哥的。江清欢大致看了几篇,才发现里面的内容很古怪。


    哥哥的字迹很好看,即便有几篇有些潦草,但并不妨碍阅读。


    祂会在每一篇的日记右上角写上当天的日记天气还有心情,江清欢很少看见祂会用“不开心”这种心情来记录日记。


    “这是你的日记本,为什么大部分内容都是记录我的?”她不解的朝着哥哥晃了晃手中的本子。


    “本来就是用来记录你的呀,宝宝,你开心我就开心。”卫晏池即刻凑了过来,祂靠着江清欢很近,近到她能听到莫名的水声在耳畔涌动。


    她找不准源头,只能看到哥哥修长的手指再度打开了那日记本。不知翻阅了几页后,日记本停在了其中一篇。


    脸颊被哥哥蹭上了,祂的声音带着绵绵的缠意。


    “你看,宝宝,不是全部记录你的,还有我的想法。”


    江清欢垂眸看去,这篇日记的内容很多,几乎占据了一页半的篇幅。里面的描述应该是在为自己的生日做准备,列举了大大小小好多的物件,每个物件后面都写上了卫晏池的想法,还有祂自己想要操办的活动。


    她无心看下去了,哥哥却已经将脸搭在了她的肩上,轻轻开口:


    “我、我一开始并不理解你的心情,无法感同身受,也不清楚为何你要天天写日记。我…”


    江清欢听到哥哥顿了顿,那股水流声愈发的响亮起来,从山涧潺潺的小溪演变为了瀑布。


    脸颊处感觉到微凉,紧接着卫晏池又补充上了一句:


    “我想记录,我想记录关于你的一切。起初我还不明白,但是我很早以前、很早以前就懂了。我喜欢这样的方式,很喜欢很喜欢。”


    日记本不知何时又被悄然合上了,江清欢的手刚想抬起,已经被那急迫的触手缠绕住了。


    “卫晏池,你这是在模仿我吗?”她问。


    “哥哥不是一开始成为哥哥的,只是因为恰好是你的选中,我才愿意成为哥哥这个身份。”


    卫晏池的叹息落在耳畔,江清欢察觉到自己的腰边更加的冰凉。


    哥哥在拥抱她么…她并不知道。天空飘起了槐花,她想起了小学时的课文,有一篇在描述槐花蜜。


    槐花很香很甜,柳叶消散了,徒留下哥哥的气息在四散。


    江清欢没有动作,她顿了顿,说道:“我只要这些本子就好。那用什么结账呢?”


    她愿意玩这个游戏。


    “一个拥抱就好,只要一个拥抱,像是当年那样,你把我救出来时那样。”


    “喜欢,我很喜欢,想、想要再次去感受…”


    卫晏池的声音颤抖,连带着整个躯体都在邀请着江清欢共沉沦。


    后背触及到了熟悉的湿滑温热,这是哥哥身上最为舒适的位置。


    她叹了口气,对于祂道出口的那句话、那段回忆,没有任何的印象。


    江清欢幼年时表达爱意的方式实际上是抱抱,或者是手拉手念叨数字再进行转圈圈。


    她喜欢伸出双臂去拥抱自己带有好感的人,林姨柳烟哥哥…不止这些,撞入到她们的怀中,迎接开怀的喜悦,她喜欢这么做。


    后来长大了,江清欢就很少这样了。


    但哥哥仅仅只是想要一个拥抱吗…江清欢问着自己。腰边的触感还未消散,她已经转身朝着祂张开了双臂。


    她没有落入到理想的怀抱,粘稠的张开的液体全然接住了她的所有,她又回到了哥哥最初的身体里。


    摊位上的人类已经不复存在了,江清欢努力张开自己的双臂。她无法将哥哥全部搂入到自己的怀抱,正如哥哥也无法接纳住全部的她一样。


    她的影子垂落到了地面,风一吹连同着杂乱的发丝像是流动的柔软墨痕,江清欢发现哥哥挪动着祂庞大的身躯,试图倚靠到这唯一的原点。


    祂扭曲着颤动着,温热的潮水席卷而来,只是扑打在了哺育袋的表面。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使得江清欢嗅到了海水的腥咸,她吸了吸鼻子,静静地将脸靠在了透明的表面。


    她是倦怠回去的归鸟,是蛛丝缠绕的茧房。


    她与哥哥,本就是不可分开的。


    江清欢的指尖嵌入了那柔软到极致的后背,哥哥的身体也随着哺育袋在涌动着。像是胎儿在胞宫里攥紧了脐带,她的掌心一点一点抚摸过了哥哥那不规则的边缘,直至到将手指彻底埋入。


    温柔的风送来了槐花的清香,她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无限拉长。


    哥哥没有影子,如果有的话,大概也会与自己的影子融为一体吧。江清欢痴痴地想着。


    她听到了哥哥的喉间溢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那叹息太轻,却震得她心口发烫。


    脸颊又触及到了熟悉的柔软,卫晏池的声音和槐花一起飘落到了江清欢的发间。


    “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哥哥说的这一番话,我的脑海里就已经展现出了景象。


    大卸八块的触手是如何被均匀的分割的,分割到最后的触手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比较好奇,但我不会付诸行动,我也没有那种恶趣味。


    我只会细细观赏和品味。


    拥有触手最多的生物应该是章鱼?我也不太确定。但我知道,章鱼的触手和哥哥的完全不一样。


    不同章鱼的触手长度也各不相同,而且覆盖在表面的是肉质吸盘。通过肌肉收缩来产生很强的吸附力,看起来很柔软实则非常危险。而且章鱼的拟态很厉害,会通过体表色素细胞来改变身体的颜色以及纹理,可以模拟出好多的环境背景。


    而哥哥触手看似危险实则好吃,祂的触手吸盘从外观上来看比章鱼的咬黯淡不少,而内里也不是通过吸附力来制造危机的。打开的吸盘里会有眼球嘴巴尖牙以及口器。


    层层叠叠的环绕,一页包裹着一页,但我现在只能知道祂的触手可以用来感知到我的情绪。


    至于其他的,我还在开发探索阶段。


    ————《江清欢的日记本》


    第48章


    没有沉溺太久,江清欢在哥哥的身前倚靠了一会儿后,就将那个陌生男人的事情告诉给了祂。


    “姓秦,应该是秦家人, 哥哥认识吗?”


    卫晏池摇了摇头。祂本就因为宝宝的靠近而堪堪无法维持住自己的躯体。眼见着又要出现融化的迹象,祂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自己的哺育袋,企图安抚起自己的宝宝。


    “这里是我一手创建的地方,不可能会有外人进来的。”


    江清欢的手已经抵在了哺育袋上,温热的蠕动近乎就要将她的掌心吞噬。


    她抬头,拍了拍哥哥的脸颊,看着祂全然闭上的眼眸,她问:


    “可是哥哥创建的时候会像小时候那样设置密码吗?很显然,哥哥没有。”


    眼睛因为江清欢的抵住而无法全部睁开, 唯一不受干扰的眼眸挪动起了自己的眼球。


    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宝宝身上后,卫晏池哑了声:


    “这里是只属于我们的萤川岛, 不可能也不应该会有外人的闯入。”


    和刚刚类似的回答, 让江清欢忍不住摁下去了手底的眼眸。她听到了哥哥痛苦的闷哼, 还有断断续续的想要解释的喘息。


    “萤川岛”这名字还是江清欢小时候取的。她很喜欢涂抹一些稀奇古怪的画,将画好的涂鸦给哥哥看后,她指着上面的不规则图形,就和哥哥说“这会是以后我们一起生活的地方。”


    哥哥听进去了,祂也遵守了当初的承诺。


    就连当年江清欢随意取的名字,祂也放在了心上。


    但现在这座精心创造而出的伊甸园却已经有外人的闯入,江清欢发觉有什么湿润冰凉的液体再度落入了自己的指尖。


    卫晏池在伤心,连带着整个哺育袋的颤动都平稳了下来。


    “抱歉,宝宝,对不起…因为我现在的身体还不能好好维持住这些,所以会造成这种情况的发生。”


    “只能陪伴你逛这么久了,快回去吧。不要在我的身上浪费太多时间,这不值得。”


    江清欢慌了神,她初次见到哥哥时,依稀记得冰冷的吻落在了祂的手背。


    然而现在呢,她无法想象,于是伸手摸了摸想要吮吸自己的哺育袋,抬头询问起了回去的方法。


    哦,是和小时候那样哥哥抱着自己。


    她喜欢拥抱,喜欢这样回去的方法。


    浑身上下被卫晏池全部揽入了进去,漆黑的蠕动如星空的身体将她完全笼罩在了里面。哺育袋将她的大部分身体覆盖了,充盈的血液流动,搭配着过于缓慢的心跳,使得江清欢能听到哥哥的叹息。


    祂没有在呼吸,是哺育袋在呼吸。一起一伏着,模拟出了吞噬的动作。


    卫晏池低下了头靠在了自己的肩上,江清欢踮起脚尖顺势搂住了祂的脖子。


    小时候开玩笑说自己要长得比哥哥还高,结果现在哥哥好高啊,江清欢快要摸不到祂的头顶了,即便是祂有意俯下了身子。


    位于脖颈后睁开的眼球也在贪婪汲取着江清欢的气息,浑身上下冲破阻碍的这些细密小家伙,也在叽叽叫着撕扯着卫晏池的肌肤。


    江清欢能察觉到哥哥不适地眯起了眼睛,她温和的撬开了祂的唇瓣,将自己的手指全权塞入了那冰冷的口腔。


    “唔…呃!”


    “那哥哥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在你的眼里爱又会是什么样子?”


    蛇信,分叉的蛇信,纤细卷曲的蛇信缠绕上了江清欢的手指,她能观察到哥哥有意将自己的尖牙往后缩回去些许,可蛇信还在恋恋不舍的抵住了她的指腹。


    卫晏池闭上了全部的眼睛。


    江清欢没能等到祂的回答。


    周围的一切又都如同那时一样在完全崩塌。摊位在下陷,模拟而出的人类在一个个回到哥哥的身体里。


    哥哥还在压抑着自己的喘息,江清欢发现,现在只有自己和祂是完整的。


    直到最后,江清欢感觉到卫晏池凑近到了自己耳畔,声音很轻,那蛇信因为自己的压抑而流淌出了透明的液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努力学,我在努力学习这些…”


    她听不见哥哥的声音了,古怪的柔情的怀抱也彻底消散。


    再一次睁眼时,江清欢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庙会。


    仍然是一派热闹的景象,可她站在一众套圈的摊位面前,竟然找不到自己刚刚来时的路了。


    算命的摊位早已消失不见。一想到这件事情极有可能与那位秦姓男子有关,江清欢就觉得难以言喻。


    难怪她之前看到摊位的时候,鬼使神差的想要凑过去。


    庙会还是望不到头,她慢慢悠悠的逛了一会儿后,又连续拍了好多照片发给了卫晏池。


    发送成功的消息映入眼帘,江清欢退出了整个界面,才发现好友尹文希邀请自己周日晚上吃饭。


    她的语气欢快,还接连发送了好几张毛绒绒的小麦粉精灵表情包,一改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


    江清欢记得这个约饭计划还是上周亦或是上上周,就已经初具雏形,尹文希来邀请自己了。


    但介于两人的休息时间一直是错过来的,所以这饭局也就一直推迟到现在。


    单方面来说算是江清欢没有时间,所以这饭局口头上提及的次数比约饭的频率要高不少。


    尹文希是她从高中直至到现在的好友。两人高中算是同学,大学也碰巧在同一个城市。机缘巧合之下,江清欢也询问过尹文希的家乡,发现她所在的小镇就距离芩山村两条路的距离。


    非常有缘分,两人的友谊也很深厚。


    尹文希分享来了餐厅的链接,江清欢顺手点了进去,展示菜肴里的图片有她爱吃的甜品,其他小食也看起来特别美味的样子。


    答应过去后,她又将餐厅的链接分享给了卫晏池。


    [这家怎么样?感觉很好吃的样子,装饰也好看]


    江清欢等了片刻,哥哥一反常态的没有像之前那样回复自己。


    她感觉非常奇怪,哥哥回复自己的消息向来是做到秒回的,可是现在怎么这么缓慢。


    还是说,因为创造了梦境而耗费了祂身体的大部分精力吗?


    江清欢思忖着,婉拒了秦川墨邀请自己吃晚饭的提议,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又坐上了回家的小电驴。


    她的电瓶车体积不大,相对应的能放东西的位置也少之又少。


    江清欢看着踏板上放满了东西,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无从下脚了。


    没关系,没关系,她自有办法,这些都不是问题。


    将林姨满满的爱带回家时,已经接近了晚上六点半。


    楼道里仍然非常昏暗,小区不远处是个老旧翻新的公园,此刻广场舞的激烈鼓点传入到了江清欢的耳畔。


    她拎着东西开了门,家里很安静,就连往日里一直开着的灯光此刻也是关闭的状态。


    不对劲,很不对劲…


    江清欢看到桌上还摆满了未收进冰箱的饭菜,看样子哥哥一口都没有吃。


    饭菜保留了最为原始的美味样子,而哥哥呢?


    她有些慌了神,下意识地推开了哥哥的房门。


    还好,还好,卫晏池还在里面…看着高高耸起的被单,江清欢暗自松了口气。


    哥哥的房间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所以灯光是暖黄的。


    江清欢看不清祂的表情,庞大的身躯下,那条单薄的被子就更显可怜。


    根本无法遮掩住卫晏池的全部身躯,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融化成了海藻那般的波浪。


    漆黑的,蠕动的,因为江清欢的靠近颜色逐渐变得艳丽起来。


    卫晏池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呼吸的起伏非常缓慢。


    江清欢欺身上前,像是小时候那样坐在了床边,伸手摁在了那片肌肤上。


    触手没有像之前那样乱窜出来,江清欢看到背对着自己的哥哥终于转了身。祂的面色惨白,脸颊却是浮现出了一种不正常的绯红。


    入手的温度是滚烫,这本不该是哥哥身体里出现的。


    哥哥这是生病了吗?不对,哥哥又怎么会生病…


    江清欢下意识地缩回了抚摸起肌肤的手,然后愈发的靠近了祂些,将整个手都覆盖在了卫晏池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伴随着哥哥急促不止的呼吸。下一秒,卫晏池有所察觉的睁开了眼睛,眼眸里溢满了惊讶。


    “你怎么、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抱歉,让宝宝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气若游丝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卫晏池努力想要举起自己的手,牵上宝宝的指尖,却又在下一秒双手无力地垂下。


    哥哥在剧烈的咳嗽,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咳嗽发声的部位来自于身体的下半部分以及那口越发高涨的哺育袋。


    哺育袋在不断收缩着,江清欢盯着卫晏池那几双水盈盈的眼眸,轻轻问道:


    “哥哥怎么了?因为创造了梦境消耗太大了吗?”


    “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卫晏池别过脸去,试图拿过旁边的抱枕遮挡住自己的全部表情。


    “不允许!”江清欢说着,已经率先一步抢走了那抱枕。


    眼见着哥哥还有逃避的架势,她伸手撑开了位于触手内里的大嘴,又抵住了哥哥的哺育袋,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卫晏池,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


    她步入青春期后就鲜少唤卫晏池为“哥哥”了,可偶尔生气时也会直呼祂的大名。每一次的呼喊语调都各不相同,反正卫晏池总能从她的话中听出来话里有话,江清欢也就这么继续下去了。


    见自己拗不过面前的宝宝,卫晏池低低地叹了口气,祂放软了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同面前的宝宝谈起了条件。


    “可以、可以先松开吗?每条触手都会、都会有感觉的。”


    江清欢低头看去,那层层圈圈的尖牙霎时间将自己的手指完全包围了。戳弄到指腹的感觉有些酥麻,威胁性不大。


    她起了几分好奇心思,又将手指探入了几分。


    “唔…嗯!宝宝,宝宝你之前玩过的呀。”


    卫晏池被她这一动作刺激地浑身机灵。整个身躯都像是蝴蝶张开翅膀那样完全打开,很美很艳丽却又散着极致的危险。


    祂好脾气的努力软化自己的身躯,好让宝宝玩得更加尽兴后,默默为自己辩解道:


    “只是没想到这次的创建花费的力气这么大,以前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以前?”江清欢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手被哺育袋包裹住了,充盈的清水里,卫晏池蹭上了她的脸颊,连带着滚烫的温度一并传递到了她的心尖。


    “我幻想过为你创建这些很久了,也经常排练,但感觉呈现出来的效果永远都不是那样完美。”——


    作者有话说:小时候的乱涂乱画并没有使得我的绘画天赋变高,我也没有系统的进行过这方面的学习。


    后来我刷软件时,看到了一个有关于“房树人”的测试,能基于一张画就能分析到人的心理。


    那是哥哥离去后的第三年,我无意中刷到的这个帖子,于是我开始画了。


    同一时间里,我将这帖子的链接也分享给了尹文希。


    我画得很快,甚至发出去后,尹文希说我画得很标准。


    有窗户和门的房子,高大结果的树木,小人裂开嘴露出了完美的微笑。


    一切都非常标准。


    直到尹文希问我树上结得是什么水果时。


    我答:是苹果。


    她说:苹果会有椭圆形横着摆放的吗?


    我这才发觉出这幅画的不多。标准,可又有一棵长满了眼睛的苹果树。


    ————《江清欢的日记本》


    第49章


    “我以为自己会以最完美的姿态展现在你面前,但是我好像低估了身体的恢复速度。这次恢复得太慢了,根本、根本没有以前那么…”


    “又让宝宝看到自己这种样子了,明明、明明可以那么…”


    哥哥不说话了, 祂低垂下了眼帘,使得江清欢无法看清祂的表情, 只能听到祂那自身体里发出的,类似于啜泣的声音。


    卫晏池在江清欢的面前直起了身子。祂没有穿衣服,或者说身上也并没有衣物材质的覆盖。


    因为整个躯体只是一片虚无的漆黑。星璇在祂的周围旋转迸发,她下意识地伸手戳弄上了卫晏池的脸颊, 好奇的询问起来:


    “那你之前又是怎么恢复的?”


    柔软的手指戳上了脸庞,卫晏池轻轻低头张开了位于脸颊内里的嘴。嘴在触碰宝宝的手指,传递到精神里的反馈是充实的。祂欢愉的眯起了眼眸, 乐呵呵的向宝宝道来了这一切。


    看来宝宝很开心。得出这般结论的卫晏池欺身上前,黏着宝宝更近后,轻轻解释起来:


    “我会在你生活过的房子里进行修复, 还有我居住的地方。因为前者属于你的气息非常芬芳, 所以我通常情况下都会选择第一种方法, 那样会让我的全身心都放松下来。”


    “我的房子?”江清欢疑惑地重复。


    她常居住的房子也就只有三个。


    一个是她高中乃至大学时期回来居住的房子,那房子地处僻静, 另一个则是林姨位于乡下的房子,江清欢一有空闲时间,就会去拜访。至于最后一个, 就是她现在所生活的房子了。


    这样算来,哥哥的躯体出现的那段时间里,她也刚好在那栋僻静房子里居住。想想时间应该也对得上,居然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修复吗…


    江清欢思忖着,又接着询问:“可是哥哥又居住在哪里?即便是和我共同居住,可是也说不通。那些属于你的躯体,就是你用来修复的方式吗?”


    卫晏池没有说话了。那张位于脸颊旁的嘴正在慢条斯理地吞噬江清欢的手指。祂有一下没一下的举起触手抚摸着江清欢的发丝,沉吟片刻后方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修复身体以及精神的方式有很多,但是那段时间还没有能够恢复到可以见你的状态,所以就通过了一点一点春笋冒芽的方法来和你进行沟通。你的那栋房子很安静,也充满了你的气息。”


    “你上了学之后,家里属于你的气息会越来越少,我就会陷入沉眠,将你的气息全都保存在这里,然后等到你回来的那天。”


    卫晏池说着,已经用触手牵引着江清欢的掌心放在了自己哺育袋的上方。血液流动,呼吸缓慢,在过于寂静的环境下,江清欢听到了清晰明了的声音。


    “噗通”


    “噗通”


    好奇怪,哥哥的心跳声也会和人类一样,跃动的频率极为缓慢。她的掌心下是愈发滚烫的地带,连带着江清欢望到了哥哥那双水润的眼眸。


    “可是你还没有给我解释清楚,我该如何帮助你?”


    帮助现在这样看似虚弱的你呢…


    她不会照顾人,而且有些感情迟钝。但是面前的卫晏池很会,祂是个天生的、独属于她的哥哥。


    既融合了江清欢想要的亲人感觉现在又多了点情人的味道。


    江清欢能感觉到抚摸着自己发丝的触手变得更为柔软,她盯着面前的卫晏池,看着祂身体里破开伸出的纤细花枝,仔细摁上了那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


    哥哥的身体以前是没有这种变化的,但是现在这些花朵“盛开”了。


    “不用照顾我的。”卫晏池叹息了一声,继而给予了答案:


    “只要喂我一点点血就足够了。”


    好养活的哥哥,皮实的哥哥。


    江清欢惊诧于祂的坦诚,但还是照做了。


    刚想拿起小刀的手被哥哥轻而易举的按下,她看到卫晏池摇了摇头,而是启唇含住了她的指尖。


    是无名指,也是抽血次数最多的那根手指。


    潮湿的内壁将她的指尖覆盖,包裹紧靠,江清欢看到卫晏池的眼睛也随着祂的动作一并睁开了。


    “没有、没有用毒牙。不会这么做的,永远不会…”哥哥含糊不清的声音再度传递到了耳畔,江清欢的手抵住了祂的上颚。


    嘴顺势打开了,江清欢看到那些小小的弯曲尖牙正在努力往后退缩,而自己的手指只是被那只从喉腔底部涌上来的眼球吸附住了。


    眼球每一下的眨动会让江清欢想起相机的快门摁下,卫晏池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江清欢。


    手指可以动弹了,她的手抚摸上了那颗浑圆的眼球。


    “这里是哥哥的哪里?”江清欢听到了自己的发问。


    喉间被塞入东西让卫晏池顿感不适,祂努力平复着自己狂乱的心跳,朝自己心爱的宝宝解释了起来:


    “是心脏,最宝贵的心脏。剥开、剥开眼球的外衣才能看到,这是、这是自保的方法。”


    江清欢止住了呼吸,她抽出了自己的手指,看到表面浮现出了一道狭窄的裂缝。


    不知是什么时候破开的,居然一点痛觉都没有。绵密的血珠争先恐后的从出口里冒出,江清欢将手指递到了哥哥的嘴边。


    “给你。”


    她对于痛感并不敏锐,更何况是这种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的短痛。手指探入到了哥哥的唇边,血珠流淌而下,卫晏池却没有张嘴接住。


    祂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任由那血珠扑簌簌滴落到了祂的脸颊上,一直往下滑落,形成了扭曲不一的几撇线条。


    “哥哥不吃吗?那为什么还要说这些。”江清欢重复着自己的话,可又看到了血珠的走向。


    卫晏池的脸沾染上血珠显得有几分悚丽,她看着属于自己的血液一直滑落流淌,滴落到了那哺育袋边缘。从上方张开的口子里伸出了一条卷曲的舌头,将这血液包括江清欢的指尖也一并吞入了进去。


    “我的手可不能吃。”江清欢惊呼。试图从这深陷的漩涡里抽出自己的手指。


    漩涡没有减小,吸力仍然在增大。江清欢感觉自己的手指落入到了哥哥的哺育袋内,祂那温热的内壁紧贴上后,疼痛消失了,哥哥的声音随之而来。


    “好了,足够了。这么多,已经够了。”卫晏池低垂下了眼帘,其他的眼球却是俏皮地大睁。


    祂松开了宝宝的手指,又蹭了蹭她的脸颊,细致的安抚起来。


    “好少,哥哥,你吃得好少。”江清欢轻轻说道。


    这么一时半会儿吮吸的用量,甚至都没有她抽血时来得半管血要多。


    哥哥这样真的会吃饱吗?


    她看到那道狭窄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哥哥的脸上又重新展露出了绯红。茂密探出的花枝全部缩了回去,这让江清欢感觉有些可惜。


    毕竟,她还来不及去观赏那到底是什么品种的花卉。


    卫晏池的脸上露出了餍足的笑意,祂微微颔首将手指全权放入了自己的唇间后,探出了蛇信轻轻黏腻。


    酥麻的痒意传遍全身,这会让江清欢想起青春期时的生长痛。她看到哥哥闭上了所有的眼睛,正握住了自己的手指。


    “啾”


    “啾”


    “啾”


    好好笑,更是如此的不得章法。指尖传来了酥麻的痒意,江清欢没有抽出自己的手指,而是再度戳入了那喉间的眼球。


    “为什么这么对我?”卫晏池的声音很清晰:“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好玩。”江清欢笑得非常恶劣,又接着询问道:“那哥哥身上的花是什么品种?”


    这样的美好时光不会持续太久,哥哥吐出了她的手指,又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中。


    江清欢将脸倚靠在了她的栖息巢内,双手环住了哥哥柔软的腰肢:“那你回答我。”


    “没有品种,没有名字,是你自己创造的植物。”卫晏池垂下了头。


    如果说小孩子的涂鸦是天真烂漫的,那江清欢小时候的图画则是天马行空。


    她画什么都不会循规蹈矩,天蓝色的长颈鹿,粉色的北极熊,她想要将自己稀奇古怪的想法全部表达出来。


    当然,卫晏池会全盘接受的。并在此基础上,又附赠给江清欢好多奖励。


    她想起了刚刚在卫晏池身体里看到的那几株花枝,弯曲如波浪,包裹着的花骨朵表面看似有很多尖锐的刺,实际上摸上去是非常柔软的。


    江清欢没有画到鲜花盛开的部分,但她还是抱有非常的期待,期盼着自哥哥体内诞生而出的花卉,沾染上了祂的气息与颜色,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她又回到了最初熟悉的地带,亲昵地贴上了卫晏池的身体后,江清欢喃喃:


    “那你呢?为什么不来找我,就算是梦里也好。我不在的时候哥哥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好多的问题,一连串像是糖葫芦的问题一股脑儿的涌入了卫晏池的脑海。祂停下了轻拍着孩子背的手,向她解释起来:


    “我怕吓到你,我不喜欢给你造成那些不必要的困扰。也在惶恐和自卑,时时刻刻在想你真的会接受现在的我吗?但是我很知足,因为你又把我迎进了屋子。你烧过来的所有东西,我都有好好保存。”


    “口是心非,你明知道我不会讨厌你。”江清欢将脸埋进了卫晏池的身体,声音闷闷。


    嗅到了令她感觉到足够安心的气息后,江清欢随后又问:“那这些东西又都保存在了哪里?我没有看到。”


    手延伸了出去,抚摸过了孩子流畅光滑的脊背,最终停留在了蝴蝶骨上。卫晏池顿了顿,拿过了旁边的被子遮掩住了江清欢的肩膀。


    “你看,你现在身上盖着的被子,我穿的衣服,家里新添的小物件。好多的好多,实际上都是出自你之手,我本就只是稍微改良了一下。”


    江清欢听罢祂的话,总算是起了几分兴趣打量起递过来的被子。


    她早该起疑的,哥哥的房间这么多年来也只会偶尔打扫,可室内一直维持着干净整洁的模样。指尖揉搓起过于柔软的被单,江清欢无法将这些与她烧过去的纸扎品联系起来。


    但被子好像确实不一样了。盛放着的蔚蓝海洋染上了绯红,游动的小鱼变为了闪烁的眼球。


    她将被单拉起,又盖住了哥哥的手后,无所谓地掐了把祂的手背:“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吗?我一天的生活非常枯燥。不,也不应该用天这个概念去描述,我不知过去了多久,只会去你的房子里时,悄悄看一眼墙上的挂钟,以此来知晓在这个点里,你在做些什么。”


    “除了努力在修复自己的身体以及继承记忆外,除了想你只是想你,很奇怪吧,哥哥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有趣,也好像无法逗你开心了。”祂又恢复了本真,以最初的发音吞吐着说出了这么两长段话。


    江清欢能察觉到哥哥的呼吸变得沉重了不少,连带着枕靠的肌肤下也像是融化的水般往外四溢。


    “继承?”她又不确定地问了。


    “就是这个意思。我会像你喜欢的蛇类那样蜕皮,但也不是完全模拟这种动物。只是尽最大可能将我躯体里的伤口凝结,褪去,以此反反复复的重复,直到伤口愈合。”


    “记忆不是共享的,我只是我。蜕皮会丧失我本真的记忆,我必须去寻找,在蜕皮过程中一遍遍暗示自己不要忘记你,以及你和我的那些点点滴滴。”


    “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因为哥哥全部都记得。”


    江清欢抬头,她看到卫晏池那几双眼睛又一并睁开了。所有浮现而出的眼球里,都只有唯一的一个自己。


    她抬起了手,边说着“确实很乏味”后边努力戳上了卫晏池大睁的眼球。


    软乎乎轻飘飘的,棉花糖在融化。


    “哦,宝宝。”


    哥哥可怜的拥抱住了自己,浑身都在颤动。


    眼球夹住了她的手指,眼球全部闭上了。


    江清欢的脖颈感受到了温热的液体。


    卫晏池在哭泣吗?——


    作者有话说:不是没有见过哥哥的哭泣,我见过的次数很多。


    我还挺喜欢看祂哭的,因为看起来非常的可怜。


    卫晏池会收藏我写的信我画的画,在我上了幼儿园的时候,每天午休结束,吃完小点心,就是我们的绘画时间。


    老师会放一些色彩鲜艳的早教片还是动画片,激发我们的注意力以及兴趣,让我们根据这些进行创作。


    当然,你问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晰,因为画的好的小朋友的画,就会被贴到展览墙上。


    于是,等到游园会的时候,我会拉着哥哥的手带祂到这面墙上,让祂看看我画的。


    “你画的这是什么呢?让哥哥猜猜。嗯…是树木和花朵对不对。”


    “不对。”


    “那是海洋和小鱼?”


    “不对。”


    “那是什么呢?哥哥猜不到,哥哥很笨的。”


    “是哥哥。”


    “是哥哥吗?让我看看,嗯…眼睛很像呢,嘴巴也很像,清欢画的很厉害,哥哥给你竖起一个大拇指,好不好?”


    卫晏池盯着糖葫芦身材的小人看了半天,最后被我贴上了满手的贴花纸。


    ————《江清欢的日记本》


    第50章


    江清欢不明白,因为哥哥所有的眼睛都阖上了,她看不太清楚哥哥的表情。只是本能的意识到,现在的祂应该是愉悦的。


    将手收回,江清欢看到了哥哥意犹未尽的眼神。她戳了戳鼓胀的哺育袋,顺口说道:


    “我明天不回来吃晚餐了, 和好朋友一起出去吃。”


    “和谁去吃?去哪里?大概几点回来?”卫晏池的声音有些醋意。


    想要努力收敛自己的情绪,但江清欢完全察觉到了。她笑着将手指塞入了哺育袋内,旋即开口:


    “是和尹文希出去吃哦。哥哥不会不认识她了吧?我记得我把她带回家一起写过作业过。”江清欢反问。


    卫晏池低头沉思了片刻,最终也只是亲昵地蹭上了江清欢的脸颊, 实话实说:


    “这部分的记忆很少,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确实没有深刻印象。”


    某种程度上来说, 兄妹两人都是那种不会说谎的类型。


    江清欢笑笑,又将手指勾住,透过透明的薄膜,她看到自己的指尖在哺育袋内涌动。她也转着头回应起哥哥的厮磨,轻轻回答:


    “没关系, 哥哥也没必要知道,我想说自然就会说。”


    隔天上班, 天气不作美,江清欢淋了个湿漉漉来到药房。


    梅雨季的天气向来如此,天气预报就没有一天是准时的。


    她吃完哥哥做的早餐时,外面只是缥缈着细小如针的雨,哪知一将小电驴推出车库,雨滴陡然增大。


    雨披也抵挡不住这滂沱大雨,江清欢好不容易来到药房,门口已经挂上了一张缩成豆干的反光雨披。


    她挤着自己湿漉漉的发,换上白大褂后就来到了药房。


    周末值班的人数通常只有三人。不过王瑞文与石竹的孩子都在上小学,周末放假的时间会用来送小孩子上兴趣班,所以王瑞文今天请了半天假。


    不对,是从他原本存储的假期里扣除了半天,所以也算不上请假。


    每个月的排班表都会更新,而每个人的事宜都会根据这些来变换。


    江清欢有看过这个月的排班表,从几个月前积累下来的假期,当属唐婷最多,她至少有个十几天,其次就是王瑞文和石竹。


    她因为才进来工作了一年多,所以轮到她值班的机会很少,满打满算也就存了六天半的假期。


    不过对于江清欢来说已经足够了。毕竟周末她们的工作也不会像门诊那样减少,基本上向工作日看齐,只是出院的病人会相对来说少一些。


    江清欢喜欢发放完大输液后再去配比针剂。因为针剂大多数是玻璃材质的,所以拿取时得格外小心。


    负责运输大输液的则是来自病区的各个护工,基本上江清欢刚准备完成,那边就已经拉着推车过来装载。


    分发的工作非常枯燥,枯燥里能品出一丝酸甜的只有石竹的八卦。


    输液袋放到了筐中,堆叠而上成了扁扁的千层蛋糕。江清欢感觉到石竹凑到了自己身边,小小的圆珠笔被她摁得啪嗒作响。


    “诶,你知不知道任鑫塘和何景喻的事情啊?”石竹的表情非常神秘。


    捕捉到关键字眼的江清欢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追问道:“怎么回事?”


    见江清欢终于来了兴趣,石竹将手竖起放在嘴边,声音很小:“我听到的啊,这件事情不是我说的,是他们之间都在传的,我也只是充当个话筒。”


    “石竹姐你就不要卖关子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说是这两人估计是调岗也有可能是直接被开除了吧,反正其中的弯弯绕绕我也不清楚。据说当时警察都来了,不过是晚上去急诊找的小任,还有个小何情况好像和他一样。”


    “江清欢,我也就和你一个人说。你听完可不要告诉别人啊,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语毕,石竹眨了眨眼睛,捅了捅江清欢的胳膊。


    江清欢点了点头,嘴上没说。


    不过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得到应有的惩罚江清欢也终于放下了心来。


    话题一转,石竹拿起了三支天麻素注射液放入筐中后,又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不过因为这些事情,人手肯定不够。走了个小余现在小任也走了,急诊说是要招进来个实习生,反正和你之前过来实习的一样,她可能会先轮转到急诊吧。”


    “实习生又没有证,也要独立值夜班吗?”


    “谁知道呢?反正肯定不会让她单独的,就是苦了,整个急诊就剩下两个人,小孟又是新来不久的,老戴是个老油条,那肯定不愿意值连续夜班的。”


    石竹撇撇嘴,又刻意将音量提高,好传递到整个药房:


    “哎呀,不说这些了。我家小孩马上就要放暑假了,你们有没有推荐的地方。”


    唐婷还在前面的药柜处发放口服药。刚才的话题江清欢猜她没有听到多少,她不明白为何石竹要给自己说这些,还是想从自己的口中掏出点有关于余成悦的事情。


    但无论怎么说,她这人话题来得快结束的也快,一天蹦出几十个新鲜话题是常有的事情。


    果然,唐婷听到了她的声音,起了几分兴致,声音从前端远远地传了过来:“那肯定要去凉快一点的地方了。我们这里太热了,找个避暑胜地吧。不过你们家小孩今年不上补习班了吗?我记得去年你们家好像安排了三个补习班。从头补到尾啊,我滴乖乖没得命了。”


    “哪有。后来还是忙里偷闲出去玩的好吧。”石竹否定了她的话后,又自顾自的说:“毕竟这是我儿子最后一年小学了,他说想要搞点有纪念意义的地方,还能有特色美食的,玩耍兴致多一点的地方。我一连说了好几个城市他都不喜欢,诶,长大了小孩子就有自己的主见了。”


    石竹的语气听起来非常苦恼。江清欢知道她们每年都会因为孩子的寒暑假这两个节点,而将各自存的长假一股脑儿消耗掉。


    她去年就是因为想要多存一些假期所以没有来得及出去玩,今年的话,江清欢估计自己应该是等唐婷旅游完才能有机会出去。


    “那按照你这么说,七月初就可以制定计划了,刚好趁最热的时候出去玩。小江,我记得你之前就没有出去旅游过,这次有什么计划吗?”


    一下子被关注到的江清欢,立马放下了手中的银杏注射液,即刻回答了问题:


    “我???我吗?我还没有想好,唐婷姐呢?”


    “我今年就不出去了,把假留给你们,可能会回家陪陪家人吧,也没有人约我,一个人自在清闲。”唐婷无所谓地笑笑。


    江清欢很喜欢唐婷。她对于工作一丝不苟,对于生活也保持着充分的热情。没有婚育的烦恼,过得是江清欢向往的那种生活。


    “我下午准备再看看这些城市,反正不会去周边玩的,太近了。”石竹顿了顿,又一脸八卦:“不过小江今年要是出去的话,应该会和男朋友出去吧。”


    江清欢不想说话了。她自从上班以来,就经常会被这种问题所困扰。感觉一到了这种年龄节点,周围的人就和打了兴奋剂一样巴不得催促着你,赶紧完成这么几件在他们眼里为人生大事的事情。


    然后再以过来人的建议,给你好多不入流的指点。


    江清欢自从上班以来,就已经习惯性的将同事们分组。基本上如今的朋友圈不是在转发医院公众号推文的路上,就是在转发宣教视频的路上。


    她讨厌被别人窥探生活,也适当性的藏起了自己的拙,整个人上起班来完全处于一种平淡如水的状态。


    可碍不住别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她之前就已经被直系领导介绍过对象,将那男的介绍的天花乱坠后,忍不住给她发过来了一张照片。


    怎么说呢,引用她喜欢的作家的一句话“那个人,椰子似的圆滚滚的头。头发朝后梳,前面就是脸,头发朝前梳,后面就是脸——简直没有分别!”


    管它领导同事,剥开外壳不还是紫澄澄的辣眼睛的洋葱。


    江清欢向来是将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后,外界的流言蜚语就都与她无关了。


    所以当时,江清欢就以“有个青梅竹马的对象,从大学时就开始谈了。虽然是异地恋但是很恩爱”这种理由给拒绝了。


    她没有透露太多,祸从口出只会对自己不利。逢年过节再编几个理由搪塞过去,其他人自然不会多问。


    但是现在,江清欢张了张嘴,懒得再编,直接说道:“祂工作忙,可能会晚一点去旅游。我们非常恩爱,也不会分手。”


    一句话露出了软绵绵的刺,也顺带着堵住了所有的嘴。


    石竹愣了愣,又慌忙给自己找补:“门诊之前还想给你介绍对象呢。小舒年纪太小了,她们也不好意思介绍。”


    “你说你都已经大学毕业几年了?都到了这个年纪了,谈个恋爱再等个一两年结婚生子,这不刚好嘛。而且还是黄金生育阶段,生下来还有你的公婆来带,你又不用操什么心。我们还等着吃你的喜糖呢。谈了这么久,都不知道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子,也不给我们看看。”


    “停!打住打住,我可没有说吃喜糖的话啊,小江要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又不是她亲人,干什么干涉她的想法。”唐婷的声音实时传来,让江清欢松了口气。


    “哎呀,我也就嘴上说说嘛。”


    江清欢停下了拿药剂的手,一字一句郑重开口了:


    “其实我对象已经死了,我们很恩爱,不用你们多操心。”


    做人嘛,讲究的就是一个胡说八道。


    话音刚落,那许久未见的女声却是发出了爆笑。


    笑意脆生生的,像是刚斩断的还在冒出汁水的芹菜。


    药房内无比安静,也因而那女音的笑意便就愈发明显起来。


    “你笑什么?”江清欢问。


    女声不慌不忙地解释了起来:“你再仔细看看,你身上的恶就快要控制不住溢出来了,很美味哦。”


    脑海被这句话灌到清醒,江清欢放眼望去,刚刚还在与自己谈笑的唐婷与石竹,俨然消散不见。


    取而代之的只有自己,药房内不知何时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窗外是昏暗的,分明是上午的时间,可江清欢看不到一丁点阳光的透露。


    若不是女声提醒,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有人在敲响窗口,哐哐哐的声音非常响亮,颇有一种不回应就丝毫不会停歇下来的架势。


    江清欢走到窗边,往常宽敞的窗口此刻不知为何非常狭窄。


    她看不清对面敲窗的人到底是人是鬼,只知道伴随着敲门声贯入的,则是分辨不清性别的刻意拖长的音调。


    “药师,我要蛇毒血凝酶!!!”


    “药师,我只要蛇毒血凝酶啊,我其他的都不要!”


    “药师药师,我看到你的影子了,嗅到你的气息了,你别躲啊!”


    窗户连带着整个窗口都被门外的生物敲得不堪重负,江清欢从刚刚的只言片语中猜测,窗外的应该是位病人。


    至于为何自己又被拽入到了不同的时间节点里,她也不清楚。


    不过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既然那窗外的生物说了需要什么药物,那就好办了。


    至少有窗口作为隔档,所以江清欢提高了自己的音量,问出了口:


    “你是住院病人,还是出院带药。”


    “出院带药啊,药师。我浑身上下都在流血,我好痛,我好痛苦啊。”


    “你的出院小结呢?”


    江清欢边按照流程询问边开始环顾起药房的四周。中心药房的大体结构没有变,药物的摆放还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那台老旧的台式机亮起的屏幕里画面模糊,打印机停止了工作。除了窗口有些过于狭窄外,好像和她一直待着的药房没有任何差别。


    如果忽略外面的一片黑暗的话,江清欢感觉自己好像是在上夜班。


    那薄薄的出院小结很快随着底下的通道飘到了江清欢的手中,拿到手江清欢才发现整张的材质都是用来祭祀的黄纸。


    不仅如此,在这个电子处方打印盛行的年代,手中的这张出院小结居然还是手写的。笔锋锐利,上面除了带药外再无任何信息。


    没有病人的姓名,没有诊断方式,整张纸上就只有两支蛇毒血凝酶这样的讯息。


    她看不到是谁写的,只是拿着小结打开冷藏柜,熟练地拿出了两支放入了筐中。


    当然,这样的做法肯定是不符合规范的,江清欢觉得自己的小命都快没了,还要在乎这点操作规范流程的话,就算是有十条命都不够造的。


    于是在核对完药品的格式后,她就将两支药物打包好,又通过窗口传递给了窗外那看不清身形与面容的病人。


    病人含含糊糊的连声说了几个“谢谢”,江清欢正寻思着这病人还挺有礼貌时。下一秒,她听到了清脆的玻璃声。


    肌肤碾压在碎玻璃上时的吱嘎吱嘎声,快速吞噬下液体的咕咚咕咚声,交织蹂躏在一起,奏成了别扭的乐章。


    蛇毒血凝酶被退回来了,江清欢看到窗台边缘弥漫着的那层碎玻璃渣,哑口无言。


    像是利落地掰开安瓿瓶那样,结实的蛇毒血凝酶被完全掰开,旋即推开的还有拦截到半边的窗口。


    窗口大开,漆黑灌入,江清欢的视线里满是那五官模糊的病人。


    它的身上在流血,流淌出了一个又一个规整的血窟窿。而纤长的病人,弯曲下了自己的身躯,将尖锐的脑袋抵在了窗户上。


    “嗙”


    “嗙”


    “嗙”


    脑袋灌入了窗口,血水止住了。病人勾起了黏连在一起的手指,指向了自己。


    “谢谢、谢谢药师,我感觉自己好多了。”


    “这是报酬。”


    那手颤颤巍巍的探过了窗口,丁零当啷的不知撒落下了一些什么东西。江清欢看不太清,过往的知识告诉过她蛇毒血凝酶从未有过口服的给药方式。


    但那也只是针对人类,面前的患者很明显已经不在这类范畴里了,所以它只是尽可能采取了让自己舒服的方式吧。


    江清欢心想。


    眼见着血窟窿被布满瘢痕的类似于肉类的组织覆盖上后,那患者歪着脑袋嘻嘻嘻笑着,蓦地消失在了江清欢的视线里。


    窗口被再度关闭上了,江清欢低头望着刚刚洒落的东西,从电脑旁抽出了张餐巾纸,拾捡起来仔细查看。


    碎碎的东西,更像是色泽不纯的银,一时半会儿她也无法判断,只好问起了陪伴她到现在的那道女声。


    “我是不是来到了别的时间线?”


    “聪明,这么快就猜到了。”


    “可是,为什么这条时间线上的我,怎么还在做药师啊!”


    女声笑得很欢,简直笑到了一种上气不接下气的地步。没过一会儿,倒是顺了顺气,回复道:


    “很明显这工作量比你之前的要少了不少,虽然只有你一个人,而且做的还是阴间的生意,但是我觉得还挺划算。”


    “阴间的生意?”


    “这里的医院不是原先你所在的医院,而是处于阴阳交界之处。当然医院里每天都会有死去的人类,而那些无人认领,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人类灵魂就会徘徊在这里。生病去世的,因为意外死去的,这样的有很多。”


    “你的职责就和刚刚那样,完成这些生前的愿望。比如说身体上无法抑制的疼痛,或是精神里造成的巨大压力。我只是举了几个例子,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些。”


    “可我又不是这条线上的我,我又该如何回去?”江清欢问道。


    药房里没有开空调,但温度还是低得吓人。她不自在的抱紧了双臂,感受着头顶愈发昏暗的灯光,听到了女声的回复。


    “嘘,你妈咪来了。”


    女声消失不见了,虚无的黑暗里,江清欢看到窗台的映照下,又多了一抹高挑的影子。


    “哗啦”窗口被再度打开,这会让江清欢觉得自己不是在药房里,而是在自营的小吃店。只是她没有那种伸缩自如的卷帘门,而只有不听自己使唤的窗口。


    影子消失了,江清欢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病人。


    或许不是病人,是她的哥哥卫晏池。


    但她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丝礼貌的微笑,给予了周到的服务:


    “这位病人是住院部的还是出院带药?”


    “清欢,我来接你回家。”


    卫晏池的神情在江清欢看来有些阴郁。搭配着愈发惨白的面容,使得她以为哥哥是在生气。


    但好在紧接着,卫晏池就露出了舒心的笑容。隔着透明的窗户,祂朝底下的通道内伸出了自己的手。


    “宝宝,你已经到下班时间了,我来接你回家,今晚想要吃些什么?”


    江清欢定睛一看,那匍匐在通道内的不是手,而是半截还在蠕动的触手。


    她抬头,无可抑制的与卫晏池对视上了。后者仍然维持着那抹清浅的笑意,甚至因为笑意的加深而使得眼眸也眯了起来。


    祂在演,和小时候角色扮演般用心的带入到了故事情节里。


    对视上的那一刻,江清欢彻底意识到了什么。


    窗口被关闭,她利落地解开了扣紧的白大褂,声音轻轻:


    “等我一会儿,我马上来。”


    这处药房的结束工作没有原先的那么复杂。


    没有报警装置而冷柜的温度永远都是设定好的那样,当江清欢将灯光完全关闭的时候,药房内的一切电器也完全消失。


    她不愿再多看一眼,关门的瞬间就已经牵上了哥哥的手。


    微凉的手,十指相扣的姿势。和脑海里无数个幻想那样,江清欢凑到了哥哥的身边,像是只不断分享趣事的飞鸟。


    “走吧走吧,我都累了,肚子好饿。”


    “好。”


    卫晏池的手完全包裹住了自己,将她引入到了陌生的停车场内。


    停车场很宽敞,树木是弯曲到下腰相贴的,这里只孤零零的停了一辆车。江清欢看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车牌处的位置空空荡荡。


    印象里,江清欢见识过哥哥开车,可车的款式与面前的完全不一样。


    卫晏池体贴的为自己打开了车门,江清欢坐在了副驾驶上。


    她看到哥哥朝自己眨了眨眼睛,也顺带着看到了祂今日的穿着。


    修身长款的风衣内搭一件暖色调的针织衫,高领的设计一直遮掩到了脖颈,是很温柔的搭配。


    卫晏池旋即坐了进来,江清欢没有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可车就是这样快速地开了起来。


    平稳的轻飘飘的,道路两旁的风景都在快速变化。紧接着,江清欢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可以往两边看,但是绝对不可以回头。”


    “知道了。”


    江清欢这才发现自己没有系安全带,车内的一切给了她一种既熟悉又陌生到恐惧的心悸感。


    车窗外的颜色非常艳丽,从最初光秃秃的森林逐渐变为了高山流水。有仙鹤有瀑布,春和景明到色彩非常饱和的场景。


    像是小时候的迎门瓷砖画,艳得诡异,艳得瘆人。


    天空飘飘洒洒下来了巨大的蟠桃,从瀑布中央绽放开了一朵朵旋转的木马。五官模糊的人乘坐着摇篮,一路挥挥手,洒下来了倒插的扑腾锦鲤。


    江清欢静静看着窗外的风景,蓦地想起了课文中的桃花源记。


    桃花源可没有眼前如此的不对劲,她托腮望向了还在认真开车的卫晏池,轻声问道:


    “你之前说过,你可以穿梭过所有的时间线,所以这次,你也找到我了吗?”


    握住方向盘的手攥到了发白,江清欢看到哥哥的眼眸又不受控制的睁开了好多好多。


    那细小的绒毛覆盖到了祂的手背,卫晏池的触手落在了江清欢的掌心。


    “我会带你出去的。”——


    作者有话说:我休息的时候喜欢下雨天,工作的时候讨厌下雨天。


    不工作不休息的时候,平等的讨厌每一天。


    哥哥不在的时候,下雨天,尤其是下午的下雨天,我就会将家里全部的灯关闭,窗帘也完全拉上,仿照夜晚的样子,听着窗外噼里啪啦雨声,蒙着脸倒头就睡。


    年轻真好,挨着床就能睡,但是我不行,我非得在床上翻来覆去才能睡下。


    后来哥哥回来了,下雨天的时候,我就有另一个去处,我会躺在祂的哺育袋里,听着窗外的雨声,祂身体里传来的雨声。


    两种都是非常好听的白噪音。


    所以我就会问哥哥,为什么祂的哺育袋里会有这种声音。


    哥哥只会慢吞吞地向我解释:“只是内里的心脏跳动,和血液流动而已。”


    我觉得祂在说谎,但我不说破。


    ——《江清欢的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