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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温棠有些不解地看 着她,谢思琦看 着她茫然的眼神,耐心与她解释,“棠棠你可能不知道,在太子妃人选的候选中 ,荣国 公 府大小 姐身份是最高贵的,但清阳侯府小 姐跟荥阳郑氏小 姐身份也不低,尤其是此前边关 动乱,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河东裴氏都出了力,这些个家族都是百年 望族,而且在当 地威震一方,受朝廷管控少,圣上的野心棠棠你不是不知道,你觉得圣上会任由这些家族这般随心所欲吗?”


    范阳卢氏跟河东裴氏这一辈没有嫡出的姑娘,只有荥阳郑氏出了一个嫡姑娘郑婉怡,自然是从小 千娇百宠,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所以圣上有意择婉意姐姐为 太子妃。”温棠沉默了下,自言自语。


    这样挑选出来的太子妃便不简简单单只是一个太子妃了,而是一种制衡世家的手段,这确实是当 今圣上会做出来的事。


    “是。”谢思琦轻轻叹了口气,朝宁七年 ,她的家族发生那样的祸事,家里每死一个人,京中 多一个受他们谢家所累的家族,谢思琦都会心生怨恨,既怨恨徐贵妃心狠手辣,也怨恨当 今圣上是非不分,只听信徐贵妃的一面之词,连陪伴他多年 的发妻都可以弃之不顾,后来谢思琦明白了,当 今圣上哪是只听信徐贵妃的一面之词,分明是借徐贵妃来瓦解谢家的势力,这样外 人只会说圣上是被女色所迷惑,而去指责徐贵妃,论算计,谁能算计得过她们这位圣上。


    谢思琦唇角勾出嘲讽的弧度,“太子娶妻之后,我会自请离开东宫,继续为 在宫里整理史册,修撰经史,其他的就靠棠棠跟兄长了。”


    从上一次圣上召林少将军回京再到林少将军回京路上被害,谢思琦虽然参透不了这其中 的原委,但是她跟清楚这些事与棠棠还有她的兄长脱不了干系,这就是布的一场局。


    温棠轻轻点 了点 头,她说她们心里有数,望谢思琦珍重自身,谢思琦心一暖,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边,谢思琦刚走 ,翠兰敲门进来,“姑娘,表公 子来了。”


    温棠收回思绪,起了身,“请表哥去荷花亭,我马上来。”


    冬日,院子里只有寒梅竞相盛放,梅花香气袭人,荷花亭中 坐着一个男人,懒懒地靠在石头上,温棠脚步轻盈地朝他走 了过去,“表哥。”


    “妹妹这下高兴了吧 ”卢范偏头看 她一眼,打 趣道,“去年 在边关 城跟妹妹打 的那个赌,妹妹赢了。”


    彼时温棠打 赌她跟燕王的婚约一定坚持不到最后,卢范尚不敢相信,毕竟这门婚事是圣上亲自赐婚,没想到她回京没几日,燕王妃人选便换成了她那个妹妹温嘉,而再过不了几日,他的妹妹就要嫁给谢无宴了。


    卢范一方面觉得时间太快有些不敢置信,一方面又 为 自己妹妹高兴,因为 他的妹妹跟谢无宴是两情 相悦的,温棠笑意清婉,亲自给卢范斟了一杯茶,她眉眼弯了弯,“表哥知道就成。”


    卢范温柔一笑,“不过我很好奇,妹妹是如何预判燕王会喜欢上温嘉 ”


    毕竟据他所知,这个妹妹跟温嘉只有一面之缘,更何况那时候姑姑还没打 算接温嘉入京吧,她又 如何预判后来发生的事呢。


    “表哥,燕王此人看 似稳重有才学,实际就是个刚愎自用 的草包,他这样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受人追捧,他想娶我,是因为 温国 公 府跟范阳卢氏背后的势力,而不是因为 我这个人,一旦他后来发现如果不娶我,他也能得到相应的势力,并 且能继续被人捧着,他就不想娶我了。”温棠眉眼明媚,弯弯的桃花眼似有星光在闪烁,看 着极为 璀璨。


    只是温嘉的出现,恰好契合了燕王秦逸墨的需求,所以后来的一切才能进行的这么 顺利。


    “原来如此。”卢范眉尖微挑,笑了,“姑姑已经跟我还有祖父祖母提过温嘉了,事成之后,父亲跟母亲会收她为 义女,以作报答,妹妹就安心嫁给谢无宴吧。”


    温国 公 府气氛一片祥和,太子府气氛却是一片凝滞,太子秦逸寒坐在主位,下首坐着军师,御史府二公 子南宫寒等人,军师面庞宽大,剑眉星目,率先开口:“太子殿下,温国 公 府与谢家一旦结亲,那不就等同于跟燕王结了亲家吗?这以后谢大人跟温国 公 府会不会向着燕王啊?”


    吏部尚书立马接话,“是啊,太子殿下,现在的温国公是燕王殿下的岳丈,温国 公 府又 与谢大人结了亲,那今后不就是一家人了吗 万一谢大人他……”


    “不会,你们难道忘了东宫那位吗?”秦逸寒倒是不以为 然,白皙的指尖掀了掀茶盖,优雅地吹了口热气。


    他早就看 出来了,谢无宴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废物秦逸尘,所以才对他的拉拢视而不见,只要秦逸尘一天没死,谢无宴一天就不会向着他,自然,有秦逸尘在,谢无宴就不会向着秦逸墨,这点 ,秦逸寒还是能看 出来的。


    军师被他这悉听尊便的态度气得够呛,梗了梗脖子,耐心跟秦逸寒解释,“可是太子殿下不妨这样想一想,若是谢大人真在乎废太子的话,那他回京都快一年 了,怎么 不想着去东宫探望一下废太子,月前圣上寿辰,废太子给圣上送了以表孝心,谢大人也没想着帮废太子说一句好话,圣上已经年 迈,会不会谢大人知道求皇上无用 ,所以想等哪位皇子登基,求这位皇子将废太子救出来,再做进一步打算。”


    秦逸寒顿时脸色大变,双手紧握,要是这样那一切就说得通了,有储君在,普通皇子势必没有坐上皇帝的机会,有,那就是夺位,这个时候肯定要有肱骨大臣辅佐,他谢无宴都被贬为 庶人了,还能挣扎着重回京城,做了左将军,连讨厌他的秦逸寒都不怀疑他的能力,那秦逸墨自然也不会怀疑了,所以谢无宴要是辅佐燕王登基,燕王势必会许下谢无宴不少好处,说不定里面最关 键的一条就是许诺谢无宴一旦将来他登基,那就解了废太子的幽禁,反正那个时候他都已经登基了,给废太子一个王位也不打 紧,然后谢无宴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 天子重臣,表面上效忠上头的皇帝,实际上会背地里为 废太子盘算算计,然后再蛰伏个几年 十几年 ……


    秦逸寒脸色铁青,当 真是不敢再想下去了,好你个谢无宴,竟然这么 会算计,难怪他对自己爱答不理,原来是他早就计划好了,还有秦逸墨,自己拿他当 兄弟,他竟然敢跟谢无宴合伙来算计他,好啊,既然你们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了。


    秦逸寒气得重重捶了下金丝楠木桌,目光猩红,浑身的肉都绷紧了,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谢无宴跟秦逸墨那两个贱人。


    “军师,那你说孤应该怎么 办?”


    军师这才满意,“太子殿下,燕王跟温国 公 府、谢家的纽带全在于联姻,眼下殿下就有一个好机会。”


    “你是说 ”秦逸寒不是傻子,瞬间明白军师话里面的深意。


    军师说:“太子殿下,荣国 公 府与温国 公 府实力旗鼓相当 ,荣国 公 府大小 姐名声在外 ,才貌双绝,这样的女子若是做了太子妃,定能给太子殿下如虎添翼。”


    秦逸寒琢磨着这个话,觉得军师所言确实有理,便带人入宫了,桂嬷嬷引他入殿,徐贵妃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榻上,跟没骨头似的翻着书,实际书上没一个字入了她的眼,秦逸寒见状猛地跪了下去,脸颊耸动,言辞恳切,“母妃,儿臣想要求娶荣国 公 府千金。”


    “我儿想通了。”徐贵妃来了兴趣,一手搭上桂嬷嬷的手,慢慢坐了起来。


    荣国 公 府大小 姐慕晚瑶,也是徐贵妃心目中 的太子妃人选,不得不说,太子这话说到徐贵妃心坎上去了。


    想到军师的那一番话,秦逸寒愈发觉得惭愧,她的母妃一心为 他着想,他竟还浑然不知,让母妃失望,他重重点 了点 头,“儿臣前段时间被女色所迷惑,辜负了母妃对儿臣的一番苦心,还请母妃勿要跟儿臣计较,儿臣日后一切都听母妃的。”


    “有寒儿这句话,母妃受些委屈也是应该的。”徐贵妃笑容如百花绽放,娇媚不已,“那母妃这就去求你父皇赐婚。”


    “谢母妃。”


    徐贵妃刚从软榻上下来,走 两步脚步又 停下来,她目光深然,“寒儿啊,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谢思琦 ”


    “任由母妃处置。”秦逸寒一脸的冷漠,想到谢无宴的那些手段伎俩,只恨不能将谢家人给碎尸万段,当 然,谢思琦,他还是舍不得的,但他知道母妃心善,肯定不会伤害谢思琦。


    徐贵妃“咯咯”一笑,笑得花枝乱颤,“好啊,我儿长本事了,真是不让母妃失望。”


    ==二更==


    朝宁十年 十一月二十,温国 公 府与谢家喜结连理,为 贺大婚之喜,谢家在品味楼摆了七天的流水席,百姓们早早地就去凑热闹。


    温国 公 府上下张灯结彩,按卢歆的意思,梅花树上都挂上了红色的绸缎,红毯蜿蜒,处处透着喜庆。


    温国 公 跟卢歆早早地就在府门口招待宾客,鞭炮声一阵接着一阵,喜糖不要钱的往外 撒,京城一半百姓都来凑热闹,直到太监拉长的声音响起——


    “太子殿下到,朝阳公 主到。”


    “燕王殿下到,燕王妃到。”


    众人马上探头往外 看 ,纷纷道:“还是温国 公 府有面子,女儿出阁,连太子殿下跟燕王殿下都到了。”


    普通大臣嫁女,身份贵重的皇子到场,那真是莫大的殊荣。


    “那可不是,还是国 公 爷会培养女儿,小 女儿嫁给了燕王殿下,这燕王殿下看 在岳丈大人的面子上总是要过来的。”


    其他人纷纷称“是”。


    这些议论声尽数传到了温国 公 的耳朵里,温国 公 高兴地鬓发都竖起来了,急忙带着卢歆上前迎接,请太子跟燕王上座。


    温嘉如小 鸟依人般地站在燕王旁边,向温国 公 跟卢歆问了声“好”,温国 公 一脸骄傲,让她去陪陪温棠,温嘉正求之不得,朝秦逸墨福了福身,带着丫鬟去芍药苑。


    里间,温棠的外 祖母正为 她梳头,她一袭大红色鸾鸟锦绣霞帔,端坐在铜镜前,五官如画,眉若远山,肤色白得能掐出水来,旁边的喜娘夸赞道:“温姑娘颅顶高,将来肯定是有福气的。”


    卢老夫人一脸骄傲,笑道:“那可不是,棠棠与谢大人那可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日后这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晌午过后,卢歆来了芍药苑一趟,先是认认真真看 了女儿一番,叮嘱喜娘迎亲队伍还有半个时辰就来了,让喜娘千万别误了时辰,喜娘让她放心,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谢禾蓁玩性大,说想去门口看 接亲队伍,温嘉其实也好奇,自告奋勇跟她一起过去,于是里间只剩下温棠,卢老夫人跟喜娘还有谢思琦,喜娘盘算了下时辰,“温姑娘,这离晚上洞房花烛夜还有好一会儿,要不姑娘先用 点 糕点 垫垫肚子吧。”


    谢思琦也劝,“是啊棠棠,你还是先用 些糕点 吧,迎亲肯定还没有那么 快。”


    今日温棠出阁,温嘉的亲兄长温承也回来了,新郎官今日想进门怕是没那么 容易,在几人的劝导下,温棠用 了几块梅花糕,她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胭脂,比春日的海棠花还要艳上三分,没一会儿,前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到温棠的耳朵里,是迎亲队伍来了。


    不到一炷香,谢禾蓁一脸欢喜的跑进来,“温姐姐,你是没看 到,刚刚在门口,卢家表哥让哥哥连作五首催妆诗。”


    跟在她身后的温嘉轻喘着气,笑得温柔,“这还不止,大哥还问谢大人成亲之后会不会待长姐好,以后谢家谁当 家做主,问得可细了,他还说今日他是大舅哥,要是谢大人的答案不合他意,他就不让谢大人进来了。”


    温棠有些忍俊不禁,温嘉的哥哥温承年 后便在国 子监进学,每个月只回来一次,但谢无宴曾告诉温棠,国 子监祭酒对温承赞赏有加,预测他明年 科考能榜上有名,此人面相极冷,别人跟他说话,他声音跟那冬日寒冰似的,冷冰冰的,但他跟温国 公 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脚踏实地,做事异常稳重,让人抓不到任何错处。


    温棠与他只说过三次话,第一次他是过来向温棠道谢,说他将来定会考取功名,不为 维系温国 公 府满门荣华,只为 能给母亲还有家中 的妹妹一个依靠,这个妹妹不仅指的是温嘉,也是温棠;第二次则是温棠定亲当 日,他过来问温棠是不是真的喜欢谢无宴,他是哥哥,要是温棠真不喜欢他,他肯定求父亲推掉那门亲事,第三次是温棠及笄前日,他过来送了温棠一枚碧玉金钗,说是给温棠的及笄礼。


    即便是温棠也不得不承认,素娘将这一双儿女教导的很好。


    下一刻,鞭炮声再次噼里啪啦响了起来,震得人耳朵发麻,管家大喊一声——


    “吉时到。”


    温棠心脏在这一瞬间跳得格外 厉害,喜娘笑眯眯地将桌上的吉祥如意图案团扇塞到温棠身上,再三叮嘱,“这个团扇姑娘拿稳了,日后姑娘与谢大人定是夫妻和睦,相携到老。”


    喜娘扶上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外 走 ,屋外 ,拎着六扇的婢女已经在侯着了,谢思琦跟谢禾蓁等人跟在后面,前院乌泱泱地围着一群人,见温棠过来,有人忍不住感叹,“青梅竹马,两小 无猜,这可真是上好的姻缘啊。”


    喜娘搀扶着温棠跟温国 公 和卢歆拜别,卢歆眼里已经有了水光,奶娘帮她擦了擦眼角,温国 公 轻咳一声,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棠棠今日就出阁了,以后去了夫家万不能再像在闺阁时那么 任性了,一定要性子柔顺,体贴丈夫,做个贤德的新妇,知道吗?”


    喜娘暗自皱了皱眉,这话说得未免有点 难听了吧,她看 温姑娘很是端庄大方不过了,温棠一脸平静,嗓音更是冷静,“多谢父亲教诲。”


    姑娘早就不对这个父亲抱有任何期待了。


    “好孩子,娘亲没有什么 要嘱托的,只望你以后幸福美 满,夫妻和和睦睦的。”卢歆眼中 含泪,站了起来,冲到温棠面前,“去吧。”


    温棠也不自由自主地红了眼,声音有些低,“多谢母亲教诲。”


    “好好,去吧。”


    温承低下身体,让温棠趴上来,新娘子出阁,由家中 的兄长背着出门,温承背到一路,小 声道:“妹妹,虽然我现在还人微言轻,但我将来肯定会出人头地的,要是成婚之后妹夫欺负了你,你就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


    “谢谢哥哥。”


    谢无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今日也是一袭大红色麒麟喜服,头戴翼善冠,眉如墨画,身姿颀长,唇角轻轻扬起,气质绝代 风华。


    温承将温棠交给他的时候还是嘱咐了一句,“我今日就将妹妹交给谢大人了,希望谢大人能对她一心一意,不要欺负她。”


    “这是自然。”对温棠好的人,谢无宴向来是客气有加,他温和一笑,道。


    喜娘正要搀扶温棠去花轿,谢无宴直接打 横将温棠抱起来,奶娘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忙跟了上去。


    抱着温棠上了花轿,谢无宴转身上了马,奏乐声响起,司仪大喊一声,“新娘起轿。”


    长长的队伍穿过巷子,朝阳公 主心里的不满跟恨意都快溢出来了,凭什么 她是金枝玉叶,她想要什么 ,什么 都得不到,而温棠仅仅只是一个国 公 之女,想要什么 就有什么 ,这老天简直太不公 平了。


    温承感受到那抹不友善的目光,皱了皱眉。


    卢歆盯着队伍回不过神,温国 公 想到太子跟燕王还在,连忙道:“夫人啊,这府中 还有宾客呢,我们先进去吧。”


    迎亲队伍穿过半个京城到谢府,谢府门口不少小 孩围观,因为 谢无宴的父母已经不在,所以主位上坐着的人是谢三叔,谢三叔仪态儒雅,脸上带着笑。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喜娘笑吟吟地将喜秤 递给谢无宴,谢无宴忍住内心的悸动,手一扬,盖头掀开,露出姑娘如画的容颜,她抬起如水的眸子,与谢无宴对视,谢无宴一时不知做出何种反应,喜娘马上大笑,“谢少夫人当 真是容颜娇艳,貌若桃花,谢大人真真是有福气。”


    “赏。”


    “谢大人赏。”喜娘笑得合不拢嘴,端来两杯酒,“请新郎官,新娘子饮合卺酒,从此百事合欢,恩爱到老。”


    这次两人挨得极近,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谢无宴眉目染上一阵绯红,温棠的耳根泛着红晕,睫毛轻颤。


    饮完合卺酒,新郎便要去前院陪客,谢无宴目光有些低沉,紧紧地锁着怀中 的姑娘,“等我回来。”


    温棠轻“嗯”了一声,喜娘等人便又 笑了,温棠脸上热意更深了,等谢无宴离开正房,温棠指了下头上的凤冠,“你帮我将这顶冠卸下来吧。”


    翠兰忙上前,“是,少夫人。”


    少顷,下人过来说大人让厨房准备了些点 心跟膳食让少夫人垫垫肚子。


    又 过了半个时辰,屋外 传来动静,两个小 厮扶着谢无宴进来,说大人喝醉了,温棠深知谢无宴是千杯不醉的酒量,但还是配合地去扶他,语气温柔,“你喝醉了?”


    谢无宴脸色潮红,闷闷地“嗯”了声,摆手让屋内的人都退下,于是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谢无宴目光瞬间变得清明,紧紧锁着怀中 的姑娘,温棠挪开眼。


    谢无宴轻笑:“怎么 成亲之后还变得拘束了 ”


    第92章


    龙凤花烛,烛光摇曳。


    红帐垂下,入目一片昏暗,模糊了温棠的容颜,谢无宴的手沿着她的脸颊一寸寸摩挲,感受到她身子的僵硬,轻笑一声,“紧张 ”


    “没有。”温棠闻言第 一时间否认,伸手拽了拽他腰间的红带,催促他。


    谢无宴闷笑一声,双手捧着她的小脸,重重地吻了下去,姑娘方才沐浴过 ,身上是 淡淡的玫瑰花香,男人 的指尖也没闲着,不紧不慢地抚摸着她纤瘦的脊背,扯开她腰间的带子,价值连城的红色纱裙顺势滑落到地面,露出姑娘如雪的肌肤。


    谢无宴眸光更深了几分,他自顾自地褪掉自己的喜服跟里衣,眼光自始至终就 没有离开过 怀里的姑娘。


    与姑娘一样,男子身体 白得像上好的美玉,新婚夫妇面对面相拥,一人 目光迥然,一人 已经闭上眼,蝶翼般的眼睫不停的颤。


    她越这样,谢无宴就 越想欺负她,舌尖一寸寸深入她的唇齿,嗓音低哑,调动着她的情绪,“夫人 ,我是 海水猛兽吗?”


    帐中气氛缱绻旖旎,让人 喘不过 气来,姑娘身子已经软成一滩水,脸颊染上晕红,艳若桃李,但 听到谢无宴这话 ,她还是 不服气地睁开眼,狐狸眼中带着嗔怪,“谢无宴,你 要是 不想……”


    话 还未尽,便被谢无宴给吞进了肚子里,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掐着姑娘的腰,声音哑得冒火,“等会不舒服了喊我。”


    温棠“唔”了一声,有些东西到底只是 在画本子看过 ,她将脑袋埋到谢无宴怀里,谢无宴的吻从她的粉唇来到她的玉肩,在上面落下一个又 一个印记,接着是 心口,小腹,等再向下时,温棠拉住了他劲瘦的手腕,朝他摇了摇头。


    谢无宴回之一笑。


    屋外树影婆娑,屋内烛光泛着晕黄色,红墙上倒映着两 个人 紧紧依偎的身影,温棠双眼失神,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仿佛被人 架在火上烤,无法 控制地从喉咙溢出一声轻哼,额头直冒香汗。


    男人 动作一顿,还是 没放过 她,少女呜咽一声,不知过 去多久,谢无宴才抬起头,容颜犹如墨画,眸子如黑曜石一样明亮,深邃,含笑道;“夫人 ,我这次动真格了。”


    谢无宴一手重重地揉她的腰,一手抚弄着她的耳垂,去吻她漂亮的眉眼。


    他狭长的凤眸里是 道不尽的温柔与爱意,时至今日,他喜欢的姑娘终于成了他的妻子。


    人 生幸事,莫不如此。


    此生,他谢无宴已经没有遗憾。


    屋外,翠兰等人 脸上都带着笑,是 在为 自己小姐高兴,从朝宁七年 到朝宁十年 ,小姐所受的苦,她们都看在眼里,今日,她们小姐总算是 夙愿得偿了。


    墨羽脸上也是 藏不住的兴奋,何尝不为 自己主子高兴,他笑眯眯地对二人 开口:“两 位姑娘,这里有我守着,你 们先去休息吧。”


    龙凤花烛烧到一半,意味着时辰已经过 了子时,但 屋内的动静还没有停歇,帐中传出姑娘嗔怪埋怨的声音以及男人 的轻哄声。


    —“谢无宴。”


    —“棠棠,再等会儿。”


    只是 这个“再等会儿”温润郎君说了好几遍,每一遍嗓音都带着笑意,姑娘晕了又 醒,醒了又 晕,眼中跟脑海中全部被眼前之人 给占据,她无意识地踹了谢无宴一下,谢无宴握住她的小腿,温和诱哄,“最 后 一次。”


    这次温棠是 真睡着了,只迷迷糊糊记得男人 抱她去后 面的温泉池给她沐浴擦干身子,再给她上了药,身子变得干爽,姑娘眉眼舒展开来。


    谢无宴眼眸泛起涟漪,在她柔软的眼皮上亲了下,然后 伸手将她搂紧怀里,睡梦中的姑娘很自然地靠到男人 的怀里,男人 唇角勾出一个上扬的弧度,喟叹一声,揽妻入怀,满足地闭上眼。


    这是 三年 以来谢无宴睡得最 为 安稳的一个晚上。


    温棠再醒来,已经是 日上三竿了,和煦的暖阳透过 红罗帐洒进来,刚醒来的姑娘觉得有些刺眼,拿手遮住自己的眼皮,屋内的动静传到屋外,翠兰跟彩莲马上跑进来,“少夫人 ,您醒了 ”


    温棠问她什么 时辰了,翠兰告诉她已经午时了。


    午时……


    温棠一脸的错愕,那岂不是 误了给谢三叔请安的时辰,她有些懊恼,挣扎着就 要起身。


    翠兰见状连忙解释,“是 大人 让奴婢不要吵醒姑娘的,大人 还说少夫人 以后 是 谢府的女主子,想何时起身便何时起身,谢三叔也派人 过 来说谢家没有那么 多规矩,少夫人 跟大人 可以晚些过 去请安。”


    温棠揉了揉脑袋,手还是 软的,“那他呢 ”


    翠兰:“大人天没亮就去上朝了,现 在还没回来,怕是 被公务绊住了吧,奴婢服侍少夫人 起身吧。”


    许是 因为 昨夜上了药,加上姑娘是 习武之人 ,温棠没有感到身子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只是 浑身乏力,手跟腿提不上劲,翠兰扶着温棠坐下,笑问:“姑娘今日想梳什么发髻 ”


    温棠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角还残留着些许的红晕,看着比海棠花还要娇艳,声音也是 懒洋洋的,“飞仙髻吧。”


    翠兰微笑,帮她梳头,彩莲进来替她更衣,因为 刚新婚,所以彩莲给温棠准备的紫色海棠花纹软烟罗裙跟红色珍珠绣鞋,二人 刚给温棠梳完妆,一袭紫色麒麟蟒袍,身影如玉树芝兰的谢无宴负手进来,他视线一下子落到妻子身上,目光温和地朝她走了过 去,“棠棠用膳了吗?”


    见她摇头,谢无宴立马开口,“那先摆膳吧。”


    于是 彩莲去传膳,而谢无宴接了翠兰的活,拿起眉笔替妻子画眉,温棠有些惊讶,抬眼看他,“你 还会画眉 ”


    “不会,但 棠棠可以教我。”谢无宴嘴角轻弯了下,微微俯身。


    温棠一听便想让翠兰给她画,翠兰马上挪开眼,跑了。


    这时谢无宴已经开始细细描摹,顷刻间,铜镜中姑娘的面容更为 娇艳,谢无宴从背后 将妻子拥入怀中,“夫人 可还满意 ”


    温棠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容颜明艳,眉眼间宜喜宜嗔,很是 欢喜,“多谢夫君。”


    “再喊一遍 ”谢无宴指尖一顿,微微弯下腰,温棠不想刚成婚就 被他压一头,掐了下他的手臂,嗓音细细的,没什么 威慑力,“谢无宴,你 别得寸进尺。”


    谢无宴笑一声,抱住嗔恼的妻子,替她揉着细腰,温和的眸子倏然变得暗沉,说:“你 这些日子都不要出门。”


    温棠笑容微敛,想到他今日下朝那么 晚,揪住他的衣襟,试探问:“宫里出事了?”


    谢无宴目光微冷,一字一顿道:“昨日晚上,圣上忽然吐血昏迷,高热不退,御医说可能是 时疫所致。”


    第93章


    “是从 宫外传进来的,徐贵妃已经让人控制了各宫出宫采买的宫人,徐丞相也已经奉徐贵妃的命出宫查探时疫究竟从 何处爆发,听闻半月前城西百姓已经家家关门闭户,但无人在意。”


    温棠抿了抿唇,眉头 紧锁,电光火石间,她突然 产生一个 想法,“那殿下那边 ”


    福之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1],兴许这是一个 契机。


    温棠年 少时出入皇宫,自问了解徐贵妃跟太子秦逸寒的为 人,更何况当今贵妃并非盛朝人,她之所以来盛朝做贵妃只不过是为 了有朝一日南疆能够崛起,对 圣上能有多 少真心,至于太子,昔年 因为 爱慕谢思琦强留她在京中,又在太子储君之位不稳固时娶别的女子为 妻,若圣上真是感染了时疫,徐贵妃跟太子未必愿意亲自照顾,更甚至盼圣上早日殡天,如此秦逸寒一旦继位,徐贵妃就 可以把持整个 朝堂了。


    相反,若是这时有哪个 皇子或者妃嫔亲力亲为 照顾圣上,一旦圣上化 险为 夷,那势必会对 此人进行嘉赏,将来之事不定,她们也只能赌一把了。


    谢无宴目光微深,语气有些淡,“殿下还 在幽禁中,没有圣上传召,还 不能轻易出东宫。”


    “但徐贵妃已经张贴皇榜,若是谁能想出治疗时疫的方子,就 封他为 ‘医林圣手’,入太医院。”


    可惜谢无宴虽文武双全,擅诗词歌赋,却不通医术。


    温棠瞬间明 白他的意思,嗓音轻柔,“若圣上真是感染时疫,那皇宫上下定是人人自危,若是这个 时候有人能给出时疫的方子呢?”


    “你是说 ”谢无宴若有所思,低头 看她。


    温棠微微一笑,眸光如水般清澈,定定地望着谢无宴,“二十 年 前,范阳一带曾感染过时疫,伤亡人数高达数百人,范阳知府也病倒了,当时朝廷派去的大官迟迟未到,所以外祖父连夜带着数十 名郎中钻研医典古籍,得 出了一张方子,起初也不知道这个 方子有没有用,但在朝中派来的官员到来前,范阳时疫已经被控制下来了。”


    谢无宴掩在袖子里的指尖颤了下,“请卢公子过来。”


    卢范听说谢无宴找他,一口 水呛了出来,新婚夫妇第一日不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吗,怎么还 请他过去。


    在卢范到来之前,谢无宴带着温棠去给谢三叔请了个 安,谢三叔让人给了温棠一个 大大的红包,说温棠是谢家的女主子,以后谢家的事皆由她做主,听说圣上病重是因为 感染时疫,谢三叔目光闪了一下,唇角凛冽,“所以你们是打算先发制人,找到药方,若圣上化 险为 夷,平安无事,你们便跟圣上说这个 药方是逸尘给的。”


    谢无宴一手扶着温棠的腰,一边语气温和地跟谢三叔说了自己的想法。


    谢三叔:“无宴,这个 法子是好法子,但你们这种做法是在赌,你们知道吗?”


    依着当今圣上的性子,等他身体好了之后,他未必会认,更甚至会怀疑谢无宴居心叵测,联合秦逸尘做这个 局,就 为 了能解秦逸尘的幽禁,若是徐侑卷土重来,栽赃时疫一事是因为 谢无宴一手主导,那谢无宴在朝中的地位可能会受到影响。


    谢无宴姿态犹如清风朗月,唇角始终挂着温雅的笑容,“三叔,圣上当初对 谢家动手,纵然 有徐贵妃的缘故,但也未必没有圣上在背后的推波助澜,当日大败南疆,我本可以很快回京,但还 是耽搁数月,有时,成与不成只是在人的一念之间。”


    谢三叔目光微敛,所有想说的话都化 成一句叹息,是啊,荣华富贵与抄家流放何尝不是只在帝王的一句话,就 像徐贵妃,哪怕手上沾了那么多 鲜血,只要圣上愿意相信她,愿意宠着她,那她就 算做尽了坏事,也还 是那个 高高在上的宠妃,同样,只要圣上对 你心怀不满哪怕你什么错都没有,圣上要你死,你也不得 不死,既如此,那确实是可以赌一把。


    当年 之事,谢家何错之有,圣上万死都不能弥补谢家一众人等跟朝宁七年 因与谢家交好被牵连的三大家族的亡魂。


    夏家,何家,宋家,可怜宋家世代忠良,靠一长女撑起这个 门庭,只可惜到最后,不仅宋家长女也没保住,宋家小女也没保住,因此在听到圣上病重的消息,谢三叔心里升不起半丝波澜,但在听到谢无宴夫妇的打算时,谢三叔为 这几 个 小辈担心,他叹了口 气。


    府中四处都是红绸带,红灯笼,看着极其喜庆,从 府外的巷子到府中正房,一路都是红地毯,还有些许的鞭炮残渣。


    卢范一直待在驿馆,足不出户,是来了谢府之后才知道圣上病重昏倒的事情,“圣上怎么忽然 病倒了 ”


    莫非是老天都看不下去当今圣上跟徐贵妃的所作所为了。


    “是因为时疫。”温棠容颜本就 清丽姣好,成婚之后更是多 了几 分 娇艳,像花一样,她抿了抿唇,开口:“表哥,我……”


    她一开口 ,卢范就 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折扇一摇,似笑非笑开口 :“妹妹说的是那张方子吧?”


    “徐贵妃已经让人在城外张贴皇榜,若是有谁能拿出时疫方子,便封他为 ‘医林圣手’,入太医院。”


    这只是徐贵妃给的赏赐,圣上龙体若是恢复,自然 还 有别的赏赐。


    “那要是一直没人给出时疫的方子呢?”


    时疫,是能要命的。


    当今圣上冷酷无情,贪恋美色,昏庸无能,种种手段怎配做一国之君,卢老爷子手头 是有方子,但卢范……


    谢家有多 少条命是无辜被葬送的,他不信谢无宴心头 不恨,说句大逆不道的,既然 恨,又为 何要救呢。


    “表哥你忘了,圣上病重,太子监国,把持后宫的人是徐贵妃,把持朝堂的人是徐丞相。”


    言外之意是就 算皇上驾崩,秦逸尘也不可能坐上皇位,只有圣上在放秦逸尘出来,还 先皇后一个 清白,秦逸尘才可以名正言顺坐上那个 位置,因为 他本来就 该名正言顺登上那个 位置。


    卢范理智逐渐回笼,他将折扇合拢,说:“刚刚确实是我考虑欠佳了,幸好祖父跟祖母还 在驿馆,方子现在肯定还 在范阳,但这个 方子是祖父联合他人想出来的,他应该还 记得 方子,妹妹跟妹夫随我走一趟吧。”


    “你们想要那张医治时疫的方子 ”卢老爷子已经云鬓斑白,方圆脸,八字眉,长相威严,但又透着股亲和,他捋了捋胡须。


    温棠浅声回答:“是。”


    卢老爷子翘起胡子看了她一眼,他对 这个 外孙女一向宠爱,她提的要求就 没有不答应的,“那棠棠,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温棠与谢无宴对 视一眼,谢无宴目光含笑,对 她点了点头 ,温棠便将自己的想法跟计划给卢老爷子说了一遍。


    卢老爷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那你们打算何时拿出这个 方子 ”


    谢无宴不躲不闪:“后日。”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谢无宴面色淡然 ,温棠眸光轻轻眨了眨,卢范一颗心提了起来,卢老爷子视线移动一圈,摸摸下巴,吹胡子瞪眼,“棠棠来替外祖父磨墨。”


    温棠莞尔浅笑,声音像百灵鸟一样清脆好听,“谢谢外祖父。”


    “少贫嘴,你的要求,外祖父何时没有答应过。”


    圣上病重,养心殿内室跟外间被隔离开,所有进内室的人脸上都蒙了一层面纱,除了后妃,御医,以及养心殿的人,朝中重臣,其余人想要进去必须得 到徐贵妃允许。


    圣上昏倒的第一日,张妃便求徐贵妃前去侍疾,徐贵妃虽不喜欢她,但也“感念”她一片痴情,同意了。


    但徐贵妃日日都会过来问及圣上的龙体情况,“徐太医,圣上龙体如何了?”


    徐御医已经面容枯槁,脸色青紫,腰都挺不起来,“圣上昨夜醒了一次,又晕过去了,贵妃娘娘,圣上龙体欠佳,每日只能进些清淡的粥水,发热反反复复,长此下去不是法子,还 望贵妃娘娘想想办法。”


    “徐太医放心,本宫已经张贴皇榜寻找医术高明 的郎中,太医院的御医也是没日没夜钻研医术,相信很快就 能研制出药方。”


    等回到坤宁宫,徐贵妃马上传召了朱砂,“你确定圣上昏迷不醒是因为 时疫,而不是因为 别的 ”


    朱砂:“贵妃娘娘放心,圣上高热不退,昏迷不醒,确是时疫所致,若是中毒,定不会发热。”


    徐贵妃悄悄松了口 气,仪态优雅地舀了一勺燕窝,燕窝还 没入口 ,伺候的婢女匆忙跑进来,“贵妃娘娘,谢大人他……”


    徐贵妃眼皮跳了下,“他怎么了?”


    婢女都要哭了,“谢大人求见了张妃娘娘,说有医治时疫的方子,张妃娘娘已经带着谢大人去太医院了。”


    “你说什么 ”徐贵妃失手打翻了燕窝,思绪乱了。


    “贵妃娘娘摆驾太医院。”


    贵妃来了……


    御医院的全体太医诚惶诚恐前去跪迎,“下官见过贵妃娘娘。”


    徐贵妃开口 第一句话是——


    “张妃刚刚是不是来过 ”


    众御医对 视一眼,“是,张妃娘娘还 给奴婢看了谢大人的方子跟药丸,那上面的药材,确实是医书典籍上说的能够医治时疫的药材,所以下官们商讨之后一致觉得 ,从 其用量跟药材配比上来说,是能够医治时疫的好方子。”


    完了……


    都完了……


    徐贵妃两眼一黑,腿一软,婢女连忙扶住她,“贵妃娘娘还 要去乾清宫吗?”


    徐贵妃冷笑一声,“不必了。”


    张妃这个 贱人已经在背后阴了她许多 次,徐贵妃怀疑这个 贱人说不定从 一开始就 是谢无宴的人,要不然 怎么回回都那么巧合帮到谢无宴跟温棠。


    徐贵妃带着人风风火火回到坤宁宫,给朱砂下了个 命令,“你出宫一趟,找到父亲让他查一下朝宁七年 因谢家受牵连的几 个 家族中有没有年 纪在十 二岁附近的姑娘 ”


    第94章


    圣上病重,城西时疫蔓延,皇宫上下、京城世家皆是人心惶惶,温国公在 家中更是坐立不安,这份不安在 谢无宴向 太医院提供时疫药方时达到了 巅峰,他的内心是矛盾的,像是有一把秤在 来 回颠动 ,因为谢无宴本就极受圣上重用,在 朝中身兼两职,若是他这个 方子真的有用,让圣上逢凶化吉,解时疫之困,那圣上必定会再行嘉赏,假以时日,他岂不是要踩到他这个 岳丈大人头上来 ,但若是他这个 时疫方子无用呢,无用,那受牵连的恐怕就不止谢家人了 吧,他这个 做岳丈的也势必要受到牵连,一时之间,温国公这心里还真是七上八下的。


    因着心里揣着事,温国公这两日时常精神恍惚,对素娘都没有往日的热情 。


    “老爷、老爷。”


    温国公猛地 回神,咳嗽一声,“怎么了  ”


    一旁的卢歆默默翻了 个 白眼,素娘拿手帕掩了 掩嘴角,笑道:“老爷,姑娘跟姑爷来 了 。”


    今日是回门的日子。


    温国公这才看到面前站着的二人,男子一袭青色云纹锦衣,外罩紫色松竹大氅,肤色白皙,五官如 玉,温和中透着一股疏离,女子身着一袭红色海棠蜀锦袄裙,云髻挽起,眉眼带着笑意,皮肤白里透红,一看就是成 婚之后过得很好,不知为何,看到这两人,温国公这心里总是膈应得慌。


    温棠笑意盈盈地 给温国公跟卢歆请了 个 安,谢无宴拱手,“小婿给岳丈大人,岳母大人请安。”


    卢歆马上让人给了 大红包,招呼温棠到她身边坐下,谢无宴坐在 了 温国公的下首,温国公以手抵唇,再次咳嗽一声,“无宴,听 说 您给了 太医院一道医治时疫的方子,您这方子从何而来  ”


    之前,温国公府与 国舅府交好,温国公也没听 说 谢家哪个 医术高绝啊,连太医院那么多御医聚在 一起都没能 研究出时疫的方子,需要张贴皇榜寻找医术高绝的神医,他是从何得来 的方子。


    谢无宴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笑容浅淡,“岳丈大人,这个 方子对皇上的病情 有没有作用还没有定论,此事无宴还不敢四处张扬,还请岳丈大人能 够体谅。”


    这……


    温国公脸色一下子冷了 下去,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有定论就不告诉他这个 岳丈大人了 ,太医院敢用这个 药方,那这个 药方肯定是有的,他这是把他这个 岳丈大人当成 外人来 防着了 。


    温棠蹙了 蹙眉,正要开口,卢歆笑道:“棠棠今夜就在 府上歇一晚吧,陪娘亲说 说 话,你先带无宴去你的闺阁看看。”


    “父亲,母亲,女儿先行告辞。”温棠顺势起身,飞快对着上首的温国公跟卢歆福了 福身。


    温棠跟谢无宴一走 ,温国公心口的火蹭蹭蹭的往上冒,出言责怪,“看看你选的好女婿。”


    “今天是棠棠回门的大好日子,老爷也不想将局面闹得太难看吧?”卢歆纹丝不动 地 坐在 太师椅上,嘴角抿成 一条直线,淡淡道。


    她竟敢威胁他……


    温国公瞪大了 眼,想跟卢歆理 论一番却发现 她中气十足地 拨弄着她指甲上的蔻丹,温国公气得够呛,她这是有了 好女婿撑腰就不将他放在 眼里了 ,温国公又气又恼,重重地 甩了 下衣袖,“不可理 喻。”


    “老爷慢走 。”素娘颤巍巍地 站起来 ,柔弱道。


    卢歆眼睛都不带眨的,语气缓慢,“奶娘,吩咐厨房,姑娘跟姑爷的午膳送到芍药苑去。”


    这才是她们温国公府真正的相处方式,什么琴瑟和鸣,夫唱妇随,还不是她忍气吞声换来 的,卢歆忍这个 男人已经忍了 快一年了 ,也受忍够了 ,棠棠已经姻缘美满,就算现 在 让她和离,她也是愿意的。


    奶娘去了 厨房,素娘还坐在 屋里没有挪屁股,卢歆猜到她有话要说 ,挥手让屋内的下人都退下,素娘急忙开口:“夫人,时疫之事……”


    话没说 完便被卢歆给打断了 ,卢歆笑道:“朝堂之事并非我们一介妇人能 够做主,圣上病得突然,谁能 拿出时疫方子都于江山社 稷有功,时疫是从城西爆发出来 的,是天灾,绝对不会牵连到燕王,自然,也不会牵连到温嘉。”


    素娘笑:“有夫人这番话,妾就放心了 。”


    一进芍药苑,谢无宴便打横将温棠抱了起来 ,不让她踩地 上的雪,屋内的炭火烧得极旺,暖烘烘的,“累不累 ”


    温棠语气幽幽的,道:“我不累,就是说话有点累。”


    这个“累”针对的谁,大家心知肚明。


    谢无宴唇角勾了 勾,声音很轻,“你今晚要是不想住在国公府,我们便回去。”


    “我想跟娘亲说 会话。”


    “成 。”谢无宴闻言低笑,拿起桌上的一个 柑橘,给她剥橘子。


    温棠被他抱在 怀里,一抬眼便看到他眼底下的乌青,因着药方是谢无宴给的,所以这两日他一直在 皇宫,她抿了 抿唇,扯了 扯男人的衣襟,“怎么了  ”


    “谢无宴,我困了 。”


    谢无宴诧异,“怎么现 在 困了  ”


    这外面还是青天白日……


    温棠眼睫一眨,声音软乎乎的,像在 跟他撒娇,“那你陪不陪我 ”


    谢无宴已经剥好了 橘子,往她嘴里塞了 一块甜橘,“夫人之命,无宴不敢不从。”


    帮妻子脱掉鞋袜,谢无宴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挂在 木架上,从背后将她抱到怀里,阖上眸子。


    很快,温棠便听 到耳边传来 均匀的呼吸声,她睁开眼,手指碰了 下谢无宴高挺的鼻尖,然后飞快缩回手,闭上眼。


    她不知道的是在 她闭眼之后,男人喉结剧烈滚动 了 下。


    ***


    在 服用谢无宴的方子之后,圣上清醒的次数多了 些,但清醒只是能 睁开眼而已,并非完全清醒,他好像坠入了 一个 很遥远的梦境。


    朝定三十三年春,太子秦瑄的母后,也是当时的皇后接了 一个 姑娘养在 中宫,还派人去请太子入宫,太子一边带人入宫一边问这姑娘是何来 头,怎么被他母后养在 皇宫了 ,内侍急忙解释,“爷,被皇后娘娘接入皇宫的人是谢将军府的大姑娘,名唤谢无双。”


    “无双。”太子琢磨着这名女子的名字,笑了 ,“希望是人如 其名,天姿国色,貌美无双。”


    而在 见到谢无双的第一眼,秦瑄知道他那句话说 对了 ,因为女子确实像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倾城貌美,一举一动 皆是婉转动 人,说 话轻声细语,但尾音像是有一把钩子吊着你。


    在 那之后,秦瑄很喜欢入宫给皇后请安,皇后也不遮掩她的想法,说 谢无双会是未来 的准皇后,秦瑄自然也不掩饰自己对谢无双的势在 必得。


    这日入宫,秦瑄没有在 椒房殿看到谢无双,皇后笑着跟他解释谢无双回家看望家人了 ,秦瑄便想着去将军府,谁知半路听 到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给这位姑娘道歉。”


    “公子饶命啊。”


    看着身穿一袭男子长衫的窈窕少女,秦瑄不由笑了 ,指挥小太监上前,小太监马上将那个 调戏民女的公子捉住,逼人道歉,那公子看出秦瑄不凡的身份,吓得屁滚尿流,急忙跟谢无双道歉。


    谢无双接受那华服公子的道歉之后竟转身带着丫鬟离开,秦瑄被气笑了 ,哪有女子敢在 他面前这般大胆,她是真的一点也不顾及他的身份了 。


    秦瑄一抬折扇,慢悠悠地 拦住了 她,“无双姑娘这是不打算说 句感谢就走 了  ”


    谢无双瘪了 瘪嘴,一副心如 死灰的模样,扭头给秦瑄请安,“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金安。”


    “起来 吧。”秦瑄笑笑,“孤竟然不知无双姑娘还有这一面,要是让母后知道,母后怕是要失望了 。”


    京中之人皆称赞谢将军府谢大姑娘谢无双天生敏慧,温婉大方,很有可能 是未来 的太子妃,乃至准皇后,所以才被皇后接入宫中养着。


    一听 这话,谢无双更激动 了 ,一时忘了 自己的身份,去拽秦瑄的袖子,那双眼睛比珍珠还要明亮,能 轻易勾走 男人的所有目光,“今日之事是我莽撞了 ,殿下能 否不要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 ”


    “大胆。”一旁的小太监连忙呵斥。


    “自然可以。”秦瑄抬了 抬手,竟在 大街上红了 脸。


    接下来 的五年,陪伴在 秦瑄身边最多的人是谢无双,在 谢无双及笄之后,他娶了 她,新婚之夜,喝完合卺酒,秦瑄握住了 谢无双细腻光滑的手心,“无双,孤终于娶到你了 。”


    谢无双也抬头看他,她的长相本就是艳若牡丹,一袭红衣将她称得更加好看,脸颊白的放光,她眉眼弯成 月牙,笑道:“妾愿意用自己的一生辅佐太子殿下平步青云,成 一代明君。”


    秦瑄心神颤动 ,忍不住将谢无双揽入怀中,“孤对天立誓,此生绝不负吾妻无双。”


    那年的太子礼贤下士,对圣上尊重,对底下的大臣和颜悦色,即便面对当时争夺储君之位的雍王也依旧不骄不躁,人人都以为太子秦瑄将来 会成 为一个 贤明君主。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秦瑄的父皇开始事事偏心雍王,太子秦瑄不得不反击,只能 靠纳妾来 拉拢世家的势力,那是他第一次在 谢无双面前张不开口,但谢无双伸手捂住他的唇,那双眼睛是温柔的,是有光的,她说 :“殿下说 的我都明白,只要是为了 殿下,妾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有些事,有了 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因皇家规矩正妻未有子嗣前府中的妾室不能 先怀有身孕,因此即便秦瑄宠幸了 一个 又一个 女人,谢无双还是第一个 怀有身孕的,可是有身孕又如 何,雍王的正室也有了 身孕,宫里的陛下对谢无双这个 孩子根本不重视,于是秦瑄生出一个 主意,那就是将谢无双的孩子作为一枚棋子栽赃给雍王,而事实是他们做得很好,谢无双肚子里的男孩没有了 ,这是皇室的第一个 皇长孙,但雍王正妃的孩子保住了 ,是一个 早产的小郡主,群臣联合上奏,陛下褫夺了 雍王的封号,罚他在 府中面壁思过,太子秦瑄则是在 陛下面前越来 越得脸。


    而在 这件事情 之后,谢无双终于从那个 言笑晏晏,倾城无双的少女变成 了 温婉贤良的太子妃,为他照顾后院妾室,为他分忧解难,但她也变成 了 秦瑄最不喜欢的样子,只因秦瑄喜欢的从来 不是大家闺秀。


    太子登基,谢无双自然成 了 皇后,他告诉谢无双不管他立多少个 妃嫔,她都是他的发妻,新皇登基,按规矩要每三年一大选,他是这么跟谢无双说 的,“无双,朕知道你痛苦,可你也该理 解朕,朕作为一国之君,不能 只顾儿女私情 。”


    谢无双还是那副老样子,温婉一笑,“皇上的意思,臣妾都明白,臣妾有容人的雅量。”


    也是在 那一段时间,徐贵妃入宫了 ,很快便为他生下一个 皇子,后又生下朝阳公主,再之后,谢无双怀孕了 ,生的是一对龙凤胎,那十年,他宠徐贵妃如 命,而谢无双执掌六宫,成 了 民间人人称赞的贤后,再后来 ,北翼来 犯,提出和亲,他定了 朝容公主。


    那是谢无双第一次在 秦瑄面前哭,哭得都要晕过去了 ,圣上冷声,“朕知道皇后伤心,但一人和亲便可解盛朝之困,不用流更多将士的血,不用更多的百姓受苦受难,若皇后身处朕这个 位置,皇后会如 何选择 ”


    “那为什么是朝容呢?”那一日,谢无双已经哭得喘不过气,她跟个 泼妇一样跪倒在 地 上,字字哽咽。


    是啊,为什么是朝容呢……


    明明朝阳公主比朝容还要大上一岁,对方又没说 要和亲嫡出公主,帝王也想问自己一句,他与 谢无双相识在 年少,他曾以为他们会白头到老,可他们就是这样走 到了 两相生厌的地 步,那个 温婉但又鲜活的少女最终自缢在 了 太极宫。


    徐贵妃……


    对,还有徐贵妃,徐贵妃才是他心头挚爱,是他要宠冠六宫的人。


    恍惚间,圣上听 到了 耳边的呼喊声,“皇上。”


    “皇上。”


    “皇上,您醒了 。”


    圣上倏然睁开眼,突然忘记自己现 在 身处何方,一开口嗓子疼得要命,浑身提不起劲,“朕怎么了 ?”


    徐太医激动 得几乎落泪,冲着帝王解释,“圣上感染了 时疫,已经高热昏迷数日,连太医院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是……五皇子在 东宫日夜翻看医术,苦心钻研,派谢大人给了 太医院御医一个 方子,圣上这才醒过来 。”


    “五皇子 ”圣上不解。


    众御医面面相觑,徐太医稳着心神回答,“回皇上,是被幽禁在 东宫的五皇子。”


    第95章


    徐太医想 ,圣上 应该是不想 听到“五皇子”这三个字的,但他 不得不开这个口,因为 这个药方确实是五皇子给的。


    养心殿烛光明明灭灭,圣上 眼 神晦涩不明,实在是没有那个梦,他 可能 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在幽禁,他 重重地喘了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


    徐太医对着圣上 行了个叩拜礼,言道:“回皇上 ,宫中时疫是因为 有一个出宫采办的宫女 去了城西买东西,城西半月前 就有将近一百个百姓感染了时疫,只是无人知晓,五皇子这个方子最先便 是给了宫中感染时疫的宫人使用,在确定有作用之后才给皇上 服用,老 天有眼 ,圣上 龙体康健,是江山社稷之福。”


    “是啊,圣上 龙体大愈,臣妾总算能 放心了。”一直跪在龙床边上 的张妃也不由流下两行泪,模样梨花带雨。


    圣上 这才注意到张妃,看 着她憔悴苍白的脸色,情不自禁抚上 她的脸,“爱妃一直在这守着吗?”


    徐太医笑道:“从皇上 数日前 晕倒那天起,张妃娘娘便 一直在养心殿侍疾。”


    圣上 猛地咳嗽两声,重新躺回到床上 ,他 看 着这张年轻貌美 的脸,恍惚间仿佛看 到了谢无双,他 承认刚刚那个梦对他 产生 了影响,他 面色灰白,喘着气问:“张妃,你不怕死吗?”


    张妃匍匐在床边,紧紧握住圣上 已经苍老 的大手,“臣妾不怕死,皇上 如此宠爱臣妾,臣妾只怕自己以后再也见 不到皇上 了。”


    美 人哭得梨花带雨,还如此言辞恳切,是个人都招架不住,更何况是大病初愈的圣上 ,圣上 重重地喘息一声,伸出手,摸了摸张妃娇嫩的脸颊,“爱妃受委屈了。”


    徐太医本来是想 跟圣上 提一嘴贵妃娘娘也很关心圣上 ,日日过问圣上 的龙体情况,但见 圣上 丝毫没有提及贵妃娘娘,加之眼 前 的这一幕实在太过温馨,徐太医也歇了这个心思。


    “李长胜。”


    “奴才在。”


    “传朕口谕,张妃性情柔顺,恭谨知礼,体贴君上 ,着晋为 贵妃,入住钟粹宫。”


    “圣上 。”李公公一脸震惊,身体僵硬,万万没有想 到圣上 会下一道这样的圣旨,张妃晋为 贵妃,那不与贵妃娘娘平起平坐了。


    “臣妾谢圣上 。”张妃已经喜极而 泣,俯身叩拜。


    李公公只得去传旨,后宫妃嫔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恨得咬碎牙根。


    宫里的下人因怕得罪徐贵妃,所以徐贵妃是最后知道这个消息,还是桂嬷嬷告诉徐贵妃的。


    “你说什 么 皇上 醒了。”


    桂嬷嬷脸色为 难,心一横,道:“是,而 且皇上 还下了一道圣旨,晋张妃为 张贵妃。”


    徐贵妃一口气险些没提上 来,皇上 这是什 么意思,就因为 她没有亲自去侍疾,他 就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打她的脸吗。


    还有张妃这个贱人,别让她发现她的真实身份是大有来头,否则她第一个不放过她。


    一炷香后,一袭素色简单花纹宫裙的徐贵妃带着桂嬷嬷来到养心殿外,李公公深吸一口气,笑眯眯地迎上 去,“老 奴见 过贵妃娘娘。”


    徐贵妃姿态客气,“李公公,本宫想 见 皇上 。”


    李公公立马进去给徐贵妃禀报,进去时李公公笑容满面,出来时李公公一脸的苦涩,“回贵妃娘娘,皇上 说里面有张贵妃陪着便 足够了,贵妃娘娘要不改日再来。”


    徐贵妃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这还是第一次,她这个宠冠六宫的徐贵妃第一次被圣上 拒之门外,比起失去面子,徐贵妃更担心圣上 是心怀芥蒂,她难得产生 一种名为 慌乱的情绪,好像隐隐之中,有什 么在慢慢失去控制了。


    回到坤宁宫的徐贵妃下了一道口谕,“去请太子过来。”


    “母妃。”得到传召的秦逸寒很快来到皇宫,向徐贵妃行了个礼,“母妃这是怎么了 ”


    徐贵妃强撑着从贵妃榻上 坐起来,揉了揉发疼的脑袋,“你父皇已经醒了,就因这次在御前 侍疾的人是张妃,你父皇已经册立张妃为 张贵妃,本宫方才去看 你父皇,你父皇也不见 本宫,本宫知道,你父皇这是想 打本宫的脸,本宫虽然不知道谢无宴的那个方子究竟是不是东宫那位给他 的,但只要你父皇相信了,难保此次不是他 秦逸尘翻身的机会,本宫已经确定张贵妃是谢无宴的人,必然不会再给她作妖的机会,燕王虎视眈眈,若是秦逸尘再从东宫出来,太子你的地位可就危险了,你可有什 么好的法子 ”


    “儿臣已经有了一个好的法子。”秦逸寒双手紧握,脸部的肉已经绷紧了,他 咬着牙帮子,道。


    徐贵妃有一瞬间的讶异,“什 么 ”


    秦逸寒扯唇笑了下,朝秦贵妃说了两个字,秦贵妃笑容逐渐消失,身体慢慢靠在了雪白雪白的狐狸毛毯上 ,秦逸寒说的是——


    巫蛊。


    ===


    朝宁十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天降大雪,更深露重,寒风朔朔,太傅府的大门早早就落了锁,屋外只留两个守门的下人。


    “叩叩——”


    “谁啊 ”下人一边开门,一边问。


    来人一袭明黄色五爪蟒袍,阴柔的脸庞上 是和煦的笑容,“是孤。”


    “太子殿下。”下人瞌睡一下子被吓醒了,手中的汤婆子也跟着掉到地上 。


    秦逸寒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孤要见 太傅。”


    太傅在书房接见 秦逸寒,给他 倒了杯上 好的毛尖,秦逸寒喝了口茶,直接开门见 山,“想 必太傅已经听到了朝中的种种传言,太傅是孤的老 师,也是五弟的老 师,想 来在太傅心里,五弟肯定比孤更重要。”


    “微臣不懂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傅亲和一笑,斟酌着太子的来意。


    “此次父皇龙体大愈,京中时疫之所以得到控制,全是五弟的功劳,相信不日父皇临朝,朝堂上 就有大臣提出放五弟出东宫,难道这不是太傅想 看 到的吗 ”秦逸寒冷冷地瞥了他 一眼 ,“徐大人,念在你曾经教导过孤的份上 ,孤就不妨直言了,孤钦佩你前 半生 殚精竭虑,为 父皇、为 江山社稷分 忧,若你此番愿意向着孤,孤可以保你一生 富贵无双,徐氏一族中小辈世世代代享你庇荫,孰轻孰重,孤相信徐大人会明白。”


    秦逸寒微微眯了眯眼 ,唇角笑容肆意,就差把“为 了一个废太子,将一生 的富贵荣华都赔上 去,值得吗”给说出来了。


    太傅听出了秦逸寒的意思了,这是要帮他 阻挠圣上 给废太子解禁。


    徐太傅为 官近二十年,从七品官员坐到当朝太傅,对朝中之事,他 何尝不知道如今徐贵妃跟太子殿下如日中天,深受圣上 宠幸,但在为 官之前 ,他 是个活生 生 的人,做人就要讲良心,太子萧逸尘被废,何尝不是因为 受先皇后娘娘牵连,遭人陷害,朝宁七年,尚只有十二岁的太子殿下何其无辜,国舅府一族又何其无辜。


    徐太傅咬住自己的舌头,忍住了波涛汹涌的情绪,“太子殿下想 让微臣做什 么 ”


    徐太傅如此识相,让秦逸寒非常满意,秦逸寒从宽大的袖口掏出两个木偶,上 面是人的生 辰八字跟银针,徐太傅瞳孔一缩,头皮发麻,整个人一动不动,偏偏秦逸寒还在说:“只要太傅明日入宫跟父皇说这两个布偶是在徐三姑娘闺房里搜到的,其他 的太傅都可以不用管,孤可以跟太傅保证,待孤登基,太傅府一族必定富贵无双,徐家必定有一姑娘可以入宫为 妃。”


    “微臣不明白太子殿下的用意。”


    这是还向着秦逸尘呢……


    秦逸寒懒洋洋地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人人都知道徐三姑娘心仪废太子,所以在废太子圈禁时不惜与自己的父亲断绝关系也要自请去东宫照顾废太子,结果有一天她突然被废太子赶出了东宫,难道不是因为 她手握了废太子什 么秘密,废太子才会赶他 走的吗,至于 徐三姑娘因感染风寒坏了脑子,会不会是因为 有人想 要杀徐三姑娘灭口呢?”


    徐太傅:“那这布偶 ”


    秦逸寒:“这布偶自然是徐三姑娘从东宫离拿出来的,只是还没来得及交给太傅,交给父皇,就被人害成了三岁痴儿,而 下人也是无意间从徐三姑娘屋子里找出了这个,所以着急忙慌地给太傅,太傅看 这上 面的生 辰八字不对,就入宫求见 圣上 了。”


    这是打算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了,徐太傅有些想 笑,但笑不出来:“太子殿下心思缜密,微臣佩服。”


    要不怎么说徐贵妃跟太子是亲母子呢,一个比一个会算计。


    秦逸寒朗声一笑:“这么说,徐太傅是答应了?”


    徐太傅扯唇笑了下,单膝下跪,抱拳道:“微臣还有一个请求,太子殿下,事成之后,微臣希望太子殿下能 花重金请来为 微臣的小女 儿医治身体的神医。”


    “这是自然,只要太傅明日入宫跟父皇说明这布偶的来由,太傅所求,孤都答应。”


    “多谢太子殿下。”徐太傅深深地看 了秦逸寒一眼 ,再次对着秦逸寒行了个大礼。


    秦逸寒大笑一声,亲自扶徐太傅起来,于 夜色之中出了太傅府。


    皓月当空,星星点点,徐太傅负手站在窗前 ,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边上 最亮的那颗星星,徐太傅永远忘不了小太子萧逸尘拜师那日先皇后娘娘跟他 说出的话,“一日为 师便 终身为 父,太子就交托给太傅大人了。”


    先皇后娘娘跟太傅说,她什 么都不求,只求太子殿下日后能 成为 一个有理想 抱负、能 救天下百姓于 水火之中的盛世明君,这些太傅其实都知道,也都明白。


    可是事与愿违。


    不是太子殿下做不了这个盛世明君,而 是因为 这世上 邪崇太多,阻挠了太子殿下成为 一代明君,也是他 无用,救不了太子殿下,也救不了这乱世。


    帝王昏聩,奸臣当道,他 又为 何要逆天而 行,为 了生 前 的荣华富贵,背负后世的骂名真的值得吗。


    徐太傅紧紧地拽着手中的两个木偶,任由那木偶上 的银针插进他 的手心,鲜血淋漓,他 想 到他 刚做太子太傅时,小太子秦逸尘还只有三岁,格外贪玩,进学的时候总是盯着上 书房外面的御花园,下学之后太傅跟小太子说:“太子殿下,您乃一国储君,您不能 这样贪玩。”


    彼时的小太子还没有徐太傅腿高,一脸的稚嫩,奶声奶气开口:“老 师,那我还只有三岁,要是当了太子就不能 贪玩,那我就不要当这个太子了。”


    徐太傅忍不住笑了笑,小太子这还是孩子心性,后来先皇后娘娘跟小国舅跟小太子讲了很长时间的道理,小太子这专心进学。


    再后来便 是朝宁七年,谢家被抄家流放,太子被幽禁在东宫,徐太傅偷偷去看 过他 一次,小太子小小年纪已见 傲骨,他 是这样与太傅说的,“老 师,孤已经十二了,这些事,孤都可一力承担。”


    但太傅却没有那样的傲骨,因为 他 做了缩头乌龟。


    徐太傅这一辈唯一的遗憾大抵是朝宁七年做了缩头乌龟,及时地撇清了与谢家的干系,没能 救到先皇后,也没能 救到小太子,甚至要把自己最小的女 儿,最疼爱的女 儿给赶出府,害得他 小女 儿成了一个三岁孩童,人不人、鬼不鬼的,徐太傅心脏一阵接一阵的疼痛,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落,他 抬手抹了把眼 泪,抹着抹着太傅就笑了。


    他 想 ,他 已经做好决定了。


    他 这辈子愧对妻女 ,愧对太子殿下,若有来世,他 想 做个好臣子,辅佐君王成为 盛世明君,做个好丈夫,与妻子恩恩爱爱到白头,做个好父亲,看 着儿女 日子圆圆满满。


    ***


    翌日,是个大晴天,暖阳的升起融化了屋檐上 、树梢上 、地面上 的雪,鸟儿叽叽喳喳立于 枝头,墨羽叩了叩门,压低声音道:“公子,大事不好了。”


    谢无宴睡眠浅,一下子睁开眼 ,正要起身便 看 到同样睁开眼 的妻子,她睡眼 惺忪,狐狸眼 中有几分 茫然,谢无宴面容温和,摸了摸温棠的脸颊,“吵到你了?”


    温棠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 ,“我跟你一起出去吧。”


    谢无宴应了一声“好”,夫妻两穿上 衣裳,谢无宴打开房门,问是何事,墨羽低下头,语气沉重,“公子,少夫人,刚刚太傅府传出消息,太傅在府里饮鸩身亡了。”


    第96章


    带着谢家标志的马车很快来到太傅外。


    太傅府门口挂满了白绸带,还未进去便听 到太傅府里面哭天喊地的声 音,温棠心脏一下子被拽紧,有些不敢进去了,谢无宴捏了捏她冰凉的手心,温棠垂了垂眼 ,跟着他一起进去,下人看到二人急忙上前迎接,谢无宴说他们是来看望太傅,下人抹了下通红的眼 睛,姿态恭敬,“奴才带谢大人,谢少夫人过 去。”


    正堂里已经放了牌位跟棺材,徐夫人,徐凝涵,以及徐家的下人都跪在正堂里,徐夫人哭得几近昏厥,下人上前,“夫人,谢大人跟谢少夫人来了。”


    徐夫人身体先 是一僵,然后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转过 身,跪着往谢无宴跟温棠的方 向 爬,温棠俯身想要扶她,却被她一把躲过 ,她十指用力地拽紧了温棠的衣袂,肩膀颤动,哭诉道:“谢大人,谢少夫人,你们一定要为我们老爷做主啊。”


    温棠与谢无宴对视一眼 ,俯身将她扶起来,语气轻柔,“徐夫人,你慢慢说。”


    “采儿,将东西拿上来。”徐夫人哭了一早上,刚起身两 眼 一黑,站都站不稳,只能靠在温棠怀里,身着粉裙的采儿手脚麻利,很快就将两 个木偶拿上来,木偶的眼 睛、银针上都是血,徐夫人看着这 个木偶,又是一声 哽咽,哭花了妆,“昨晚老爷本来是在正房歇息,亥时三刻,管家忽然来报,说太子殿下来了,老爷便来了书房,一直到早上还没有从书房出去,下人便想着进去看一下,谁知老爷身体都凉透了,地上是一个药瓶跟两 个布偶,这 事若是跟太子殿下无关 ,谁敢相信呢。”


    温棠拿起那两 个木偶,两 个木偶上的生辰八字是不一样 的,但细看便知一个生辰八字是太子秦逸寒的,一个生辰八字是当今圣上的。


    温棠手抖了一下,已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漆黑的瞳孔此刻没有一片光亮,秦逸寒这 是打算用巫蛊之 术栽赃陷害给秦逸尘,这 才连累了徐太傅。


    历朝以来因巫蛊之 术受牵连的妃嫔皇子不少,一旦徐太傅将这 两 个木偶拿到圣上面前,那她们之 前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徐夫人见她们忽然不说话 了,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口:“太子殿下肯定是听 到了京城里的风声 ,担心五皇子出来会影响到他的储君之 位,这 才匆忙来找老爷,想借老爷之 手来对付废太子,历朝君主都容不下巫蛊之 术,太子也当真是每一步都算计好了,但他唯一没有算到的是老爷他一片赤子之 心,不会被他的小恩小惠所利诱,还请谢大人跟谢少夫人为我们家老爷做主啊。”


    谢无宴眸底是一片寒凉,看不到一丝光亮,他神色微敛,动作温柔地将温棠手中的两 个木偶拿了过 来,他跟徐夫人保证,“徐夫人,无宴这 就入宫向 圣上禀明此事。”


    “多谢大人。”徐夫人激动地叩头。


    谢无宴目光重新落回到温棠身上,问她要不要先 回府,温棠轻声 道:“我就在这 陪徐夫人。”谢无宴:“那我晚些来接你。”


    徐夫人拉着温棠的手对她一阵千恩万谢,说之 前不该对她这 么冷淡,又说她已经知道错了,她情 绪激动,说话 颠三倒四的,温棠一边听 她说一边安慰她,良久,在温棠的开解下,徐夫人的情 绪才稍稍平静下来。


    但这 也只是开始。


    温棠又带着人去了徐凝芸的院子,还未进去便听 到少女 如银铃般的笑声 ,她没有记忆,所以是快乐的,温棠脚步一顿,仰头望向 天空,“我们还是回去吧。”


    翠兰上前扶她,温棠走之 前又去了一次太傅府正堂,这 次她是安安静静地跪下,对着灵柩磕了三下头。


    而谢无宴也已经乘坐马车来到皇宫,他在入宫之 前仔细整理了下衣裳跟袖口,养心殿一股汤药味,圣上靠在金丝枕上,张贵妃一口接一口的喂圣上喝药,好一副岁月静好的景象。


    谢无宴目不斜视,躬身一礼,“微臣给皇上请安。”


    圣上脸色较之 前几日好看许多,他看了谢无宴一眼 ,“谢爱卿想说的话 ,朕都知道了,朕已经传召太子跟徐贵妃,他们稍后便会过 来。”


    这 是已经知道太傅身亡的事了,谢无宴见当今圣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有些想笑,他双膝下跪,拱手道:“回皇上,微臣今日想说的不是太傅身死一事。”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张贵妃跟圣上同时抬头看过去,尤其是圣上,眼 中浮现奇怪之 色,“那爱卿想说什么 ”


    谢无宴将两 个带血的木偶掏出来,张贵妃被这 血淋淋的东西吓了一跳,一把栽倒圣上怀里,声 音怯怯的,“皇上。”


    “爱妃莫怕。”圣上轻拍了下徐贵妃的后背,看着那带血的木偶,脸色彻底黑了下去,“这 是 ”


    圣上眼 睛不瞎,不难发现那木偶上的生辰八字是谁的,脸色几乎黑成炭,恨不能将这 背后之 人大卸八块,谢无宴对上帝王黑沉沉的眼 ,不紧不慢解释,“微臣一早得知太傅饮鸩身亡的消息,因感念太傅昔年教导之 恩,便带着微臣的夫人前去太傅府吊唁,在徐太傅尸体旁边看到了这 个。”


    “可这不是诅咒吗?”张贵妃这 才敢抬起眼 ,从圣上怀里退出来,嘀咕一句,“圣上龙体康健,乃江山社稷之 福,何人心肠如此歹毒。”


    这 个“何人”是谁,养心殿中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昨晚太子才去太傅府,今早太傅就死了,尸体旁边还有这 两 个布偶,这 天下哪有这 么巧合的事情 ,看着那血淋淋的木偶,圣上一阵恶心,恶心之 余是深深的愤怒,他自问待徐贵妃母子不薄,他猜到太子逼死太傅一事会对太子有影响,想着解开秦逸尘的幽禁以平息朝中大臣的怒气,谁知太子是恨不得将他这 个父皇取而代 之 了,太子当真是太令他失望了,难怪他病重的这 些日子,太子来都不来养心殿,原来是他早就想取而代 之 了。


    圣上怒火难掩,看向 谢无宴,“谢爱卿,你怎么看 ”


    谢无宴面如冠玉,表情 平静,“回皇上,太傅一生忠君爱国 ,乃是太子的老师,想必圣上也看过 太傅的奏章跟他写下的史卷,这 木偶上的字迹绝不是出自太傅之 手。”


    这 字当然不是太傅的字,看着像是几年前秦逸尘的字,但也仅仅只是像而已。


    圣上感染时疫,昏迷数日,被幽禁在东宫的五皇子心忧自己的父皇,日夜查看医书典籍,得出一个时疫的方 子,而太子秦逸寒备受君王宠幸,在自己父皇病倒在床时竟一心在朝中排除异己,甚至用巫蛊之 术来诅咒自己的父皇,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诅咒自己的父皇的,难怪圣上觉得他今年身体每况愈下,莫不是是受了太子的诅咒。


    一想到这 个可能,圣上眼 里闪过 一丝狠厉。


    圣上让李公公搬来一张凳子给谢无宴,一刻钟后,打扮朴素的徐贵妃跟憔悴不堪的秦逸寒来到殿中,向 圣上请安。


    圣上压抑着心口的怒火,一边把玩着张贵妃的纤纤十指、一边跟话 家常似的问:“太子,听 说你昨夜去见了太傅 ”


    他越表现的淡定,秦逸寒这 心里就越害怕,他用余光看了一眼 徐贵妃,见徐贵妃点头才敢小声 回答:“回父皇,儿臣昨夜是有一个书中的问题百思不得其解,这 才去太傅府请教太傅,儿臣并不知道太傅会……还请父皇明查。”


    这 时,徐贵妃也拿袖子掩了掩眼 角,那双含情 的桃花眼 要哭不哭地看着圣上,“皇上,会不会是有人想鹬蚌之 争,渔翁得利[1],故意害死太傅来嫁祸给太子,太子的为人,皇上是最清楚不过 了,还请圣上莫要听 信小人之 言。”


    以前,圣上只要一看到徐贵妃这 双眼 睛便会心软,但今日,圣上的眼 睛是冷漠的,徐贵妃心一跳,这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公公将头埋得低低的,贵妃往日机灵的很,怎么今日糊涂了,这 话 不是在故意引圣上发火吗。


    下一刻,圣上便将带血的两 个木偶扔到秦逸寒面前,脸上是彻骨的寒意,“那就请太子帮朕解答这 两 个木偶是怎么回事 ”


    秦逸寒脸一白,气血上涌,他竟还忘了这 两 个木偶,这 太傅是不是与他命中相克,故意想害他,因为忘了这 两 个木偶的存在,秦逸寒没有事先 准备好托词,一时说不出话 来,“儿臣,儿臣……”


    “解释不出来了是吧?太子,朕自问待你不薄,你竟然想要谋逆害朕。”圣上看他这 副模样 ,只觉得寒心,冷笑一声 。


    “儿臣不敢,父皇明查,这 肯定是有人在故意陷害儿臣。”秦逸寒面色慌乱,对着圣上重重地叩了好几个响头。


    徐贵妃姿态愈发柔顺,她竭力维持着镇定,替秦逸寒求情 ,“皇上,太子对皇上是一片孝心,天地可鉴,还望皇上不要轻信小人之 言,还太子一个公道。”


    这 次,圣上只是深深地看了徐贵妃一眼 ,朗声 开口:“传朕旨意,五皇子秦逸尘天资聪颖,孝顺有加,面壁思过 期间 仍不忘为朕分 忧,解京中时疫之 困,功过 相抵,解其幽禁,暂住东宫。”


    徐贵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圣上最恨的难道不是谢家人吗,他将谢家人一网打尽就是为了防止谢家功高盖主,怎么今日又会想着将秦逸尘放出来,秦逸尘解禁,那岂不是意味着带着谢家血脉的人有机会坐上皇位,圣上怎会如此。


    徐贵妃担心圣上是疯了,委屈地喊了一声 ,“皇上。”


    圣上看都不看徐贵妃,接着道:“另外,太子秦逸寒深受朕之 倚重,却不念及皇恩,居心叵测,陷害忠良,朕实感痛心,今剥夺太子储君之 位,在太子府面壁思过 三个月,反躬自省。”


    这 道圣旨犹如晴天霹雳砸下来,秦逸寒腿一软,跌倒在地上,他不明白事情 最后怎么会变成这 样 ,不应该最后永不得翻身的人是秦逸尘吗,怎么会变成了他秦逸寒呢,他可是要做君王的啊。


    至于徐贵妃,她头痛欲裂,已经一句话 也不想说了,显然这 一切都是秦逸寒的错,他太急功近利,忽略了太傅的为人以及执念,所以酿成今日之 祸,他不冤枉,但徐贵妃总觉得她们无时无刻不在被人算计,先 是张妃被晋为贵妃,与她平起平坐,再是秦逸尘幽禁被解除,可以继续暂住东宫,然后是秦逸寒的储君之 位没了,再接下来呢,接下来是什么,她这 个宠冠六宫的贵妃不会也落得个跟谢无双一样 的下场吧。


    徐贵妃一阵胆寒,已经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一旁坐着的谢无宴自始至终姿态都极其淡然,没有插一句话 ,但他心里是不平静的,至于殿中的其他人,已经不敢起身了,更甚者连吸口气都不敢。


    李公公在心里叹了口气,朝宁十年十一月末,这 京城的天是要彻底变了。


    第97章


    这一日,京城注定是不 平静的,深受帝王看 重的太子 被废黜,原来 因中宫失德被圈禁的废太子 被解禁,继续暂住东宫,那岂不 是有了可以跟太子 还有燕王分庭抗争的机会 ,遥想当初徐贵妃是何等盛宠,在后宫呼风唤雨,偏圣上予其宠爱,如今这后宫又多了一个张贵妃跟徐贵妃平起平坐,要不 怎么说帝王家无情,这恩宠啊,说没就没了。


    只是太子 秦逸寒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害得太傅饮鸩身亡,其手段当真是令人胆寒,太傅一生忧国忧民,倾心教导宫中的皇子 跟公主,最后却落得这个下 场,这样心性的皇子 兴许真不 适合做储君乃至君王,不 然不 知道哪日就同朝宁七年的几大家族一样大难临头 都不 知道。


    简言之,太子 被废是罪有应得。


    宫里两道圣旨一出,徐侑又悲又喜,悲的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太子 就犯了这么大的糊涂,被圣上废黜了储君之位,喜的是太子 储君之位没了,那岂不 是代表他的燕王有机会 坐上太子 之位了,为此,徐侑当日递了牌子 ,说想求见徐贵妃,他先是仔细宽慰了徐贵妃一番,说太子 此番行事实在太过鲁莽,不 然也不 会 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另外是这个谢无宴行事太过阴险狡诈,他怀疑宫中时疫跟谢无宴脱不 了干系,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在一番言辞恳切之后,徐侑提出要见贤妃,徐贵妃目光闪了下 ,同意了。


    贤妃乍然见到父亲,还很高 兴,徐侑又何尝不 是,人心都是偏的,纵然是因为徐贵妃在圣上面 前 得脸,才有了丞相府后来 的风光,但徐贵妃终究只是他徐侑的义女,不 像贤妃跟燕王,是他的亲生女儿跟亲外孙,他当然要多问贤妃跟燕王考虑,徐侑先是问燕王近日好不 好,然后话 里话 外指示燕王这些日子 可以多带燕王妃来 宫里请安,太子 被罚在宫中禁闭三月,圣上龙体欠佳,朝政上的事情肯定还要燕王多费心。


    贤妃是个笑面 虎,面 上和和气气的,实际心里也有自己的算计,徐侑将话 说到这个份上,贤妃自然没有什么不 明白的,她让徐侑放心,她心里有数。


    谢府正房的院子 依山傍水,瀑布倾盘而下 ,泉水潺潺,谢无宴跟温棠,谢禾蓁与 谢时予,还有谢思琦跟秦逸尘围着一个小圆桌,今日的秦逸尘身着一袭浅青色金纹圆领袍,头 发 用 一顶玉冠束起,目若朗星,容颜清隽,唇角挂着一层笑意,明明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气度却极其稳重,他端起白釉高 足杯,声音低沉,“这杯酒,该我 敬舅舅、舅母,若非舅舅、舅母,我 也不 能有今日。”


    秦逸尘被幽禁在东宫的这三年,就像一个被关在笼子 里的雀,虽有一身蛮劲但没地方使,而谢无宴跟温棠就是那个可以来 救他出笼子 的人,只是在这个笼子 跟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他们需要跨越无数艰难险阻才能救他出来 ,而边关只是他们闯关的第一步而已。


    这些恩情,秦逸尘不 敢忘记。


    “殿下 言重了,殿下 本就是众望所归。”谢无宴跟温棠也端起酒樽,,谢无宴眉眼微冷,淡淡道:“此番也是有些人太过急功近利。”


    其实太子 秦逸寒是个什么样的人,众人心知肚明,只不 过是因为有帝王在背后纵容罢了,没了帝王纵容的秦逸寒其实什么也不 是,而这次是因为秦逸寒戳到了皇上的痛处,若不 然秦逸寒得到的又是一个无关痛痒的惩罚,而其中最无辜的莫过于徐太傅了,谢无宴薄唇微抿,情绪有些淡。


    秦逸尘知道他说的是谁,在他解禁的第一日,他就去了太傅府吊唁太傅,太傅为何会 死,他知道,所以他秦逸尘不 会 辜负太傅对他的一番期许,他日,他会 帮太傅讨个公道,定不 让太傅含冤负屈。


    徐贵妃,秦逸寒,贤妃,秦逸墨,还有那个黑心肝的徐侑,他一个都不 会 放过,秦逸尘眼里闪过一丝厉色。


    谢时予见状捏了下 谢禾蓁垂在圆桌下 的小手,拉着她起身,“我 跟妹妹也敬殿下 一杯。”


    内侍连忙给秦逸尘斟了杯酒,秦逸尘笑,“以前 只知道三表哥待蓁妹妹好,没想到三表哥另有心思啊。”


    谢时予笑吟吟地看 了一眼身旁的少女,“殿下 还是莫要打趣了,小姑娘脸皮薄,容易害羞。”


    “谢时予。”谢禾蓁羞恼。


    谢时予一摊手,马上又开 始哄她,温棠忍不 住笑了笑,秦逸尘也笑,说:“他日若有机会 ,我 给你们赐婚。”


    谢时予跟谢禾蓁对视一眼,两人自然相信秦逸尘的本事,而且秦逸尘本来就该是盛朝未来 的新君,谢时予重重地点了下 头 ,一本正经抱拳,“那我跟蓁蓁就提前谢过太子殿下 了。”


    不 多时,天空又飘起了稀碎的雪花,起了风,秦逸尘带着内侍回了东宫,谢时予护送谢禾蓁回她的院子,谢思琦作为宫中女官,带着丫鬟回了宫。


    谢无宴则是撑伞带着妻子回屋,丫鬟们直觉地守在外面 ,屋内炕火烧得很足,跟外面 是冰火两重天,谢无宴先脱下 自己的大氅,然后帮妻子 解开 斗篷,抱着她在炕上坐下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


    “张贵妃是你的人 ”温棠抬起如山的眉眼,轻声问。


    这个问题温棠憋在心里很久了,从张贵妃引局让圣上去清平宫再到圣上感染时疫张贵妃没日没夜的守在圣上身边,以及当日谢无宴入宫张贵妃帮说话 ,这一切都巧合的过分,谢无宴摇了摇头 ,“不 是。”


    “那她每次都这么巧合地帮上咱们 ”


    谢无宴面 色温和,摸了摸妻子 莹白光滑的脸颊,“你还记得宋家吗?”


    “当然记得。”


    宋家是武将世家,满门忠良,嫡系之中只留下 两个血脉,一个宋家长女,一个宋家幼女,为此,宋家旁系虎视眈眈,但宋家长女宋悠然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门庭,成了宋家第一个女家主,并且扬言以后她的妹妹绝不 嫁为人妇,谁要是真心喜欢她妹妹,她就花万金聘请对方来 她们家做赘婿,宋悠然性子 高 傲,自然不 喜欢与 温国公府来 往,相反跟谢家还有清阳侯府走 得近一些,也正因为走 得近,又没有人庇佑,在朝宁七年的“连坐”中,两个风华绝代的姑娘……


    难不 成张贵妃是……


    见她陷入沉思,眉头 拧紧,谢无宴不 紧不 慢的肯定了她的答案,“张贵妃是宋家小女宋悠卿。”


    原来 当年宋家出事之前 宋悠然早就预判到朝廷会 对她们姐妹两个下 手,所以她早早地就将宋悠卿给送出去了,朝廷的人其实最了解最熟知的那个人是宋家长女宋悠然,而不 是被她姐姐娇养在闺阁之中、大门不 出二门不 迈的宋悠卿,因此再怎么有机会 ,宋悠然都逃不 走 ,但是只要有一线生机,她的妹妹是有可能逃掉的。


    谢无宴:“护送宋悠卿离开 京城的人是她姐姐最信任的表兄宴沉,因为宋悠卿要入宫,故意将她丢在大街之上,宋悠卿长相柔美,生得乖巧可人,被无意路过的江州刺史接回了家,收作义女,后来 宫中大选,她代替了张家刺史小女张小妹入宫,成为美人,这些是殿下 查到的。”


    温棠已然明白了,眼睫一颤,拽住谢无宴的袖口,“所以她是想替她姐姐报仇 ”


    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可能。


    谢无宴轻“嗯”了一声,紧紧抱着怀中的妻子 。


    渐渐的,谢无宴的手就开 始不 规矩起来 。


    一个时辰之后,谢无宴抱着脸颊绯红,艳若桃李的妻子 去沐浴,温棠狠狠拍了一下 他的手,嗓音还是哑的,“我 要翠兰进来 。”


    谢无宴自然不 让,还冠冕堂皇地进了温泉池,与 她十指相扣,“棠棠,夫妻之间,不 必客气,为夫很愿意为棠棠效劳。”


    傍晚时分,跟谢时予闹着堆雪人的谢禾蓁来 到正房,想让嫂嫂去看 她的雪人,看 翠兰等人在外面 守着,谢禾蓁连忙问:“翠兰,嫂嫂呢?”


    翠兰屈了屈膝,“回五姑娘,少夫人已经歇下 了。”


    这个时辰……


    谢禾蓁先是一脸茫然,然后红了脸,匆忙道:“那我 改日再来 找嫂嫂说话 。”


    “五姑娘慢走 。”


    谢禾蓁跟一阵风似的冲出院子 ,刚出门便碰到跟着她的谢时予,谢时予扶着她的手腕,皱了眉,“怎么风风火火的,也不 怕摔着。”谢禾蓁恼怒地拍他的胸口,“都怪你,你也不 拦着我 。”


    谢时予哪有不 明白的,语气带笑,“唉,刚刚也不 知道是谁,拦都拦不 住。”


    谢禾蓁瞪他,谢时予马上缴械投降,“成,小姑奶奶,都是我 的错。”


    ***


    宫外气氛有多祥和,坤宁宫气氛就有多冷滞,桂嬷嬷捧着参汤来 到徐贵妃面 前 ,“贵妃娘娘,你可要想办法啊,五皇子 现在日日去给圣上请安,百般献殷勤,这样下 去万一圣上又记起了当年废后的好,重新重用 起五皇子 ,那可如何是好 ”


    “桂嬷嬷,本宫心里有数。”徐贵妃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哪还有娇媚,分明是一片冷静,跟夜间朝人吐信子 的毒蛇一样。


    桂嬷嬷叹了口气,忍不 住埋怨一句,“这个贤妃娘娘平日也机灵的很,怎么事到临头 了,还不 见她帮贵妃娘娘想想办法,枉费贵妃娘娘平日对她那么好。”


    贤妃这个孬货,也是靠不 住的,徐贵妃心想。


    正说这话 ,圣上身边的人来 了,“贵妃娘娘,北翼跟南疆同时呈上奏章,年前 会 派使臣入朝纳贡,新年朝贺。”


    徐贵妃面 色大变,“你说什么 ”


    随着南疆与 北翼使臣入朝来 贺,揭开 了朝宁十一年的序幕。


    第98章


    在新 年的前一天,南疆使臣与北翼使臣是同 时到的京城,南疆派来的使臣是南疆王宇文相的亲王叔平湘王,北翼派来的使臣是禹王轩辕剑及王妃朝容公主,此事在京中 掀起轩然大波,朝容公主十一岁和亲北翼,至此京中 再无朝容公主的消息,时隔四年之久,朝容公主再回盛朝,众人难免好奇朝容公主如今是何模样。


    早朝之上,谢无宴自请去城门迎接禹王跟朝容公主,上首的圣上面色灰白 ,眼周褶皱很深,但遮不住眼底的疲惫,他的目光在众朝臣身上转悠一圈,答应了。


    谢无宴去城门之前先回了趟府,问温棠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在朝容公主和亲前,温棠与朝容公主白 日几乎是形影不离的,朝容公主和亲之后,温棠还偷偷哭了好几次,谢无宴猜妻子是想 去的,温棠一听这话,二 话不说,马上回屋重新 换了一件颜色鲜艳的袄裙,肤色看起来更加雪白 ,明媚而艳丽。


    谢无宴笑 了声,牵过她的手。


    因此朝容公主下 了马车之后便看到两张熟悉的脸,这让朝容公主身体一僵,忍不住潸然泪下 ,“舅舅,温姐姐。”


    温棠再一次见到朝容公主,也是五味杂陈,红了眼睛。


    轩辕剑是没 有见过谢无宴跟温棠的,但从朝容公主的话中 猜测出了眼前两人的身份,原本高昂的下 巴立刻低了下 来,态度变得客气,“谢大人。”


    “微臣奉圣上之命出城迎接禹王跟朝容公主。”谢无宴一抬衣袖,身姿修长 挺拔,仪态温润如玉,笑 着跟他介绍,“这位是我夫人,温棠。”


    “谢少夫人好,来之前本王便听说谢大人与谢少夫人喜结连理,真是可喜可贺啊。”跟仪容如玉的谢无宴不一样,轩辕剑长 相粗糙,身材粗犷,他招呼了下 身后的下 人,下 人马上捧着一个大锦盒上前,锦盒上镶着难得的红血玉,一看就价值不菲,轩辕剑道:“这是本王跟公主的一点心意。”


    “温姐姐。”朝容公主已经忍不住上前握住温棠的手腕,轻声道。


    温棠上下 打量着她,朝容公主的长 相偏柔婉,但不失大气,只是现在的她哪哪都瘦,脸颊没 什么肉,跟捧心西子似的,她抿了抿唇,“公主瘦了。”


    “我只是太想 你们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们呢。”两个姑娘聚在一起又哭又笑 ,倒显得旁边两个男人无所事事了,谢无宴与轩辕剑对视一眼,“圣上已经在养心殿等禹王殿下 跟公主了,禹王殿下 这边请。”


    谢无宴跟禹王在前面骑马,两个姑娘牵手上了马车,朝容公主拉下 车帘子,一把握住了温棠的手,澄澈的杏眼牢牢盯着温棠,“温姐姐,你跟哥哥去年是不是去了南疆 ”


    “公主怎么知道 ”温棠有些 意外 她的话,南疆与北翼离得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她在南疆的那些 日子里,也没 见北翼的人到访南疆,是以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朝容公主错过了。


    朝容公主噗嗤一笑 ,特意省略了轩辕剑为她去南疆求药的事情,说:“南疆与北翼都是依附盛朝而生存,关系自然是好,南疆王继位,北翼自然是要有人前去恭贺的,只是那个人刚好是我跟王爷而已,我跟王爷去了之后才知道温姐姐跟舅舅刚走 ,然后我们又急匆匆地 去追,追了一路没 追到。”


    温棠恍然,她说她们当时去南疆是逼不得已,因为当时谢无宴已经有了官职在身,所以她们不能在南疆久留,很快就回了边关。


    “我猜到也是这样。”朝容公主会心一笑 ,她的笑 容是发自肺腑的高兴,“知道温姐姐跟舅舅过得好,我就很高兴了。”


    “公主,禹王待你好吗 ”马车里有热茶,温棠倒了盏热茶递到朝容公主的手上,垂眸问。


    朝容公主脸上带着欢快的笑 容,还是跟以前一样,叽叽喳喳的,但温棠心思细,观人与微,她能看出朝容公主眼底似有若无的忧伤,她整个人其 实是不快乐的。


    好吗……


    朝容公主也在无数个夜晚问自己 这个问题,她以公主之尊和亲北翼,其 实也没 盼望夫妻琴瑟和鸣,只盼着能有一个安生日子罢了,但她名义上的夫君呢,和她的王兄同 时喜欢上一个女 子,为了这名女 子无数次置她于陷阱,每每只要她跟柳眉同 时遇到什么事,他相信的人只会是柳眉,而不会是她,他还在柳眉嫁给她王兄做王后的那一晚对她做那种事情,那个时候,朝容公主真是恨不得一死了之,但她想 到她那含冤而终的母后,还有她那些 亲人,朝容公主就不想 死了,但是她的心早就死了,结果这时,轩辕剑告诉她他喜欢的人一直是她,为了她他能做一切事情,要是她想 做王后,他就杀了他王兄跟柳眉,他唯一的条件就是她好好活着,朝容公主真不知道是她疯了,还是轩辕剑疯了。


    朝容公主掀起眼皮,嘴角露出一抹笑 容,“温姐姐,你就放心吧,他对我很好。”


    “等天下 太平,要是公主想 呆在盛朝殿下 定不会拒绝。”温棠有一瞬间的沉默,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声道。


    这个“殿下”便是说的秦逸尘了,秦逸尘是朝容公主的亲哥哥,当然不会看着自己妹妹在外 受苦,朝容公主说了声“好”。


    进城之后队伍兵分两路,谢无宴护送朝容公主跟轩辕剑回宫,温棠带着侍女 回府。


    李公公老早就在养心殿外 等着朝容公主等人了,乍然看到已经嫁为人妇的朝容公主,李公公还晃了下 神,嘴皮在打哆嗦,“老奴见过公主,禹王殿下 ,谢大人,圣上已经在里面等诸位了,你们快进去吧。”


    轩辕剑让朝容公主走 在前头,朝容公主一进去便噗通一声跪下 ,欲语泪先流,“女 儿见过父皇。”


    朝容公主伏在府上哭得很是伤心,她不是哭她与自己 的生父多年未见,而是哭自己 和亲之后没 能陪在母后身边,不知母后会死的那样凄惨,她哭她的父皇竟狠心至此,为了一个妃子这样对她的母亲跟哥哥,不辨忠良,是非不分。


    “李长 胜,快扶公主起来。”圣上愣了一下 ,按住疼痛的额头,对李公公道,李公公上前将朝容公主扶起来,圣上的目光落到朝容公主身上,随后便是一句叹息,“朝容,你长 大了。”


    看着她那细长 的娥眉,圣上就不由想 起了她的母后谢无双,应该说这些 日子圣上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梦到谢无双。


    谢无双的美是国色天香,惊为天人,她的一双儿女 也不差,尤其 是少时的朝容公主,当然,因为帝后不睦,圣上对这个女 儿也没 多少感情,但是在今日,圣上的目光跟态度忽然变得和蔼,说。


    “女 儿还以为自己 再也见不到父皇了。”朝容公主一脸委屈,鼻尖通红,跟圣上哭诉道。


    此言一出,圣上心尖跟眼神发柔软,“好孩子,你还没 见过你哥哥吧,李长 胜,你带公主跟禹王去东宫。”


    “是,朝容公主、禹王殿下 ,二 位这边请。”


    “公主别哭了,哭得我心尖都要化了。”一上马车,轩辕剑便用云锦做的袖子给朝容公主擦眼泪,叹了口气。


    从认清自己 心意的那一刻起,轩辕剑就告诉自己 即便眼前的这个女 人一生都不会爱他,他也会一生一世待她好,因为这是他欠她的,但即便是她的父亲,她的家人,也不能让她流下 一滴眼泪,朝容公主任由他替自己 擦干眼泪,又跟个傀儡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轩辕剑早就司空见惯了,面上没 有一点失落,甚至更加放低了声音哄她,“知道你想 念家人,但等会去东宫见兄长 可别再哭了,哭了就不美了。”


    提及哥哥,朝容公主跟葡萄一样大的杏眼才眨了下 ,点了点头,轩辕剑心尖狠狠一颤,心口溢出滚烫的欢喜。


    这厢,温棠刚下 马车,春锦马上迎上来,“少夫人,公孙姑娘在屋里等你呢。”


    正堂之中 ,公孙无暇正左顾右盼,打量着堂中 的布置跟院子外 的景色,温棠一出现,公孙无暇三步作两步的迎上前,“棠棠……”


    “不对,该唤你一声谢少夫人了。”


    温棠眉眼弯成了月牙,笑 意盈盈开口:“给公孙姑娘上茶。”


    “好嘞。”


    茶香袅袅,公孙无暇对着温棠抛了个媚眼,温棠无奈,轻咳一声道:“你们都退下 吧。”


    “是,少夫人。”


    等正堂只剩下 温棠跟公孙无暇两个人,公孙无暇立马不掩饰自己 的心思,问:“你跟谢大人这是打算收网了?”


    没 错,此番南疆之所以会派使臣过来,是因为温棠飞鸽传书 让宇文相还当年说的那个人情,要不然南疆绝对不会入朝来贺。


    温棠当然知晓公孙无暇为何会过来,她低眸看着茶盏的花纹,说:“一月之前,太子想 利用巫蛊之术陷害五皇子,却害死了太傅,圣上一怒之下 废了太子储君之位,数日前,徐贵妃就开始称病不出,想 来是不想 见到平湘王。”


    徐贵妃为何不想 参加除夕国宴,还不是因为宴席上有她不想 见的人,所以提早称病。


    公孙无暇轻嗤一声,“不想 见到又如何,总是有机会见到的,棠棠,你太小瞧王叔的本事了。”


    “只是平湘王已经不问俗事,怎么这个时候会来盛朝 ”


    温棠还记得那晚在南疆的明月第 一楼,平湘王说他已经不问俗事,她知道公孙无暇会来,但她没 有料到平湘王会来。


    公孙无暇叹了口气,“这还不是因为表哥相求,表哥说他欠你跟谢公子一份情,要不是因为徐贵妃,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 事情,既然是南疆先王导致了今日的局面,那也该由我们南疆来了结这个事情,有王叔在,也算多了一重保障了。”


    “那就提前谢过公孙姑娘跟平湘王可。”温棠浅浅笑 了,端着茶盏跟公孙无暇碰了个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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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南疆使臣跟北翼使臣的到来,朝宁十一年的除夕国宴办得分外 热闹,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年宴席上没 有徐贵妃在,圣上兴致缺缺,宴会过半便带着一众内侍回宫了,圣上这一走 ,宴席上便冷清了不少。


    再等南疆使臣跟北翼使臣一走 ,众大臣便陆陆续续走 了。


    谢府庭前摆放着许多烟花,谢无宴跟温棠站在庭院中 央,谢禾蓁闲不住,自告奋勇要去点烟花,口中 大喊着——


    “放烟花咯,放烟花咯。”


    “妹妹慢点。”温棠笑 容灿烂,眉眼亮晶晶的,出声叮嘱谢禾蓁一句。


    “知道了,嫂嫂。”谢禾蓁回头朝她扮了个鬼脸,在谢时予的“保护”下 点燃烟花,然后飞快跑开,捂住自己 的耳朵。


    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边炸开的那一刻,温棠想 捂住自己 的耳朵,她身旁的男人动作比她更快,带着薄茧的手掌牢牢捂住她的耳,嗓音比池中 的清泉还要温润,又带着三分笑 意,“棠棠,新 岁吉祥,新 年喜乐。”


    温棠的一双眼睛比星光还要明亮,她的脸颊跟耳朵都红扑扑的,她回过头,一脸认真地 开口:“夫君新 岁快乐。”


    朝宁十一年正月初一,有人在登闻鼓院前击鼓,声称丞相徐侑陷害忠良,残杀忠臣,其 罪当诛。


    第99章


    此事很快就在京城传开,众人哗然,圣上第一时 间召人入宫,击鼓之人正是朝宁十年就已经下葬的小将军林青,据说宫里的人在看 到林青的第一眼以为是撞到鬼,险些晕过去了 ,圣上在乾清宫单独召见了 林青,林青带着一封家书跟一个人叩见圣上,称自己父亲已经死在了 幽州,圣上若是不 信可 派人前去查探,他父亲的棺柩还在幽州,徐侑杀害了 他父亲不 够,还试图杀害他灭口,若非他父亲的麾下冒死将他带到幽州,他也不 会知 道这个惊天秘密,林青字字泣血,握着手中的家书泣不 成声,请求皇上给他做主 。


    圣上脸色一片冷寒,不 动声色地看 了 林青一眼,让李公公将家书呈上来,圣上定睛去看 ,那张家书上只有 寥寥数语——


    “吾儿林青,等你看 到这封信的时 候父亲可 能已经不 在了 ,徐丞相跟徐贵妃容不 下父亲,也势必容不 下你,父亲只嘱咐你,谨慎小心,万万要提防徐丞相。”


    这张家书是用鲜血写的,上面还有 眼泪的痕迹,想 必是威远将军临终之前所书,圣上抓着家书的动作重了 几分,这个徐侑,当真是成事不 足的东西。


    但圣上心口又 涌上几分庆幸来,只因 威远将军的那杯酒是他赐下去的。


    圣上唇角绷成一条直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拍桌而起,怒喝道:“徐丞相好大的胆子,枉费朕对他的一番信任,传朕旨意 ,即刻将徐丞相押解大牢,带上人证、物证等待大理寺少卿文墨会审,务必给朕将真相查出来,还威远将军公道,若此事属实,朕必将严惩不 贷。”


    李公公夹着尾巴退下,带人去了 丞相府,不 出半日,京城人人都知 道深得圣上看 重的徐丞相锒铛入狱,成了 阶下囚,原因 是陷害忠良,谋害忠臣,京城不 少人来到街市上看 热闹。


    正房,温棠盯着桌上的棋盘目不 转睛,忽然开口:“翠兰,你觉得今日的戏精彩吗?”


    徐侑从一介布衣做到丞相之位,又 因 为培养了 两个“好女儿”在朝中一家独大,忽然被打入大牢,若是朝宁七年的徐侑一定想 不 到有 今日。


    翠兰冷哼一声,“徐丞相为一己私欲,在朝中胡作非为,排除异己,落得这个下场也是他罪有 应得,要是他进去之后再也不 出来就好了 。”


    当然,一切的过错都来自于圣上,徐丞相要是成了 那个“替罪羊”,那徐丞相确实出不 来了 。


    得知 父亲入狱的消息,贤妃感觉天都榻了 ,抹了 把脸便去坤宁宫一把鼻涕一把泪央求,“贵妃姐姐,你救救父亲啊,父亲他分明是遭人陷害,却被圣上打入牢狱之中,审案之人还是清阳侯府世子,清阳侯世子与 父亲一直不 对付,还跟谢家三姑娘是未婚夫妻,好不 容易逮住这个机会又 怎么会轻易放过父亲,臣妾求贵妃姐姐出面,向 圣上求情,圣上一向 宠爱贵妃姐姐,一定不 会对贵妃姐姐的请求视而不 见。”


    这个没脑子的……


    徐侑当然是无辜的,可 他是替圣上办事的,他没办好事,不 仅捅出了 威远将军已经死在幽州的消息,还让林青“诈尸”在大年初一击鼓鸣冤,闹得沸沸扬扬,这事要是没有 处理好,那岂不 是应了 那句“陷害忠良,残害忠臣”,这个节骨眼上,徐贵妃哪好开这个口。


    见徐贵妃一言不 发,贤妃忽然退后半步,冷笑道:“当年贵妃姐姐入宫说自己定不 会忘却父亲大恩大德,如今父亲有 难,难道贵妃姐姐忘却当年自己说过的话了 ?”


    “贤妃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姐姐这就去探探皇上的口风。”徐贵妃马上换了 一副嘴脸,心疼地拉贤妃起来。


    贤妃心里的怨怼散得一干二净,哭着道:“那就好,我就知 道贵妃姐姐绝对不 会看 父亲遭罪却视而不 见了 。”


    徐贵妃对着贤妃好一顿安慰之下,才乘坐轿辇大摇大摆地去了 养心殿,李公公大老远便看 到贵妃娘娘的轿辇,进去替徐贵妃禀报,出来的时 候却是垂头 丧气的,“贵妃娘娘,圣上说此事已经全权交给了 大理寺去办,相信大理寺肯定会秉公办案,贵妃娘娘还是不 要插手为好。”


    徐贵妃拿着帕子掩了 掩嘴角,说那是她的义父,她怎么能视而不 见呢。


    李公公叹息一声,不 明白贵妃娘娘是真不 懂还是假不 懂,他压低声音,说:“圣上还让奴才告诉贵妃娘娘句话,丞相大人万人之上,为官多年,做事竟然如此不 当心,这能怪得了 谁呢。”


    徐贵妃心一沉,圣上这话已然是明晃晃的警告了。


    是啊,徐侑是为圣上办事,毒杀镇守边关十几年的威远将军,为了 防止事情暴露又 再次指使徐侑在林青回来的路上将其杀害,现在东窗事发,圣上只会责怪徐侑办事不 力,还要将所有 的过错全部推到他身上,要不 然怎么办,难道让圣上承认是他担心威远将军功劳过高会功高盖主 ,所以恨不 得将其除之而后快,又因怕受到天下人指责,边关军心不 稳,这才秘不 发丧,又 因 担心此事暴露了 ,所以想杀死威远将军的小儿子来将这个秘密彻底掩盖,而且事实是徐侑确实办事不 力,当日派去的那群人只回来了一个人,徐侑跟圣上禀报的是林青已经死了 ,那怎么半年之后,林青忽然诈尸了 呢,这一切还不是赖徐侑。


    只是徐贵妃总觉得这一切的事情发生的太 过巧合,可 能和谢无宴还有 温棠脱不 了 干系,但她又 找不 到证据。


    今日的局面让徐贵妃想 到了 朝宁七年,谢家因 中宫失德而获罪,谢无双也是想 找圣上求情,求皇上给她跟谢家一个公道,圣上根本不 见她,谢无双就是在这样有 冤无处述的情况下自缢了 ,但即便这样,圣上还是没有 放过谢家,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难道真是因 果轮回,报应不 爽[1],谢家的下场也轮到徐家头上了 。


    徐贵妃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本宫知 道了 。”


    李公公:“贵妃娘娘慢走。”


    ***


    正月初二,京城的天色还是雾蒙蒙的,地面结了 一层厚厚的冰,踩在上面容易打滑,谢无宴带着温棠回温国公府给温国公夫妇拜年,他们前脚刚来,秦逸墨后脚就带着温嘉来了 ,温国公一整个注意 力都在秦逸墨跟温嘉身上了 ,先是整理了 下衣摆,然后轻咳一声,“燕王殿下,有 些话微臣知 道自己不 该说,但微臣还是不 得不 说。”


    “岳丈大人请说。”


    “徐丞相的事情微臣也听说了 ,微臣以为徐丞相肯定是遭人陷害,等大理寺调查清楚,圣上肯定会还丞相公道,此事燕王殿下还是不 要插手为妙。”


    秦逸墨笑得意 气风发,自己外祖父是什 么样的人他是最清楚了 ,此事肯定是有 人故意 栽赃陷害,他怕什 么,“这是自然,本王也相信外祖父是被人冤枉的,外祖父一心为着圣上,为着朝廷,相信圣上最后会为外祖父讨个公道。”


    说这话的时 候,秦逸墨还有 意 无意 地往温棠跟谢无宴的方向 看 了 眼,只是这一对夫妇目光完全在桌上的柑橘上,但见谢无宴剥了 个橘子,拿了 半个橘子放在温棠手心,秦逸墨在心里冷哼一声,全京城也就这对夫妻这么悠闲了 ,以前在边关还没恩爱够,到了 京城还要做出这样一副恩爱的样子来。


    温国公满意 地笑了 笑,喝了 口茶,又 问:“对了 ,嘉嘉跟殿下成亲也有 大半年了 ,怎么这肚子里也没有 个动静 ”


    这种事本来是不 该温国公问出口的,但目前朝堂局势诡秘,太 子被废黜,余下成年的皇子就只有 燕王一个,难保燕王他日不 会登基为帝,温国公还是希望温嘉能牢牢抓住燕王的心,若是能抢先一步生下皇室的皇长孙,这不 仅仅对燕王有 利,对温嘉自己、对温国公府也是有 好处的。


    温嘉强忍着没去看 温棠跟上首的卢歆,作害羞状。


    温国公看 向 温嘉的眼睛里却是掩饰不 住的慈爱,卢歆默默地翻了 个白眼,不 知 道的还以为这人有 多疼爱子女呢。


    卢歆已经迫不 及待的看 这人计划全部落空的样子了 ,一定特别精彩,想 到这里,卢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卢歆懒得跟温国公在这周旋,听着他那假惺惺的话,直接告诉温棠她有 东西给她,温棠顿时 起身扶卢歆,她以为卢歆是找个由头 带她出来,谁知 卢歆是真有 东西给她,卢歆笑着摸了 摸她白嫩的脸,“棠棠,我让奶娘置办了 些阿胶、黄精跟海参,你带回去让翠兰她们熬给你喝。”


    温棠唇瓣抿了 抿,小声道:“娘亲,子嗣的事情要靠缘分,我跟夫君还不 急。”


    卢歆:“娘亲倒是不 着急,只是你之前在边关吃了 那么多苦头 ,身子肯定比一般女子要弱,这些补身子的东西吃了 又 没有 坏处。”


    中午,谢无宴跟温棠在正房陪卢歆用了 个膳便离开了 ,看 妻子苦大仇深地盯着那些个补品,谢无哑然失笑,握住温棠的细腕,“岳母大人也是心疼你。”


    “我知 道。”温棠只是不 太 喜欢喝这些东西,就像她从小就不 喜欢喝汤药一样,“文墨哥哥审问的怎么样了 ?”


    谢无宴意 味深长地看 她一眼,哼笑一声:“徐侑自然是什 么都不 肯招,他说自己从来没有 害过威远将军跟林青,但人证物证俱在,他撑不 了 多久的。”


    陷害忠良,残害忠臣,这些年徐侑手里不 知 沾了 多少人的血,他晚一日签字画押,那他做的那些事就会一件一件的被挖出来,同样,只要林青还在这个世上,有 人就不 会允许徐侑不 签字画押,徐侑不 签字画押,那再查下去,难不 成要帝王写罪已诏。


    谢无宴明白的道理,温棠也明白,想 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女子就不 免心神震动,她将脑袋埋在谢无宴怀里,死死地抱着谢无宴的腰,她等这一日也太 久了 。


    谢无宴面色温和地垂下眸子,有 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她柔顺的青丝。


    他在心里说会很快的,一切都会很快结束的。


    ***


    朝宁十一年正月初六,清阳侯世子文墨带着徐侑签字画押的字迹入宫,徐侑承认他是因 为想 为燕王争兵权,所以才想 除掉威远将军父子,圣上雷霆大怒,急召几位重臣入宫。


    宫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 过有 心之人,秦逸墨听到这个消息脑袋都是懵的,他提上裤子就要去皇宫,目眦欲裂,“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文墨那个贱人公报私仇,想 要为谢家报仇,这才试图陷害外祖父,我要去找父皇。”


    这时 ,温嘉忽然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连一件衣服都没穿,匍匐在秦逸墨脚下,梨花带雨地抓住秦逸墨的腿,歇斯底里地喊,“殿下不 要。”


    “嘉嘉怎么了 ?”秦逸墨被她这一番举动给镇住了 ,弯腰想 将她扶起来,可 是温嘉就跟他较上劲了 ,她泪眼汪汪地注视着秦逸墨,一字一顿道:“殿下,嘉嘉请求殿下现在就去养心殿,请求圣上按盛朝刑法重罚徐丞相。”


    秦逸墨简直不 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里听到了 什 么,他脚步一个踉跄,怔然地往后退,然后一把捏住温嘉的肩膀,那力道仿佛要将她给捏死,他冲着温嘉大吼一声,“嘉嘉,你知 不 知 道你在说什 么 ”


    第100章


    秦逸墨一脸的 不敢置信,赤红着眼盯着温嘉,她难道 不知 道 丞相府是他、是母后的 后盾,要是丞相府没了,他跟母后还有谁能 依靠,她竟然让他入宫请求父皇重罚他的 外祖父。


    温嘉不敢直视他的 双眼,因为没穿衣服,她赤裸的 身体在 发抖,颤巍巍地去扯秦逸墨腰间的 玉带,“殿下,妾身身为殿下的 妻子,如何会不盼着殿下好,可殿下要明白大理寺查案一向是大公无私,秉公办理,不然圣上也不会将此案交给大理寺,妾身也不愿相信外祖父会做这样的 事情,可外祖父已经签字画押了啊,殿下难道 就不想想外祖父为何会想着杀威远将军跟林少将军吗?”


    秦逸墨痛苦地闭上眼,喉咙一阵干涩,是啊,外祖父这些 年手中不知 道 沾了多少鲜血,去年外祖父举荐他代替威远将军驻守边关,便是希望他能 从父皇那里拿到 四分之一的 兵权,可惜那个时候南疆来犯,竟让谢无宴跟林青出尽了风头,他自然什 么也没有拿到 ,外祖父为何想杀威远将军跟林青,他明白,因为外祖父要给他铺路。


    可也正因为如此,让他入宫请求父皇重罚他的 外祖父,他又于心何忍,他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外祖父在 朝中呼风唤雨二 十几年,父皇倚重,世人敬仰,怎么说倒就倒了呢,温嘉低下头,眼泪无声地掉落,“殿下,妾身想外祖父此时此刻一定希望殿下能 够珍重自身,殿下现在 入宫请求父皇重罚额外祖父,父皇兴许还会弥补殿下跟母妃,殿下此刻要是去跟父皇请求,父皇不仅不会饶恕外祖父,甚至可能 会对殿下跟母妃不满,殿下跟母妃是母子,一损俱损,妾身请求殿下以大局为重。”


    秦逸墨深深地吸了口气,那双阴沉的 瑞风眼忽然变得柔和,他弯腰将温嘉扶起来,抬手抹掉她眼角挂着的 泪珠,“嘉嘉,你的 心意我明白,刚刚是我错怪你了。”


    他没有看错人,眼前这个女人是真的 在 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父皇是个什 么样的 人,他最清楚不过,要是他刚刚真去求情了,那他肯定要被迁怒的 。


    他给温嘉披上衣裳,说他现在 就入宫,因为火急火燎地出门,所以秦逸墨没有看到 温嘉在 听 到 他要出门时眼里闪过的 一抹畅快笑意。


    燕王入宫径直去了乾清宫,圣上自然没打算见他,而秦逸墨直接撩开衣袍跪了下去,朗声请求圣上按盛朝刑法重罚丞相徐侑,以儆效尤。


    当时在 殿外候着的 李公公眼睛瞪得像铜铃,一度以为燕王是被鬼附体了,谁也没有想到 第 一个请求圣上重罚徐侑的 人是徐侑的 亲外孙。


    因为燕王的 这句话,圣上召见了燕王,也是在 召见燕王之后,圣上下了徐侑三日后斩杀午门外的 圣旨。


    宫里是最早得到 消息的 ,贤妃听 到 这个消息差点没晕过去,她死死地抓着进 来禀报的 侍女的 手腕,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那目光,仿佛要吃人,“你说什 么,是燕王去求的 皇上,请求圣上重罚父亲 ”


    “是。”侍女已经被吓哭了,腿一软,跌倒在 地上。


    贤妃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她脸色一身青一阵白,指着宫门口怒喝,“你去把燕王给本宫找来。”


    秦逸墨很快就入了宫,当然,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边站着的 人是温嘉,二 人同时给贤妃问安,“儿臣参见母妃。”


    看着这两张淡然的 脸,贤妃简直痛心疾首,她拿中指指着秦逸墨,冷笑道 :“你还有脸来见本宫,你的 外祖父在 朝中步步为营,一心为你打算,盼着你有朝一日能 成大器,结果你就是这么对你外祖父的 ,你个狼心狗肺的 东西,你太让本宫失望了。”


    温嘉被这句话说的 抬不起头来,紧紧低着头,秦逸墨面色涨成了猪肝色,他下意识地想要逃避,但温嘉的 话重新在 他脑海中盘旋,他背一下子挺直了,说话也有底气了,“儿臣想问母妃一句,在 母妃心里,究竟是儿臣重要还是外祖父重要,母妃明明知 道 父皇下的 决定不会轻易更改,母妃却还是想让儿臣去给外祖父求情,难道 母妃就不担心儿臣会因为失去父皇的 欢心,再 也坐不上那个位置吗 ”


    “你说什 么 你难道 没知 道 没了你外祖父,我们母子以后日子会过得又多艰难 ”贤妃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嘴唇气得一直在 打哆嗦,重重地推了秦逸墨一把,余光看到一脸镇定的温嘉,贤妃更是气血上涌,跟个疯子一样在 殿中又哭又闹,“这话是谁教你的 是不是温嘉这个贱人,你为什 么这么识人不清,为什 么要这么听温嘉这个贱人的话啊 ”


    秦逸墨一脸的 正义凛然,将温嘉护在 身后,“儿臣与 温嘉夫妇一体,是携手共度一生的 人,没有哪个妻子不盼着自己丈夫好,倒是母妃,一心一意为外祖父着想,却不体谅儿臣的 处境,明明是外祖父做错了事情,母妃却在 这里对儿臣大加指责,母妃可有真正为儿臣考虑过 ”


    贤妃心尖一阵抽痛,脸色发白,她狠狠地扑上前,捶了秦逸墨好几下,“你给本宫滚。”


    然后她将目光移到 温嘉身上,若说贤妃看秦逸墨眼里还有几分温情,那她看温嘉就是一点温情也没有了,全是厌恶跟恨意,“还有你这个贱人,你们都给本宫滚。”


    贤妃对秦逸墨失望,秦逸墨心里又何尝好过,他直接带着温嘉走了,宫门口的 马车前,秦逸墨忽然将温嘉拥入怀中,“嘉嘉,本王现在 只有你了。”


    不知 为何,他总觉得他好像一直在失去什 么。


    温嘉双眼盈盈含泪,紧紧握住秦逸墨的 轴,“殿下放心,妾身会一直陪在 殿下身边,不管什 么时候,妾身都会在 。”


    直到 送你上黄泉。


    温嘉笑意温软,身子如弱柳迎风般地靠在 秦逸墨怀里。


    徐侑被推到 午门外斩首的 那一天 ,京城下了一场好大的 雪,温棠站在 品味楼三楼的 雅间窗牖边,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公孙无暇见她看得这么认真,走上前来,“前几日你一直恹恹的 呆在 府里不出来,今日心情应该好多了吧?”


    三日前圣上就下了圣旨要斩杀徐侑,公孙无暇以为她会很高兴,所以邀请她出来赏梅,但温棠没有出来,公孙无暇便又去谢府看她,结果她每日窝在 房里不出门,公孙无暇这才 后知 后觉察觉到 她这是担心圣上会收回成命,好在 帝王没有放过徐侑。


    温棠肤色莹白如雪,一双眼睛像泉水一样清澈,她有些 遗憾地垂了垂眼,“就是有点太晚了。”


    “什 么太晚了 ”公孙无暇一脸的 不解,没太跟上她的 思路。


    只见温棠浅浅一笑,语气轻柔,“要是徐侑死在 去年的 深秋就好了。”


    公孙无暇瞬间明白她这话的 意思,因为朝宁七年的 深秋,盛朝没了一个贤后,许多世家受牵连,那个时候午门外的 地面怕是没有干净的 时候吧。


    即便是公孙无暇,也很心疼那个女人还有那些 受无妄之灾的 人,因为她们 真的 是无辜的 。


    公孙无暇目光看向窗外,街市两边的 百姓已经开始在 骚动,押解徐侑的 车队马上就要从品味楼路过了,公孙无暇说:“打蛇打七寸,徐贵妃之所以能 够在 盛朝皇宫这么风光,其中有一部分原因不就是徐侑在 帮着她为虎作伥,没了徐侑,徐贵妃不就少了一部分依仗。”


    当然,这仅剩的 一部分依仗恐怕很快也没了。


    徐侑在 朝堂排除异己,坏事做尽,徐侑的 儿子在 民间胡作非为,强抢民女,父子二 人所作所为早已让京城百姓深恶痛绝,更不用说徐贵妃在 宫里为虎作伥,迷的 圣上不理朝政,不顾江山社稷,看到 徐侑落得这个下场,百姓们 可谓是拍掌叫好,那臭鸡蛋、烂叶子跟不要钱似地往囚车里砸,徐侑想躲,但是他的 双手被戴着手铐,想躲也躲不了,只能 一脸仇视的 盯着这群人。


    而不知 是不是心灵感应,徐侑忽然抬头,身影狼狈的 他跟品味楼上那个明媚清丽的 女子双目相汇,虽然隔得远,但是他能 透过他的 眼睛看出她是在 用看死人的 目光看着他。


    这一瞬间,徐侑觉得胆寒,他甚至觉得他所遭受的 这一切都跟眼前的 女子脱不了干系,他是被人算计了,可是怎么可能 呢,一个养在 深闺里,看起来柔婉大方的 女子怎么会这么冷血,这么会算计,不对,还有谢无宴,他会落得这个下场是不是因为这对夫妻狼狈为奸,公然算计陷害他。


    想通了这点,徐侑心里那叫一个悔恨啊,但已经于事无补了,因为他已经签字画押了。


    押解的 车队消失在 道 路尽头,温棠也收回视线,给公孙无暇倒了盏茶,公孙无暇问:“怎么今日没看到 谢郎君 ”


    往日这对夫妻可是形影不离,公孙无暇甚至觉得有时候她跟眼前的 女子走的 近一些 ,她的 夫君在 吃醋。


    温棠垂下眼,“他在 午门外。”


    若说温棠对徐侑是深恶痛绝,那谢无宴对徐侑是恨之入骨,只有亲眼看到 徐侑是怎么死的 ,才 能 稍稍平复谢无宴心中的 恨意,也只有这样,才 能 不辜负谢皇后还有谢家那些 无辜之人在 天 之灵。


    午时三刻,谢无宴来品味楼接温棠回府,他脸色阴鸷低沉,在 看到 温棠的 那一刻变得温润随和,他大步走到 温棠面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鼻尖紧挨着她的 耳垂,在 她耳边轻声呢喃一句,“下一个便是徐贵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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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侑之死在 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狡兔死走狗烹[1],随着徐侑的 离世,丞相府被抄家,那些 曾经跟徐侑交好的 官员生怕有一天 这祸事会降临到 他们 头上,不少官员选择了告老 还乡,圣上有的 应允了,有的 没有应允。


    上元灯节的 第 二 日,平湘王入宫觐见,圣上在 御花园见了他,平湘王陪着圣上说了几句话之后突然道 :“早问盛朝贵妃娘娘蕙质兰心、知 书达理,深得圣上喜爱,不知 本王今日有没有这个福气见一见贵国贵妃娘娘 ”


    圣上对徐贵妃到 底是有几分喜爱,他私心里认为平湘王是因为垂涎徐贵妃的 美色才 要见她,极为不悦,“贵妃她年前便身子不适,一直卧病在 床,今日肯定是不能 来了。”


    这话倒是不急,徐侑死了之后,徐贵妃精气神便有些 不好了,担心徐贵妃是郁闷于心,御医日日都去坤宁宫请平安脉,为徐贵妃调理身体。


    平湘王丝毫都不介意,甚至慢条斯理地笑了笑:“那还真是不巧了,本王想给圣上看一幅画像,顺便给圣上讲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