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五千八百九十一步, 你们现在只要迈进那根柱子,就可以完成你们伟大的使命了!”流星忽悠道。她原本以为自己领了个轻松的活,没有想到现在居然卡bug了。
云应闲有些半信半疑, “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们去献祭?”
“爱信不信!”流星踢人的动作比最想要夺冠的足球选手踢球还要发狠,看得出来她心情愈发糟糕。那些人全部傻傻地站着任由流星动手,有一两个回过神来的也被流星一脚踹进了光柱中。
那些玩家脸上那种放松的神情让苏松清想起他们第一次踏入这个世界的时候。
在死亡的痛苦后, 他在温暖的日光中醒来,当时躺在地上还在梦乡中的人们脸上便是这幅神色。
相似的力量,所以是清醒让他们失忆了吗?或者是更高一级的他们口中的父神那位不知名的旧神。
“那……”一个女孩缓缓睁开眼睛, 还未等眼睛完全睁开, 她便嚷嚷起来,像是看见了世界末日。
“又来了!”流星像甩铅球一样, 捂着女孩的嘴巴将女孩甩进光柱中。曾经通红的血链跟在她身后被拉长, 血色淡去变得像阳光下的香槟粉。不知为何, 本身象征着纯洁善良可爱的粉色在此刻透露出一种格外的不详感。
更多的人醒来追寻女孩的声音四处查看,一时惊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云应闲也想要观察四周情况,苏松清下意识用爪子捧住云应闲的脸, 不让他转头。
莫名的恐慌笼罩着苏松清,抬头看向云应闲墨绿色的眼眸,喃喃道,“不要看, 不要听, 不要动。”
他触碰云应闲脸的手指忍不住颤抖, 四周人们的呼喊逐渐停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苏松清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但不清楚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他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他们的失忆,但显然流星的反应说明这一切都和现在的喧嚣有关系。
“好, 小苏警官,我只看你。”云应闲眉眼弯弯,用一贯玩笑又带着一丝温柔的语气答应他。
直至四周完全安静,苏松清才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动自己的脑袋看向旁边,刚刚还在嚷嚷着那是神迹的长发女人现在又安静地站在原地,她的眼神没有聚焦,仿佛还沉浸在别的世界。
她刚才那段记忆被吞噬了。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句话,记忆被吞噬……
那个所谓的饲养场,清醒二号曾经介绍过的话,“被喂食的鱼名为忘语,你们表面上看见它吞食的是血肉,实际上他们是以记忆为食。吞噬血肉是为了他们产生痛苦绝望等负面情绪刺激他们的灵魂从记忆被割裂的失魂状态中快速回魂,不然他们就会直接死亡。同时消耗负面情绪可以将他们的肢体再次修复,以应付下一次的记忆吞噬。”
他之前一直在想为什么要设置这种类似转生的机制,花费那么多心灵让淘汰的灵魂转生真的只是神的恩赐吗?
“喂,我哥跟你说过的技能升级的方法对不对?”苏松清突然开口问道,“是什么?”
“他跟我我说每个人变强都需要汲取一些东西或者感觉,比如痛苦,爱意,血液,灵魂,各个人不一样。”
所以记忆是他们的信仰的那位旧神的力量来源,祂圈养这些人类在日不落世界就像是农家小院养了一群母鸡每天捡鸡蛋吃?
不对,明明神明吞噬他们的记忆根本不需要通过血肉那么麻烦。他们曾经了解过日不落世界的转生机制,他们没有衰老死亡一说,当居民厌倦现在的生活后,便可以选择忘记前尘,转世投胎。这种忘却便是他们口中的死亡,所以森和莉莉在谈论父母死亡之时,可以那么轻描淡写。
祂完全可以直接吃掉玩家的记忆,没有必要折腾出什么饲养场。
消耗负面情绪修复他们的肢体……
居民的怨气成为邪神的力量来源……
有很多玩家和居民想要得到烟雨江南中的东西……
苏松清恍然大悟,奥罗拉他们一开始盯上的是烟雨江南当中无限轮回的恶鬼的怨气,他们以为他无法消除那些恶鬼的怨气,游戏通关后必定将怨气带出,所以哥哥才担心他们离开烟雨江南的安危。
他们顺利解决烟雨江南,怨气消散,奥罗拉则派了燕秋心去屠杀啊,胡了中的居民。
她想要怨气不可能只靠游戏中的那些灵魂……那个饲养场表面看是旧神的小饼干,实际则是邪神力量的温床!
苏松清看向流星。
“我想去……饲养场!”
流星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苏松清的意思,“哼,你以为你去了又能有什么改变吗?”
流星边说边在手腕的伤口再来上一刀,血链的红色才再次充盈起来,如一块块血玉交叠,“再说现在所有小镇的传送阵全部失效,等你们走过去都天荒地老。”
“实话告诉你们,这个光柱是通向人类世界的最后一扇门,你们只要踏进去便可重回到父母朋友身边。这扇门关后,日不落世界无论天塌地陷都与人类世界无关。你们如果现在不回去,下场只有一个字,死。”她的目光从云应闲扫向卫承志柳烟,又看回苏松清,“你说过,你想要一个自由的未来。折腾了那么久,不就是在等这个结局,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想要一个自由的未来,苏松清困惑眨眨眼,他曾经说过这话吗?
此刻微风的声音突然喧嚣,广场外的哀嚎穿过透明墙在他耳边炸开,光柱绽放出如天使羽毛般温暖的白光,苏松清攥紧云应闲的手腕,他听见自己用卡涩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走。”
人群在朝光柱涌去,流星没有回话,云应闲也一言不发,他揣着他的小龙逆着人群背朝流星向广场的边缘走去。
云应闲脸上笑意不改,依旧是那副万事看淡的轻笑,只是反手搂住苏松清的手紧了些。
他知道小苏警官是因为他留下来的,他是日不落同人类的混血,眼下人类世界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地。他应该劝小苏警官离开,像他曾经挽留小苏警官时承诺的那样。
但是手腕传来略带冰凉的触感,力度不大,却让人感觉到对方坚定不移的选择。
这是他唯一能握住的温暖,他不想放手。
咔哒咔哒,他迈向结界的脚步声逐渐与他们来到日不落那日清醒走入广场
他骨子里遗传那两个神经病的自私像是暗紫色的藤蔓随着脚步声一点点缠绕他的血脉,勒紧他的心脏。
愈走近结界,脚步声在怪物和人类的嚎叫声中愈不显眼,唯有他的心脏与脚步声同频共振,在他耳边存在感十足。
小苏警官想要与他同生共死,自私的占有欲带来卑劣的愉悦。
踏出结界的前一秒,云应闲的脚步一顿,苏松清敏锐地察觉到云应闲抱住他的力度放松。
“我要去救我哥哥。”
云应闲的脚步彻底停下。
苏松清抬头看向云应闲,对方深绿色的眼眸如一潭死水,无神地与他对视。他学着云应闲之前挪挪揄人的样子挑起眉,勾起嘴角,“云大少爷不会以为是因为你吧?”
而他眼里的笑意,轻柔的语气,羞涩的耳尖,却无一不是在说,对,我就是为了你。
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了解你曾经的轻描淡写的言语藏着多少深重的爱意,而此刻我希望你了解,我待你之心,亦如你待我,丝毫不差。
终于他们迈出最后一步,走向彻底未知的世界。
第92章
出了广场的第一秒, 天整个就暗下来了,广场与他们仿佛隔着一层黑色纱布,只能勉强看清一些近处的轮廓。
远处街道上黑雾缭绕将所有投过去的光线都吞噬, 唯有离他们不足一米的黑色铜杆上还有一盏煤油灯用微弱的火光撑起一小片光明。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松清原以为是柳烟和卫承志追过来了,等人影慢慢接近, 才发现是一个高大的人影,身后拖着一个瘦小的男孩。
说来也是,日不落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当下不是讲情谊的时候, 卫承志一定要先回去和上头汇报才行。
“哥,你走错方向了!我们要往光柱走!”瘦小人影扯着高大人影的衣角往回拽, 像是一只大号萨摩耶挂件, 咋咋呼呼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苏松清定睛一看, 是关胜和舒欧克,他们怎么在一块。
“你怎么又回来找死……”云应闲也听见动静,认出了关胜, 曾经抱着痛苦昏迷的苏苏听痴情男女爱恨拉扯的烦躁之情再次涌上心头,语气不善地想开口赶人,转眼落到煤油灯下那一辆有些熟悉的木质小马车,猛然住口。
马车窗边破旧的小兔子上还沾着血迹, 上次战斗的痕迹还未完全修复就被主人放置在这里。
苏苏刚刚说想去饲养场, 而刘栀子就在饲养场, 扑克的马车需要强大的愿力做动力。云应闲突然起了点小心思,他又瞄了一眼脚步没有因为舒欧克劝阻停滞半分的关胜,最终还是邀请道,“嗨, 关胜!”
“那边的金毛不要再拽着这个一心殉情的傻高个,一起找死吗?”云应闲瞄了一眼还在努力尝试让救命恩人回头的舒欧克,径直向马车走去。
苏松清连忙从云应闲怀里探出脑袋打补丁道,“欧克,踏出结界就无法回头,你快回去,别管我们。”
诶,苏大神的声音,龙?!!舒欧克愣了一秒,手一松,就看着关胜径直走出结界,“哦,好的……”
死的恐惧在这一刻战胜义气,他僵硬地撤回脚步,看着关胜跟在云应闲身后上了马车,结结巴巴又有些心虚地说道,“回去……回去以后记得找我喝茶啊!”
马车中的空间很狭窄,比上次看见的要小上不少,车内原本精致有序的小装饰也全部东倒西歪甚至破破烂烂的堆在座位上,看得出马车主人经历上次的事之后没有来得及好好修整这个小窝。
苏松清和云应闲坐在关胜的对面。云应闲开口向关胜介绍这个马车的使用方式。
关胜听得云里雾里,但被云大少爷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那句‘这是一辆神奇的马车,,将手放在这里,心中想着你想见的人,它就会带你去见他。’忽悠的迷迷瞪瞪,二话不说直接将手放在中心的桌子上,像是作法加成一般嘴里也开始喃喃道“栀子、栀子。”
云应闲摸摸鼻子,刘栀子确实在饲养场,他倒也不算骗关胜。只是他们能不能顺利到达,到达后关胜能不能顺利看见栀子,都还要看他们俩的运气。
破旧的马车腾空而起,从被黑紫色粗壮藤蔓缠绕的房屋上掠过,将来不及逃走的居民疯狂的呓语,畸变的怪物,暗红血液的腥臭味通通抛在身后。
“我们要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动计划。”苏松清不断地深呼吸,像是一个过载的电脑主机疯狂地转动风扇降温,他企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脑子冷静一些。
可是恐惧跗骨随行,像是一只无比巨大的手握住了他的脑子,明明渐渐远去的尖叫声再次缠绕在他的耳边,一点点侵扰他的心神,女子的呼救声尖利地如同利器划过玻璃,令他感到反胃。
周边不知何时蔓起的阴湿寒冷感一点点侵蚀他的感知,
他们对前路一无所知,那些巨大的怪物如影随形,不知何时就会冒出来杀死他们,他们要去的地方也是一个怪物窝,他们完全没有办法对抗非人之物,会死的……
一定会死的……
苏松清克制不住自己的脑袋思绪的延展,恍恍惚惚看到云应闲焦急的脸,不停张合的嘴好像在说着什么“马车”“专心”
马车……马车摇摇晃晃,感觉像是要坠落了,他们终于要回到父神的怀抱之中了!
苏松清闭上眼,感受自己的身体突然被带起腾空,要掉下去了!
莫名的解脱感涌上心头,苏松清的理智在不断响起微弱又无用的警报,他闭上眼准备接受最后一刻的到来。
一个温软物体轻轻的印在他的额头,紧接着是鼻尖,嘴唇?!
尖叫散去,温暖重回。
苏松清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几乎占据他所有视线范围的云应闲的那张大脸,他……他被亲了?他被云应闲亲了?!
云应闲轻咳一声,转头看向马车外的风景,眼神飘忽不定,“回过神来了吗?”
苏松清瞄过云应闲红得如同打上十层胭脂的耳朵,自己也不自觉地舌头打结,磕磕巴巴地接话道,“好了。”
“之前流星和阿琳娜抵抗你的技能时,都是在一开始便拒绝了你给出的金币,那是否意味着如果她们收下了,你的技能一定会生效,你的技能更类似一种因果律技能?”苏松清回到之前想问的话题。
“嗯,应该是的,当时在酒馆扑克主动接过我的金币后,我能感觉到我可以控制他。”云应闲道,按他的感知,扑克绝对是不输于流星、阿琳娜的存在。“你难不成想通过我的技能控制祂们?但他们绝对不会接过我的东西,燕秋心有类似的技能,他们肯定对此有防备。”
“在神明眼里,我们都是一只只没有区别的蚂蚁……”
苏松清的目光落在马车木桌脚下的一本泛黄的羊皮书。
书的封面翻卷露出扉页,盛开的五角梅同金黄的树叶交织形成正方形的边框,内里有三排类似拉丁文圆体字形的字符。苏松清不认识这串字符,但大脑却进行了自动翻译。
“神明允诺,祭司创造,于是黄金之泉从此诞生。”
扉页上的文字如是说道。
“我有一个办法,你们愿意试试吗?”
马车穿过厚重灰暗的云层,一束橘红色的光束出现在他们面前。这种橘红与周边的灰暗形成鲜明的对比,犹如丧尸肆虐的街道绿化带还留有一朵娇艳欲滴的牵牛花,令人心生希望的同时又觉得诡异不安。
那束巨大的橙红光束笼罩着一个椭圆形的木质建筑,像是一层厚重的保护膜裹在建筑外部。
“是传送阵?”云应闲问道
苏松清摇摇头,“是阳光?”这个感知让他有些不敢置信,但是他的技能却真真切切地告诉他,那束红得耀眼的光束是日不落世界的一缕阳光。
马车缓缓靠近地面。紧盯地面查看情况的众人被眼前的景色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巨大的红色鲜花在木质建筑周边绽放,形成一圈无比明亮的花环。
花环正好处于阳光明媚与灰暗的交织之处,阳光仿佛是被那些花朵召唤而来的,又被花朵的绚烂染上了一层如血的胭红。怪物的触须不断向木屋逼近,又被阳光的灼热逼退。
“花的颜色有点眼熟。”
马车离那个鹅蛋式建筑越来越近,而他们终于看不清,那不是花朵,而是女孩舞蹈间绽放的裙摆。
身材或是高挑或是娇小的卡瑞国女子,捏起裙摆在建筑周围跳着那只他们曾在游戏中见过的舞蹈,在不断的旋转间脚尖磨出的血迹印在白洁的石板上滲出如同植物根系脉络的丝线。
她们好像真的将自己舞成了一朵花。
“在我的家乡每个女孩都有一条红裙子。红色是太阳的颜色,可以驱散一切阴霾。每年太阳最盛那日,她们会聚集在广场跳舞,冒险者,如果你有缘前往将看见世间最美的花海。”
塔西娅充满怀念的声音再次在苏松清的耳边响起。
“那就是饲养场!”
苏松清和云应闲终于认出了这个建筑,云应闲率先反应过来,“她们在阻止那位公主继续从饲养场汲取力量。”
他们环视四周,云应闲突然紧紧盯着阿琳娜面对的那个紫红色皮肤银色毛发的数十层楼高的怪物,目光锁定在那只怪物类似龙头的额间的渺小生物。
马车离地面只有一两米时,那只渺小的生物终于展露真面目,她捋捋耳边的短发,扶着怪物的巨型鹿角往他们的方向走了一步,她不屑地嗤笑一声。
“应闲,这个国度将迎来终结,你的故事也将走到终局了。”
她的目光中透着责备,像是在心疼不听话的孩子为什么要找死,为什么没有按照她安排好的路线逃命。
“走到终局的是你吧。”听到这种挑衅,云应闲反而平静下来,懒懒地答道,“不过我会把你的公司解散,遗产分给全国人民发红包,这也算是一种延续了,燕女士?”
第93章
燕女士冷笑一声, 没有再浪费精力同云应闲说话,在她眼中云应闲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角色。
她看向那些不停舞蹈的女孩和一只只尝试突破结界被橙黄火焰烧死的小怪物,然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神色自若地从松开抓住怪物鹿角的手,缓缓地向怪物的左眼走去。
她的手、肩膀、整个躯体一点点陷入怪物墨绿色的眼眸。怪物银色的头发无风自扬,紫红色的皮肤逐渐肿胀, 身型瞬间膨大了数十倍,躯体上还裂出一个个带着尖利牙齿的口子。
怪物喉间发出嘶哑的怒吼,口中呼出的腥气瞬间掀翻了旁边的几个小怪物。
他的爪子探向马车, 压迫感如同被巨浪裹挟的巨型货车向他们倾倒。这么近的距离发射炮弹也来不及阻挡, 云应闲只能拽着苏松清从马车窗户飞扑出马车。
他们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逃离怪物的巨爪攻击。马车碎成粉末, 木屑如云雾升腾。怪物对逃出来的他们置之不理, 转头又去扑打光柱。
云应闲回头看向身后, 关胜也及时跟着他躲了出来。
“你带着苏苏走。”
云应闲从背包中取出长刀,长刀寒光凛冽映着他墨绿色的眼眸坚硬如喜马拉雅万年不化的冰山。
苏苏飞扇着翅膀,扑到关胜肩膀上, 他指着‘鹅蛋’尖尖上的那一块格外崭新的木头,“那就是入口,我们要想办法进去。”
关胜嗯了一声。
他们要穿过卡瑞国女孩的防线才能进去。上次他们和阿琳娜闹翻,想来她们今天一定不会轻易放他们过去。
天边的两头不名生物的战斗好像也快分出胜负, 苍老的哀鸣穿过空间维度直击苏松清的灵魂深处, 昭示着古老的神祇即将迎来的悲剧结尾。
苏松清突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 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必须抓紧时间。”
周遭怪物散发的腥臭味如谁家破旧厨房堆十天的腐烂牛肉,卡瑞国的那些女孩也已经脸上全是泪水,却依旧洋溢最完美的笑容, 眉眼弯弯,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的微笑,举手抬足优美的弧度、整齐度宛若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进行万人前的表演,手挽着手不留一点空隙。
巨大的龙头怪似乎也收到什么指令,突然压低着声音发出痛苦的呻吟,脑袋自动裂开流出灰黄的脑浆,那些脑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噬了周遭的小型怪物。
不一会儿,一个个灰黄色的小龙头怪排着队朝阿琳娜的方向冲去,湮灭,再冲去。
它们想要从阿琳娜的位置冲破花海防线。苏松清连忙带着关胜往阿琳娜的方向赶去,希望能趁机通过防线。
阿琳娜眼睁睁看着小龙头怪向她的方向发起冲锋不能做出任何防御,只有笑得弯弯的眼睛中冰蓝的眼珠转得快了些,透露出她心里的恐慌。
在第三十四只小龙头怪的紫色血液浸润在红色土地上时,光柱裂开了一道不足五公分的缝,龙头怪立马跟上,用身前两只宽厚的爪子将裂缝撕开,背上的爪子从裂缝探进去,直逼阿琳娜的位置。
“啊!”
想象中阿琳娜被抓住的血腥画面没有出现,反而传来了怪物的怒吼。
怪物的爪子被一道寒光斩断,是云应闲。他立马又从怪物的断口处跃起又向怪物的另一只爪子发起攻击,怪物的鳞甲看起来坚不可摧,但在那把刀下却如同一块柔软的豆腐,轻轻一划啦就裂开了。
云应闲的刀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杀伤力了,明明只是一把普通的钢刀?苏松清的眼神落在长刀的刀刃上,那里有一抹十分鲜艳的红色同怪物紫黑色的血截然不同。
“果然血是你们的克星!”云应闲落在苏松清面前,抬手舔舐自己左手掌心的新鲜血痕。
苏松清不得不赞叹云应闲对战斗的敏锐,流星小姐和卡瑞国的姑娘们在抵抗怪物冲破结界时都使用了自身的鲜血。
怪物嘶吼,云应闲拎刀再次上前。
苏松清和关胜停留在原地观察战局,突然一片巨大的断肢飞速朝着他们的方向掉落。
怪物的爪子有一间两室一厅那么大,他们根本躲闪不及,关胜挡在苏松清面前打算硬扛这一击。
怪物的黑紫色血液即将洒在关胜脸上的那一刻,整块乌黑的血肉突然变成柔软的雪沙,随风立刻散去。
苏松清有些震惊地看着白色雪粒从他身边飘落,丝毫没有怪物的腥臭,反而看起来很唯美,像是一场净化心灵的大雪。
后背被轻拍一下,苏松清回头一看,愣住片刻才反应过来,来人竟是阿鹤。
他有些迟疑地打招呼,“哥哥。”
阿鹤转生后的长相和曾经大不相同,与上次见面也有很大差异。当时在冰云酒店时,阿鹤卸下伪装后还能从眉眼中看出几分曾经的模样。
如今阿鹤的眉骨耳尖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蓝色,像是鳞片般散发着细碎的光芒,最奇异的是眼珠如同最璀璨的蓝宝石,缺失了类似的瞳孔的颜色。
他抿着嘴,不苟言笑,神情较曾经多了几分妖异,再也看不出苏鹤霄的影子。
“为什么不躲?”阿鹤皱着眉冷声问道,见苏松清犹豫着不肯说话,冰蓝色的眼珠在眼眶内上下转动扫视苏松清片刻后突然又放缓语气,“下次小心些。”
“嗯……”
阿鹤的手在苏松清额头上轻点,苏松清感觉身体突然一重,体验到久违的脚踏实地的感觉。
他摊开手低头看向自己的十指,肉色、细长是正常的人类的双手,他变回人类了。
“下次就只能靠自己了。”
阿鹤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保护弟弟的小魔法,没有回头再和苏苏叙旧。他手掌一摊,一只冰蓝色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他手中。此刻云应闲和怪物正打的不可开交,云应闲的速度快得已经出现残影,仿佛十几个大少爷同时在削一座肉山。
阿鹤却一跃而起,速度比云应闲还快上几分,精准地闪现到云应闲的身前,替他挡下了怪物的一掌。
“带小松进去!”阿鹤没有回头,侧身抬手刺向怪物的眼睛,“还有,祝你好运。”
“谢谢。”云应闲对阿鹤突如其来的祝福有些吃惊,却也不敢多耽误时间。
他回到苏松清身边,握住他的手腕,前迈一步,看向依旧在载歌载舞的阿琳娜,以及她身后散发着温暖的淡黄色光芒的木质巨门。
阿琳娜的舞步此刻正好面向他们屈膝拎起裙摆,她嘴角扬起的弧度越发夸张,几乎要咧到耳朵根上,仿佛在说,嘿,欢迎。
“走吧!”苏松清握紧云应闲的手腕。
————
“走吧!”卫承志拉着柳烟的手顺着人群的方向在这个纯白的空间中走着。
柳烟频频回头看向不断往里涌人的白色空洞,“他们俩留下来真的没关系?”
“没办法,云应闲不能回去。”卫承志显然更加理智一些,“他们必须要找到方法解决云应闲的问题。”
“我们要走到哪才能回去?这和之前的流程完全不一样。”柳烟有些警惕地看着四周,随着路程渐长,纯白色的墙壁向前延伸到只剩下乌压压的一片人头,令人感觉压根没有终点。
周边的人群气氛也变得烦躁不安。
“还要走多久?”
“嘿,走快点,黄毛!”
“该死!我们不会被骗了吧!”
就在这种焦躁与慌乱的气氛逐渐充斥满整个空间,感觉就差一颗火星就可以点燃的时刻,一声如雷鸣的巨响突然在众人耳边炸响。
墙壁、天花板、地面瞬间出现数条巨型裂痕,巨型的白色裂片砸向地面,再紧接着咔嚓一声,柳烟猛地往后拽了卫承志一把,而她们前方数二十米的道路连带着人尽数坠落至无尽的黑暗之中。
众人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深渊,嘈杂的人群顿时如坠冰窖,安静得令人心里发毛。
在这个空间所有道具和技能都被禁用,单靠人力怎么可能跃过去。
他们要被困在这里了?
不安的气息再次开始蔓延。卫承志面沉如墨,他望向漆黑的深渊,突然看见在墨色的最深处看起来最遥不可及的地方有一抹异常奇异鲜艳的绿色。
那抹绿没有浓淡之分,均匀得像画画软件中喷漆桶喷出的色块。
“咳!”
流星勉强睁开眼,胸口一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手腕上的血色镣铐断开,两只手像是突然被剪短操控线的人偶手臂无力地掉落在身侧。
她身后的巨型光柱也在同一时间轰然倒塌。
“还是到极限了吗?”她释然地笑笑,不知道有多少人顺利离开,不过至少这次她应该已经竭尽全力了。
“嗯,你尽力了,好好休息吧,我的公主殿下。”
一件温热的白色斗篷轻轻地落在流星肩膀上,来人扯起斗篷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将她满是血口子的手腕裹好。
“扑克?”流星抬眼,“你为什么在这?你不应该在……”
“那里不需要我。”扑克摆摆手打断了流星的质问,“不要那么激动,对伤口不好。”
“父神那边……”
“你不会真的以为奥罗拉可以挑战祂吧。”
扑克嗤笑,他抬眼看向占据天空两端的巨物,不紧不慢地说道,“日不落的生物是祭司借神力创造的,每一个生物的体内都有神留下的密码,奥罗拉也不例外。”
“她以为她偷渡神力做得天衣无缝,可以挑战神明,实际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手捏碎的闹钟。”
“那……阿琳娜她们都是徒劳吗?我们所有人的战斗都是无用功?”流星不敢置信地立马反问,但她的语气逐渐减弱,透露出她内心的动摇,她看向满目苍夷的城镇。
“父神……是将我们和奥罗拉视为小丑吗?我们所有人拼尽性命到底在做什么?父神醒来,我们注定死亡,但也不该这样戏耍我们吧!”
她以为她们在为同胞而战,为父神而战,结果只是一个笑话?
扑克上前一步,站立在流星面前,抬手轻抚去少女脸颊无意识滑下的泪珠,轻声说道:“你们在进行此生最后一次的祭祀,祈求神明一生一次的心软。”
“什么意思?”流星瞪大眼睛。
“我的小公主,不要难过,直至这个世界毁灭,至少还有我,我会如约一直照看你。”
第94章
漆黑的地板上圆圆的头颅在打滚, 粉色的长发被诡异的蓝色荧光液体打湿缠绕在半截人身大小的鱼头上。头颅旁边是断成三截的少女躯体,原本华丽精致的裙子破破烂烂地裹在少女破碎的躯干上。
少女的断手和腰身还在地上扑腾,弹起落下再弹起, 像是僵硬的
尸块边还有七零八落的鱼类碎尸,但出乎意料的是,现场几乎没有什么血迹, 只有地面残留着大量银蓝色液体的喷溅痕迹。
苏松清走上前,拾起头颅,少女的嘴角还挂着标准的露八颗牙齿的甜美微笑, 脸颊上印着粉嫩的两个数字——02。
“是清醒2号。”
他扫视四周, 曾经的长长的队伍和泛着蓝光的巨大石质食槽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占据了这个空间1/2面积的水池, 水池中的水不是清澈见底的透明色, 而是类似于牛奶的乳白色。
云应闲牵着苏松清, 小心翼翼地跃过清醒2号的机体靠近那个水池。
关胜默不作声地走在后面像是一个大型跟随宠物。
走近那个水池,苏松清闻到阳光的味道,水的颜色同阳光搭不上边, 气味很奇怪又陌生,却让他脑中自动联想到阳光二字。
他几乎立马反应过来,这个水池中的液体与日不落世界的那位旧神有关。
“小心。”
随着他的提醒,水池中突然窜起几十个通体透白的人形物体, 直挺挺地坐在水池中, 除去脸上标准统一的微笑外, 就像是二三十个突然起尸的僵尸。
云应闲惊的将手中的长剑直接扔向了离他们最近的’白蜡人‘,剑锋划过白蜡人的躯干,刺穿它的心脏,但是白蜡人沉浸在幸福中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就连身体也在剑柄穿过的瞬间复原。
白蜡人没有因为突如起来的刺杀对几人产生敌意,它们的眼眶中无机质的白色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空地,对外界没有丝毫反应。
更可怕的是,放眼望去,这个水池里竟然密密麻麻地全是蜡人,有些脸上还有些色彩,有些则仿佛被阳光曝晒许久褪色大半的玩,还有零星几个的颜色已经同坐起身的蜡人一样白净。
蜡人的脸色各异,有惊讶、痛苦、痴笑的,苏松清浅扫一眼唯一能找到的规律便是颜色越浅,表情更趋向于安详。
坐起身的纯白蜡人缓缓地站起身,白色液体凝结成水珠,从他们光洁的皮肤表面缓缓滚落。
云应闲拦在苏松清面前,不让他继续上前。
最终打破僵局的是身后关胜的一声呢喃,“栀子!”
苏松清随着关胜的目光看见在水池中央乳白液体中浸泡着的一个蜡人,个子娇小,黑色马尾高高扎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杏仁般的猫眼紧闭着——和栀子一模一样。
这个液体有什么作用,里面的人是本人吗?褪色有什么含义?
他们一无所知。
关胜冲向那片水池。苏松清死死拽住关胜的胳膊,“冷静!那也许只是个一模一样的人偶。”
“那就是栀子!”关胜死死盯着池子,他的第二个技能是拥有如小动物一般趋利避害的直觉,他的直觉告诉他,躺在水池中的就是栀子本人。
那些水看着很温暖、无害,但不知为何让关胜感觉不太舒服,潜意识让他要远离这片水池。但栀子还在那里,关胜顾不上那些预警,他焦急地说道,“水很危险,要救栀子出来。”
就在他说话的片刻,栀子身上的颜色又淡了几分。
苏松清眉头紧锁,他相信关胜的判断。
现在的情况任谁都猜得到颜色变淡不是什么好事情,如果这些都是真人,那他们不可能放任这些人继续在池子中泡着,但如何把他们捞出来,碰到水究竟会有什么后果。
“我的技能适合观察,我先过去试试。”苏松清安抚关胜,又看向云应闲,“你拽着我。”
苏松清小心翼翼地上前,伸出手指探进水池,他手指所到之处,液体像是有生命一样避开他的手指。
苏松清有些疑惑,弯下身子去尝试探靠他最近的彩色人偶,就在他即将触碰到人偶的那一瞬间,池中的液体突然掀起巨浪,像一只饿了八百年的鳄鱼终于守到它的猎物靠近,张开它的血盆大口朝猎物扑去。
苏松清来不及反应,眼见着只能任由水流将他包围。
他能感受到左手手腕上云应闲往回拽的力度,但是他的脑袋已经被池水裹挟,眼前唯有一片乳白色,鼻尖都是那种温暖的阳光气息混杂着一点血液的腥味。
下一秒,身体陡然失重,再睁眼,眼前是一片夕阳般耀眼的红色沙漠。
干燥,炎热的空气立马提醒苏松清空间位置的替换,刺鼻的硫化气体味道扑面而来,汗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发梢。这看上去不像是能久留的地方
一只崭新的浅金色半人高机器人站在他的对面,替代眼睛部位的玻璃球在上下打转,应该是在完成扫描工作。
“阿巴卡拉莫了!”机器人的内部腔体中传来一长串语音。
苏,你的孩子还没做好吗?
苏松清听不懂这种语言,脑内却自动进行了翻译,嘴巴甚至无比自然地接上话题,“卡拉莫比巴巴轰。”——就差最后的指令。
机器人突然抓住苏松清的手臂,拽着他往沙漠那边跑,嘴里不停嘟囔着的话翻译过来便是“让我一起见证吧!”“这可是最重要的事”之类的话。
他穿越了?还是幻像?或者是做梦?他无法控制身体,这具身体仿佛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自动运转着,他尝试抬起右手、发音皆是无用功。
苏松清表面不动声色地跟着机器人继续跑动,一直留意着周边的环境。
周遭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有一些同样浅金色的建筑零零散散地散步在沙漠中,他没有看见除他以外的人类,四处活动的都是和拽着他的小机器人类似的机械生物。
橙红色的沙砾隔着鞋子也能感受到烫脚的温度,体感温度很高,估计有55摄氏度,空气也十分干燥,这种环境应该完全不适合人类生存。
但是他没有任何不适感。
苏松清趁着身体低头瞬间观察自己现在所处的身体,手臂白皙,青色的血管格外明显,手指活动也十分灵活,看上去不像机械,是普通的血肉躯体。
乌黑的长发从他手臂外侧滑过,他意识到这是此刻自己躯体上的头发——他不在自己的身体当中。
机器人拽着他走了大约十分钟,终于到了目的地——一座浅白色的椭圆形小房子,大约有四五米高,看上去只有一个房间。
小房子没有门,他们直接通过一个半圆形的门洞走到房间内部。门洞上有一层半透明的薄膜,人可以直接穿过,似乎是用于隔绝风沙的。
苏松清在房间中央站定,他看着眼前复杂的电线交织着各类大型电子器械,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何地。
各式各样的机箱、显示屏堆满整个房间,仅仅留下一小块入口的空地,无数的彩色电线汇集在中间位置,而那里躺着一具堪称完美的人类躯体。
赤裸的身体,完美的五官,以及脸颊上与完美格格不入的编号“01”。
这是清醒被制造出来的时刻,他现在也许就在那位制造清醒的大祭司身上,这到底是幻觉,还是他属于那位大祭司的灵魂碎片深处的记忆。
小机器人的显示屏切换成两个星星,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你有想好最后的代码吗?这可是一个机器人最关键、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
“想好了。”
他坐到键盘前。小机器人乖巧地抬起两个抓手,做出人性化的捂眼睛动作。
这个最后的代码究竟是什么,苏松清的注意力集中在指尖,密切关注这具身体下一步的行动。
“哗啦!”
一阵水声传来。
苏松清看见的景象瞬间变幻,水滴从他的眼睫滑落,眼前又变成了乳白色的水池和诡异表情的人偶。
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回到了饲养场内。
他右半边身子从手到头都沾上了不少水池中的水。
苏松清低头看见自己沾湿的手颜色变淡不少,有一种失去血色的冷白感,莫名想到这美白效果要是放在外界定然是要争相哄抢的。
他的左手手腕被云应闲抓得生疼,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在做什么,扭头看见云应闲,“我没事。”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云应闲急急地问道,同时出背包中扯出一件衬衫给苏松清擦去水滴。
“没事。”苏松清将手拿回,“你是立马将我拽回来的吗?”
“嗯,5秒左右。”云应闲抓着苏松清的手翻来覆去地检查,“你动动手指,看下灵活度。”
他在幻境中待了十分钟左右,时间流速不一致,苏松清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的手被云应闲捏得麻麻的,突然让他想起不久前他们默契不提的那个吻。
“没、没事。我脑子也进水了,如果水里有类似神经毒素的东西,我的大脑应该也转不动了。”苏松清有些尴尬地将手抽回。
“好。”
“我刚才陷进了一段不属于我的回忆?”苏松清说着说着看见关胜焦急的目光,突然愣住,“我刚才进水池是要做什么来着?”
他的记忆被吞噬了?
“救栀子!”关胜指向水池中央的女孩。
“这下可不好办,一旦触碰到水就会进入回忆,而且应该是呆的越久,被吞噬的记忆会越多,也许那些人身上的颜色就代表着他们还剩下的记忆。”苏松清立马反应过来,他现在来不及仔细盘算他丢失了哪些记忆。
云应闲皱眉,栀子现在身上剩下的颜色不多了,“我们需要尽快把栀子捞出来。”
如果栀子完全失忆,将对他们后续的计划带来不小的麻烦。
第95章
一时间, 三人陷入了沉默。
要怎么才能在不沾染水的情况下,打捞起池子中的栀子。
苏松清突然转头盯住云应闲,“刚才你拽我的过程中, 我有动过吗?”
云应闲几乎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的右手抬起过一下。”
那就对上了,他在幻境中虽然无法控制幻境中的躯体, 却可以控制现实生活中的□□。水池不深,完全可以淌过去,而且根据水池中躺着的人来看, 在这种特殊的水体中应该可以自由呼吸。
苏松清抬眼目测自己和栀子的距离,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尝试,掏出系统背包中存放的藤绳。
藤绳还是之前ok他们在游戏中搓出来的, 大概有个二十米左右, 完全足够到栀子身边。但问题是在幻境中的他并没有办法感知外界, 不能顺着绳子走。
云应闲握住苏苏的手腕的手愈发用力,另一只手试图抢夺苏松清手中的绳子。
他眉头紧皱,显然不愿意再让苏松清去冒险, “我去更合适。”
苏松清当然清楚,这种需要准确控制肢体的动作戏份由云应闲来更靠谱,可他回想起幻境中的那些回忆,“我想再看看那段回忆。”
“你根本过不去。这么长的距离还有那么多人躺着挡路, 你要是栽里面了捞都没法捞。”云应闲握着苏松清的手不肯放开, “还是让我来。我可以记住路线。”
“栽里面?”苏松清突然灵光一闪, “要不我拽着绳躺水里,你们直接在岸边拉我过去。你们把我当个钩子,用我把栀子钩到对面去。”
这个水池近似圆形,栀子在靠近圆心的位置, 大概离岸大约十米,他把自己弯起来,完全可以做到。苏松清摸摸鼻子,心想最不济多捞几次也能捞到。
“按照眼下泡水里的人的褪色速度,我们要在半小时内搞定。”苏松清拍拍云应闲的肩膀,“不过是失忆,人时时刻刻都在遗忘,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没有他人提醒的情况下,一个人是很难意识到自己失忆的,或者说遗忘这件事本身时时刻刻就在发生。
苏松清尝试甩开云应闲的手,不成功。他眼珠子一转,凑过云应闲小声说道,“你有好好记住吧?”
他说完对着云应闲的耳朵猛吹了一口气。
“嘶!”云应闲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耳尖瞬间就红透了,手下意识一松。
苏松清顺势往水中一倒。
云应闲反应过来想捞,但还是没有快过水化成的巨兽。它仿佛对刚才云应闲虎口夺食的行为还记恨在心,苏松清刚刚触碰到水面,液体便张开血盆大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苏松清完全吞噬进体内。
云应闲沉着脸在原地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站了片刻,刚才充血的耳朵也恢复冷色后才低头捡起那根藤绳,“关胜,该我们行动了。”
在他身后,一颗脑袋咕噜噜滚到了身体旁,鱼尾吧嗒吧嗒着跳到了鱼头边上。
关胜走上前,两人一心打捞,看似都没有在意身后那些乱动的尸体。
“你去一趟火星,变化很大。”
眼前的景象再度转换,这次是站在木台上眺望着远处烟雨下的青瓦白墙,熟悉又带着些许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让苏松清一下便回到晚先生的烟雨江南中。
一个陌生中带着点熟悉的人影轻飘飘地落在他身边的栏杆上,穿着白色银线绣花的长袍,精灵耳,银白色的长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耳后,带着一股青草的香气。
“科亚。”他抬头看向来人,略带警惕意味地说道,“你不能插手。”
科亚……是扑克曾经的名字,扑克曾经是天堂湾的祭司。苏松清在心中琢磨,而他的那位前世听说是大祭司,难道二人曾经是同事?
苏松清一边记录扑克的发言,一边在脑内对自己的身体下指令尽力蜷缩成一个“<”形状。
“我只会旁观。”科亚说话的语气十分平淡,和扑克完全是两个样子。
“在火星学习制造清醒的这段日子,和黄金之泉的生活大不一样。”苏松清感觉到他所在的身体长吸一口气又长长叹出,仿佛在纠结什么,片刻后,才开口说道,“那些人没有信仰,但他们生活得很好。”
“嗯。”科亚应道。
“我知道,我们也活得很好。”楼下人流川行,他继续说道,“但那种可以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快乐是我们永远无法拥有的。”
“嗯。”
“我感恩父神,但我现在更渴望自由。”
“嗯。”
“清醒已经完成,他没有感情不会受神力泄漏影响。他完全可以接替我的工作。”
“嗯。”
“谢谢,科亚。”
“嗯。”
科亚的每一声嗯都短促又平淡,只是在告诉对方,我听见了。
苏松清想,此时这具身体的主人可能也只需要一个倾听者。
“你主动过问这件事一定有目的,科亚,你又想做什么?”
“大祭司不在的话,祭司也没有必要存在。”科亚蹲下,歪着脑袋平视苏松清,“我想要换个角度观察这个地方。”
“你无法使用梦泉转世,不过届时可以让清醒给你安排一个新身份,只是容貌无法更改,没问题吧?”
“当然。”科亚轻轻颔首,“作为感谢,我会想办法保留你们回来的机会。”
“真希望用不上。”他看着河水上逆流而上的一叶扁舟,撑船人支着长长的竹竿,每一下划杆都像用尽全身力气,“我们会去到真实的世界,过上自由的日子,再不会回头。”
“那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或许有一天,看腻了这个世界,我也会想去看看你。”
苏松清感受到身体突然一惊,然后干巴巴地笑着答道,“别。”
“害怕我……”
他前面说的那句话有些奇怪,苏松清还在边琢磨边等待科亚的回答,突然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飞起,再睁眼就是饲养场一半乌木、一半被砸烂的天花板。
透过窟窿向外看,冰蓝色的天空下,一只暗紫色的粗壮触手猛地蜷缩在一起,遮天蔽日威不可测,又看似痛苦不堪。
他的脑袋中瞬间充满了不同人的痛苦呓语,“救救我!”“放过我”“我爱你啊!”“不要靠近!”“它真美啊!”
“嗯……”他的喉咙泄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眼神不受控制地锁定在那巨大魔幻的生物上,挪开,不能再看了!大脑的警报夹杂在幻听中逐渐尖锐。
可她真的好美啊!
“苏苏,怎么样!”
云应闲的大头挤占了他的视野。苏松清猛一回神,他刚才在看见了什么,幻境中有发生了什么,怎么有一种小说到关键时刻截然而止的不爽感。
他还未来得及理清思绪,就听见一个有些干哑的女声响起。
“你……们是谁?”
苏松清扭头看向发声的方向,半褪色的刘栀子歪着脑袋看向他们,眼中尽是无辜茫然。
关胜拿着毛巾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擦拭栀子上半身身上的水渍,栀子呆愣愣地跪坐在地上,仍由关胜抬起她的手擦拭大臂内侧。
栀子身上沾染的不明的液体像是有生命一般顺着她的皮肤流下,在光洁的地板上汇聚成一条小小的溪流,径直流向距离她最近的一块碎鱼尸体。
“你完全不记得我们了?”
“我只记得,放学我要去帮妈妈摆摊。”栀子看向关胜,“我是骑车掉水里了吗,你们救了我?”
“不过这是哪里呀?我的车没有捞上来吗?”栀子连着发问。
关胜乌黑的眸子泛起一丝水意,小声地说道,“栀子,我是你的搭档。”
“搭档?哥哥,你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吧。”栀子谨慎地往后推了一步,“我记得我的学习搭子是小苏。”
“不是……你忘了很多事,我们之前……”关胜急急地想要解释,但口齿笨拙的他也不知从何说起。
“天呐?我的身体怎么变成这样了!”栀子突然发现身体上那些褪色的白斑,“我得白癜风了?还是梦?我妈呢?!”
苏松清支起身子想要上前安抚一下栀子,方便他们的后续计划,自己却被云应闲重重的拽住手腕。
“小苏警官,你长本事了啊?”云应闲脸上还挂着调侃的笑意,这句质问却像咬牙切齿着从嘴角挤出来的。
他为了进幻境,刚才好像身体自动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苏松清的耳朵刷一下全红了,眼神不自觉乱飘,“你……你在说什么?我好像忘记了……”
“忘记了?”云应闲笑着反问,按身不动,墨绿色的眸子中却泛着危险的光。
苏松清下意识退了一步,“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找栀子呀?”
“这你倒是记得清楚?”
苏松清被盯着感觉像是被一只吸血鬼锁定了脖颈,阵阵冷意从外向体内渗,他脱口而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云应闲挑眉,像是抓住了苏松清的漏洞,慢悠悠地反问道,“小苏警官哪里做错了?”
完了,好像说漏嘴了。苏松清只能干巴巴地祭出那句直男金句继续假装失忆,“我哪里都错了?”
云大少爷脸色更黑了几分,翠绿的眸子死死盯着他的脸,苏松清心里发虚,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敢再看云应闲,眼珠转转在四周扫视,鼻头微动,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水的味道好像越来越浓了?”
“水的味道?”
苏松清刚刚想解释,一个娇柔的声音抢先替他说明了。
“梦泉是父神赐下的,它散发着特有的阳光般温暖的气息,梦泉可以净化人类灵魂,送他们前往转生。梦泉吸收记忆愈多,气息愈浓,说明梦泉中人距离转生愈近。”
几人都被这个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回头看去。
发声的是粉粉嫩嫩萝莉形态的清醒二号。
半个小时前还是一堆碎块的她此刻跪坐在地上,外翻成270度的仿生手臂抓住上半身躯体,咔滋咔滋地将身体扭正。
电线和头发一起绞死在身体拼接缝中,但小姑娘扭动身体的举动不停,同时还仰着标准的露八齿的微笑看向苏松清等人打招呼。
“玩家0724、玩家0725,好久不见,玩家0727,你好,我是清醒的二号分体机。请允许我提醒你们尝试拯救玩家0726的举动是无意义的,她在人类世界的□□已经被摧毁,你们带走她,等待她的结局只有魂飞魄散。”
“玩家?”眼前的场景实在有些诡异,刘栀子下意识抓住身边人的衣角,“那个什么0726是指我嘛?”
清醒二号甜甜地应道,“是的,玩家0726。由于检测出忘语鱼在为邪教徒奥罗拉输送负面情绪,我已经根据一号机指令清除所有忘语鱼,借调梦泉之水供所有淘汰玩家转生。忘语鱼正在不断重生,企图吞噬你们,你现在必须回到梦泉池的保护中。”
“我不要!”刘栀子看向池子中一具具近乎纯白的□□,下意识尖声拒绝。
第96章
关胜刚想上前安抚栀子, 一声不知从何而起的悲鸣声突然在整个空间回荡,这个声音像一把锯子在切割每一个人的灵魂,几人同时跌倒在地, 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一滴接着一滴像泉涌般无法停下。
刘栀子抱住头,“好痛!好痛!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苏松清抬头看向天花板的巨洞, 那只巨大的触手蜷缩成蚊香状,一块一块泛着紫色雾气的肉不断从触手上凋落,有些地方已经可以看见森森白骨。
奥罗拉快死了, 但哀鸣不是祂的——苏松清脑子不知为何浮现出这个念头。
“父神愿意与奥罗拉同归于尽么?”清醒二号也看着天空。
在这种尖锐的悲鸣声中, 灵魂感觉被锥子一下一下重重地砸下,从脑海深处传来一阵阵剧痛, 但苏松清却觉得自己的五感更加敏锐了。
他的灵魂飘向天际, 看见橙红色的天空一点点转变为蓝色, 浅紫色的水母触手怪的血肉凋零,一点点坠入海中。深黑色的巨兽仰头哀鸣,身上富有光泽的毛发一点点褪为透明的颜色, 那些巨大的眼睛一只只阖上,然后消失不见。
俯视望见穿红袍的金发女子一个个瘫倒在地,血液和泪水混杂着在地上绘制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圆圈大小不一又有种别样的规整如同炼金术师手中的术法。
阿琳娜也在其中。她脸色苍白地看向巨兽, 双眸流下血泪, 悲哀地低声喃喃道, “父神……”
扑克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此刻的他不像苏松清熟知的守关者反而有几分幻境中祭司的影子,半透明的脸凝着悲天悯人的滋味,他抬手虚抱住一个有着海藻般黑色长发的女生, 另一只手从她脑后绕至眼前,遮住女孩的眼睛,像是不忍她看见眼前混乱悲凉的世界。
清醒二号的电线藏回体内,梦泉中的人加速褪色,空气中的阳光气息却变淡了,一种带着水汽的腥臭的气息在悄然变浓郁。
是什么气味?
鱼腥味!
苏松清下意识扑向栀子,他带着栀子在光洁的地板上滚了两圈。他们倒下的那一刻一只成年人大腿般粗壮的大鱼张开巨齿跃起,与栀子擦肩而过。
这一次他的反应居然比云应闲和关胜还快。关胜紧接着一把抓住大鱼的尾巴像扔铅球一般甩到远处。
那只大鱼正好落进水池中,水花溅起数米高,大鱼在水中飞快地穿行到还未褪色完成的人旁开始大快朵颐。原本脸色安详的人因大鱼的啃食而转变得痛苦不堪。
见此状,清醒二号干脆利落卸了自己一只胳膊,面无表情地掷出,直接贯穿了大鱼的脑袋。大鱼扑腾两下,再一次失去了生机。
苏松清终于明白,刚才他们初进来看见的狼狈又诡异血腥的场面是如何形成的。他嘴角抽了抽,看向还倒在地上双手环抱瑟瑟发抖的栀子,从系统背包中拿出一件金黄色的披肩,抖顺后轻轻裹住栀子。
他隔着披肩按住栀子颤抖的肩膀,柔声说道,“别怕。”
“啊!”栀子挥开苏松清的手,她盯着另外半只在地上不断拍打的鱼,她眼看着鱼身慢慢长出,有些崩溃地叫喊,“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她想起身,又好像被吓得腿软,几次都没有起来,重重的跌回地砖上。
披肩下金黄的穗子随着栀子剧烈的呼吸一抖一抖。
苏松清突然有些于心不忍,眼下的情况好像也不需要他们再做什么,诸神有自己的黄昏,无关他们这些蝼蚁。
“栀子,对不起,情况有变,回到梦泉就没事了,我和关胜扶你回去,好不好?”他伸手放在栀子身前。
“不要!”栀子的拒绝十分果断。
她看向苏松清的眼睛,手不知为何死死抓着那条金黄色披肩上不起眼的小徽章,她一字一顿地强调,“我要回家!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苏松清一愣,还未等他再开口劝解栀子,一只比刚才更加巨大的鱼以一种能留下残影的疾速从地上扑起,直接咬上了栀子的左肩膀。
一个巨大的血洞,鲜血跟不要钱的一般涌出,瞬间染透了同样被咬了一个大洞的披肩。
“啊!”栀子喊得撕心裂肺,她猛地跪倒在地上,疼得瘫倒在地打着滚。还未等关胜抓住那条鱼,又是一只鱼扑上,咬断了栀子的另一只手臂。
披肩被扯断大半,剩下一小块布料挂在栀子断了半截的白骨上。
剧烈的疼痛反而使栀子的叫声突然骤停。她的脸上不再有痛苦、急躁、疑惑,反而只是有些茫然地看向关胜。
关胜怒吼着冲上去,将那两只鱼扣住鱼鳃,甩了出去。
云应闲手急眼快挥剑刺穿了一只半空中的鱼。
清醒二号举着双手齐平与肩膀维持平衡,一个扑跳,将自己砸在了一只准备起飞的鱼上。
她身体晃了晃,站稳后突然变出一个小粉旗开口说道,“玩家0726,您的债务已还清。根据您的游戏表现,恭喜您获得转生机会,请跟随我前往暂居处等待投胎机会。”
栀子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护在她身前的关胜。
苏松清提醒道,“关胜,你抱着她过去吧,还可以陪她说说话。”
“可是……”关胜抱起栀子,栀子这次没有甩开,反而乖巧的像个布娃娃,任凭关胜摆布。
苏松清仔细观察了片刻栀子的表情,然后拍拍关胜的肩膀,沉声说道:“我保证这是最好的选择,相信我,你们会再见的。”
关胜踯躅,反而是栀子突然用肩膀撞撞关胜的衣领位置,用呆呆的语气说道,“走。”
他有些蒙,但还是乖乖地照做,三步做两步跟上已经走远的清醒二号。
关胜走得急,但是抱着栀子很稳,一点也不晃。苏松清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一直梗着的刺终于有一丝松动。
“扑克在外面,我们要去找他。”苏松清回想起刚看见的景象,看向云应闲,刚才兵荒马乱打断了云应闲对他的追问,此刻他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道。
云应闲看着眼睛眨眨乖乖站定的苏松清也有些无奈,主动拉过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你最好不要再有什么冒险举动。”
苏松清回握住云应闲的手,脑袋靠近云应闲的脑袋,凑近耳朵轻声说,“这也算冒险举动吗?”
“……不算!”
“那你躲什么?”
“好好走路”
此刻地板上躺着的死鱼不知为何扑腾的幅度越来越小,看起来马上要重回死亡的怀抱。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的水渍,在遍布鲜血与浅蓝色的机油的地板上穿行。
曾经充斥着哀鸣、嘶吼的饲养场前所未有的安静,外面怪物战斗的声音也消失不见,唯有两人的脚步声。不知为何,云应闲黑色的长靴踩在地板上发出的每一声“噔”都让他心随之一颤,一种隐隐的不安在苏松清心中弥漫。
再向前走逐渐接近大门,再走几步,苏松清心中的警笛逐渐拉起。
像有一只走投无路的野兽在他心中乱窜,每跑一步爪子都在他的心尖肉上挠过,多窜几步就一头撞在心墙上,整个心脏都在颤抖。
苏松清紧紧地抓着云应闲的手,他们迈过门槛,橙黄色的阳光洒在身上,却没有感觉到曾经的那种温暖。
脑内突然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声,目之所及的所有建筑在他面前一点点崩坏,世界的颜色被抽走只余黑灰白,躺在地上歪七扭八的女孩子在一瞬间噤声晕倒。
唯有他站的地方还有一丝阳光,像是戏剧独白前一刻的打光。
是幻想吗?
云应闲下意识挡在他身前,他也看见了眼前的异象?
苏松清抬头望向远处,越过云应闲的肩膀,他看见一只巨兽轰然倒下,另一只化作一个个透明的泡泡消散于空气中。
眼中不知何时蓄满泪水,此刻一颗一颗滚烫的泪珠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出。
心中的野兽不再闹腾,安静地仿佛心脏也跟着不跳了。
云应闲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率先离开阳光的笼罩的范围,踏入灰色区域。他的目光在每一个晕厥的人上扫过,他的眼神突然定格在一处巨大的阴影处。
苏松清顺着云应闲的目光看去,定睛细看,那个巨大的阴影是一只横倒在地的巨龙和一只长着鹿角的怪物组成,龙的嘴巴死死地咬在怪物颈部。他几乎是立马反应过来巨龙是哥哥。
他们进入饲养场的时候,哥哥接替云应闲位置,挡下了那个与燕秋心合体的怪物的攻击,如今他和怪物倒在一处,不知生死。
苏松清向哥哥跑去,被云应闲拉住,“小心。”
苏松清顾不上这些,迫切地想要查看哥哥的情况。
“他还活着,应该是跟其他人一样昏迷了。”云应闲指向巨龙的胸膛位置,那里正在小幅度有规律的起伏,看起来呼吸平缓。
苏松清稍微放松一些,急切的脚步放缓。
云应闲却依旧拽住他,不让他前去。
苏松清抬头,云应闲的表情有些微妙,云应闲拽住他,却没有看向他,目光定焦在怪物身上,怪物静止得如同一块化石,大概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他的眉尾微挑,嘴巴紧紧抿着,苏松清很熟悉云应闲的这种表情,他在警惕、不悦,还有一些事情发展超乎他想象的惊讶。
苏松清这时再细看那一大块灰色区域,才发现在怪物鳞片和血液深深浅浅的灰中还夹杂着一个被大片深灰染色的人形。
齐耳的短发,与身旁人相似的眉眼,是燕秋心?
她双臂抱膝蜷缩在怪物身下,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她还醒着,头靠在胳膊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眼角还有两道泪痕。
云应闲从来没有见过燕秋心这个样子,脆弱、破碎、甚至还有一丝无助,在他记忆中的燕秋心就像是一座永远无法翻过的石山,山的阴影笼罩了他整个人生。
“你们居然还活着。”燕秋心终于注意到这边,她迅速起身,转眼又恢复之前强硬的态度。
云应闲看着燕秋心,他可以感觉到燕秋心的力量远不如上次,此时的她是只强撑着的纸老虎。
“我的父亲到底是谁?”云应闲沉声问道。他今日到饲养场才想起来,他曾经问过清醒二号,他的父亲曾经去过饲养场。
根据时间推断,那时在饲养场的应该是云时泽,他不知道清醒是如何界定谁是他的“父亲”,是真正的血亲,还是当时他想指向的对象。
还有一点,阿琳娜用血液追查他的血亲时,也仅仅对燕秋心表示出敌意,而没有提及那个什么威斯敏。
燕秋心当时是在说谎吗?
他那时候看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绿眸,还有那个奇怪的梦境回忆,一时间慌神,全然接受了燕秋心的说法。
眼下仔细想想,日不落世界的居民应该无法随意前往人类世界。
他们来日不落世界只有灵魂,□□还在现实当中,那燕秋心要怎么同威斯敏生下他?
有感而孕?神交?
“他们都死了,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燕秋心歪头看向云应闲,语气平淡又带着一丝认真地问道,“有区别吗?”
云应闲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你?”
这次换苏松清拽住云应闲不让他上前,云应闲深呼吸数次,才感觉直冲脑门的怒气慢慢退回胸口,他甚至觉得自己荒谬得有点可笑,“是,我怎么会指望你这种人回答我的问题。”
怎么能指望你这种自私自利的冷血动物理解我的痛苦。
云应闲握紧的拳头松开,眼睛闭上又睁开,极力将自己的怒火摁回腹中。
“你以为云时泽爱你吗?”燕秋心扶着怪物的鼻子站起来,语气嘲弄,“他在乎你吗?”
“你因为他恨我?真是可笑,我不在乎他就像他不在乎你,我和云时泽是一样的人啊。”
“不,他爱我。”
这一句话,他说得很坚定,不知道是说给燕秋心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即使那是爱屋及乌的爱,是少的可怜的附赠品,那也是他在那漫长的人生,空旷的别墅中唯一拥有的爱。他永远会记得在昏暗的灯光下,男人温柔地读自创的童话故事。
云时泽总称他为小小编辑,就算是他的一句玩笑,也会成为云时泽稿子的修改原因。
云时泽冰凉的手握过他颤抖的手指,抚过他滚烫的额头,伴他走过每一个或安睡或难眠的夜晚。
那只手是他幼年漫长的雨季中唯一的雨伞,即使再冰凉是支撑他走过冰冷寒冬的温暖。
“那你要为他报仇杀了我吗?”燕秋心伸手指向自己,“为了那个一无是处的养父杀了你的亲生母亲?”
“当然。”云应闲拔剑出鞘,泛着冷光的剑尖直指燕秋心的胸口。
他要为父亲报仇,要为曾经那个哭着寻找母亲的小孩报仇……
他抓剑的手用力到发白,剑尖却轻微得颤抖。
“应闲,十月怀胎把你生下的是我,你婴孩时日夜哭啼抱着你哄你睡觉的是我。幼时你在荡秋千,威斯敏躲在墙后护着你。他一年偷渡去人间只有短短的一个小时,他总是会去看看你。”燕秋心上前一步,“孩子,我们爱你,只是为了你的安全,我们不能靠近你。你只是被那个只有说得好听的废物骗了!”
“你好好想想,是谁供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是谁支撑你那些烧钱的爱好,你闯出的那些祸是谁在替你收拾烂摊子?为了你不被清醒发现他云时泽算什么?”燕秋心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滚下,像是琼瑶剧最苦情的女主,“一个鸠占鹊巢的小人罢了。他自己无能死在日不落,你要拿他来责备我?”
“你想替父报仇?”燕秋心指向旁边的巨龙,“他才是你的杀父仇人,你的剑尖不应该指向我,而应该指向他!你怪我们不爱你,可是在这种世界,我们渺小得像两只随时会被捏死的虫子,我们怎么敢爱你?”
“我们只是想拥有更多的力量,我们只有变强才能活下去,才能真正护住你。”燕秋心的声音癫狂中带着一丝诡异的诱惑,直击云应闲的脑内,云应闲握剑的手微颤。他挺起的头颅像失去支撑般坠落,燕秋心的眼神交叉着痛苦、愤怒、悲哀,仿佛有千斤重,让他无法直视那双眼睛。
灰白的世界正好也如同八十年代的电视剧,放映着最狗血的家庭剧,爱人是世仇。
苏松清看着垂着头犹豫的云应闲心焦。他想拽住云应闲,用尽力气晃醒他不要被燕秋心的说法蛊惑,但他不敢。
万一,燕秋心说的是真的,云应闲是出于本心的动摇,他的哥哥就是云应闲的杀父仇人,云应闲会想为那位亲生父亲报仇吗?
云应闲是真的想让燕秋心死,还是想要一句质问,母亲你为什么不爱我。
他在基层调解见过太多子女说着最恶毒的话,做着最叛逆的事,与父母对抗,但其实只是想要父母的爱。
当年那个在别墅一边说着厌恶,一边和云时泽一起等待的少年,内心肯定也期盼过母亲回家给他一个拥抱。曾经那个调查无果后日日游手好闲追求刺激的青年,是不是也渴望过母亲的关注。
他摸着自己的心脏,很难说服自己此刻想上前“唤醒”云应闲阻止燕秋心说下去的举动是不带一点私心的。
云应闲从出生便被系上无数看不见的细线,被人、诡异摆弄,而他用玩世不恭的态度遮掩自己竭尽全力的抗争,终于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平等地站在燕秋心面前。
他有权利在知道所有的真相后做出真正属于他的决定。
而他只能等待云应闲做出决定后,做出自己的决定
云应闲垂下的脑袋像是被千斤巨石压住,他努力抬头的那一点挪动都可以听见骨头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终于他抬起头俯视那个对于曾经的他来说高大无比的女人,用尽力气一字一顿说道,“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是你害死我的父亲。”
云应闲向前迈一步,泛着寒光的剑抬起,逼近燕秋心的胸口,“我不会被你那些搞笑的谎言欺骗。”
苏松清松了一口气,心中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担忧。
燕秋心反上前一步,握住剑刃,抵住自己胸口,“那你就杀了我。”
刀尖洇出血渍,云应闲未动。
“你敢杀人吗?孩子,你要杀了你的生母吗?还要当着你爱人的面杀了我?告诉那位天真又正义的警察,你不是人,就是个无情无义冷血至极的怪物。”燕秋心笑得癫狂,眼神瞥向苏松清,“你会爱一个杀人犯吗?你那正直又古板的双亲会接受一个手上沾满生母血液的罪人吗?”
燕秋心的手紧紧握住剑端,血滴连成长长的红线直抵地面,流淌出诡异的纹路,“真可怜,你又要背负着弑母的罪名孤独地活下去,午夜梦回时只能听见我最凄厉狠毒的诅咒,你直到死亡也永远摆脱不了我的阴影!”
云应闲下意识想回头看一眼苏松清,可他又不敢看苏松清此刻的表情。
燕秋心没有抵抗,他只要稍稍用力便可将燕秋心捅个对穿,但剑仿佛有千钧之重,握剑的手竟止不住的颤抖了。
这是一条不归路,他即将要走进去。
燕秋心死死盯着云应闲的眼睛,嘴角噙着的笑仿佛十分自信他不敢动手。
“嘭!”
燕秋心的表情停在了不可置信,额头正中心上出现一个血洞,鲜血爆炸式喷射出来。
云应闲惊讶地回头,看见苏松清手持着银白色的左轮手//枪,灰白色的硝烟飘散遮挡住苏松清的表情。
这大概是云应闲完全没有想到的场景。
苏松清缓缓走近云应闲,神情淡漠,让云应闲琢磨不透,大脑像是被那一缕硝烟裹住,无法思考。
脸上冰凉的触感惊醒了云应闲,他下意识将手掌盖在苏松清冰冷且止不住颤抖的手上,“手怎么这么凉?”
“会害怕吗?”苏松清反问道。
他表面看着冷静,实际慌得手都控制不住地颤抖,那一刻当他听见燕秋心用他来情感绑架云应闲时,他终于忍不住,整个脑袋被突然窜出的巨大怒意占据,几乎是下意识地瞄准开//枪。
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不配做个母亲。
“怎么会!”云应闲急忙辩解,沉默一会又道,“你没有必要动手,我可以自己解决她。”
苏松清低声说,“如果放她回现实世界,再次面对她,我们既没有能对抗她的势力,也没有指控她的罪证,我不能放虎归山。”
“诸神沉睡才有了地球如今的太平盛世,这份和平太脆弱。她的思想和行为都很危险,放她活着回去一定会酿成大灾难。”苏松清看向云应闲,“我担心你心软,所以我动手了。”
“她害死那么多人,如果这些证据能传回现实世界,早就够判他百八十遍死刑。”苏松清继续说道,像是在为自己开枪的行为辩解。
不应该是这样的,这应该是他的词。云应闲闷声不语,心里升起一股自责的情绪,如果他刚才没有犹豫,就不会让小苏警官的手染血。
小苏警官怎么可能是担心他心软,他是不想让他承受弑母的心理负担。
又或者应该说是他因为小苏警官而顾忌,小苏警官则为了他动手。
苏松清在用行动告诉他,无论是诅咒还是杀人弑母的罪恶感,苏松清都愿意陪他承担。
他从未有哪一刻清楚明了眼前这个男人是爱他的。
苏松清是什么样的人?善良、正义、热忱、坚持法治、微笑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他时常想,也许随便一个人做小苏警官的搭档,小苏警官也会同样耐心包容那个人的坏脾气,对那个人笑,安抚那个人的糟糕情绪。
如果那个人也对小苏警官伸出手,小苏警官也会回握吗?
他半夜常常被少年时的恶梦惊醒时,梦里他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客厅,仆人说说笑笑准备夜间的晚宴,父亲追着虚幻的人影走向二楼,他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不管怎么努力,只能听手机在一遍遍重复播报,“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然后哐地一声,粘稠的液体将他的眼前的世界染成暗红色。尖叫,奔跑,呼喊,世界忽然乱成一锅粥,只有他还在原地,无人看见,无人在意。
苏松清会爱他吗?是爱着他的吗?他有哪里值得被爱?醒来,他看着身边人安逸的睡颜,总会忍不住这样问自己。
直到此刻,他感受着脸上细腻冰凉的触觉,心中觉得愧疚的同时,又有些卑劣地庆幸着——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疑问。
云应闲最终还是如释重负地笑道,“小苏警官你完了,我看见你的犯罪过程,你要被我勒索一辈子。”
“是吗?”苏松清也轻声笑着反问,“我们不是共犯吗?”
“无所谓,反正你要被我缠一辈子。”云应闲伸手紧紧抱住苏松清,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
同谋共犯、生死搭档、勒索者与被勒索者、恩人与被施恩者、护卫与被保护者……他们之间不自不觉已经有了这么多关系,两人的命运早已在他主动走向小苏警官打招呼的那一刻开始交错缠绕,再也无法分开。
第97章
云应闲和苏松清上前检查倒在地上的银龙。
虽然眼前的一切都不可按常理判断, 俩人还是上前确认银龙身上没有致命伤,又检查了一下地上失去呼吸的两具尸体。
苏松清看着俯在女子身躯上听心跳的云应闲欲言又止。
云应闲突然冒出来一句,“她说的全是假的, 我没有用过她给我的那张卡。”
苏松清一愣。
“我不在乎她给不给我花钱。我只是觉得可笑,十年,她甚至没有花过一秒钟的时间查询副卡的使用情况。”云应闲说着。
脑袋下的身躯没有任何动静, 呼吸、心跳、脉搏统统消失。
他感觉自己终于从某种沉重的黏腻的束缚中解脱。他抬眼看见少年的自己将厚重的书稿和黑卡一同扔进父亲的纸钱堆,他当时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他说,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云应闲轻声说, 我终于为你报仇。
苏松清心安了一些, 环顾四周,辨认他们所处的位置, 寻找扑克所在的位置。
光影交界处, 掉落的木板、石块堆满整个空地。四处都是相似的凌乱。
如果不是之前被扑克拥在怀中的女人还保持着被拥抱的姿态独自僵在原地, 苏松清也不无法确定他看见的景象对应的地点。
苏松清认出了那个女人,如瀑布般流淌的黑色波浪卷发,是流星。她垂着脑袋, 眼角也有未干的泪水,半阖着眼,嘴角绷成一条微微向下弯的弧线,肩膀轻颤, 仿佛只要轻轻一拍就会碎成粉末。
她为何在这, 那些要重返人间的玩家呢?她在难过什么, 是为了她们口中的父神,还是姐姐,又或者是扑克?
苏松清下意识向流星的方向走去,想要靠近她问个究竟。
他抬脚再次踏入灰色区域的那一瞬间, 阳光突然有了温度。
暖烘烘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眼前是白的发光的两根罗马石柱,将他的视线分为三个区域,两侧都是热闹的人群,摩肩接踵地向前挤,嘴里还义愤填膺地喊着什么。正中间是蓝天碧树和拿着火把走向他的赤裸着上半身的白种男子。
“烧了他!他黑色的眼睛会带来厄运!”“他就是个不详的野种!”“他在散播异教思想!”“上帝不会宽恕他的!”“杂种!”
他的双手双脚被手指般粗的麻绳捆在十字架上,火势越来越近,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
他喃喃自语道,“只要再加入一滴蝙蝠的血液,不、不、不,要十根黑猫的尾巴毛,我一定可以看见那个世界。真理,马上会为我打开大门,我可以知道世界的运行规则……”
烤肉的香味弥漫。
“那些神祇到底是怎么看待人类?为什么血液可以化为气泡?他是在愚弄我?”疑问声越来越大,忘记肢体上的痛苦,他几乎是怒吼着,“你们才是受愚弄的人,你们永远看不见真相!而我将要……”
世界的喧嚣沉寂,眼前的火焰化作白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他面前,看向他,慈眉善目地问道,“孩子,你愿意信仰我吗?”
炙热的阳光下,一个女孩倒在干裂的黄土地上,她的头发乱糟糟结成团混着汗水贴在后背,干裂的嘴唇发成呻吟,“水……水……”
他笑吟吟地走上前,轻声问道,“小姐,你要跟我们去新世界吗?”
身后白发老者的身影在烈日炙烤中如同海市蜃楼般虚幻。
女孩勉强抬起自己沉重的脑袋,好像想打量一下他,但高温和失水让她的眼睛无法聚焦,她迷离地望着这个绝望的世界,用最后的声音说道,“好。”
他从雪地上坐起身,周遭空空如也,他疑惑地看向四周。
科亚突然闪现出现,低头看向他,“你这次疯狂的时间更久了。”
他抓起一把雪,看那些白色的晶体在手中融化,沉默许久说道,“拉沃莫斯之沉睡者曾经给过爱伊海伊人一些先进的科技,其中包含纯机械的生命。也许那种没有感情的生命可以永远保持清醒。”
无数个类似的片段在苏松清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再一晃神,又回到灰色的现实当中,云应闲扶着他,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哒、哒、哒……”
皮鞋踩踏地板的脚步声由远处传来,跨过昏倒在地的人群,不断靠近,好像回到他们初来日不落世界的那一刻。
苏松清寻声看向来人,清醒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三件套,一如初见。
不同于那时的游戏广场,清醒身后跟着一大批形态各异的“生物”,有一瘸一拐的白发正太,有蹦蹦跳跳的蓝色水滴形生物,还有钢铁铸成的巨人,TA们共同的特征就是在身体的某部分有着鲜红的数字标记03、04……
脸上刻着09的白发正太率先开口,沙哑的少年音卡顿着说道,“检测……测到两名玩家生命体征,位于……位于西偏北30度角,距离20米、10米、5米。”
清醒走到苏松清面前,所有分身统一停下脚步,在清醒身后的废墟中寻找落脚之地坐下。
“玩家0724、0725,感谢你们为日不落世界做出的贡献。”清醒徐徐说道,“奥罗拉被父神处死,叛乱已平。接下来我们将全身心投入灾后收尾工作,所有游戏不限期暂停,两位请回地球继续生活。”
随着清醒的话语,苏松清和云应闲的身前出现了一面纯白的传送阵。这扇传送门与之前流星守护的光柱不同,泛着奶白的光,给人一种温暖的安定感。
“其他人呢?”
“事故发生后,所有玩家均被带至游戏广场避难。游戏广场的玩家已在守关者流星小姐的帮助下进入传送阵离开日不落世界。”
“你们的父神呢?”苏松清追问道,“祂是不是和奥罗拉同归于尽了?祂死了,日不落世界还会存在吗?”
“父神处死奥罗拉之后,为保全日不落世界居民的性命,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清醒面无表情、语气毫无波澜地叙述着,“父神遗留的神力可供日不落世界运行百年,百年之后神力散尽,届时居民摆脱神力影响,可以去地球转世投胎。”
听及此,苏松清的脑内突然回想起,原本围绕在四周的如花一样绽放的红裙女孩,一路上那些被怪物撕扯却依旧喃喃祈祷的居民,原来他们不是在献祭,而是在祈求神此生最大的怜悯。
清醒催促二人,“父神的神力目前不受控,形成风暴在日不落世界中四处游荡,如不幸遭遇轻则昏迷、疯癫,重则直接湮灭。请二位尽快离开。”
“那日不落的居民遇到风暴会怎样?”苏松清问。
“他们享受千余年幸福安稳的日子,疯狂百年或许就是他们理应支付的代价。”清醒望向四周昏迷的居民,以一种极为平静甚至有些冷血的姿态说道,“他们当初选择踏入神的国度,就应当有承受这些的觉悟。他们现在还能活着已经是意外的恩赐。”
苏松清看着清醒,忽然觉得清醒不太像人类了,不是贬义的,只是一种客观描述,如果他一开始接触的是此刻的清醒,应该很快就可以察觉到清醒是个机器人。此刻的清醒并不像初见时那般有一种不知是不是被设定出来的高傲和温和,这两个词很矛盾,但确实是他对清醒的第一印象——在彬彬有礼的温和姿态下藏着对异世界麻瓜们的高傲自大,会假笑,有语气,是非常像人类的情绪化表现。
而此刻的清醒虽然同样高傲,但这种高傲是在平淡言语中把人当成普通数据处理带出来的高傲,是没有把自己当人类看的高傲。
他隐隐觉得不对劲,却又无法反驳,他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按照清醒的说法,日不落的居民体内还有神力残留,此刻直接放他们去地球,一定会惊醒其他沉睡的古神,只能等他们在日不落世界慢慢将身上印记清洗干净,才能再次转世投胎。
“那应闲怎么办?”苏松清放弃与清醒抗辩。他很清楚面对这种状态的清醒,再多的交涉也是白费。
清醒抬起手,食指一勾,一根看着平平无奇手链从他身后飘来,飞到云应闲面前,“这是大祭司前往人间时准备的手链,可以屏蔽佩戴者身上的一切诡异气息。”
手链两端为金色的太阳和银色的月亮,二者光辉交织初便是闪闪的蓝色宝石装作星子,十分好看精致,戴在云大少爷的手腕应该也不会跌份儿。
苏松清打量手链,脑子中便出现隔绝守护的字样,便点点头,伸手接过手链给云应闲带上。
苏松清牵着云应闲往传送阵走去,纯白色的光芒散发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让他立刻联想起了地球春季的阴雨天。
眼下地球正好是三月份,他所在的城市理应是这样阴雨绵绵的气息。
苏松清回头,云应闲揣着另一只手,悠悠闲闲地跟在他身后,清醒坐在残垣断壁上,所有分身起身朝他挥手。
远处是几股盘旋于天地间的黑色龙卷风,还有几层楼高的闪电穿梭其间,城堡坍塌,曾经美好的童话世界走至末日时分。
“守护这个世界,是我唯一的使命。再见,父……玩家0723、玩家0724。”机械音伴随着所有的分体开口,在空旷的平地,形成高高低低的回音。
“再见,玩家……”
“再见,玩家0723、”
“再见、父亲……”
苏松清看向眼前纯白的传送阵,他一步步迈得很缓慢,像是在和这数月的“旅行”告别,只是不知为何,事情理应到了终章,他的心却如平原上呼啸而过的风声伴着回声一样嘈杂。
他抬腿打算迈进传送阵,突然定住,回头看向目送他离去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