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空气里阳光的味道尤为浓烈,混合着塑胶跑道被烈日灼烧的刺鼻气味,一股脑儿的灌入了江清欢的鼻尖。


    这会让她想起午后暴晒的车内皮革,同样是如此的令人晕头转向。


    红色的跑道,绿油油的草坪。草坪里的人造草很高大,能看到里面盛放着的黑砾石子。


    这鲜明的转换实在是强烈, 江清欢下意识地握住了卫晏池的手腕,紧张的发现自己的掌心也出了点汗。


    无法预料到的故事走向,让江清欢也无从知晓下一秒到底该做些什么。


    “跟我来。”


    这次,她终于能听到卫晏池说话了。


    祂的声音穿透了虚假的阳光和刻意组成的喧嚣,清晰明了的落在了江清欢的耳中,让她稍稍松懈了下来。


    攥紧的手仍未松开,她跟上了卫晏池的步伐, 掠过了人山人海。


    操场还是记忆中的熟悉味道。


    塑胶跑道的颜色过分的鲜艳, 仿佛才刷漆上去不久, 味道浓烈。


    头顶的阳光刺眼, 却又照不见前方的道路。模模糊糊一片, 仿佛在眼前蒙盖上了一层薄纱。


    跑道外围, 按照班级划分的区域则是摆满了矮小的板凳,上面坐满了大大小小的人群。


    江清欢发现自己是与卫晏池从操场的后面绕过去的。


    正是因为这种刁钻的角度,所以能看到每一块四四方方班级里的人,都是以或圆润或扁态的后脑勺,来对着祂们。


    这帮不该称作为“人”的家伙们, 脊背挺得笔直,像是削尖后的铅笔。


    即便可以通过发型的不同来辨别,但即便是垂下的马尾还是剃得极为平整的发丝,所有的都是在风中纹丝不动。


    没有交谈的侧脸,没有转动的脖子,入目望去的学生们,始终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直勾勾的盯着操场中央正在进行的热闹接力赛。


    它们没有说话,那这高亢的欢呼声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


    这些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


    前面的卫晏池对于班级的排列十分熟悉,牵着江清欢的手,弯弯绕绕就来到了祂们所在的班级。


    班级的整体也是四四方方的一块豆腐,趁着还有几步的距离,卫晏池指了指班级的位置,解释道:


    “我们是在四班,坐在那里。”


    顺着祂手指的方向望去,江清欢看到在队伍最末的角落,放着两个并排的黄色板凳。


    说是板凳实际上还有些不贴切。因为看上去就和一个松松垮垮的马扎一样,感觉坐上去就会摔下来。


    “现在是在比接力跑,我们先坐在板凳上歇一会儿。”


    卫晏池说着,已经率先坐在了那张小巧的凳子上。


    见坐下没有丝毫异样后,江清欢也随着祂的样子坐下了。


    结果刚一入座,班级里的所有人,没有任何预兆的,整齐划一的将头颅调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以模糊的面庞对准了祂们。


    比赛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而面前的所有人正朝着江清欢与卫晏池越靠越近。


    不、不对,它们还黏在板凳上,只是脖子像是拉伸过的面条,探到了江清欢与卫晏池的面前。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组成的墙面是密不透风的,江清欢只能看到这些了无生气的脸,就快要贴近祂们的脸颊。


    情急之下,她哆嗦着唇瓣,努力挤出了一声气音,伪装成了和背景音一样的呐喊,挪开了自己的视线,朝着操场中央的接力赛方向呐喊。


    “加油,比赛加油!”


    很轻,但足以被这些生物听见了。


    话音刚落,刚刚还倾压过来的面庞,就像是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僵硬在了半空。


    紧接着,人墙如潮水般退去了,所有的头颅又以惊人的速度转了回去。以最初看到的后脑勺姿态,纷纷扬起朝向了跑道。


    裹挟着明显笑意的问话,一句又一句的围绕着江清欢与卫晏池展开了。


    “哈哈哈,江清欢,你和你哥干嘛去了,怎么来得这么晚?”


    “就是就是。磨蹭这么久,都快要迟到了。”


    “你们是不是偷偷溜去小卖部了?半天都没有人影。”


    “对啊,嘻嘻嘻…”


    一声又一声的询问,再度把两人包裹。


    就和教室里的感觉一样,这些话不管是音调还是说话的方式,都像是在刻意模仿人类,尖锐且古怪。


    因为无法看清它们的脸,单凭从语气上来判断,很像是同学间开的玩笑。但若是搭配上它们的五官,只会显得无比惊悚。


    还未等卫晏池开口,江清欢就若无其事的说道:


    “哦,今天不是轮到我和我哥值日了吗?所以来得晚了点。毕竟这不还要检查整个教室嘛。”


    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江清欢装得很像。


    而那些转过头颅去的家伙们,则只从身体里发出了阵阵意味不明的笑声,算是彻底略过了这个话题。


    虽然每个班级的排列都是密密麻麻,密不透风的。但是从面前人的肩膀或是身体穿插的缝隙里,是可以看到操场的景象的。


    卫晏池没有说错,接力赛还在进行。


    只不过那些代表班级而参赛的人员们,也是和坐在下方的观众一样,没有五官永远只是模糊一片。


    江清欢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开始着重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坐在班级最前方个子也是最高的,毫无疑问是每个班的班主任。因为班主任的衣服是最明显的,所以也很容易区分。


    其次,在班主任身后的学生们,排列的顺序也不是按照身高或者是学号来进行排列的,整体看上去非常的胡乱甚至是不得章法。


    找寻不到任何规律,就连班级的排列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当初卫晏池告诉她是在四班。那么单凭从外观上来看的话,江清欢根本分辨不清所在的班级。


    江清欢又看向了坐在她左侧的模糊学生。


    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张薄薄的白纸。从材质上来看,类似于草稿纸,上面没有记录任何信息,只是一张简单到空白的纸张。


    “现在比赛进行到哪里了?我们是不是错过了好多精彩?”江清欢出声询问。


    和她坐一排的一共有五个人。最右边是哥哥卫晏池,至于左边一字排开的就是那些模糊面庞的其他同学。


    江清欢本想借此机会去询问卫晏池的,结果其他人倒是头也不转的回复起了江清欢。


    “你都不看的吗?现在进行到最后一棒了,这也太热闹了吧。哦,对了,这是你的报名表。”


    从前方传来的声音,一直随着人流落到了江清欢的耳边。顺着高高举起的手传递,她的掌心也得到了那一张白皙的薄薄纸张。


    江清欢把那纸张翻来覆去的查看。


    本来上面毫无内容,可随着阳光的照射,里面逐渐显露出了漆黑的小字。


    上面记录了每个比赛项目。而项目的后面则特意将参赛人员的名字标注的特别清楚,放眼望去有七八个项目。


    江清欢抖了抖薄薄的纸张。只是其他项目后面都没有名字,只有她与哥哥要参加的项目后面,孤零零的矗立着两个挨在一起的名字。


    不管是格式还是从内容来说,这都是一张极为不标准的报名表。因为任何项目的比赛以及开赛时间,都没有记录。


    上面记录的内容被江清欢连着看了好几遍,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后,她干脆将纸张折叠成了方便拿着的小方块,然后特意伸长了脖子去看向其他人的报名表。


    其他同学的报名表永远都只是一片空白,估摸着也是察觉到了江清欢打探的视线,它们见状,纷纷把自己的报名表合十贴平,放在了自己的怀中。


    特别整齐划一的动作,乍一看竟还有几分可爱。


    既然不给她看,江清欢耸了耸肩,侧头看了看卫晏池的答案。


    祂们要参加的项目很简单,统共就只有两个。


    第一个是跳房子,第二个则是双人跳绳,卫晏池还额外多出了个一千米跑。


    看似中规中矩的项目,只是不明白为何会放到运动会里。


    接力赛应该是接近到了尾声,热闹喧嚣的喝彩逐渐小了下去。


    头顶的阳光着实有些不真实,江清欢抬头望向了冰冷的天空。刚一眨眼,视线里就映入了个陌生裂开的人影。


    统一的蓝白校服,分裂开来的模糊脸庞。无法从这些去分辨的话,只好通过发型去努力辨认。


    她回忆起这个人应该是坐在自己的侧面的,刚刚还回了话。


    于是,江清欢没有动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


    艳阳高照的天空望不见了,视线里全都只剩下了这位学生融化摊开的脸颊,像是柔软的棉花糖往四处拉开,最后又和慢弹捏捏一样回到了原点。


    “你在看什么?天空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不去看比赛,你的态度一点都不认真。”


    仅仅只是这一句话,前排的那些人包括老师在内,又齐刷刷的转过了脸。


    “对哦对哦,江清欢你到底在看些什么呢?我们班级如果没有拿到第一名,就都怪你。”


    “就是就是,都怪你哦。”


    细碎的声音又此起彼伏,卫晏池的触手落在了扎人的草地,祂的声音很轻,只是在阐述事实:


    “在看我们两个什么时候比赛。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马上就要到我们比赛了。” ——


    作者有话说:我蛮讨厌体测,因为小时候有一件事情记忆犹新,所以一直都很惧怕这类的运动。


    比如说八百米跑,跑到后来眼前模糊,甚至都无法看清楚跑道。


    感觉喉咙里整个都会充斥着血腥味,就连呼吸都会染上血腥味。跑完感觉心脏都要蹦出嗓子眼来了。


    这样的感觉会伴随着我整个的上学噩梦。包括我现在偶尔也会做到和初高中有关的噩梦。


    打了结束铃还一字未写的试卷。考试考得糟糕通过校讯通发给了家长。


    类似于这类的场景,都快要成为了我的梦魇。


    不过大脑会对于这些采取屏蔽机制,会让我忘却这些痛苦,会让我想起参加卫晏池运动会时候的美好场景。


    祂们高中的运动会主打一个重在参与,奖品是每个人都有的。因为运动会的举办都会在周五到周末,开放的高中也会让家属进入。


    我就顺理成章的进去了,那天也吃得是不亦乐乎。而且除了运动会,还会有跳蚤市场之类的,也买了好多新奇的小玩意儿。


    我不太记得我的运动会了,翻了一下作文本,看到了一篇八百字的总结小记。


    ——《不想写》


    第112章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难道天空上有文字吗?”


    “是啊,天空上有文字吗?值得你这么看,并且不去看我们精彩的比赛?”


    “因为眼睛长期保持一个动作实在是太疲劳了,而且我们的位置摆放实在是太后面了,所以基本上看不到操场里的比赛,就只好这么做了。”


    “难道不可以把我们的位置调换一下放到前面去吗?这样我们也能看到,也能为大家继续加油鼓劲啊。”


    江清欢慢吞吞地解释起来。她笃定了这队伍的阵型是不会随意改变的。


    果然,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那些还围绕在她周围的人都纷纷沉默了。探长的脖子又齐刷刷地回到了原点,从刚开始的嘈杂喧嚣变为了沉默不语。


    江清欢抖了抖手上显露出信息的草稿纸,回忆起了刚才看到的天空。


    天空不再是湛蓝色的,而像是冷冻过后切开的一片片鸡蛋, 颇有弹性近乎是透明的鹅黄色天空, 铺满了整个头顶, 像是梵高眩晕的星空夜。


    可没有那么唯美,只会给人一种极为不真实的眩晕感。


    江清欢定了定神,紧接着卫晏池的触手就隔着草稿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每一只吸盘都努力张开了自己的嘴巴,喷涌而出的液体很快将薄薄的草稿纸浸润。


    力透纸背的液体让江清欢看清了卫晏池想要传递而出的信息,她悄然侧目望去,哥哥还维持着之前在教室里正襟危坐的模样。


    虽然在这样的场合下调侃,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可江清欢看着祂认真的模样,干脆挠了挠卷曲的触手。


    蜗牛用于探查的触足又收了回去, 圆滚滚的回到了卫晏池的身体中。似是感受到了这一处,祂以温和的微笑回应了江清欢。


    因为是利用触手来留下信息的,所以字体也是歪歪扭扭,不过好在虚假的阳光足够慷慨,使得江清欢能辨认个完全。


    歪歪扭扭的由触手组成的液体很快就消散殆尽,江清欢也将上面要表露的信息记在了心里。


    只有短短两个字。


    [融合]


    大概就是要扮演这些学生的其中一员吧。江清欢这样想着。


    她努力伸长脖子透过人潮的缝隙望向了操场。所有人都像是被训练好的机器,统一以这样的动作看向了中央。


    至于所谓的跑步接力赛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从周围的欢呼声里江清欢也能听到个大概。


    她没有戴手表,况且这里的时间也极有可能是混乱的,所以只能将重心放在了即将到来的下一个项目上,也就是江清欢的“跳房子。”


    她不明白为何会把这个比赛项目放到运动会里。不过小时候江清欢也经常和小伙伴们玩过,所以对于这些她有所印象。


    随着尖锐的枪声落下,爆发而出的满堂喝彩震耳欲聋。


    那些排在前方或是周围的人们,都纷纷站起身来机械的鼓起了掌。就连掌声都像是设定好的那样,颇有规律,而且保持着一轻一重的频率。


    再搭配上每个人的鼓掌姿势,乍一看上去尤为惊悚,像是田间穿插好的稻草人。


    接力的比赛终于落下了帷幕,至于比赛结果江清欢自然还是看不到。


    满场伪装出的热烈气氛非常虚伪,努力营造出的热火朝天,也只是被热闹掩盖下的惊悚。


    终于熬到了中场休息时间,江清欢看着旁边卫晏池递过来的零食,不解地投入了目光。


    倒是卫晏池理解了她的意思,欣然打开了零食的包装袋,自己先吃了一口。


    从外观上来看,那是一种类似于小馒头的零食。随着咀嚼的进行,江清欢嗅到了一股很清甜的奶香。


    零食顺着卫晏池的触手传递了过来,江清欢打开一看。


    包裹着的球状触手层层叠叠的剥离了中心,里面包裹着的零食倒是完好无损,没有沾染上丝毫的□□。


    圆圆滚滚白白胖胖的,顺着触手的舞动而一颗颗落到了江清欢打开的掌心。


    欢呼声停止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也止住了,整片操场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以撕扯塑料袋为背景音的,响彻在整个操场里。


    江清欢往周围看去,其他人也不知从哪里分别掏出了自己的各色零食,吃得是津津有味。


    不过这进食方式也是足够的抽象。


    因为这些人没有五官更没有嘴的存在,所以当进食时,那些或是块状柔软的薯片,或是黏糊糊的糍粑,只会沾染上它们模糊的脸颊后,又以自由落体的形式跌落在了草地上。


    “啪叽啪叽”的声音阵阵,而摇晃的草地仿佛也重获了新生,将这些零食清理了个一干二净。


    “所以现在是可以自由交流了吗?”江清欢抖了抖纸张,上面已经进行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


    “对。”卫晏池点了点头,又接着补充:“下一个就是你的项目跳房子,我得去参加。”


    “哥哥去参加什么?”


    卫晏池顿了顿,说道:“我要去参加一千米跑。没关系,我就在旁边。”


    “不应该啊,你和我的比赛时间不是错开来的吗?怎么会同时进行?好奇怪。”


    瞧见了江清欢愈发疑惑的面庞,卫晏池措辞了片刻,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和她解释起来:“最初,我也以为药剂和磁场的融合,会将我们都拖入到曾经生活过的孤儿院里。但是很明显这里不是正确的地点,而是架空的学校。现在不仅你是高中生,而我是大学生,整个暴露出的时间线都是混乱的。”


    “这个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本来还想着,如果时间足够充裕的话,可以去小卖部仔细交流一番。因为我的触手探查到了所有的界限,唯独小卖部没有给予我反馈,所以我猜测那里应该是屏蔽了这些信号,算是用作安全屋的地点。”


    “不过,话虽这么说,你难道不想和哥哥一起体验一下高中生活吗?”说至此,卫晏池眯起眼眸,柔和的笑了起来。


    祂的触手动作与祂口头上的话语根本无法串联在一起。面上还在温柔地笑着,而触手早已趁着这宝贵的休息时间,探到了江清欢的手腕。


    吸盘又在毫不保留的亲吻了,江清欢的手腕内侧被吮吸到出现了小小的红痕。


    她光速抽离了自己的手腕,并给卫晏池下达了通牒:“谢谢,婉拒了。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们是不是能去小卖部一趟。你是用触手去进行探查的吗?好方便的能力。”


    江清欢摆了摆手,听话的触手也随之剥离开来。


    沉浸在卫晏池愈发黯淡的目光下,她的耳畔又落下了一声枪响。


    毫无疑问,这次的枪响昭示着比赛的正式打响,以及零食时间的结束。


    空气里飘散着袅袅白烟,江清欢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众人推举着来到了操场中央。


    这样描述会非常古怪,但残留在后面的黏腻推背感,让江清欢不愿回想。


    感觉刚刚自己仅仅是睁眼闭眼的功夫,就来到了比赛场地。


    而本该是好几个人同时进行比赛的场地,却又只剩下了江清欢孤零零一人。


    鹅黄色的天空黯淡下来,阴沉沉雾蒙蒙的天也沉甸甸的压了过去。天空像是一口倒扣的锅,将所有的嘈杂喧嚣也一并摈弃了。


    站定在比赛场地,江清欢注意到刚刚还围绕在操场外,里三圈外三层的那些古怪学生不见了,与她一起参加比赛的学生们也不见了。


    入目所及之地,没有了学校绿汪汪的草坪,漆黑的地面上只光滑的呈现着跳房子的图案。


    江清欢已经好久都没有玩过这种游戏了,最后一次玩时应该还是在芩山村的家门口。


    本该用彩色粉笔绘制的房子形状,现在也是非常诡异。


    这栋房子的所有格子中,填写的数字并不是按照大小来排列的,而是杂乱无章,丝毫没有规律可言。


    至于房子的形状,也并非是一长条。


    而是那种标标准准四四方方的规矩房子,每一块格子都被拉伸组装成了房门、烟囱、甚至是窗户的形状,很像是小时候不约而同绘制的那种标准涂鸦。


    至于勾勒房子的颜色,也是由类似于血液的鲜红颜料组成。


    江清欢正站在房子的边缘,从她这个视角望过去,不仅仅能看到每一个格子里除了填了数字外,还标注了冗长的问题。


    因为问题的字体太小,她眯起眼眸都很难看清,干脆就此作罢。


    不过这跳房子都魔改成这样了,没有规律可言的话,随便迈出哪一步都是可行的吧?


    江清欢看着位于她最前面的两个格子,相对应的,这两个格子上也有两个不同的问题。


    她还没有选择迈步,只是尽可能地探长身子,尽力去看问题是什么。


    相较于其他拥挤的格子,第一个格子里的字迹明显稀少,只有短短三个字。


    这一块格子是属于跳房子的门,江清欢看了看上面的问题,决定选择这个最为简单的关卡。


    问题很简单。


    [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我玩过很多游戏。从现实世界的跳皮筋跳房子翻花绳之类的,然后过渡到各种各样的网页小游戏,然后再到如今的手游和端游。这期间的跨度非常大。


    不过偶尔天气热的时候,我就喜欢待在开着空调和电风扇的家里,折着长长的五角星。


    因为折五角星的条子非常好看,还有荧光的和亮晶晶的,还有花边的,一下午我就能折一个许愿瓶。


    卫晏池也会折星星,祂也喜欢给我准备类似于这种星星的巧克力。


    尖尖的巧克力像是礼物。把顶端小小的纸条抽下,展开来一看就会看到各种各样的祝福语,像是电视剧里的幸运饼干。


    我喜欢吃那种巧克力。


    白巧吧,黑巧不要。


    好,知道了。


    ———《江清欢的日记本》


    第113章


    周遭再度陷入了黑暗。


    寂静无声的环境下, 听觉与视觉被彻底剥夺了,却又会把人的一切给刻意放大。


    江清欢继续凝视着格子上的问题后,耳畔听到了很轻很缓的呼吸声。


    这在一片黑暗里是尤为清晰, 让她以为近乎是自己的错觉。


    江清欢凝神止气了片刻,那呼吸声还未消散下去, 她就了然到那并非是属于自己的呼吸。


    她的呼吸频率是略显急促的。


    因为对于当下陌生的环境与跳房子的游戏,江清欢还在保持着观望态度。


    可与她一起站在相同频率上的另一道呼吸,不管是从吸气还是呼气上来观察,都很明显比江清欢的慢了不少。


    格外的缓慢,甚至在吸气过后得要等待片刻,才能慢慢悠悠的听到如烟圈缭绕的吐气。


    黑暗吞噬了一切,也覆盖住了眼睛。视线所及之处, 都是这种沉甸甸的漆黑。


    脚下的跳房子边缘,在暗暗发着点微弱的光。江清欢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稍稍停下了呼吸。


    不过只维持了十几秒, 就让她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呼吸声不是来自于周围, 更不是藏匿于这些危险的黑暗里, 而是响彻在江清欢的脑海!


    呼吸声是属于哥哥卫晏池的。


    随着呼吸传递而来的,还有属于祂的心跳。


    心跳的律动与呼吸频率是同样缓慢的。


    处在这样的环境下, 江清欢自己的心跳难免会有些紧张。


    一旦紧张就会促进血液的流动,她能听到自己心跳不断地“咚咚咚”声,沉闷而又压抑的。


    不过落入脑海的, 卫晏池的心跳与呼吸则是全然不同。


    两者呈现出了两种不同的极端,过于缓慢的声音,与江清欢组成了个鲜明的对比,也让她在这般陌生的环境里,彻底放下了心来。


    即便看不到也听不到卫晏池的对话,即便脑内交流也因此而关闭,不过聆听着熟悉的心跳与呼吸,也算是聊以慰藉了。


    这会让江清欢想起每一个不同的夜里,将脸枕在卫晏池哺育袋里的情景。


    回忆温馨的画面没有持续太久。江清欢直接迈开了腿,站定在了第一块格子上。


    问题不变,还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房子的“门”被打开了。弥漫而来的漆黑液体将鲜艳的门框彻底覆盖腐蚀,徒留下了本身。


    该回答问题了。江清欢想着。低头望着简单的题干,轻轻说道:


    “我是江清欢。”


    话音刚落,这三个大字迅速分裂开来,变为了琐碎的饼干屑,像是无数只蚂蚁,在慌乱的四处逃窜。


    旋即,融化的题干又组成了更为密密麻麻的小字,江清欢耐心地等待了片刻,终是看到这些小字组成了一个答案。


    [不]


    非常简单的一个字,占据了格子的所有。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清欢疑惑地问。


    脑内属于卫晏池的呼吸与心跳,也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江清欢听到了由远至近的声音。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蛰伏,在蠢蠢欲动。


    终于,脚下的门被打开了。


    江清欢看到了好几副拓展的画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她甚至都还未来得及去仔细查看里面的内容,就被画的边缘送进了山水中。


    画面落下的瞬间,脑海中属于卫晏池的呼吸陡然急促,心跳频率快到就像是与江清欢的融为了一体。


    这倒是江清欢第一次听到卫晏池能有如此之快的心跳。


    除了日常的亲密接触外,生活里的卫晏池即便是在模仿人类时,心跳还是尤为缓慢。


    面前的画面还在混乱的不断变化,趁乱之间,江清欢悄然询问:


    “所以卫晏池,你到底是能感受到还是能直接看到?”


    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卫晏池肯定是无法进行回复。


    不过很快,绵长的呼吸就传递到了江清欢的脑海里。


    她能感觉到哥哥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仅仅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最初的缓慢。


    这么一丁点的小小漏洞,被江清欢捕捉到了。她知晓卫晏池现在,应该也是与她在经历相同的事情。


    眼前发生的事情无法预料,不过卫晏池的呼吸与心跳陪伴身侧,好让江清欢感觉不那么孤单。


    当然,她也不会觉得有多么孤单。


    相反,对于现在身处的陌生环境,江清欢隐隐升腾起了一丝期待。


    呼吸还在一起一伏,江清欢抬头望向了面前的画卷。


    该怎么去形容这些画面呢?


    从外观上看去,有点像是身处卫晏池的哺育袋。只是比哺育袋的布置与构造,稍稍变得更加恶心血腥了些。


    起初进入之时的一条条拉伸画布,如今早已融合为了一团。


    画布的外缘还在颇有规律的蠕动,不断地收缩涨大,然后身体变得鼓胀透明。这蠕动的过程让江清欢感觉有些恶心,不过仔细观察下来,才发现团团蹂躏在一起的画布,似乎是在模仿人类的“呼吸。”


    只不过江清欢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画布包裹在一起后,抖落了满身的肉瘤,层层叠叠的剥离开来,向江清欢暴露出了珍藏的画面。


    哦,好熟悉的画面。


    江清欢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实验室内。


    这样描述也不算太准确。因为那些剥落而下的肉瘤,簇拥在了江清欢的身侧。一只又一只堆叠在了一起,然后交织融合,很快就塑性成为了一把柔软弹性的座椅。


    见状,江清欢坐了下去,面前的画面也随之开始了播放。


    内容应该是芩矜的好友。江清欢记得她,而她也正是那本实验记录手册的作者。


    随着镜头的渐渐拉远,场景的角落全部都出现在了江清欢的面前。


    穿着厚重实验服的人,正把江清欢围坐在透明的机械上。


    眼前的画面像是浸透了水的旧胶片,顺着江清欢的视线,还在微微晃动。


    四周纯白,只有庞大的仪器散发着幽蓝的光。江清欢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实验服,还是那种古怪的蓝白色。


    而芩矜的那位好友,正站在画面的正中央,手里拿着记录板,聚精会神地看着仪器里显示而出的各项数据,


    从这样的视角去看自己,江清欢感觉新奇而又陌生。


    她的头上戴着银丝网状的头盔,顶部连接着数十根长短不一、有粗有细的交接管,太阳xue还贴着电极片。不管是手臂大腿指尖,乃至是胸口,浑身各处都缠绕上了传感器。


    这些仪器颇有规律的发出了滴滴声,只不过呈现在硕大屏幕的跳动曲线,十分的令人窒息。


    “血压110/70 ,心率70 ,脑电波…”为首的研究员看着屏幕里呈现出来的信息,低声嘱咐着周围的人员记录后,她喃喃自语起来。


    “不应该啊,为什么各项数据都是完美的,可实验体本身对于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


    她端详着记录板,语气温和的就像是在聊天: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如果听见的话就眨一下眼睛。”


    画面里,江清欢无动于衷,只是睁着空洞无神的双眼,望向了屏幕外。


    指标正常,人却是毫无反应。


    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枪光笔,打开照向了江清欢的瞳孔。


    那双骇人的眼眸仍然一眨不眨,就连最为本能的收缩反射都没有。


    “听觉测试。”她朝着身后紧跟着观察的其他成员们,低低地嘱咐一句,然后在板子上点开了准备好的数据。


    刺耳的噪音突然炸开,就连观看画面的江清欢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可呈现在画面中的她,却是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像是一具了无生息的逼真人偶。


    大大小小的测试都结束后,画面中的江清欢还是维持着最初的姿势。


    “果然还是被吓到了吧。”她将记录板放回到了台面,转身对着众人厉声质问:


    “究竟是谁工作不负责玩忽职守?没有看好实验体?!”实验官还在继续发问。


    只不过随着她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手头上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


    冰冷的荧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她启动了预备方案。


    正是因为实验体还处于这种僵直状态,所以才能更为清晰的去观察到一切。观察到各种试剂进入实验体时,各项机能与数值反馈出来的真实数据。


    这样的话,记录的数据才足够准确,能清晰明了的看到各项波动。


    “这已经是超出安全剂量三倍的用量了。”年轻的研究员们指着数据混乱波动的显示屏,透过实验服传递而来的声音发颤,又急促的补充上了一句:“她的肝肾代谢指标都接近了危急值,我们是否要继续实验?”


    “继续。保持这种状态,我们才能得到最为美妙的结果。你们之前不是一直和我说,这项实验长期处于瓶颈期,无法找寻到突破口么?我想了想,倒不如说这次的试验品出逃,恰恰为我们制造了个良好的契机。”


    她冷静地调整着输液泵的速率,护目镜后的眼睛毫无波澜,有的只是对研究记录的狂热。


    “没有自主意识干扰,更没有被心理因素影响,外界于她而言更是不存在,这才是最为完美的、也是我毕生追求的观测条件。”


    输液管里的漆黑液体缓缓注入了江清欢的体内,她的身体被固定在了倾斜着的台面。


    一管又一管不同颜色的试剂以最高流速,进入了她的体内。可她空洞的眼眸还是大睁着,除了身体的各项数据在频繁波动外,仍然是没有一丁点的反应。


    “第23号试剂,神经激活因子γ型,成分是…”她淡然的念出标签后,又亲手将尖锐的针头刺入了江清欢的体内。


    不知注射进入了多少,江清欢看到自己的视线仍然是空洞的。


    不过比起说是空洞,更像是没有聚焦。过于漆黑的眼眸占据了大半块屏幕,使得江清欢在思考起这些展露出的画面。


    很显然,她并没有在自己脑海中搜寻到有关于这部分的记忆。而画面中所展露出的这些,也不像是她的记忆。


    实验还在继续,屏幕里的各项数据还在疯长。心率在飙升,直逼140 ,而皮肤点反应的曲线也在疯狂跳跃。


    所有的指标都变得不受控制起来,这在实验室里是从未有过的景象。


    聚集在实验官周围,想要更为贴近的看到实验变化的那些同行者,不知何时退开了几步。


    这些人都对于面前发生的事情感觉到震惊以及隐隐的恐慌。要知道,刚刚注入人体内的药剂,已经大大超过了最高极限。


    其余的实验体一天都只敢注入小半管药剂,可这次倒好…


    眼见着实验官又取出了一管莹蓝色的药剂后,绑在试验台上的江清欢终于有所反应了。


    “有了,终于有了!”她近乎是将脸贴在了屏幕上。镜片也反射出了心惊肉跳的数据。


    眼角的余光瞥向了那记录内容的数据后,她用镊子夹取了椭圆形的试管,放入到眼下仔细查看:


    “快去查,这是哪个批次的实验体?”——


    作者有话说:我偶尔寒暑假心血来潮,刷了好多个那种励志健康生活的视频后,三分钟热度上了头,我就会也选择健康生活。


    那么健康度过假期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有没有人想知道?没有人知道的话我就自己说了。


    那就是每天清晨早起晨跑。


    五点钟起床我起不来,我放宽一下时间,我六点钟起床行不行?


    那可以行。


    于是我每天六点钟起床。那会儿上了高中的卫晏池放假还得去学校补课。我起床晨跑的时间,刚好和祂上学的时间撞上了。于是我就和祂两个人,在餐桌上大眼瞪小眼。


    我问卫晏池你去干什么,卫晏池说自己去上学。


    卫晏池问我去干什么,我回答说去晨跑。


    很好,我看到祂在幸灾乐祸的笑。


    祂问我能坚持多少天。


    我说一个暑假。


    祂夸我厉害。


    ————《实际上就坚持了三天》


    第114章


    从身后传来了颤抖的回答。


    因为被眼前画面导致的心灵震颤太大, 使得一句话都无法完完全全的说清。


    “是…是阿卫,编号是04.”


    “阿卫…”为首的实验官喃喃。


    整个区域内寂静得可怕,仿佛这个名字是个无法说出口的禁忌。


    “啪嗒——”手中的记录板掉在了地面, 完好的屏幕还在反射出冷冷的光芒。


    实验官不断地重复着简单的名字,机械性的往后退去。


    没有人敢接近她, 更没有人敢出声去惊扰异变的袭来。这样的变故发生在实验室里,不过是件家常便饭的小事。


    每天都会发生,每天都会有人死去。


    可这次异变的主角竟然是实验官,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从面面相觑的眼底,都看到了惊讶与恐惧。


    他们没有敢围绕上前,只是看着实验官的身体变化,默默地退到了门边。


    关闭的门阻隔了一切, 诡异的事情也就在这一刻彻底发生。


    她的嘴巴突然张开到了最大, 形成到了一个非常夸张的角度。


    从下颌骨传来了令人牙酸的清脆声音,那是断裂到极致的声响。


    大张的嘴里, 吐露出了腐烂的花朵。这些花朵的颜色过于绚烂过于柔软,看不清任何的品种。花瓣早已发黑卷曲, 从四周往中心开始蔓延。


    与花瓣一起的还有大股大股漆黑粘稠的液体,如暴雨般倾泻而下,从七窍里迫不及待地流淌而出。


    这些液体颇有生命力般的蠕动着,迅速覆盖了她的全身。剧烈抽搐的身体,终于在某一刻停止了战栗。


    沐浴在漆黑的液体里,她的眼神失去了光彩,皮肤变得滑腻,变为了一具新鲜的行尸走肉。


    她的内脏亦或者是她的精神或许已经被这席卷而来的液体所覆盖了吧。


    因为被包裹住的头颅低垂, 发出的非人声音叠加在了实验室里回荡。既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诅咒。


    她在明亮的实验室里虔诚的跪下,抖动着双手又不知看向了何处。


    “神啊…我把您的孩子,还给您了…”


    “求您,赐予我…本真…”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落下时,整个画面突然开始扭曲,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像是黑白的默剧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记忆的碎片开始在江清欢的视线里不断闪烁,紧接着承接而来的是被不断灼烧过后的痛感。


    那是实验室里发生的火灾。早在之前,江清欢就已经经历过了这一部分。


    热浪扭曲了空气,不断响起的警报声尖锐刺耳。


    烟雾滚滚间,所有的实验人员都在惊慌逃窜,推挤哭喊又或是在保护着珍贵的实验成果。


    无人知晓为何层层防护完善的实验室会突然发生火灾,正如这场起火的原因,本就是件无法预料到的事情。


    整个实验室陷入了混乱,而那个位于正中央实验舱内的,还在愉悦流动的漆黑液体,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的袭来。


    祂停止了呼吸,将大半的身体都紧贴在了实验舱表面,用以探查外界发生的所有。


    庞大的、还在呼吸起伏的身躯黏在了一起。


    祂的表面不再光滑,反而不断渗透出了粘稠的黑色液体,如同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黑雨。


    这些液体腐蚀了实验舱,滴落在了地上。


    起初并不会颇有智慧的四处扩散流淌,反而像是受了指挥般,纷纷向着最为中央的肉球凝聚。


    这在江清欢看来是无比震撼的一幕,因为这些液体彼此吞噬凝聚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最后,那肉球的表面无声地裂开,层层叠叠的身体剥落而下。


    没有血液的流淌,更没有心脏的跳动,从暗处不断喷涌而出的漆黑液体,占据了实验舱的所有。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莹莹白光的新生肉球,被缓缓地吐了出来。


    这枚肉球不似母体般粘稠漆黑,也不会模拟自主呼吸,反而通体散发着柔和如月色的光芒,如同月夜下滚落的硕大珍珠。


    肉球很快顺着母体的传承,小心翼翼地坠落到了冰冷的地面。就在与地面接触的瞬间,肉球内部竟是发出了声音。


    不是野兽的嘶吼,而是清晰无比的婴儿般的咿呀哭泣声,听得人尤为揪心。


    哭声还在继续,但看不到“婴儿”的身影。


    哭泣的穿透力很强,一瞬间盖过了实验室里的尖锐警报,只是这一幕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看到了。


    逃窜者们早已慌忙奔赴到了地面,至于还残留在实验室里的剩下一小部分成员,则是被卫家到来的清理组织进行了最后的消杀。


    见肉球成功脱离出来,庞大的母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枯萎,像是被抽空了身体里的所有生命与水分,转瞬间化为了一滩黯淡的、失去活性的庞大残骸。


    新生的肉球还未停止自己探索的行动。


    肉球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表面逐渐开始浮现出了繁杂的花纹。


    江清欢距离很近,能看到清晰的变化过程,仿佛那肉球正矗立在她的眼前。


    细看之下,肉球的表面竟是由无数细微的、近乎透明的繁杂花瓣层层包裹着。


    这有点像是蜗牛的保护壳,而那些花瓣就在刚刚,江清欢也从那实验官的嘴中,看到过类似的形状。


    肉球似乎是感知到了外界的混乱与席卷而来的热量,努力弹跳起来。表面鼓胀着,狠狠撞向了前方实验舱的特质玻璃。


    “咚!”兴许是火灾的高温削弱了玻璃的结构与质量,又或许只是肉球的表面蕴含着非同寻常的力量。


    仅仅只是在一次撞击过后,玻璃表面竟是被撞出了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


    肉球感知到了这些,瞬间的坍塌软化,化为了一股闪烁着微光的粘稠液体,精准无比的从那狭窄的裂开的缝隙中渗透而出,慢悠悠地流淌到了外界。


    熊熊燃烧的火焰对于肉球而言,并不能对祂造成任何的伤害,那大面积的流体丝毫不停滞的穿越过了火墙。


    祂很会找准出口,只要是裂缝存在的地方,祂的躯体就会化为柔软透明的液体,从这些地带奔涌而过。


    肉球很快滚落到了实验室外的草地。


    四周的草叶早已被高温以及火灾炙烤到了枯萎焦黄,空气里弥漫着的味道非常难闻。


    接触到了新鲜空气的肉球,短暂的时间里接触到了太多的信号。祂在努力消化,努力更新自己的认知系统以及中枢。


    将这些都准备妥当后,肉球又继续开始了新生的蜕变。


    外围的表皮像是一颗巨大的洋葱,从外向内,一层又一层地自行剥落,溶解,又被中心吞噬进化。


    而最初那些用于保护层存在的细微花瓣,也随着肉球中央的咀嚼,一点点消散开来。


    最终,肉球露出了最为柔软核心的东西。


    那不再是一个发光的球体,而是一团还在不断蠕动、还在变化着各种古怪形态的漆黑液体团块。


    人类尚且无法用任何的、有关于“黑”的色彩去形容祂,因为祂看上去是如此的深邃。


    团块一触及到焦枯的草叶,便像是汲取到了充分的养料,开始疯狂地蠕动膨胀。


    祂生长得速度实在是快得违背常理,像是揠苗助长一样。没过一会儿,竟是生生的塑性成为了一个约莫只有四五岁的人类小孩。


    不过从画面看上去,也只是勾勒出了这个小孩的轮廓。因为镜头还没有扭转的缘故,所以江清欢只能看到这孩子的侧脸。


    即便没有看清孩子的正脸,但江清欢还是感觉到非常熟悉。


    孩子背对着江清欢,身形小巧。


    通体都被那不断流动过的漆黑液体所覆盖了,不同于母体流淌而出的液体。孩子的液体里还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微光,宛若将一片缩小的银河给披裹在了身上。


    江清欢不由自主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看着那抹小小的背影。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那“孩子”缓缓地扭过了头来。


    对视上了,对视上了! ! !


    霎时间,江清欢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给攥紧了,她看到了她看到了,那是一张属于自己的脸。


    是一张属于幼年时期的、无比熟悉的脸庞。稚嫩,甚至可以说得上漂亮。


    这张脸就是江清欢自己,就是江清欢本身。


    好奇怪,好奇怪…


    强压下心中那点不自然的念头后,江清欢继续打量起了画面中的字迹。


    与那副还在流淌着漆黑星河身体格格不入的是,在那孩子光洁的额头正中央,柔软的皮肤正在无声地裂开。


    一枚浑圆的、没有睫毛的眼球突兀地镶嵌其中,眼球是横放着,安安静静皎洁的一枚。


    除了这两点不正常外,从外观上来看,孩子与正常的人类小孩外貌别无异样。


    小小的江清欢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那属于人类的眼睛眨了眨。


    过于漆黑的眼球里倒映着身体里的星光点点,祂快速地从草地上爬了起来。


    身体的星光黯淡,弥漫在肌肤里的眼睛也全部关闭了。


    身躯变得柔软,融入到了周围的黑暗里。


    紧接着,地面开始剧烈地耸动,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


    下一秒,数不清的黏滑触手破土而出,新生的触手精准地捕捉到了还在行动的人类。


    尚未逃离火场的实验人员,还在进行探查的消杀者,只要是还存活还在爆发出生命气息的生物,全部被这探出的触手贯穿了身体。


    触手一直延伸到了腹部,头颅,又从大开的嘴里滑落下来。


    可这些人类仍然毫无察觉,各自在匆忙着做自己的事情。 ——


    作者有话说:我没有这段记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我只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不喜欢这样。


    那我还是我自己呢,我是谁?既然我是谁?我自己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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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法看清接下来的字体了,通篇都是模糊的红色字符)


    第115章


    江清欢的触手在地上匍匐着。弥漫开来的漆黑粘稠物质覆盖在了草地表面,使得整片草地都变成了滑腻腻的状态。


    触手精准地探入到了那些尚存温热的头颅或是胸腔,却又并非是用来汲取血肉,而是贪婪地吸取着那些残存在人类身体里的人格碎片与记忆信息。


    通过这样的学习方法用来茁壮成长, 是最为快速的一件事。


    无数纷杂的画面、声音、情感如同洪流般涌入到了江清欢的身体里,将细长的触手撑到了鼓胀。


    祂快速学习着人类的语言与生活习性,终于,在某一帧画面一闪而过时,捕捉到了想要的核心信息。


    江郁与江浩川?


    他们的基因匹配还有性格,是与现下自己最为吻合的。为了充分融入人类社会, 江清欢决定还是去学习一番。


    这些足够了,获取到的信息在现一阶段是足够的。


    现在的祂,只需要用到这最初阶段的, 用于雏形的温暖的“壳”。


    画面开始闪烁, 爆发出了刺眼的光点。


    所有的触手在瞬间收缩汇聚, 最终又重回到了江清欢的身体里, 迅速渗入了焦黑的草地, 化为了最初的一滩黏液, 如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画面随之切换,衔接得天衣无缝。


    接下来出现的一幕, 是江清欢比较熟悉的。


    狭窄阴暗的小巷,交谈的江郁与江浩川,还有安然在他们臂弯中躺着的,还在熟睡的婴儿。


    那根本就不是遗弃,而是自己精心准备的放置。


    当时的江清欢,选择了这对父母。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基因与自己最为吻合,而且祂还需要借助短暂的庇护,来修复与完善这具被强行脱落后, 尚且不稳定的形体,祂必须要通过时间来处理修复。


    不过祂只需要这点时间就可以了,等到身体足够完善,祂会再度回到实验室里,去找寻丢失的地带。


    画面黯淡了下来。漆黑的画布里,只留下了江清欢的脸庞。


    她抬眸望着居中的自己。从外貌上来看,她与人类无异。那枚眼球还没有出现在额头,她朝着自己笑。


    自己也朝着她笑。


    江清欢突然释然了。


    原来真正的实验体是自己。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祂。


    祂诞生于“神”,祂是“神”为了延续,而传承下来的种子。


    眼前的画面彻底暗了下去。


    而跳房子的第一个格子里也缓缓显露出了文字。


    这是江清欢最熟悉的,当初用于进行交流的,属于祂们的独有文字。


    延长扭曲的文字占据了整块格子,江清欢仔细阅读着上面给予自己的信息,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你知晓自身是什么了吗]


    [你源自于我的骨血,你是追寻的本真,你承载了我的力量]


    以人类苍白的文字去理解,大意便是如此。


    可江清欢在通读了一遍后,脑海里还是不断传来了阵阵轰鸣。


    像是母体在遥远的地带呼唤她,那是埋藏在灵魂深处的共鸣。


    随着轰鸣的愈演愈烈,江清欢发现自己无法听清哥哥的呼吸与心跳了。


    脑海里,那些奇异的低语丝毫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将庞杂到蹂躏成一团的大量信息,强行灌入到了江清欢的意识里。


    她的头脑仿佛仅仅只是一个容器,在濒临爆炸的边缘迟迟徘徊,无数画面不受控制地在眼前疯狂闪回。


    是婴儿床顶摇晃悬挂的玩具;是江郁和江浩川模糊而温柔的笑脸,最终变为了利欲攻心的笑容;是实验室惨白的灯光,是冰冷的仪器紧贴上皮肤,留下的滑腻触感;是教室里的大好阳光落在卫晏池侧脸上的细碎光影;是林静云、芩矜…


    许多熟悉的画面与面孔在眼前如走马灯般快速掠过,最后画面终于定格了。


    定格在了一处极为阴森的场景里。


    视角特别古怪,是以第三视角进行跟随的。


    破败的孤儿院遗址,江清欢一行人的行动,洒落倾倒的药剂,突然弥漫起的浓稠白雾。


    那正是他们之前进入时的场景。而这看不见的镜头,最终也将画面死死定格在了卫晏池的脸上。


    祂是整张画面里唯一的聚焦点。


    那张江清欢无比熟悉的脸上,露出了她从未读懂过的复杂情绪。眼底弥漫着的落寂,近乎是要流下泪来。


    祂那时注视着面前荒芜的建筑,究竟看到了什么,又想起了什么呢?


    卫晏池抬头了,祂看向了镜头外。或者说,直直的看向了江清欢。


    两枚瞳仁出现在了祂的眼底,像是月亮与星星交织并行,江清欢看到祂缓缓闭上了眼睛。


    画面终于被掐断了,所有的东西都不复存在。


    江清欢松了口气,至少现在她可以流畅的呼吸了。


    身体的僵直还未彻底恢复过来,胸口因为长时间的屏息而感觉到刺痛。


    在这失而复得的寂静里,那熟悉的律动再一次响彻在了江清欢的脑海。


    她听到了卫晏池的心跳与喘息,甚至节奏与频率仿佛就和自己的一样,也是非常的压抑急促。


    江清欢下意识的抬脚,刚刚出现在格子里的大量文字彻底消失。现在干干净净规整的格子中央,只是突兀的留下了一个颜色鲜红到刺眼的阿拉伯数字。


    [1]


    这样的显示应该是通关正确的标志。江清欢思考着,她没有再犹豫,看向了第二排格子。


    第二排的格子则是房子的两扇窗户,四四方方的格子里,分别填上了数字“2”与“3”。


    其实从这样的布局来看,实际上是违反了跳房子的规则。


    但不管选择哪一块,江清欢都相信,里面提供的内容都会将那些丢失的过往记忆重组,然后一并告诉给她。


    她在两块格子前迟疑。毕竟选择题江清欢向来不擅长,犹豫片刻后,她干脆闭上了眼睛,试图找准卫晏池的呼吸与心跳,用来帮助自己抉择。


    脚尖指向了“2”,卫晏池的心跳与呼吸平稳。如果调转方向,去选择另一边的“3”…


    呼吸还是平稳,只是心跳声暴露了一切。


    “咚咚咚…”心跳如擂鼓,透过脑海精确的传递到了江清欢的耳边。


    就是这里了。


    江清欢没有再犹豫,步伐坚定地落入了标着“ 3”的格子。


    脚尖触地的瞬间,格子里规整的数字如同苏醒般开始融化。破碎开来的片片身体,很快凝聚成了一行新鲜的文字。


    [恭喜你,既然找到了自己的存在,那么你是否还愿意去阅读接下来的故事。 ]


    句子的末尾不是问号,而是一个用以陈述的句号,像是在逼着江清欢做选择。


    “不想听的话,难道我还能出去吗?”江清欢苦笑,自言自语般的反问。


    不过这格子仿佛听到了她的心思。那些构成文字的猩红液体开始流动,流动到了最为中心的位置后,迅速组合成了一个夸张的笑脸图案。


    那笑容僵硬,裂开的角度极其不自然,竟是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多余的液体从笑脸的边缘溢出,蜿蜒流淌,一直窜到了江清欢的脚边,试图去触碰到她的鞋尖。


    这试图表达幽默的方式,让江清欢无法评价,她只是感觉到了一点荒谬。不过笑脸的组成,也算是给予了她正面回答。


    不过还未等她做出选择,这张笑脸就已经崩塌。猩红的血液重组,汇聚成了一个全新的问题。


    这次问题的内容相较于之前的问题有些尖锐,直戳了故事的核心。


    [你是否知道,苍耳药剂是什么? ]


    贯穿了全部事情也作为重要物件,引发所有事情开端的药剂,没想到只取了一个如此简单的名字。


    江清欢摇了摇头,她只能够知晓一些从别人嘴里零星拼凑出来的版本。可事情的真相又到底会是如何呢?


    她只能听到脑海中,属于卫晏池的心跳与呼吸愈发的急促,连带着就连她自己都染上了那份焦灼。


    江清欢不清楚哥哥是否也能同样接收到她的想法与思绪,只是仍然下意识的在心底默念,安慰起自己来。


    “别怕,别怕…”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的景象再一次溶解,扭曲,重组。


    冰冷的白光取代了黑暗,江清欢嗅到了实验室里特有的消毒水味。恶心的浓烈的气息,让她顿感晕眩。


    这次的实验室里,并没有被火焰吞噬成一片废墟,还维持着之前的样子。


    所有的事情尚未发生,江清欢再度成为了一个无声的旁观者。


    徐徐展开的画面中,年幼的她正被那位研究员牵着右手。


    她认得那张熟悉的脸,即便是被实验服包裹着,她也记得那就是刚刚为自己进行实验的,属于芩矜认识的挚友。


    她们正准备穿过一条幽暗的长廊。


    隐藏在顶部的灯有些过于微弱了,使得江清欢看不清面前的道路,只能被动的跟着研究员的动作行走。


    四周寂静,只能听到脚底摩擦在地面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江清欢注意到迎面也同样走来了一道被押送的身影。


    她抬头望去,熟悉的人映入眼帘。


    是卫晏池——


    作者有话说:我追上了卫晏池的步伐,如果倒转一下来说,实际上是祂一直追随着我的步伐,


    没有祂在的日子里,我会学着祂以前安抚我的样子,去安抚因为做了噩梦而恐惧的自己,去拥抱受了挫折而伤心的自己。


    不过,也会偶尔想到祂,只是偶尔,也可能是一点点吧。


    好吧,我承认,日记本我对你说实话,我很想很想。


    因为总会在某些时刻去想念,如果卫晏池还在的话,祂又会做些什么,这样的念头。我知道这样是无法抑制的。


    但是,算了,我喜欢。


    ————《就这样》


    第116章


    卫晏池的眼睛被厚厚的白色绷带紧紧缠绕。


    祂只是匆匆与江清欢对视了一眼后, 又慌忙低下了头去。


    遮蔽了所有的目光交流后,江清欢还注意到祂的脖颈包括手臂,凡是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和当时在实验舱里遇到的那样,都被用于拘束的绷带完全缠绕。就连垂在两侧的手,也被一副其他的镣铐束缚在了身后。


    那镣铐的材质看起来尤为奇怪。


    从表面上看去,似乎是柔软的,如同某种深色的动物皮革。却在接口处不断往地上缓慢滴落着粘稠的液体。只不过这液体的颜色并非是漆黑的,更像是铁锈的色泽。


    顺着液体的滴落,敏锐的江清欢还能听到地板上,发出的轻微“滋滋”声。


    两道瘦小的身影,在幽暗的长廊内, 短暂地擦肩而过。


    这会是更早的相遇吗?江清欢思忖着,不过都是惊鸿一瞥罢了。


    没有对话,更没有停留,甚至没有一丝迟疑,就这么略过。


    江清欢看到年幼的自己,只是顺从的被那实验员牵引着。


    而对面的卫晏池,在绷带与镣铐的双重禁锢下,则更像是一具沉默地只会接受操纵的人偶。


    就在交错而过的刹那,画面又开始流转开来。


    细碎的人声陡然变大,江清欢看到了冰冷的针头注入了肌肤。


    针管里荡漾着漆黑粘稠的液体,耳畔也接连不断的飘来了几位研究人员的低语。


    即便声音模糊,可努力平静下来,能依稀听见这些人到底在说些什么。秘密的低语里,混杂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如释重负的松懈。


    “感谢感谢,这批新到来的实验体里总算成功了一个!你看融合度高到惊人, 甚至完全没有出现突变的迹象。我们离出去不远了。”


    “何止是没有突变…”其中一人将脸凑近了屏幕里。指尖在各项数据里上下翻飞,声音又急又快:“注入苍耳药剂他还能保持完全清醒的神智,甚至还能维持住稳定的人形,没有被同化。这简直就是最完美的供品。不、不说了,快快快,大家收拾一下吧。”


    “对对对,大家赶快收拾一下吧。不要把实验室搞得这么凌乱,让人看见了不好,会扣分的。上面很快就会派人下来核查的。如果确认了的话,我们这个项目组就会是最成功的那个。当然,报酬也是无法想象的。”


    欢呼声喝彩声充斥着整个屏幕,与周围的欢欣鼓舞截然不同的是,镜头给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江清欢。


    她正在耐心地摆弄着好几个干干净净的毛绒玩具。每一个毛绒玩具都是不同的小动物,睁着憨态可掬的黑色眼眸,认认真真地被江清欢用来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


    没有人注意到江清欢,她也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江清欢的大脑开始飞速旋转起来。


    如果按照画面的呈现以及时间线去推测的话,那么很快实验室就会被火灾吞噬。


    可是展现出来的画面又很像是被江郁与江浩川收养的阶段,因为江清欢后来会被他们带入到实验室里。


    但是其中又穿插了自己与卫晏池的初遇。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彻底打碎,又被随意的拼接起来,展露出来的尽是矛盾到极致的画面。


    不过也向江清欢展现出了更多她未曾见过的画面。


    晃动的镜头最终暂停了下来。


    画面里,用于照明的顶灯骤然熄灭,徒留下了几盏小小的圆形应急灯,还在虚虚的散着光,勾勒出了仪器冰冷的轮廓。


    随着尖锐的口哨声响起,一天的实验结束了。


    实验室里严格执行着八小时轮班制度。


    虽然无法窥见外界真实的昼夜更替,但这里可以通过固定的口哨声与广播交接的形式,人为的划分出了时间段。


    只要固定时间一到,就会有新一批的实验人员上岗,交接上一批的全部工作。


    据说是为了维持这些工作人员必要的精神健康,也不知他们到底是如何摸索出来的这个时间节点。


    不过每当交接班的到来,所有的管理都会松懈下来。而江清欢,也就是趁着如此短暂的空闲时间,而偷偷溜进了实验舱里。


    她的身形本就瘦小,稍一不留神就会溜到自己想要的地方,像是一尾灵活的小鱼。


    江清欢悄无声息地滑出了规定的活动区域范围,来到了昨晚想要进入的实验舱区。


    实验舱贴着的鲜红警告标志密密麻麻的贴了满墙,不过那会儿的江清欢还不识字。


    即便是汲取了人类的知识,她也会选择性的忽略,努力去扮演一个在旁人眼中符合当前年龄的孩童。


    于是江清欢成功潜入了进去,并在一个巨大的透明椭圆形培养舱前停住了脚步。


    这一次看到的,又是不同状态下的卫晏池。


    盈盈的灯光只堪堪照亮了实验舱的顶部,而卫晏池双目紧闭,正悬浮在墨绿色的营养液中,无声无息,甚至周围的显示屏里也显示不出任何的数据。


    祂的身上连接着数十根粗细不一的管线,像是攀附而生的寄生植物,探入到了祂的肌肤。


    液面在微微波动,泛起了细小的浪花,这会让江清欢感觉眼前的卫晏池或许只是在安睡,又或许只是在修复身体。


    这副模样,与她之前在另一个实验舱里相遇的卫晏池极为相似。


    只是这一次,哥哥没有睁开眼。


    祂无法说话,甚至可能根本没有感知到江清欢的到来。


    江清欢努力抬头,定定地看着实验舱内浸泡着的卫晏池。


    她不动了,一种奇异的、源自基因深处的亲切感汹涌澎湃的包裹住了她。让她无法推脱,不由自主地向前靠近。


    小小的手掌缓缓抬起,想要贴上那冰冷的壁面,仿佛这样就能隔空感受到对方的一丝气息。


    可正当江清欢把手掌全部贴在上面时,所有的景象又如同被风吹散的雾气,再度扭曲消散。


    灼热的烈焰吞噬了一切,记忆的碎片拼合过后,又将镜头对准了中心。


    那是火灾发生时,还被困在实验舱内的卫晏池。


    祂似乎对于即将蔓延而来的火灾并不关心,仍然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放在膝盖上的书籍。即便那本厚重的书里没有一丁点的文字,只是大面积的空白一片。


    巨大的实验舱玻璃在高温与外部压力的双重作用下,从中间均匀地向周围蔓延开来了裂缝。从外向内灌入的空气,使得整个舱内的气味都变得非常难闻。


    卫晏池注意到了被火焰炙烤而成的白汽,祂站定在床铺边缘,静静地观察一切。


    祂没有动弹。漆黑的仿佛拥有生命力的粘稠液体,开始从祂的绷带缝隙里渗透而出。鲜活的涌动,全然的包裹,最后又将那些卷曲的绷带进行了最后的吞噬。


    糟糕的火焰无法冲进这里,不可名状的气息席卷了整个实验舱。


    卫晏池并未等待太久,卫家的人终于踩在了一地的碎片里,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然而,当他们看到破碎的实验舱里只有卫晏池一“人”时,凝视着祂那非人的模样,竟是无一人敢上前触碰。


    在此之前,他们并未透彻的了解过该实验体的名字,祂所拥有的名字只不过是个最为简单的代号。


    [阿卫]


    恐惧在周围蔓延,以此为引线滋生而出的病态崇拜,又覆盖上来。


    至于领头的那位年长者,终于脱离了属于自己的梦魇后。脸上挣扎的表情也最终被一种狂热的虔诚所取代了。


    他率先做出了动作。以一种极为标准扭曲的姿态,缓缓地、无比郑重地跪伏了下去。


    江清欢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动作,不像是在拜神,更像是在小说里见到的“献祭”。


    联想到这一点,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画面还在继续。


    那人的双手高高抬起举过了头顶,拇指与食指弯曲相抵,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环。


    旋即,他将这枚标准的圆环重重地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紧接着,又向下移动,覆盖住了双眼。


    他在向卫晏池示意,展露出自己最为真实的“眼睛”,祈求神的施舍。


    只不过当他完成了这个仪式后,整个人又都软趴趴的匍匐下去,将额头紧贴在了滚烫的地面。


    “您,您…”他的声音因为过于激动与恐惧,而变得扭曲,江清欢只能依稀听清前面两个字。


    至于后面的一长段话,又不像是之前她与哥哥交流过的文字,非常的冗长,像是咒语。


    在这片混乱不堪的场景下,江清欢看到了他最后的表情。


    透明的泪水从他紧闭的眼角疯狂滚动,他的唇边却是绽开了极致幸福的笑容。保持着这种悲喜交织的复杂表情,他的身体软了下去,停止了呼吸。


    为首的人倒在了面前,派来的卫家人却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恐惧的表情。


    他们只是不断摆出了如出一辙的跪拜姿势,以相抵额头随后触碰上眼睛的手势,一直面向了卫晏池。


    江清欢想起了自己额头上的那枚眼睛,会不会随着这些动作,而完全暴露出来呢。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了光洁的额头中央,仔细抚摸下去。


    还好还好,那里仍旧是一片平滑,什么东西都没有。


    可她莫名觉得,眼球深埋着的肌肤下,指尖被抚摸到隐隐发烫。 ——


    作者有话说:这样的发展,这样混乱的时间线,会让我想起所做的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梦。


    上一秒我还在教室里,下一秒我就瞬移到了游泳池中,这样抚平大脑褶皱的丝滑转场,让我根本无法预料到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就和现在这样,反正也没有人会猜透我的想法,我不喜欢别人知道我的下一步动作会是什么。


    比如说上课神游太虚的时候,我就会想一些别的。


    往往这个时候,我就会想,万一教室里的人会有读脑术怎么办,那我的那些想法岂不是全被看到了。


    但是我继续遨游太虚吧。


    经常性的幻想会不是是一种病?我经常问自己。因为我时常会落入到莫名其妙的幻想当中去。


    不过后来,哥哥回来以后这样的状况就会好转了。虽然偶尔面对祂的时候思维也会继续发散,但是这些都是可控的。


    ——《江清欢的日记本》


    第117章


    焦点是围绕卫晏池展开的,祂又恢复了最初的人类少年的模样,始终保持着沉默。


    卫家的人战战兢兢地靠近,通过特制的隔绝材料将祂层层包裹,将祂押送带离了那片不堪入目的废墟。


    卫家的人惧怕祂忌惮祂,始终不敢与卫晏池对话。


    可他们又贪婪觊觎着那股难以控制的、深埋在卫晏池体内的力量。他们坚信,卫晏池是接受过“神降”的,所以祂的身上拥有足以颠覆一切的价值,


    他们将卫晏池圈禁在了一处偏僻的老宅里。那里风水糟糕,人迹罕至。


    不过, 单凭这些是根本无法锁住卫晏池的,祂还是游刃有余的进出卫家的各个宅邸。


    祂原先没有名字,只是有个简单的代号“阿卫”。


    追其溯源,那些研究人员也只是说和其他的实验体同一批进来的。无父无母,更没有什么其他亲缘关系的存在。


    如此浅薄的关系网, 是最适合用于实验的肥料。


    可当祂被卫家人带走时,这个沉默的少年却是第一次爆发出了惊人的固执。祂反复的、近乎是执拗的看着那些蜂拥而来的人类,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卫晏池, 我的名字叫卫晏池。”


    为首的人听罢倒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了轻蔑的嗤笑:“不过是成功与药物融合的怪物罢了。没想到还挺有脾气,居然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


    嘲弄声里,那人挥了挥手,染上了几分省事的懈怠:“罢了罢了,既然祂如此坚持,也省了我们的力气。就叫这个吧,毕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又改变不了什么。”


    画面滴入了浓墨重彩的颜料,江清欢看着中央属于哥哥卫晏池的脸在迅速扭转,再度衔接上下一处画面时,她稍稍理清了时间线。


    “卫晏池”这个名字,是她给哥哥取的。但是祂们后来的相遇应该是在卫家老宅,那么祂们或许更早之前就见过?


    最终的结果又指向了一片混乱。


    光亮的屏幕里,衔接上了江清欢的记忆碎片。


    她被江郁与江浩川带入到了卫家那栋压抑的住宅。她的父母正与卫家的主事人进行谈判。


    三言两语并不能将整件事情完全概括。


    江清欢在角落玩耍着玩具,推动着小小的轿车,聆听到了他们的交谈。


    无非就是想用她身体里残存的苍耳药剂,继续将她送入实验室,进行下一批的实验,借此来获得江郁与江浩川想要维持身体与精神的药剂。


    他们早已对卫家生产的药剂有了依赖性,根本无法短时间内戒掉。


    年幼的江清欢还在努力扮演着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不过对于他们的谈话也了解到了几分。


    江郁和江浩川那会儿还尚且抱有一丁点的良知,并不希望被江清欢听到,干脆寻了个借口让江清欢独自去庭院里玩耍。


    就在那个空旷又阴森的庭院里,她看见了个那个本想隐藏自己,躲匿于树下的卫晏池。


    祂安静地靠在树的一边,任由树叶沙沙,微风落下,仿佛与周遭的灰暗融为一体,但江清欢一眼就看到了祂。


    无比熟悉无法言喻的感觉席卷而来,江清欢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这种相遇的情况在江清欢现有的认知里,算得上是“轮回”。很像是她小时候一直在纠结着的那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无解悖论。


    江清欢完全舍弃了理清时间线的先后顺序,被动地选择去接受眼前浮现出的一切画面。任由这些缺失的拼图,一块又一块嵌入到她的脑海,展现出什么,她就选择去看些什么。


    画面关闭,这应该是江清欢的第三次抉择了。这次的抉择里,她听不到卫晏池的呼吸与心跳声了。


    她大概猜到了接下来的故事主角极有可能是自己,也只会是自己。


    既然将要呈现出的内容与她息息相关,联想到之前的问题,江清欢看向了面前并排的两个格子。


    它们分别是鲜红的数字“ 4”与“5”。同样的大小,同样的色彩,周围的诡异褪去了不少。


    与之前的题干一样,这两块格子里缓缓流淌下了猩红的液体组成的题干。上面的字迹清晰明了,相较于之前的字数,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少。


    不过这次的问题让江清欢意想不到,没想到是有关于林静云的。而题干,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你觉得林静云是好人吗? ]


    下面当然也贴心的附带着两个选择:是/否


    江清欢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个题干的代表数字“4”,踏入到了整个跳房子的屋顶上。


    周围稳定的景象再度变换,一阵尖利的笑声在她的耳边回荡。


    那声音不男不女,难以分辨出年龄,更像是由无数道声音叠加而成的古怪东西。


    声音紧紧缠绕在了江清欢的耳边,随后又如同被掐断般,戛然而止。


    沉浸在一片死寂中,江清欢抬起了头,对着宽大的跳房子冷冷问道:


    “你这是在挑拨离间吗?”


    可跳房子不语,或许跳房子不过也是一具受游戏规则限制的傀儡罢了。


    黑暗里,那道更为响亮畅快的尖利笑声再度响起,染上了计谋得逞的愉悦后,彻底沉寂了下来。


    紧接着,那面幕布变换成了让江清欢感觉到不适的状态。即便她最近早已看过了太多这样的画面,可眼前的幕布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在“活着”。


    对,没错,就是这样鲜活的感觉。


    通体红色的幕布,像是一块巨大而湿润的肉类组织的横切面。血管与筋膜的纹路清晰可见,随着心跳微微搏动。


    因为太过于真实,让江清欢根本无法忽略。


    就像是突兀的横在面前的一块肉,江清欢甚至无法去探究,这块肉幕布究竟是何用处,又是如何去完成放映画面的架势。


    不过很快,肉块扑簌簌抖动着,拉开了自己庞大的身躯,浮现出了崭新的画面。


    这次画面中的两人,是芩矜与林静云。


    正如题干里所说,她们从一开始的接近,就是带有明确目的的。最先得知卫家暗中秘密进行“永生计划”的也是她们。


    两人一拍即合,更是通过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秘术手段,在掌握到了江清欢确切的信息与寻踪后,寻找到了江清欢。


    古老的阵法会强行复苏那些本该失去活性的药剂。


    就在这些计划紧锣密鼓的进行中时,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她们的行动并非是无人察觉。


    势力盘根交错,触角遍布世界各地的卫家,很快便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并找上门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卫晏池竟是比庞大的卫家人更快一步,画面在此处给予了意味深长的暗示。


    逐渐趋于黑暗的肉块,静到江清欢听到了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她忍不住用手覆盖上了那不断抽痛的地带。


    会不会这样的心跳,也是模拟出来的呢?


    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和哥哥卫晏池很像。因为身体里都流淌着相似的基因。只不过是相似度多少的原因。


    一个是融合,一个是诞生于最初的母体。


    这种同源而异质的本质,也难怪彼此对于对方有如此之深的吸引力。


    现在,一切都可以解释清楚了。


    不过…江清欢连同着衣服,攥紧了那块温热的布料。按照这么推演下去,得到的结果不该是如此糟糕。


    理论上说来,卫晏池一开始是人类。


    他的人类基因非常稳定,甚至在被注射入药剂时,都能维持住人性,孕育出了人的心性与理智。


    这本该比江清欢还要容易控制,但事实恰恰相反。


    卫晏池在画面里呈现出来的场景都非常扭曲,注射入药剂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更像是一头被囚禁在人类皮囊之下的原始野兽,无法进行任何沟通。


    唯一盘旋在脑海里的固执念头,就是去寻找江清欢。


    也正是因为这种无法估测的随时都可以失控的力量,所以在当初选择的时候,芩矜与林静云就没有打算把卫晏池放入到计划里。


    祂只是个不可预测的变量,是一个危险的瑕疵品。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旁人眼中的瑕疵品,竟能凭借那股疯狂的执念,率先找到她们千方百计隐藏起来的江清欢。


    这些都是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作为母体诞生下来的核心江清欢,她的学习能力很强,展现出了惊人恐怖的学习与适应能力。她保持着人性与理智,能快速的融入到人类世界,欺骗过所有人的眼睛与脑海,相信她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甚至…欺骗过了自己。


    皱皱巴巴的衣角重新松开,江清欢的手颤抖着抚摸上了自己的额头。


    光滑平整的肌肤,没有裂缝的显露。


    人与生物的融合本就难以控制,更不用说卫晏池体内注射入的药剂还是母体身上坠落下来的组织。


    不过他是最初被江清欢选中的,所以身体的排异反应不会如此强烈。这或许也是当初实验室那帮人欢欣鼓舞的原因。


    他们以为自己的实验终于成功,殊不知一切都在江清欢的安排之下。


    江清欢喜欢卫晏池,对于他的身体他的性格他的一切,都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这点兴趣让她施舍给了卫晏池力量,让他变为了她手中的一团泥块,肆意揉搓成了各种江清欢喜欢的模样。


    江清欢抚摸上了自己的唇角,那里还带有一点弧度。她收敛了全部笑意,长呼出一口气。


    万物都会趋于终点,她终于找寻到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不该是这样,但是又该是这样。


    随着记忆的无限填充,我想起来了更多有关于小时候的事情。


    只不过记忆会调皮的筛选掉那些我不喜欢的画面,只留下了我爱的、想要回忆的场景。


    所以那些与卫晏池生活的种种片段,都被我存放在了重要的第一层里,至于剩下的,只会层层叠叠,像是压作业那样,被我放置到了最最底下。


    换而言之,如果没有什么东西去触发的话,很容易就会忘却这些。


    但是我现在都找了回来了,对于被我选中的猎物,我倒是很满意。


    如果猎物没有这么自我的思想,就更好了。


    好吃。


    ——《江清欢的日记本》


    第118章


    按照理说, 那会儿能够控制体内药物基因的卫晏池应该会稳定下来。


    可当祂拨开层层叠叠的阵法,终于找到江清欢。


    浑身都汲取到了江清欢的气息后,所有的失控又在刹那间完全平息下来。


    祂收敛了自己身上全部的非人状态,将那过于血腥令她感到恐惧的所有全部敛去后,又变回了最初江清欢所选定的理想哥哥模样。


    而江清欢正坐在床边,朝着祂伸出了双手,不断地呢喃着:


    “哥哥哥哥,我在这里。”


    卫晏池缓缓抬头,目光聚焦在了她的脸上。


    疯狂滋生的执念终于找到了归宿, 眼底的不堪如潮水般褪去了。


    祂叹了口气,把江清欢揽入到了自己怀中。


    最后的画面却并未停留在这份平静上,变幻莫测的幕布最终又指向了卫家的计划核心。


    那是江清欢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就在这时, 江清欢发现原先被屏蔽的感知恢复了。


    令她感觉到安心的, 属于卫晏池的呼吸与心跳, 再次清晰地回响在了她的脑海。


    依然是近在咫尺, 跳动得无比平缓。


    江清欢抬头望向了肉类画卷,这次浮现出的视角非常古怪,仿佛她正在通过某人的眼睛,安静观察着一切,似乎所有的发展都尽在掌控。


    这是一个装备精良的考察队。用更为准确的语言来描述,是一支结合了攀岩探险调查以及科研性质的队伍。


    队伍的人数并不算多,约莫有七八个, 各个的装备都非常齐全。


    他们正身处一片茂密的热带雨林之中,瓢泼大雨持续不断,周围的能见度极低。


    虽然无法直观的嗅到气味,但是江清欢透过幕布,能完全感受到浓重的水汽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这样的画面, 会让江清欢想起小时候和卫晏池一起看的科教频道。里面就有很多类似的节目,展露出的画面也是多姿多彩。


    而现在的画面里,每个队员都身着密不透风的深色防护服,戴着全封闭的面罩,根本无法看清任何人的面容。


    他们正小心翼翼地围拢着什么东西,透过晃动的雨帘与面罩上不断擦去又迅速凝结的水汽,江清欢注意到,那是一只趴在叶面上的蛾子。


    这蛾子的身体肥硕,肉乎乎的像是油脂充足的鱼肥油。蜷缩着的翅膀色彩极其艳丽,像是雨后冒出的剧毒蘑菇。而斑斓翅膀的表面,花纹繁杂,看多了让江清欢感觉头晕目眩。


    豆大的雨滴不时打落在叶面,扑通扑通的如同小石子溅在水面,可蛾子丝毫没有受任何影响,只是静静地趴着,就连翅膀都并未颤动分毫。


    江清欢摊开了自己的掌心,粗略估摸着,这蛾子的体积居然比她的手掌还要大上几分。


    看不到蛾子的触角,只能看到那些队员们正用特制的木料工具,极为谨慎地将这只毫不挣扎的蛾子,缓慢地引导进了一个透明的样本罐中。


    直到罐盖被紧紧旋上,所有人方才松了口气。


    领头的那人摘下了护目镜,转向了其他队员,声音里染上了浓浓的喜悦:


    “在这里蹲守了一个多月,终于抓到了它了。看来卫家给予我们的坐标没有错。”


    “你们见过这种虫子吗?”他举起了那密封的透明罐子,凝视着里面仰起的肥硕蛾子,又继续说道:“这就是我们一直在潜心研究的药引,是能让苍耳药剂发挥到最大作用的关键。”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幕布关闭了。


    江清欢脚下的格子剧烈地晃动起来,肉红色的幕布卷曲成了片片皱缩的肥牛。


    猩红的问题浮现在了格子的表面,江清欢凝视着问题片刻,思考起来。


    [你见过这种虫子吗? ]


    她微微蹙起了眉头,下意识地回应:“抱歉,我没有见过。”


    “不!!!”


    那格子仿佛被触碰到了底线,发出了高亢的鸣叫。


    猩红粘稠的液体从边缘喷涌而出,像是滔天的巨浪,迅速覆盖在了整个表面。扭曲的漩涡从中央层层叠叠的向外晕染开来,之前听到的那非人的声音再度在江清欢的耳边炸开。


    “不!!你见过,你肯定见过!!!”


    声音里充斥着愤怒与急切,还在连续不断地重复刚才的话语。祂迅速否定了江清欢的回答,源源不断地液体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把江清欢完全包围在了这块格子里。


    尽管声势逼人,不过这愤怒的情绪与尖锐的声音,倒是并未给江清欢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江清欢揉了揉酸涩的眼眸,她又听不到卫晏池的呼吸与心跳了。强迫自己陷入到更深的记忆当中,她回味着刚刚声音的怒吼,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与蛾子有关的线索。


    究竟会是在哪里…


    纷乱的画面在脑海里飞驰而过,最终锁定在了一处湿润翠绿,充满了蓬勃生机的土地上。


    [滇南,蝴蝶谷]


    所有的不对劲都是从那会儿开始浮现出来的,而最容易发现蛾子的地带,也就只会是那里。


    蝴蝶谷的内部生态近乎完美。热带雨林里还保留着最为原始的风貌。江清欢记得当时与尹文希进入时,那些领队人的介绍。


    传说在蝴蝶谷的最深处,还生存着一个几乎不与外界往来的隐秘家族。她们世世代代与昆虫为伴,掌握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知识与秘术。


    不过随着旅游业的兴起与发展,江清欢和尹文希后来还是拜访了这处古老的家族,但那也是后来的话题了。


    她记得当时自己与尹文希穿行在其中时,沿途确实看到了无数令人惊异的小生灵。


    那些过往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昆虫,竟能近在咫尺的落在自己的衣服上,指尖里。


    翅膀泛着金属光泽的甲虫、拟态成枯叶的螳螂,还有各式各样数不清的华美蝴蝶…稀奇的昆虫有很多种,但它们都与刚刚展现出的肥硕蛾子截然不同。


    江清欢嗫喏着唇瓣,终于说出了正确答案。


    而那躁动不安的格子与声音突然停止了咆哮,转而断断续续的发出了一声声痛苦的呻吟。


    所使用的复杂语言,正是当初她与卫晏池进行意识交流时所使用的,那种音调奇异的独特语言。


    江清欢听懂了,落入到她脑海中时又会被巧妙地转化为最容易理解的文字。


    [实验,好痛]


    [每天都痛身体被切割好痛]


    [注入的药剂好痛要炸了]


    [好痛好痛]


    ……


    一直在脑海里不断地回旋重复诸如此类的话语。从内容上来分类的话,都是大致相同的。声音还在连续的重复,伴随着痛苦的哀嚎,江清欢看到了蒙蔽住她眼前的东西。


    那是被众人称为“本真”的存在,是最初唤醒她脑海中意识与诞生的,所谓卫家人狂热跪拜祭祀奉献的“神邸”。


    祂毫无保留的出现在了江清欢的面前,只不过是显露出了冰山一角,江清欢也被突如其来的低气压厚重的喘不上气。


    祂并非如想象中是纯粹的,也并非只是由单一的光芒构成。可分明是站在自己的眼前,江清欢还是感觉距离很远。


    令人头晕目眩的庄重,就像是倾泻而下溢满格子的猩红液体,全然包裹住了江清欢。


    除此以外,她并非感觉到压抑或是恐惧,而是升腾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脉相连的熟悉与亲切。


    或许,对于“本真”而言,在认知里是并没有亲情这个概念的。


    不过江清欢眯起眼眸,仰头望向了祂。


    面前出现的又或许只是祂的化身,熟悉的言语落入了意识之海中。


    祂再次开口了,那轰鸣的语言化为了和煦的春风,温润细雨滴落在了江清欢的耳畔。每一个音节都无比清晰,安抚着她疲惫压抑的不安情绪。


    神说:


    [你是我的孩子]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黏在了心尖,最终与血液一并融化。


    神的语言是伟大的,祂还在重复这些话语。能够与神产生交流的江清欢,是无比喜悦的。


    漆黑的液体再度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那是生命的奔腾与欢快。液体迫不及待地簇拥上了江清欢的身躯,她能感觉到祂的情绪同样也是喜悦的。


    而画卷也褪去了肉色,宏伟的施展开来。上面所展露出的画面,全部都处于了静止状态。


    江清欢没有动弹,只是抬头依旧望向了祂。心中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实际上早已有了答案。她轻声问道:


    [你是最初的母体吗? ]


    祂的回应仍旧温柔而坚定,挥挥手,春风吹拂过了江清欢的脸颊,施施然在额前的眼球里落下了一吻。


    [我从未否认过你是我的孩子]


    话音消散在了脑海中,欢欣雀跃的潮水温柔地漫涌了上来,吞噬了最后一点跳房子的屋顶。


    没有窒息,更没有痛苦,只是给予了江清欢回归到本源的无尽安宁。


    她蜷缩在了格子中,聆听着无休无止的浪潮,突然意识到,这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她曾经也在卫晏池的哺育袋里感受到过。


    那就是母体分割开来的一部分吗?


    意识坠落之前,江清欢漫无目的想着。 ——


    作者有话说:我应该和卫晏池有过很多相遇,但是我都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小时候用粉冲开的香芋奶茶非常美味。


    对了,我喜欢干吃。


    就是那种撕开包装袋,一股脑儿的倒入嘴巴里的干吃。


    这样会让我有一种感觉在吃奶片的舒适感,虽然有些粘牙和干巴,但是很好吃。


    然后,我就告诉卫晏池也一起这样吃。


    卫晏池学着我的样子吃了,但是祂不是吃香芋奶茶,而是从小卖部里买了好几桶那种摇摇冻。


    摇摇冻吃起来也很有技巧。


    如果你一下子把全部的粉倒进去,就只会结块,后面的果冻就都没有粉了。


    于是,卫晏池一个一个用果冻沾上去,再一个一个喂我吃。


    祂滚得很均匀,确保每一个果冻都沾染上了充足的粉末后,还会剩下好几包抹茶粉。


    ——《亚米亚米》


    第119章


    整个过程恍惚得就像是一场梦。


    让江清欢想起了小时候发高烧时,那种朦朦胧胧头昏脑涨的感觉。


    可是她成功通关了,甚至都未曾抵达到真正的屋顶,就被漆黑的液体送了回去。


    不过, 能得知到这些也已经足够了。


    那个被称为“本真”的存在,实际上是诞生下她的。未曾显露出全部形貌, 仅仅只是通过意念与江清欢进行了短暂的交流。


    也足以让江清欢明白了,那才是孕育下自己的真正的溯源。


    周遭的喧嚣如同音量键被缓缓调高。操场的喧嚣与喝彩声,又一并传入到了江清欢的耳中。


    她的听觉在这样的场景下无比敏锐,甚至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风吹过树叶而响起的沙沙瞬间,她又回到了这所高中。


    抬头望去,江清欢正站在一棵大树底下。树荫遮蔽的凉爽,让江清欢看到了面前的来人。


    是卫晏池。祂也恰好结束完跑步,正朝着她走来。


    江清欢想起, 在与母体进行交流的那段时间里, 卫晏池的心跳与呼吸声她都没有再听见, 仿佛被彻底抹去一样。


    母体的交流屏蔽了一切, 只留下了自己的诞生。


    两人在树荫下碰面了。冷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江清欢没有任何犹豫,将遇到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祂。说完,她又忍不住补充上一句:


    “那你呢?在我进行跳房子的时候,你是在跑步吗?有遇到些什么吗?”


    卫晏池点点头, 祂的呼吸还是有些急促,很快给予了江清欢答复:


    “我一直在跑步。这里的跑道一圈下来的米数并不规范。而且跑着跑着,脚下的跑道与草地是会变化的…”


    说至此,卫晏池顿了顿,大概是在思考如何措辞, 又继续开口:


    “这些草地有时候会扭曲,闪现出一些模糊的碎片。只不过能提取到的有效信息不多,大多都混杂着我们之前高中的背景。”


    得知哥哥的经历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两种场景,江清欢想到了自己在跳房子游戏里时听到的声音,又立刻询问:


    “但是我能听到你的心跳与呼吸,这是你给我的提示吗?”


    卫晏池悄然凑近了她些许,思索片刻后,那双沉静的眼眸望向了她,声音清浅:


    “那是因为我们延伸开来的时间线,在那一刻时交汇的。我们在共享同一个现在,所以,我觉得那或许并非是提示,而是我们无意识的互相影响。”


    “可我看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江清欢抬头。她的视线透过树叶的缝隙,望向了拥有鹅蛋黄的天空。


    天空还是之前的样子,很快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语气轻快,像是在陈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那些事情里,有包括我是怎么来的。”


    卫晏池停顿片刻,江清欢注意到祂的瞳孔像是人类那样收缩了一下。哥哥的目光仔细掠过了她的脸庞,最终祂轻叹一声,郑重却又肯定的回答道:


    “我也是。”


    卫晏池实际上才刚结束完跑步。额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胸膛正随着说话而微微起伏。


    这样明显的状态,江清欢注意到了。


    按理来说,以哥哥的本质,祂或许只是在模仿人类在剧烈运动过后所产生的最为真实的生理反应。可江清欢的视线落在了祂泛红的脸颊上,总感觉无比真实。


    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你刚刚不会是以人类的躯体去跑步的吧?”


    卫晏池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似乎是没有料到她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将呼吸调整好后,祂的语气里满是无奈:


    “本来不是这样的。结果我刚一踏上操场,枪声一响,就被强制锁定在了这种状态里。”


    祂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像是在适应人类的这副躯体。末了,又说道:


    “属于人类的躯体本来才刚恢复好,不应该进行如此剧烈的运动。不过还好,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碍。”


    说完,卫晏池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江清欢的脸上。祂把疲惫全部抛却后,脸上充满了满溢出来的喜悦以及重逢后的欣喜若狂。


    祂迫不及待地凑到了江清欢的面前,却又只是距离她半步之遥的距离。声音低沉而温柔:


    “宝宝,我可以抱抱你吗?”


    江清欢没有给予祂明确的答复。不过眼前的哥哥早已伸出了手,将她轻轻拥入了怀中。


    哦,属于人类的拥抱是温暖馨香的。


    这是一个无比克制却又紧密相连的拥抱,仿佛要将彼此的气息温度,乃至刚刚聆听到的心跳与呼吸,全都融为了一体。


    属于卫晏池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紧接着,江清欢感觉到,一枚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发间,然后是脸颊,最后才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她的唇瓣。


    像是小时候爱吃的果冻,弹弹的冰冰凉的。


    江清欢闭上了眼睛,由着那些调皮的触手趁乱开始吮吸上自己的肌肤。


    沉浸在这片刻的温存中,江清欢逐渐占据了主动权。


    她踮起了脚尖,环住了卫晏池柔软的脖颈,继续加深了这枚甜蜜美味的吻。


    吻是好吃的,卫晏池同样也是。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直到江清欢的手无法抑制的触碰上属于她的阿贝贝时,她睁开了眼睛。


    卫晏池同样也是脸颊泛红,祂的唇是湿漉漉的。顺着江清欢的视线,祂也望向了四周,声音沙哑的询问:“怎么了?”


    江清欢低头,脚下踩着的地方是操场没错。可那些模糊的如同背景板一样的学生们,全都消失了。


    视线所及之处,浓稠的迷雾又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彻底吞噬了整个操场。就连远处的教学楼,也只能迷迷糊糊看清了一个勾勒的轮廓。


    能见度变得极低,整个操场又只剩下了祂们两个。


    而在这一片死寂之地,洪亮却又毫无感情的广播声,一遍又一遍的在重复。


    机械的发音,毫无感情的朗读,只是在阐述着目的。


    空洞的声音在操场里回响,江清欢听得无比清晰。


    “各班请注意,各班请注意。请全体师生立刻返回教室,请全体师生立刻返回教室。”


    “因临时下大雨,道路起雾,运动会取消,运动会取消。暴雨天气暴雨天气,注意避险,注意避险。各班在班主任带领下各回教室,各班在班主任带领下各回教室…”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广播喇叭里不断传出,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江清欢深吸了一口气,她没有嗅到那种属于雨的冰冷气息。


    雾气吞噬了一切,连带着操场也被这无边无际的东西完全覆盖了。


    既然运动会都已经取消了,那祂们刚才比赛的项目又算些什么?难道说从祂们比赛开始,实际上操场里就已经没有人了吗?


    一想到那种只有她在跳房子,而卫晏池在跑步的场景,江清欢心下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播报还在继续,只是语调越来越急促。


    吞吞吐吐的快速阅读,容易让整篇文章都出现含糊不清的迹象。到最后,夹杂着广播喇叭里独有的电流滋滋声,就只剩下了“快走快走,快回班快回班…”,这样不断重复的催促声。


    听来倒是很恐怖。如果放在无限流副本里,又将会是个校园怪谈。江清欢想着。


    江清欢又聆听了一遍广播里的描述,分明清晰地在说现在是因为下暴雨所以才取消了运动会。


    但是怎么说呢…她放眼望去,虽然树荫的外面还在努力模拟着下雨的样子,可很显然,天空中是没有雨滴落下的。只是因为大雾弥漫,而促成的湿漉漉样子。


    雨滴是模拟而成的白噪音,一旁的卫晏池在短暂的观察过后,轻轻用手指触碰了刚刚亲吻而过的唇瓣,朝着江清欢开口了:“现在走吗?”


    “走,去小卖部。”


    两人默契地朝着祂们早就约定好的安全屋走去。


    江清欢其实并不知晓小卖部在哪里。不过跟着哥哥永远都会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路上也是空无一人,雾气围绕着两人。江清欢趁机问道:


    “哥哥,你怎么知道小卖部在哪里?”


    “看过学校的地图,小卖部距离这里不远。”卫晏池说着,又和江清欢调了个方向,让她走在了自己的内侧。


    走出操场,不管是雨声还是广播声都一概听不见了。空气里弥漫着那种潮湿到冰冷的湿气,环境仍然寂静。


    两人差不多走了半圈跑道的距离,江清欢就注意到了位于角落里的小卖部。


    非常显眼的一栋铁皮建筑。雾气没有把小卖部吞噬进去,留下的轮廓非常清晰。


    小卖部的门虚掩着,与来时路同样的状况,内里也是空无一人。


    货架上倒是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商品,玻璃柜台后也没有人的影子。


    地上是干燥的,没有被雨侵蚀过的痕迹。


    江清欢与卫晏池对视了一眼,很快踏入了进去。


    与外界的冰冷截然不同的是,小卖部的里面弥漫着一股子刻意的温暖。就像是有人提前调好了空调,放到了最为适宜的温度中。


    空气里甚至带着些食物的芬芳,头顶悬挂着的灯泡,摇摇晃晃的将整片空间照得昏黄朦胧。


    江清欢牵住了卫晏池的手,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紧绷着的神经。 ——


    作者有话说:拥抱和亲吻会让人上瘾,不过我更喜欢拥抱,因为可以快速恢复能量。


    我小时候就喜欢拥抱,卫晏池能一手抱起我,当然,现在也可以这样。


    不过抱起的时候,我会感觉到哺育袋也顺势打开了。


    既然哺育袋打开了,我就会从善如流的躺进去。


    躺一个下午,一个晚上,都不是要紧的事情。


    我喜欢这样,祂享受其中就足够了。


    哦,你问我,哺育袋躺着到底是什么感觉?


    我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形容。很温暖很温馨,周围都漂浮着我最熟悉的东西,而哺育袋的门外,则是我最喜欢的“人”。


    像是回到了初诞生起的感觉,湿漉漉的下起了雨。


    ——《江清欢的日记本》


    第120章


    和记忆里那些学校的小卖部一样。


    货架上散乱堆放着的零食。除了包装袋上的图案模糊不清外,从外观上来看,竟是能依稀辨认出小时候爱吃的种类。


    比如说那种圆滚滚的糖果,外衣是亮晶晶的斑斓糖纸,江清欢小时候最喜欢用这种糖的外衣去折千纸鹤。又比如说那种奶白色的椭圆形糖果,里面是美味的香芋夹心。小时候五毛钱一大板,一吃就能吃一个下午。


    童年里的零食堆满了小卖部的各个角落。


    四周的墙壁都是灰扑扑的,看起来并没怎么精心打理过,全靠这些花里胡哨但明显褪了色的零食包装袋,勉强增添点多姿多彩的氛围。


    整体的色调都特别黯淡,头顶悬挂着的灯泡也不甚明亮。


    靠墙还有一个浑浊的玻璃柜台。江清欢凑近一瞧,里面整齐陈列着铅笔橡皮作业本之类的学习用品。


    无比寻常的小卖部,让江清欢恍惚间回到了学生时代。


    想起自己喜欢偷偷翘掉冗长的大课间,偷溜到小卖部。踮起脚摘下校牌假装成熟,与那些高年级的学生们一起吃着美味的零食的时候。


    现在想来, 那些零食也并非是健康的。甚至因为吃了一袋, 江清欢就会喝好多的水。


    不过回忆怀念的都是那段时光罢了。


    小卖部在江清欢步入初中后, 就以“妨碍学生健康”为由给关闭了。后来, 江清欢听到这个消息后,还唏嘘不已。


    令人安心的暖意来源是两个并排的烤肠机。透明的加热罩里,几根烤得恰到好处的淀粉肠正慢悠悠地旋转着。


    表面被烤到了金黄酥脆,甚至爆开了油亮亮的口子,散发出了诱人的油脂焦香, 这样的淀粉肠是最适合购买品尝的时候。


    卫晏池自然地走到了那些被货物纸箱堆满的货架前,认真挑选了几包看不出牌子的糖果饼干后,又折返到了柜台边。


    祂动作娴熟的摘下了挂在脖子上的校牌,靠近了柜台上的一个老旧刷卡机。


    江清欢只听到了“滴”的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 刷卡机的表面并未亮起,也没有显示余额。


    她的目光被那校牌吸引住了。


    江清欢分明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卫晏池的脖子上还是空无一物,可这校牌仿佛是在祂们比赛结束之后,凭空出现在祂脖子上的。


    江清欢好奇地伸出手,而卫晏池则是默契地将校牌摘下递给了她。


    四四方方的校牌在手中摇摇晃晃。伸缩的挂绳是最为普通的蓝色编织款,江清欢翻来覆去查看了一会儿。


    本以为能从中看到一些有关于这个高中以及卫晏池身份的线索,然而当她看清校牌上印着的信息时,不由得哑然失笑。


    上面就只有“卫晏池”三个字和一张同样四四方方的蓝底证件照。


    那蓝色背景纯净到有些刺眼,偏偏中间那张本该是人像的位置却是格外模糊。


    江清欢低头看了一眼证件照又抬头比对了一下卫晏池,将卫晏池的外貌全部记在了心里后,用手抹去了校牌里依稀可辨的人形轮廓。


    校牌里没有给予出任何多余的信息。没有班级没有学号,甚至连学校的名字都找不到。


    江清欢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空荡荡一片。她好奇地转过头去问卫晏池:


    “那我的校牌呢?”


    身侧的卫晏池闻言愣了一下,眼里流露出了些许惊讶,然后转变为了带着担忧的不可思议。


    祂微微蹙眉,语气里满是无奈:


    “清欢,你在说什么呢?你的校牌不是前几天就丢了吗?当时还是我陪你去挂失的。新的最起码要等一周才能做好,你又忘了吗?”


    “哦哦哦对,是我忘了是我忘了。”江清欢立马顺着祂的话点了点头。强压下心底的不安后,又补充上了一句:“是我太饿了,给忘了。”


    说这些话时,江清欢还在暗自观察着卫晏池。可是后者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虚伪的痕迹,关切和疑惑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那么就是两条不同时间线上的卫晏池,在此刻完全重叠起来。又以时而交错时而分离的不规则频率,各自执行着自身时间线上的认知与事情?


    江清欢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在卫晏池一头雾水的目光中慌忙摇了摇头。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干脆找了个最寻常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这不马上要考试了嘛。我今天一进教室,看到后面黑板上那个巨大的倒计时,心里有些发慌,脑子都混乱了。”


    她随口扯了个理由,又把校牌递还给了卫晏池,顺势问道:“不过这个校牌除了能刷小卖部,还能当饭卡用吧?”


    卫晏池点了点头,自然地从旁边的蒸笼里拿出一个包子递给了她:“喏,你最喜欢的小猪奶黄包。我碰了一下,还是温热的,不烫。”


    江清欢接过了软绵绵的包子,入手果然是恰到好处的温热。伴随着奶黄包甜腻的香气,她迟疑的看了看周围,不放心的问了一句:“这里的东西真的可以吃吗?”


    “可以的,放心。”卫晏池的语气十分肯定。


    这一刻,祂的表情与感觉又让江清欢格外熟悉,又回到了那个与她正处于同一条时间线上的哥哥。


    时间线还真是跳脱,而且毫无规律可言。江清欢思忖着。


    小卖部的内里虽然不大,但仿佛自成一片天地。


    前面没有令人不安的浓雾,视野开阔而清晰。虽然能见度依然不高,只能够勉强看清前方的操场以及被风吹得剧烈摇摆的高大树木。不过也足够了。


    机械的广播声伴随着呼呼的风声再次响了起来,仍然在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然而,无论外面的狂风如何呼啸,广播声的音量越来越高。这些种种都不会进入到小卖部里面,这里维持着一种温暖与宁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清欢也的确感觉饿了。


    她低头咬了一口手中的奶黄包。小猪形状的奶黄包瞬间缺失了半边头颅,黑豆的眼睛消失了。香甜柔软的口感在嘴里化开,头脑恢复了清明。


    卫晏池在一旁安静地吃着关东煮里的鱼丸。两人默契地没有交谈,完全沉浸在食物的美味当中,只有细微的咀嚼声混杂着窗外模糊的风声,充当了难听的背景音。


    解决完了手中的东西,卫晏池无比自然地询问道:


    “宝宝,你还想吃什么,我去拿,都结过账了。”


    卫晏池的语气熟稔,动作自然。变回了最初江清欢熟悉的那个哥哥后,她抬头凝视着祂这副模样,一个近乎荒谬却又无比合理的念头猛地窜入了江清欢的脑海。


    为了即刻验证这个猜想,她深吸一口气,望向卫晏池,开口询问:


    “哥哥,难道你在这里生活过很久了吗?我指的不是高中时候的那个你,而是现在的你。”


    听罢江清欢的问题,卫晏池明显愣住了。


    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她甚至能注意到祂捧着关东煮塑料杯的手微微颤抖。


    旋即,透明的塑料杯被卫晏池轻轻放在了柜台,祂的声音也渐沉下来:


    “你的直觉很敏锐。修复身体的那段时间里,除了回去看你,我也确实会被经常丢放到各种不同的时间线里。这些不同的交错点里,都会产生多个结局。”


    “但是这些线里…”说到这里,祂顿了顿,目光掠过了门外疯狂摇摆的树木,轻轻开口了:


    “这些里面都没有你的存在。它们源于你的记忆碎片你的念想,所以我会选择在里面生活,去接近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那闯关成功的条件又会是什么?”江清欢捕捉到了关键字眼。她拿起了关东煮里的魔芋结。


    咬了一口后,汁水在口腔里爆开,味道出乎意料的纯正,就是学校小卖部门口贩卖的腥咸味道。


    “条件?”卫晏池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约莫是觉得这个问题有趣,祂的唇边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条件很简单,当然是找到你。把找到的碎片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你,然后再重新把你养一遍。”


    说至此,祂的语气也变得微妙起来,江清欢注意到祂的脸颊微微泛红。


    没有通过直视表达自己的感情,不过好在哥哥能把这些全部都说出来。


    两只松松垮垮的魔芋结吞下了肚,江清欢嘀咕了一句:“听起来我就像是魔斯拉一样,会脱胎换骨,继承所有的记忆。”


    “差不多吧。”卫晏池并不否认,悄无声息的黏着江清欢更近了些。


    为了让刚刚那段话更容易让宝宝理解,祂又迫不及待地探出了自己的触手,向江清欢展示起来:


    “就像是我的触手和身体一样,每隔一段时间也会经历蜕皮。这不仅仅是用来修复身体表面本来的缺陷,也会让我的力量更为强大。”


    江清欢拍了拍探过来的触手,把手指戳入了大开的吸盘中后,她又接着提出了疑问:


    “不过说起来,哥哥也好久都没有蜕皮了吧。而且我们这次进入的这个地方,明显不全是属于我们的记忆吧?因为进来的人数太多,所以每个人的记忆都会掺杂一些进来?”


    “你的感觉没错。”卫晏池点了点头,触手缠绕上了江清欢的手腕:“正因为如此,这里的很多规则都变得混乱起来。因为一时半会儿摸不清头绪,就连我的触手能施展的方向和获取到的消息也变得非常有限。”


    卫晏池看了眼门外,鹅黄色的天在逐渐变为黑沉,祂最后说道:


    “我们待在小卖部里的时间算得上是课间十分钟,也就是说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作者有话说:我喜欢吃小卖部里的东西。校内校外都喜欢。


    因为这些东西不仅仅是造型上非常的新奇,而且吃起来的味道也格外美味。


    虽然老是听别人说吃多了就会容易吃不下饭,但是我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对,没错就是这样。


    我也只是偶尔吃吃。


    不过卫晏池来接我放学,或者是接我下补习班的时候,都会买一些这些零食给我。


    有时候会是糖果,有时候会是饼干。


    祂的量不会买太多,基本上都是一路上的距离。


    等我到家得时候,就会把它们全部解决掉。


    我喜欢这种恰到好处。因为能填补我放学过后的饥饿。


    而且,回家的时候也刚好预留出肚子来吃饭。


    ——《江清欢的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