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


    第五十一章


    时光荏苒, 岁月如梭,转眼便到三年后。


    前往京城的官道之上两匹骏马飞驰。


    “王爷,看见城门了。”


    韩幸之紧随秦砚, 勒住缰绳遥望那久违的城门,近乡情怯。


    故乡是一个只有真正离开过才知道有多想念的地方。


    巍峨的城门近在眼前, 秦砚夹紧马腹, 扬鞭策马,内心激昂,他想高呼,想将封存心底三年之久的思念宣之于口。


    曾经因为不知西域之行结果如何, 他做了最坏打算, 三年来, 屡屡徘徊鬼门关外,支撑他的便是那些藏于细枝末节却深入心底的思念。


    “走!”


    秦砚夹紧马腹, 策马扬鞭。


    他一改离京时的阴翳,曾经消失的神采重新回归,整个人像一把在砂石海中磨砺过的剑,锋利光泽更甚当年。


    承王秦照带着六部官员在城门外守候, 大家翘首以盼,终于在遥遥烟尘中看见了两匹疾驰而来的骏马,礼部侍郎问秦照:


    “承王殿下, 那是康平王吗?”


    秦照抬手挡住阳光,对着远处眯眼确认了一番后, 欣喜应道:


    “是他!是皇叔!”


    说完, 他便来到队伍最前方, 对着骏马飞驰的方向挥舞手臂。


    秦砚他们很快来到城门,看见秦照及六部官员, 秦砚拉下挡风巾,跳下马背与众人招呼,众人与行礼。


    秦照将秦砚从头看到脚,惊喜问:“皇叔的腿……”


    “好了。”


    秦砚说完,特地把腿抬起来给秦照看了看,秦照见状,高兴得像小时候那样直接扑向秦砚,给了秦砚一个大大的拥抱,口中念叨着‘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尽管父皇并没有明说皇叔的腿伤是谁造成,但太子哥哥三年前突然被父皇圈禁太子府,卸下监国重任,而后皇叔便悄然离京,这两件事很难让人不放在一处联想。


    “不是让你们不必来接?”秦砚安抚般拍了拍秦照的后背。


    秦照说:


    “皇叔三年未归,父皇想你想的紧,便着六部相迎,我得知后自己凑上来的。”


    工部侍郎上前请安:


    “在下杜川,永庆八年下官曾有幸与王爷一同下豫州,每每思及此皆感幸也。”


    永庆八年秦砚才十五,第一次从皇兄那领了任务去豫州查看当地灾情,当时确实有两个工部知事随行,但那两人姓甚名谁他已经不记得,闻言只点了点头。


    却听一旁户部侍郎道:“杜大人言辞如花,八面玲珑,溜须拍马,实乃吾辈学习之楷模也。”


    杜大人敷衍拱手:


    “多谢李大人谬赞,说起溜须拍马的楷模,在下可不及你。”


    两人唇枪舌剑,摆在脸上不和。


    礼部侍郎提醒:


    “二位大人莫忘了今日所为何来,王爷面前,岂敢放肆?”


    杜、李二位大人这才偃旗息鼓,躬身退到一旁。


    “皇叔,父皇在宫里等你,咱们快进宫吧。”秦照说。


    秦砚看了杜、李两位大人一眼,便翻身上马,与秦照一同入城。


    宽敞的马道上,秦砚问秦照:


    “六部大人间的关系似乎有所变化?”


    秦照叹了叹,说:


    “唉,都是些老毛病,六部本就是相互助力,相互制约的嘛。”说完,秦照回头看了看那些跟随的官员,见他们离得颇远,应该听不见他们说话,他才凑到秦砚身旁解说:


    “杜大人是工部的,去年检查到望月塔顶端有裂纹,需修缮,便向户部申请修缮款项,可户部那边迟迟不拨款,觉得望月塔并无明显缺陷,不需要修缮,两边为此各执一词。”


    “开始只是小吵,渐渐的就变成如今这般针锋相对的状况。”


    说完杜、李两位大人的事情之后,又另外说了些这三年来六部之间的‘恩怨’,其实就是一些双方各执一词的小纠纷。


    秦砚静静听着,目光却被三年不见的城内景象所吸引。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了,很多地方都与他记忆中有些出入。


    秦照见状,便主动提出陪皇叔到金水河畔、朱雀街附近转一圈再去皇宫。


    金水河畔两处码头,画舫、商船也比三年前多了不少;朱雀街人|流如织,店铺林立,繁盛不减当年。


    “白马桥去年夏天被雷劈了,好几个月不通行人,今年三月里才修好;还有太平坊的燕雀台,前年要重建,谁知主要出资的商行老板犯了事,刚开工就停工,直到去年京城商会才接下这事儿,修了九个月,应该快要竣工了……”


    秦砚听秦照说着三年来京城的变化,经过育贤巷和甜水巷路口,从此处转弯就能到宣宁候府。


    三年来,韩幸之他们时不时会与他说一些关于平乐的消息,秦砚忽的对秦照问:


    “听说平乐开了家酒坊,不知在何处?”


    他从韩幸之口中得知,他离京第二年,平乐得了张老酒方子,酿出了一种名为‘秋思’的酒,浓烈程度堪比关外,却又比关外的烈酒多出些许绵柔醇香,一经出现,便在京里那些好酒客中引起极大反向。


    据说那阵子宣宁候出门送礼,总被要求带一壶秋思,平乐大概是见这酒既然这么受欢迎,干脆开了家酒坊,在秋思的基础上,又研究出‘春顾’‘夏念’‘冬想’,与‘秋思’组成四季酒卖,据说生意非常好,日进斗金。


    韩幸之叫人买了两套四季酒送去西域,可惜排毒期间不能饮酒,他只能睹物思人。


    秦照忽然听到‘平乐’两个字,先是一愣,而后神情便不对劲起来,一番不自觉的抓耳挠腮后,才不好意思说:


    “皇叔怎的突然问起她?”


    秦砚不解:“她怎么了?不能问吗?”


    秦照连连摇头,两颊透出些许不自然的绯红:


    “没有没有,当然能问!我只是……一时忘了皇叔与她是旧相识。”


    秦砚拧眉盯着他,秦照自己扭捏够了,终于想起来回答秦砚的问题,指着不远处一座三层高的小楼说:


    “就,就在前方不远处,我带皇叔去。”


    说完,秦照便驱马向前,秦砚随他过去,很快两人便来到三层楼高的酒坊门前,秦砚仰头看了眼酒坊的招牌,黑底金字的牌匾,简简单单写了‘有间’二字。


    第一眼看时颇有些不得其义,何谓‘有间’,不过等他把这两个字和酒坊联系在一起后,秦砚便立刻明白,不由失笑。


    “皇叔,就是这里。”秦照说:“进去看看吗?”


    秦砚看酒坊客似云来,很少看见单单卖酒的地方生意这样好的。


    他想现在去的话平乐未必在,而且自己风尘仆仆,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说:


    “先入宫吧。”


    秦照应道:“是,反正酒坊在这里也不会跑。”


    两人自酒坊门前经过,却不想全程被三楼窗边的一双美目看在眼中,美目微蹙,对那远去的两道背影愤懑一瞪,手中的酒舀子被一掰两段,摔在地上,吓了齐时邈一跳,抱着酒坛子就起来看怎么回事。


    “哟,回来了。我还以为要过两天呢。”齐时邈说。


    贺平乐不言不语,蹲身捡起被她抛在地上的舀子,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小姑娘长成大姑娘,十七岁的贺平乐姿容过人,不知惊艳了京城多少少年郎的心房。


    “怎的这般冷淡,你师父回来了,你不高兴吗?”齐时邈喝了口酒问。


    贺平乐斜睨了他一眼:


    “我高兴啊,终于有人要给你赊账的酒买单了。”


    齐时邈愣了愣,说:


    “这话说得,我是谁?我是他师父,他是你师父,咱俩就是亲师祖的关系,师祖喝徒孙几坛酒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贺平乐没好气:


    “人亲父子还明算账,我跟他只是口头师徒,跟你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这几年你喝了多少酒,我都记着呢。”


    齐时邈摆摆手:“小气。”


    贺平乐心情低落,不想跟他多斗嘴,便下楼去了,回想齐时邈的话,她就更生气了。


    有些人不辞而别就算了,回来也没想过事先通知她,看齐时邈的意思,他应该是提前知道的,告诉别人,不告诉她!还有刚才他都到楼下了,居然也不上来看一眼。


    思及此,贺平乐单手在楼梯扶栏上一捏,整块扶栏木板应声而下。


    柜台后面算账的掌柜听见声音,走到楼梯旁一看,见是自家老板,便习以为常唤人来修。


    自家老板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破坏力太大,但凡有人来闹事,掌柜担心的都不是别人,而是自家老板,就怕哪天老板一个不当心,把自家酒坊给拆了,那可没地儿说理。


    在朱雀街上行走的秦砚没由来后背一凉,回头看了一眼,韩幸之便策马迎上,问道:


    “王爷可是有事吩咐?”


    秦砚纳闷摇头。


    路过云真观时,他习惯性看了一眼,却被观门前排队进香的百姓吓了一跳。


    怎么跟他印象中的云真观完全不同?


    世人都说他的师父龙象国师是个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只有秦砚知道,他师父有多自由散漫,是那种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人。


    云真观有这样一位懒散的观主,每年只开三回观门,上元节、中元节和下元节,外加二月十五的老君诞辰,拢共四回,入观祈福的人数也有限制。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今日是什么日子?”秦砚疑惑问。


    秦照想了想,回道:“四月初二啊。”


    “那怎么这么多人?”秦砚再问。


    秦照不知他想问什么,回道:“云真观不是一直这么多人吗?”


    “是吗?”秦砚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


    ps:男主现在还很乐观,不知道他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52.第 52 章 ·


    第五十二章


    启明帝知道秦砚今日进京, 早早便歪在勤政殿的软榻上等候,时不时问宫人‘康平王来了没有’,看书都有些心不在焉。


    皇后严氏熬了参汤送来, 见启明帝只着单衣,叫宫人拿来衣裳亲自给启明帝披上:


    “陛下, 身子才刚好些, 不要着凉。”


    启明帝在皇后手背上轻拍两下,皇后将参汤端来,刚伺候启明帝喝了一口,就听外殿传来一声:


    “康平王驾到。”


    听到这个, 启明帝立刻推开皇后喂参汤的手, 对外急道:


    “快进来。”


    皇后见状, 将参汤交给一旁宫人,起身道:


    “陛下与康平王定有事要说, 臣妾就不打扰了。”


    启明帝点头对皇后抬手:


    “你去吧。这汤朕会喝完的。”


    皇后行礼告退,在勤政殿门口遇见翩翩而来的秦砚,只见他身姿挺拔,器宇轩昂更甚往昔。


    见着皇后, 秦砚恭敬行礼:“见过皇后。”


    皇后温婉抬手:“康平王不必多礼,恭喜你腿疾痊愈。”


    “谢皇后。”


    秦砚说完便垂目沉默,不愿多言其他。


    皇后见他如此, 忽的对秦砚躬身行礼,把秦砚和周围宫人吓了一跳, 秦砚赶忙上前拦住:


    “娘娘何故如此?”


    皇后眼圈泛红, 说:“太子之过便是本宫之过, 是本宫未曾教导好太子,才让他对王爷犯下那般大错, 本宫代太子向王爷认错。”


    说着,皇后还想再跪,被秦砚四两拨千斤的扶起,将皇后送到她身后宫婢手中,而后退后礼道:


    “事情都过去了,娘娘保重。”


    说完,秦砚对皇后再行一礼,转身入了勤政殿,皇后站在殿门一直站到秦砚走入屏风,她这才推开宫婢的手,昂首离去。


    **


    秦砚进殿,来到启明帝面前,还未请安就被启明帝给抱住。


    启明帝在秦砚后背重重拍了两下:“瘦了!”


    又把他推开上下察看,弯腰在他膝盖上捏了捏,问:


    “毒都排干净了?果真痊愈了吗?”


    秦砚欣然点头:“都好了。皇兄快坐下吧。”


    启明帝看他神情便知道确实是好了,由着秦砚扶自己坐下,说道:


    “你这脸上总算有点人气儿了。”


    秦砚说:“让皇兄担心了。”


    启明帝叹息:“是朕的疏忽,才累你受苦,你莫要怪你皇兄才是。”


    “往事已去,如今我也痊愈,万语千言便揭过去吧。”秦砚说。


    启明帝又是一声叹息,三年未见,他的两鬓皆染白霜,眉目间自有一股疲态,秦砚在赶回京的路上就听说他病了,看来是还没完全康复。


    “今日承王与六部官员在城门外相迎,我见六部官员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剑拔弩张,比太子监国时期混乱了一些。”秦砚在启明帝面前向来有话直说,从不遮掩,便是一些在其他朝臣看来比较敏|感的话题他也能从容说出。


    启明帝愣了愣:“怎么,六部皆派了官员去迎你?”


    秦砚点头:“是。”


    启明帝沉默,秦砚又说:


    “臣弟觉得,若太子确实有监国之能,何不将他解禁,重新担……”


    “好了。”启明帝打断秦砚,说:


    “你刚回来,不必朕担忧。朕也知道,太子监国时各部关系更加调和,但他暗箭伤人,歪心邪意,昨日他能一己嫉妒对你下手,明日他就敢颠覆朝堂,朕绝不纵他!”


    “可是……”


    启明帝再度打断:


    “他之过错,只圈禁三年绝不能恕。”


    启明帝态度坚决,不想秦砚继续这个话题,干脆换言道:


    “对了,你刚回京可曾见到你师父?”


    “未曾。”秦砚说。


    “你若见到他,便叫他入宫来见朕。”启明帝吩咐。


    秦砚点头,问道:“师父他……不常入宫吗?”


    说起这个,启明帝一肚子苦水:


    “他呀,自从听了你那个便宜徒弟的话,把云真观经营起来之后,一两个月见不到他人都是常事,朕有事问钦天监,还要钦天监的小童出宫去寻他。”


    秦砚略感惊讶:


    “师父听了……平乐的话?”


    启明帝想了想,好像宣宁候那闺女是叫贺平乐,连连点头:


    “没错没错,就是她!她这两年搅得京城不得安宁。”


    秦砚连忙问道:


    “怎么,平乐是闯了什么祸事吗?”


    启明帝摆手:“不是闯祸,是这小姑娘吧……啧,一两句说不清楚,你见到她应该就能明白了。”


    秦砚:……


    **


    贺平乐拿着酒坊上个季度的分红回家,自己的那份交给亲妈打理,另外那份则亲自送往寿安堂。


    酒坊的生意算是做出来了,普通酒水每个月的盈利就有上万两,再加上数量限定的四季酒,每月特供八十坛零售,每坛售价一百两,先到先得,售完就要等下个月。


    贺平乐酒坊的背后有个技术顾问——邱氏。


    邱氏酿酒多年,不过这只是她的爱好,并没有多少人知晓,老侯爷在世时还能与她分饮,老侯爷去世之后,邱氏酿的酒大多是自饮,贺平乐不会品酒,便要了几壶拿去给亲妈尝尝。


    亲妈走南闯北,酒武不分家,她武功一流,大江南北的酒也喝过十之七八,尝过邱氏的自酿酒后竟连连称赞,之后贺平乐才把这酒的来历说与亲妈听。


    做了一番市场调查后,贺平乐决定说服老太太跟她合开酒坊,本以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贺平乐的提议刚出口,老太太就答应了,于是,贺平乐这边出钱出力,老太太出个技术,酒坊居然真就开成了,并且反响相当不错。


    每个月酒坊挣的银两虽说不是侯府所有商铺中最多的,但也是中上水准。


    贺平乐抱着银子来到寿安堂,得知老太太在酒窖里忙活,便去酒窖找她。


    四季酒供不应求,老太太近来忙得不可开交,现在出门交际都比以前少了许多,除非是推脱不掉的地方她才去应酬一番,其他地方她是能推则推,成天在酒窖里盯着,比贺平乐还上心。


    酒窖里堆满了就,即便已经比从前扩大了三倍有余,可也没见比以前宽敞多少。


    邱氏坐在酿酒台旁捣着什么,不时停下闻一闻,贺平乐过去没敢打扰,把用红绒布遮着的盘子放在桌上,邱氏听见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放下罐子,说:


    “没有新酒,你一天来三趟也没用。”


    贺平乐将红绒布掀开,将押在银票上的银锭子碰了碰,发出悦耳的声音,说:


    “祖母就是这么对财神爷的?”


    邱氏这才看见贺平乐手边的银子盘,顿时眉开眼笑扑过来清点,先看了看厚度,说:


    “比上个月又多了些?”


    贺平乐拿起一根甘草把玩:“供不应求啊,我在想下个月要不要多开几坛出去卖。”


    邱氏一边数钱一边说:


    “不用。就这么多够了!卖多就不值钱了。”


    贺平乐其实也这么认,达成共识,不禁催道:


    “所以,新酒要提上日程。”


    邱氏数钱数得劲儿了,心情大好,回道:


    “知道啦。再过二十天吧,有三种酒应该能开坛了,我觉得应该还不错的。”


    得了肯定回答,贺平乐心满意足,见邱氏数完银票之后就往外走,不禁跟上,问道:


    “祖母这是去哪儿?”


    邱氏急急说:


    “上个月看中一块翡翠石,我得赶紧去拿下,请内造的潘桂公公给我打一套金镶翡翠的头面,剩下的再给你娘打一对手镯。”


    之前的邱氏不差钱,但拢共就那么几处来钱的地方,每年都没什么变化,她怕坐吃山空,平日里花销还算克制,如今多了家赚钱的酒坊,每个季度手头能多不少银两,可让她高兴坏了,从前舍不得买的东西现在都敢看了,并且这份钱用得舒心,全都是她自己挣来的!


    邱氏花自己的钱很大方,对别人也大方,买东西的时候常考虑给家里儿媳孙女带一份,侯府内的关系肉眼可见的融洽起来,贺啸天对此深表疑惑,却对结果十分满意。


    **


    康平王离京三年骤然回京,陛下他广开宫宴接风洗尘,宣宁候府众人也在受邀之列,但贺平乐以酒坊繁忙由拒绝随行。


    宫宴第二天,她有事要出门,刚到门口就被几个家丁拦住。


    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故作潇洒的摇扇来到贺平乐面前,油腔滑调的说:


    “贺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贺平乐白了他一眼,不想搭理这种送上门的白痴,调转脚尖往旁边走。


    那人一个手势,让他的手下把贺平乐能走的路都给堵住,两个酒坊伙计见状赶忙出来拦在贺平乐身前,劝道:


    “这位公子请自重,有话好好说。”


    那公子瞪了一眼两个酒坊伙计,高声斥道:


    “滚开!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公子说话。”


    两个酒坊伙计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喝住酒坊伙计后,那公子就换了一副温柔的语调对后面的贺平乐自报家门,原来他姓赵名天诚,是刚刚从边关回京述职的威武将军赵岗之子。


    赵天诚半个月前曾随父亲到宣宁候府拜会,在门前与贺平乐有过一面之缘。


    这位赵公子看到贺平乐之后,她美貌折服,惊天人,后得知贺小姐在城中开了家酒坊,就时不时过来碰碰运气,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酒坊遇见真人,哪能轻易错过这个机会,就是拦也要把人拦下,要是能再发生点什么就更好了。


    听说这些京中贵女极重名节,落个水被男子救起都要以身相许,若真是那样就太好了,他既能抱得美人归,又能攀上宣宁候府这样的门第,怎么算都是自己占便宜。


    “我是真心爱慕贺小姐,还请贺小姐给在下个机会。”赵天诚合上折扇,对贺平乐作揖。


    这种愣头青贺平乐不是第一次见,忍着踹他一脚的冲动,没好气斥道:


    “滚蛋!”


    赵天诚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娇滴滴的贺小姐居然是个小辣椒,愣了愣就恢复油腻,欲上前一步,被挡在贺平乐身前的酒坊伙计拦着,他一声令下,手下就上手把酒坊伙计拉开,吓得酒坊伙计当即大吼:


    “喂,你们想干什么?我可警告你们,别找死,我们东家可不是好惹的。”


    赵天诚以这些酒坊伙计说的‘东家不好惹’,指的是贺平乐的身份,要说这个他可不怕,他正愁调|戏贺小姐的事情传不出去呢。


    酒坊伙计被赵天诚的手下拉走之后,赵天诚得以凑到贺平乐面前,近处将美人容颜收入眼底,赵天诚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漂亮!


    真他妈漂亮!


    他长了二十年,自问见过的美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他所见过的那些与眼前这位贺小姐相比,顿时成了庸脂俗粉。


    美貌当前,赵天诚鬼使神差的将手中折扇伸出,欲挑起贺平乐的下巴,正儿八经调|戏一回。


    贺平乐不动声色站在原处,看着赵天诚越靠越近的扇子,拳头和脚底都隐隐做痒,而那两个被拉开的酒坊伙计也偏过脑袋,不忍直视。


    东家美貌,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这种送上门挨揍的炮灰,那炮灰以他们刚才是在护着东家吗?呸,那是在护着他呀!


    毕竟他们可不止一回见过东家出手,那叫一个狠辣无情。他们阻拦,主要是怕东家在自家酒坊门前闹出人命,影响风水。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怒斥:


    “你想干什么?给我离平乐远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承王秦照骑在马背,身边还有一位清俊雍容的世家公子相随,那公子衣着华贵,通身贵气,他眉若远峰,目露寒芒盯着赵天诚,那眼神竟比冬日里的风霜刀剑还要厉害几分。


    53.第 53 章 ·


    第五十三章


    秦照听说皇叔要来找平乐, 自告奋勇给他带路,但其实是想趁机见一见平乐。


    只怪当年他年少冲动,不通世故, 跟平乐发生了一些小误会。


    自去年百花宴上,她一袭绾色长裙亮相, 轻妆淡抹, 眉目如画,像从花间走出来的仙女,美得不可方物。


    那一刻秦照仿佛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这扑面而来的美貌击中,当场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之后就再难忘怀。


    老远看见有人对平乐不怀好意, 秦照根本没来得及多想就大吼出声, 而后翻身下马,火速跑过去支援, 将平乐护在身后,全然忘记她一拳能打飞十个他的设定。


    秦照将赵天诚一把推下酒坊门前台阶,赵天诚的手下慌忙接住自家公子,纷纷指责秦照:


    “你什么人?敢推我家公子。”


    秦照气不打一处来, 冲上去三拳两脚把赵天诚和他的手下打得抱头鼠窜,色厉内荏让秦照等着,要给秦照好看云云。


    “什么玩意儿!”


    秦照还真没见过敢在他面前叫嚣让他等着的人, 想追上去再打一顿,那边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松松拳头, 秦照回到贺平乐面前, 见她在看自己, 秦照忽的害羞,扭捏低头问:


    “你没事吧?”


    贺平乐摇头表示:“多谢殿下出手, 不胜感激。”


    “别客气,应该的。”


    秦照难为情的抓了抓脸颊,眼角余光瞥见秦砚,秦照这才想起今天来的目的。


    对贺平乐说:“对了,你看谁回来了。”


    贺平乐将目光转向秦砚,将他从头看到脚,好一番打量后,冷淡道:


    “我道是谁。小女见过康平王。”


    一声‘康平王’让秦砚摸不着头脑,浅笑道:


    “平乐,我回来了。”


    说着近前一步,谁知他一靠近,贺平乐便向后退了退,与他保持距离。


    “康平王回来便回来吧,何须特意与我说起。”说完,她问秦照:


    “承王殿下要买酒吗?”


    秦照下意识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就反悔连连点头:“呃,要,要啊。哈哈,来都来了。”


    贺平乐对秦砚问:“那康平王呢?买酒吗?”


    秦砚仍未从平乐的冷淡对待中回过神来,闻言颔首:“买。”


    贺平乐闻言,立刻招呼酒坊伙计出来,侧首小声吩咐两句后,便对秦照和秦砚行礼告辞:


    “那二位慢慢挑,我还有事。”


    说完,贺平乐便头也不回爬上了自家马车,潇洒离去。


    秦砚站在酒坊门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了还愣愣不动,秦照唤他:


    “皇叔,进去吧。”


    秦砚回头便看见酒坊来了三四个伙计,全员微笑,客客气气把他们迎入酒坊之中。


    这酒坊上下共三层,但实际放酒的就两层,与其他卖酒的酒坊相比,这家酒坊的装修实在太过豪华,所有放酒的柜子全都是琉璃打造的,存放不同酒的琉璃颜色也不同。


    “现在是月中,四季酒已经没的买了。只能买点其他的,不过这里的酒随便哪一款都很香醇。”


    秦照算是这里的常客,他虽不好酒,但平时也能喝点,关键是看见这酒就想到平乐那长俏生生的脸。


    秦砚第一次来,没什么偏好,就随便挑了两坛,秦照那边直接要了十坛。


    秦砚将两坛酒放在柜台上,掌柜就开始噼里啪啦打算盘,秦照掏出荷包准备付钱,掌柜与他说:


    “殿下别客气,我们东家走之前说,您的酒不收钱,权当谢您出手相助。”


    “是吗?”秦照欣然,客气道:“那怎么好意思,还是给吧。”


    掌柜摆摆手:“东家说的,您就别客气了。”


    “那好吧,替我谢谢你们东家。”


    酒坊伙计将十坛酒分别装入小竹篓子里,一边五坛,主动出去帮秦照挂在马背上。


    秦照正要伸手去拿秦砚的两坛酒,却听掌柜的甩了甩算盘,对秦砚说道:


    “这位公子,谢谢惠顾,一共两百两。”


    秦砚:……


    秦照闻言,上前解释道:


    “掌柜的,你知道他是你们东家什么人吗?”


    掌柜不解摇头:“未听闻……”


    秦照说:“他是你们东家的师父!”


    说完,秦照忽然‘咦’了一声:


    “不对啊,你家这种酒,一坛不是二两银子吗?这两坛你怎么算到两百两的?”


    掌柜的说:


    “哦,我们东家先前走时吩咐了,说这酒卖给别人是二两银子,卖给这位客官就是一百两一壶,还说……客官爱买不买。”


    “噗。”


    秦照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悄悄对秦砚说道:


    “皇叔,平乐迎接你的方式还挺特别。”


    秦砚:……


    “所以客官,您买吗?”掌柜殷勤备至的问,不为别的,只因这是单大生意,要是谈成了可是两百两的进账啊。


    秦砚从荷包中取出两张百两银票,递给掌柜的,掌柜的双手接过:


    “谢谢惠顾。来啊,快给这位客官把酒包起来。”


    秦砚付了钱,拿了酒正准备离开,又被掌柜的唤住:“客官且慢。”


    掌柜的从柜台后走出,对秦砚问道:


    “不知这位客官与云真观的齐道长是否相识?”


    秦砚点头:“相识。如何?”


    掌柜高兴得直击掌:“相识就好,客官稍等。”


    秦照从旁问:“掌柜是有什么东西要带给齐道长吗?”


    他知道掌柜说的‘齐道长’是谁,所以才这般问。


    谁知掌柜从柜台南边的抽屉里取出一本账册,放到柜台上后,回了句:


    “不是不是,我们东家吩咐,说这位爷与齐道长关系匪浅,想请这位爷把齐道长两年多在本酒坊喝的酒一并结个帐,总那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掌柜一边算账一边忙不迭的解释:


    “先前我以为东家是开玩笑的,这才向爷们儿确认一下。”


    “哎哟,这帐还真不少,好在每年年底都盘账,有个底数在下头……我算算啊。”


    又是一通噼里啪啦,掌柜的算盘打得飞起,很快算出了总账:


    “齐道长这些年一共在咱们酒坊喝了两千六百一十二两的酒,我替东家做主,二两就免了,这位爷只要付本店两千六百一十两就好。谢谢惠顾。”


    秦砚的脸黑如锅底。


    秦照的笑快忍不住。


    一刻钟后,秦砚左手拎着清了的账本,右手拎着两只酒坛——是的,秦照的酒白送,还有伙计给他挂上马背;秦砚的酒一百两一坛,伙计连门都没送他出去。


    “皇叔,你是不是得罪平乐了?”这么明显的针对也太绝了。


    秦砚略感迷茫。


    得罪?


    他没有啊。


    临走前还特地把私宅过户给了她,还被那没良心的人直接卖了,他都没生气。


    秦砚想不通,让秦照先回去,他拎着酒坛和账本往云真观去。


    正门那边人太多,秦砚直接来到偏门,发现原来古朴的偏门换成了崭新的沉香木门,他在门上敲了三短两长,没过一会儿偏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一条缝。


    门后有双眼睛从门缝往外看,认出是秦砚,吓得‘砰’一声又把门给关上。


    秦砚无端吃了个闭门羹,什么情况?怎么一个两个都好像不怎么待见他,他招谁惹谁了?


    再次敲门,这回没管什么频率,连敲数下也无人给他开门。


    秦砚盯着偏门的铜门锁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果断离开。


    偏门后,有个小道童趴在地上,从门底下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亲眼看见秦砚转身离开后,他才敢爬起来松了口气。


    谁知刚一转身,就看见秦砚站在后殿围墙边掸灰,显然刚翻墙而入。


    小道童惊讶过后,赶忙迎上前,恭恭敬敬行礼,转而殷勤的在秦砚身边转来转去,帮他看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沾到墙灰。


    “他在里面?”秦砚问。


    小道童先摇了摇头,然后接触到秦砚一记眼刀后,果断抬手指了个方向。


    秦砚抬起一掌,小道童以为他要打人,不敢躲,闭着眼睛等着被打,幸好秦砚只是用手指弹了一下他头顶的发髻作为警告。


    小道童逃过一劫,轻松跑开。


    秦砚来到后殿茶室,不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直接推门而入,果然当场抓到一只脚已经踩在窗台上,准备跳窗逃走的齐时邈。


    四目相对,齐时邈尴尬的收回踩在窗台上的一只脚,装作伸懒腰的样子走了回来,故作轻松问秦砚:


    “哟,乖徒儿,三年不见可有想念为师啊?”


    秦砚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酒坛放在桌上,另一只手上的账本也放在一旁,齐时邈扫了一眼那账本的颜色就知道什么来头,暗暗埋怨那臭丫头居然真的跟他记账,还以为她只是口头说说。


    两师徒对面坐下,秦砚打开酒坛,用桌上的茶杯给两人各自斟酒一杯。


    齐时邈了解这徒弟,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心里就越是憋着火,这时候可不敢惹,唉,做师父做到他这份上也是失败。


    想想自己当师父的惨况,齐时邈悲从心起,将茶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秦砚浅啄了一口,品了品酒的滋味,味道确实还可以,而后才将之饮尽。


    齐时邈问他:“怎么,有心事啊?”


    秦砚不言不语,将从酒坊赎回来的账本推到齐时邈面前,齐时邈装傻充愣又把账本给他推回来。


    “师父,你这两年是拿酒泡澡了吗?两千六百一十两,你是付银子还是付银票?”


    他不收账本,秦砚便主动为他翻开。


    齐时邈避无可避,抱头哀嚎:


    “我这是收了个什么徒弟,竟然连区区两千六百一百两银子都要跟为师计较。”


    秦砚不为所动。


    忽然齐时邈反应过来:“等等,这银子你付了?”


    秦砚点头。


    齐时邈疑惑:“贺家丫头不是你收的徒弟吗?她……真收你钱了?”


    秦砚鼻眼观心,兀自喝酒。


    这神情,齐时邈秒懂。


    暗道一句:你这师父混的也不怎么样嘛。


    然后主动拿起酒坛子,亲自给徒弟倒了一杯酒,与之相碰道:


    “什么都不用说,为师懂你的感觉。”


    要问是什么感觉,就是……有被孝到。


    作者有话要说:


    这年头当师父不容易啊~


    54.第 54 章 ·


    第五十四章


    秦砚从云真观出来, 当然没要到两千六百两,他这个师父打太极的本事一流。


    经过云真观大门,这个时辰仍有不少人在排队敬香。


    三年, 京城的变化很大。


    有些人的变化也很大。


    秦砚骑着马在城中行走,不知不觉就来到非常眼熟的府邸门外。


    此宅东靠宣宁候府, 西临御史卢宅, 门前特意修成的坡状台阶完好无损,大门紧闭,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不过门前却很干净。


    他翻身下马, 回想最后一次进这私宅的情形, 他决定前往西域, 生死不明,但他仍抱有希望, 想把佩剑带走。


    那之前,秦砚已经一个多月未曾过来,原以为兵器上会落一层灰,没想到所有兵器、暗器都纤尘不染, 被人仔细擦拭过。


    秦砚能想象她坐在窗边桌旁擦拭暗器兵器的模样。


    可就是这样一个细心周到的姑娘,怎么三年不见,突然说变就变了呢?


    正疑惑, 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唤:


    “王爷!”


    秦砚回身,见宣宁候贺啸天翻身下马向他走来, 两人拱手见礼, 贺啸天看了一眼私宅, 尴尬一笑:


    “那什么……王爷这是……”


    秦砚说:“初回京城,到处转转。”


    贺啸天多少有点心虚, 于是主动邀请:


    “王爷好兴致,不若到我府上喝杯茶水歇歇脚。”


    原以为秦砚会推辞,没想到他答应了。


    “如此便叨扰了。”秦砚说。


    贺啸天愣了愣,果断反应过来,躬身作礼:“王爷请。”


    秦砚虽然之前住在宣宁候府隔壁,却从未进出过宣宁候府,今日是第一次。


    贺啸天自然不敢把秦砚带去普通花厅招待,便直接将他带去自己的书房。


    “我这文墨不通之人,书房里也没摆什么书,王爷见谅,请。”


    贺啸天命人奉茶后,请秦砚落座。


    秦砚将贺啸天古朴简洁的书房环顾一圈说:“侯爷过谦,请。”


    两人落座,贺啸天又说:


    “对我们武将而言,也就是兵书会多看些。不像那些文臣,把书当个命。”


    “侯爷爱看兵书,从前我府里倒是有些值得一看的。”秦砚说。


    贺啸天饶有兴趣:“是吗?那改天得向王爷求来拜读一番。”


    秦砚遗憾:“怕是不能了。”


    贺啸天没有意识到危险,不解追问:“那是为何?王爷舍不得?”


    秦砚摇头:“并非我舍不得,而是那书如今不在我手。”


    说完,秦砚指了指隔壁私宅的方向,贺啸天恍然大悟。


    秦砚问他:“不知如今贵府隔壁住的是什么人?”


    贺啸天笑答:“听说是江南商贾,不过三年来一次都没露过面。”


    “一次都没露面?”


    秦砚疑惑问。


    “没错。”贺啸天说。


    秦砚见贺啸天面上笑容有异,心下有了猜想。


    两人正说话,外面传来一道清脆之声:


    “爹,你是不是又让人到我酒坊拿酒了?”


    贺平乐刚回府,看见顺子牵着亲爹的马去马房,就知道他回来了,怕错过便立刻赶了过去,倒是忘了问有没有客人在。


    当她出现在书房门口的时候,两道目光同时看向她,贺平乐定睛看了看,吓了一跳。


    怎么会是他!


    秦砚也微微一愣,倒是贺啸天不淡定了,对贺平乐道:


    “莽莽撞撞,没个规矩!还不进来见过师父?”


    贺平乐不想进去叫人,可又觉得自己不进去岂不是怕了他,于是干脆大大方方的跨进书房的门槛,对秦砚行了个敷衍的礼,囫囵说了句:


    “见过王爷。”


    说完之后,就立刻站到亲爹身后鼻眼观心,不发一言。


    秦砚目光在贺平乐身上转了转,只听贺啸天解释:


    “王爷别见怪。这么大的姑娘家性子有些叛逆,越是让她做什么她越是不做,越是不让她做什么她偏要做,头疼的很啊。”


    秦砚没养过姑娘,其实不太明白,但他还是点头轻道了声:“无妨。”


    贺平乐见他这样云淡风轻,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是小厮送来刚沏好的茶,贺啸天对贺平乐说:


    “别愣着,快给师父敬个茶,算接风了。”


    贺平乐不太乐意,可谁让她赶上了,若太无礼的话,伤的是自家的体面。


    从小厮送来的托盘上取了杯茶,端着送到秦砚面前,秦砚接过茶水问道:


    “接风宫宴那晚你没去,是生病了吗?”


    康平王的接风宫宴,贺平乐没有出席,秦砚才这般问。


    你生病我都不生病,就是单纯不想给你接风!贺平乐心想,但却不能直接这么说,干脆摇了摇头闭口不答。


    贺啸天说:


    “不是生病,大姑娘羞见人,王爷见谅,喝茶喝茶。”


    秦砚谢过,端起茶喝了一口。


    贺啸天说:“天色不早了,王爷难得来府上,不若赏光留下用一顿便饭,我请王爷喝酒。”


    秦砚问:“是平乐酒坊里的酒吗?”


    贺啸天点头:“没错!王爷留下用饭,正好我与你说说平乐开酒坊的事儿,我是真没想到,她还有经商的天分。”


    贺平乐急了:“爹,王爷日理万机,哪有空在咱家吃饭,他……”


    话未说完就听秦砚接过话头:


    “我不忙。”


    贺平乐:……


    **


    是夜。


    侯府饭厅。


    叶秀芝热情招呼:“王爷快请坐,都是些家常菜,也不知合不合王爷胃口。”


    秦砚看着满桌菜肴,说:“夫人手艺精湛,自然是合胃口的。”


    这些菜肴的卖相没有厨子做的专业,但品类繁多,朴实无华,一看便是女主人的手艺。


    叶秀芝本来没想居功,只是觉得侯爷难得邀人在家吃饭,叫厨子做未免怠慢,干脆自己下厨,没想到被看穿了。


    “哎,王爷这句话说对了,我夫人的手艺堪比御厨,这些都是她的拿手菜,我和平乐最爱吃了。”


    贺啸天亲自给秦砚斟酒,酒一出坛,香气四溢,似乎与秦砚白日里一百两一壶的酒有些区别,不禁端起来闻了闻,赞道:


    “好香啊。这是……桃花?”


    贺啸天连连点头:“王爷好眼力,这是外面买都买不着的四季酒之春顾,就是桃花所酿。王爷尝尝。”


    秦砚小嘬一口咽下,品味一番后道:


    “确实醇香。”问道:“这酒是平乐所酿?”


    贺啸天差点笑喷:“她?怎么可能!是我娘……她年轻时就爱自己酿酒喝,我不好酒,一直没觉得她的酒有多好,没想到平乐竟发掘出她祖母的潜力,生生给追出了这四季酒的名头。”


    “王爷有所不知,这酒在外面可是一壶难求,幸好我背着平乐藏了些。”


    贺啸天又给秦砚添了一杯,贺平乐从外面走入饭厅就听见亲爹的这番言论,忍不住说:


    “怪不得祖母清点数目时觉得不对,原来是爹偷藏了。”


    贺啸天挥挥手说:“哎,跟爹用什么‘偷’字,就是家里的酒,爹还不能喝了?来来来,快坐下吃饭。”


    自从贺平乐母女回来,一家三口都在一起吃饭。


    叶秀芝对气呼呼的贺平乐招手,贺平乐进来后正要坐下,忽然对上秦砚的目光,愣了片刻才起身对秦砚行了个礼:


    “王爷。”


    贺平乐的多礼让秦砚颇为感慨,以前他倒是希望这姑娘能多点礼数,不要横冲直撞,没大没小,可现在她真多礼了,秦砚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席间,贺平乐安静吃饭,秦砚则与贺啸天喝酒。


    喝酒的人吃饭快不了,贺平乐和叶秀芝用完饭了,他们一壶酒还没喝完,贺啸天热情高涨地向秦砚讲述京中这三年的变化。


    贺平乐听了几句觉得无聊,便起身告辞,让他们继续喝。


    过了一会儿后,叶秀芝说去厨房给他们添几道菜,也离开了。


    一壶酒终于喝完了,贺啸天脸上渐渐有了醉意,秦砚这才知道,原来宣宁候说他酒量不好并不是谦辞。


    “侯爷似乎醉了,不若今日到这里……”


    秦砚话音未落,就被贺啸天打断:“这哪够!王爷难得驾临我府,定要让王爷吃好喝好,来人,上酒。”


    贺啸天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人菜瘾大,这第二壶酒才喝了两三杯,他就一条胳膊搭在秦砚的肩膀上:


    “王爷!满朝文武,我老贺欣赏的没几个,王爷算一个!来,干!”


    秦砚被他搭着肩,往后退了退,但还是举杯与他碰了碰,再劝一句:“侯爷真不能喝了。”


    然,未果。


    “能喝!怎么不能喝!舍命陪君子!”贺啸天大着舌头说完,将杯中酒一口饮进,然后主动给两人添酒。


    又过了一会儿,第二壶酒快要见底,贺啸天已经开始发笑,一手拍着秦砚的后背,一手拍着自己的前胸:


    “老弟今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找哥,哥哥替你摆平!”


    秦砚刚喝下的酒差点喷出来,不是被贺啸天的豪言壮语吓到,而是被他这一口一个‘老弟’给吓到。


    按理说他年纪确实比宣宁候小,而他是平乐的师父,自然跟宣宁候是一辈儿,可……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好在贺啸天说完那话后就‘哐当’倒下,幸而秦砚眼明手快扶住,才没滚到桌底。


    贺家的饭厅中没有伺候的人,秦砚把贺啸天趴在桌上,到院中唤仆婢进来搀贺啸天去休息。


    还剩两个伺候的人,秦砚干脆让他们去给贺平乐传话:


    “与你们小姐说一声,我在院子里等她,让她过来说话。”


    侯府的人都知道这位康平王是自家小姐的师父,闻言立刻前往。


    贺平乐回到院中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准备到床上去看话本子,传话的人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家里有个长辈去世了,要配合着做一些事,更新有点少,抱歉抱歉。


    55.第 55 章 ·


    第五十五章


    贺平乐本不想去, 在房间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碧溪见她发愣提醒她才回过神。


    对外应了声后,贺平乐穿上外衫前往饭厅前的园子赴约。


    园子里有一处红鲤池, 秦砚便立身池边,听见身后动静, 秦砚便转身, 四目相对,贺平乐避过目光。


    秦砚则感叹三年的时光,让活泼开朗的小姑娘长成了光彩夺目的大姑娘。


    踱步到贺平乐身旁,问:


    “你在生气?”


    贺平乐美眸轻转, 看了秦砚一眼, 摇头回道:“没有啊。”


    说完, 她便低头玩自己衣裳上的流苏装饰,秦砚想了想后解释道:


    “我不辞而别是因为不确定自己还能活着回来, 师父说那种解毒方法十分凶险,我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


    师父为他远走西域寻求解药未果,只有一个最是凶险的解毒之法,须得在西域那种干燥闷热的地方, 以百种毒虫毒草熬制而成的汤药以毒攻毒。


    这方法不仅凶险,还很痛苦,自古尝试之人放弃者居多, 而一旦放弃就再无回天之力,必死无疑。


    这种方法若是对身中剧毒, 明日将死之人来说, 或许算是救命一招, 但秦砚中的毒并不致命,只是让他不能行走, 用那凶险之法无疑是用命在赌。


    因此当秦砚提出要去西域的时候,皇兄竭力反对。


    在皇兄看来,秦砚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身在帝王家,就算不能行走也有的是人替他行走,没有必要去搏命。


    但秦砚去意已决,未免消息泄露受到各方劝阻,他干脆连夜启程,以视察淮南道为由出京。


    秦砚对贺平乐将不辞而别的理由说出,贺平乐蹙眉怒瞪,秦砚不躲不闪与他对视,四目相对良久后,贺平乐败下阵来,委屈道:


    “你怎就知道我会阻止你?”


    秦砚意外不解,贺平乐继续说:


    “我知你宁愿死也不想坐一辈子四轮椅,你与我说我定会支持你,绝不会有半分阻挠,可你不信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在京城,就我不知道,那阵子谁看我都像看傻子似的。”


    憋在心里三年的话说了出来,贺平乐长舒一口气,觉得轻松不少。


    秦砚终于明白这孩子生气的缘由,他以为是自己不辞而别的原因,但显然不是,她气的是没有得到应有的信任。


    “我的错,我自以为是的觉得你定会劝阻。”秦砚诚心道歉。


    贺平乐激动道:


    “我为何要劝阻?有人甘于平庸只求保命,也有人欺霜傲雪不畏生死,我知道你,可你却不知道我。”


    秦砚伸手在贺平乐肩上轻拍两下以示安慰,再度致歉:


    “是我的错,看轻了你。”


    贺平乐一把将秦砚推开,谁知没控制好力道,秦砚整个人都往后倒去,贺平乐吓了一跳,赶忙拉住秦砚的衣袖,饶是如此,秦砚还不禁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你……”


    贺平乐看着他,一句‘没事吧’始终说不出口。


    秦砚站稳后,忽的笑道:“你有这身力气,我也确实不该看轻你。”


    贺平乐察觉出他话语中的调笑,举手欲砸,秦砚赶忙认输:“不说了,不说了。”


    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贺平乐气呼呼道:


    “王爷的话说完没有?我要回去休息了。”


    秦砚整理了一番衣袖,问她:


    “怎的不叫师父了?”


    贺平乐说:


    “叫什么师父?本来就是口头称呼,王爷还当真了不成?”


    秦砚挑眉反问:“难道不是真的?”


    贺平乐嗤了一声:“我行过拜师礼吗?我敬过拜师茶吗?又或者,王爷你教过我什么吗?”


    说到这里贺平乐就来气,亏她之前对秦砚那么期待,觉得跟着他一定能学到本事,可后来仔细想想,她学什么了?顶碗吗?那也不是他教的!


    就知道给她画饼,到最后连饼都懒得画了,直接玩消失。


    秦砚被贺平乐接连几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仔细想想,他好像确实没收过什么拜师礼,也没教过她什么,离京之前,他承诺过的暗器也没有教成,不怪她要生气。


    秦砚说:


    “明日就教,成不成?”


    贺平乐疑惑:“教什么?”


    秦砚从腰带中摸出一枚暗器,说:“教这个,你不是一直想学吗?”


    贺平乐低头看了一眼他手心里的飞镖,将之拿在手上摩挲两下后,忽的一抬手,飞镖射出,迅疾如电般钉在不远处的树干,入木三分。


    秦砚有些意外,他从飞镖上挪开目光看向贺平乐,只见贺平乐得意洋洋,昂首傲娇道:


    “不好意思,我已经会了,就不劳烦王爷教了。”


    这三年她勤学苦练掷飞镖,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刻。


    痛快!


    “咳。”


    因为太得意,贺平乐的喉咙有点干哑,咳了一声后,特意去看秦砚,从他向来平静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震惊,贺平乐暗爽极了,故作高冷地对秦砚福了福身,说:


    “若王爷没别的事,恕小女子告退。”


    说完,贺平乐不等秦砚给出回应就果断转身,生怕动作慢点,笑容要溢出来。


    贺平乐迅速离场,一出饭厅的范围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一边笑还一边跺脚。


    三年了,她终于扳回一城!


    哇哈哈哈哈哈哈!太爽太爽啦!


    贺平乐忘我发笑,全然忘记自己还在回廊上,周围经过的仆婢们看见自家大小姐这魔怔的行为,纷纷侧目相望。


    好好的大小姐,怎么说疯就疯了?


    秦砚幽幽叹息,只当自己听力一般,根本没有听见饭厅外的回廊上传来那杠铃般的笑声,他来到那被飞镖打中的树干旁,将飞镖拔|出,以指尖轻抚树干上的伤痕。


    这打出飞镖的手法……似乎有点熟悉。


    下回要告诉她,练习飞镖暗器什么的,还是打在墙上或靶子上比较好,花草树木又做错什么了呢。


    杠铃般的笑声依旧,秦砚摇了摇头,没去打扰她的欢喜,从饭厅的另一边离开。


    **


    第二天,贺啸天从宿醉中醒来,头疼欲裂。


    叶秀芝从邱氏那里讨来一张解酒方子,亲自盯着熬了一碗给他端过来。


    贺啸天一口饮尽后方觉好些,叶秀芝替他擦了面后问:


    “今日若没什么要紧事就在家歇歇吧。”


    贺啸天的头仍有些晕乎:“嗯,歇着。对了,昨夜王爷何时离开的,我醉的不省人事,未及相送,改天要去致个歉。”


    叶秀芝给他拧了块毛巾,说:


    “王爷看起来不像是计较这些礼节之人,他腿疾痊愈后,像是变了个人,开朗多了。”


    贺啸天擦了把脸,回道:


    “你们回京晚,没见过王爷未发腿疾之时,就是如今这样的。”


    他接妻女回京那年,康平王已然在四轮椅上坐了近两年,腿疾将他的精神气磨得一点不剩,只能用冷漠来伪装。


    “我确实没见过。”叶秀芝说:“对了,昨夜王爷离府前,叫人去唤了平乐到饭厅的花园说话。”


    贺啸天一紧张:“啊?他说了什么?”


    叶秀芝摇头:“这我哪知道,不过听下人说,王爷与平乐说完话之后,平乐是笑着回院子的。”


    贺啸天长叹,叶秀芝问他:“怎么?”


    “唉,当初王爷贸然离京,平乐大病了一场,可见心里是有王爷的,这三年咱们眼看着她长大,还出落得……”


    贺啸天如今想想都觉得后怕。


    好在他当年没有放弃,把妻女都接了回来,若是任她们母女在外飘零,女儿那般美貌,还不知要遭多少算计和惦记。


    倾国倾城的美貌对于普通人家的姑娘来说,并不一定能让她们生活得更好,却有可能让她们因此遭遇不幸。


    饶是现在,平乐是宣宁候府大小姐,还时常会有不开眼的敢去招惹呢。


    “出落得美人一般,不是好事嘛,当爹的还嫌闺女太漂亮吗?”叶秀芝打趣。


    贺啸天唉声:


    “你不懂。”


    叶秀芝失笑:“我怎么个不懂,侯爷与我说说。”


    贺啸天欲言又止,叶秀芝最讨厌说话不干脆的,干脆用手指在他腰间戳了戳,贺啸天怕痒,瞬间弹起滚到里床,嘴上求饶,一只手却扯着叶秀芝的衣袖把她也拉到了床上,一番较量后,如愿把爱妻搂在怀中,与她诉说:


    “你应该也听说了两个月前信国公世子和安郡王当街斗殴之事吧?”


    叶秀芝点头:“嗯。”


    “你可知为何?”贺啸天问。


    叶秀芝想了想:“具体为何我不知,但听李夫人她们谈论过,好像是为了个什么姑娘……”说到这里,叶秀芝突然愣住了,仰头看向丈夫,问道:“不会吧?”


    贺啸天点了点头,叶秀芝无比震惊。


    “信国公世子是皇后亲侄,安郡王是杜太妃之子,这件事被有心人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将他们唤入宫中问话,一来二去就知道他们大打出手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平乐。”


    贺啸天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真有中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感觉。


    旁敲侧击问了平乐两句,谁知那傻丫头根本就不知道那两个为她大打出手的人是谁,就这么在陛下面前留下一个祸水的印象,简直不要太冤枉啊。


    这件事叶秀芝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禁问道:


    “那后来呢?陛下可有说什么?”


    贺啸天说:“那倒没有,只是唤我入宫喝了杯茶,对了,喝茶那日陛下特意唤了邱美人伴驾。”


    叶秀芝松了口气:“哦,没说什么就好。”


    贺啸天见她没懂,解释说:


    “有些话,不用说。陛下特地在传我入宫时叫邱美人伴驾,意思就是提醒我,莫要成为我舅父舞阳伯那般。”


    舞阳伯府邱氏盛出美人,舞阳伯府的男丁不思进取,靠把女儿嫁去各大世家走裙带关系得利,这事儿京中人都心知肚明。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恢复更新,欠的章我都记着,会全都补上的。


    这个礼拜真是感想良多,平时好好的人,一个脑梗说没就没了,亲人再怎么哭怎么守,人也不会回来。


    大家要多喝水,多运动,少熬夜,少吃高油高糖的食物,定时体检。


    酱紫,我去码字啦。


    56.第 56 章 ·


    第五十六章


    听完贺啸天分析, 叶秀芝才明白他的意思。


    “陛下多虑了。”叶秀芝说。


    贺啸天欣然:“是因为你夫君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绝对不可能变成舞阳伯那样吗?”


    叶秀芝摇头:“不是, 我是说咱家没那条件。舞阳伯有八个女儿,侄女、外甥女无数, 你家才几个?”


    不说老侯爷那辈的老姑奶奶, 就从贺啸天这一辈算,邱氏拢共也就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姑奶奶远嫁襄州,到平乐这一辈就更是独苗苗, 就算他们想走舞阳伯的路都走不了啊, 陛下不是多虑是什么?


    贺啸天呆愣片刻, 拥着叶秀芝说:


    “我家有几个,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叶秀芝不接话茬欲起身, 被贺啸天拉着:


    “夫人,你看咱家人丁实在不旺,要不你再受受累,咱们……”


    贺啸天的眉毛舞得飞起, 叶秀芝横了他一眼:“都多大年纪了,不知羞。”


    “啧,我夫人貌美如花, 永远都是二八模样。”贺啸天侧过身在叶秀芝脸上亲了一下:


    “不过呀,这种事要顺其自然, 我有平乐一个闺女, 此生足矣。”


    贺啸天觉得能寻回妻女已是老天眷顾, 其他的不做多想。


    “现在就担心平乐,十七八的大姑娘, 我再怎么舍不得也得准备着给她议亲了。”贺啸天说。


    叶秀芝问:“侯爷想议个什么样的?”


    “人品为上,门第次之,得细致考量。”贺啸天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对答如流。


    这回答深得叶秀芝之心,说:“还得叫平乐自己中意才行。”


    贺啸天叹了声:“婚姻之事从父母之命,她才多大,若识人不清、错付心肠岂非抱憾终身,也不能全然依着她的喜好。”


    叶秀芝问:“侯爷指的是……康平王?”


    平乐对康平王的感情不一般,别人不知道,做父母的总看在眼里。


    贺啸天点头承认。


    叶秀芝说:“若是康平王的话,我其实也不是很反对,他虽出身皇家,却是皇叔,不在未来权力中心,为人也可。”


    三年前的元宵节,平乐被刺客绑架,刺客要康平王独身赴约,这摆明了是个陷阱,但康平王义不容辞,只身冒险,就冲他这份义气,江湖儿女出身的贺夫人就对他刮目相看。


    贺啸天遗憾道:“可惜啊,你可人家未必可。”


    叶秀芝不满:“怎么,我如花似玉的大闺女配不上他?”


    贺啸天失笑:“咱闺女配天王老子都绰绰有余,我是怕神女有意,襄王无心。再说了,你别看康平王是皇叔,可他在满朝文武中的声望比太子还高,如今太子被圈禁式微,其他皇子还未显出资质,康平王又是陛下一手带大的,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


    叶秀芝吃惊:“你是说,将来康平王会……”


    “只是一个可能。皇家是非地,咱没必要让闺女去趟那浑水。”贺啸天说。


    自古皇家是非多,真不如寻常人家自在。


    “回头我去找平乐聊聊,开解开解她。”叶秀芝说完,忽觉不对:“咦,你既知平乐心思,昨日还邀康平王入府?”


    “这都没影儿的事,谁也没捅破那层窗户纸,若我对康平王横眉冷对,拒人千里,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贺啸天说:“就这么静静的,谁也不惊动,将来各自婚嫁,过些年见面还是朋友。”


    **


    贺平乐缠上胸,换上一身按她身量裁剪的男装,又对着镜子化了个黑妆,把自己完完全全打扮成一个男人,提着两坛邱氏私酒库里偷来的两坛四季酒,让碧溪掩护着从后门溜出侯府。


    这是她三年来的惯用伎俩,这样装扮起来出门特别方便。


    她沿着朱雀街一直往东走,来到白墙黑瓦的巡城衙门东侧门,这里是衙门内的官差走的门,两个守卫拦住她问话:


    “干什么的?”


    贺平乐故意粗着嗓子说:“两位兄弟好,我是来找方衙司的。”


    一般百姓走南门,知道门道的才会走这处,两人将贺平乐上下打量了一遍,其中一个回道:


    “你是他什么人?”


    贺平乐赶忙说:“朋友,我是他朋友,特地来给他送酒喝的。”


    将手拎起,守卫看见酒坛,惊讶道:“喲,有间酒坊的四季酒。这酒可稀罕。”


    贺平乐点点头:“是是是,好不容易买的。”


    说了几句话后,两个守卫对贺平乐稍稍放下戒备,说道:


    “你来得不巧,方衙司刚出去巡街了,要不你下午来看看。”


    贺平乐得了话,了然点头:


    “哦,这样啊。那好吧,有劳两位兄弟。”


    “别客气。方衙司的朋友,就是咱朋友。”两个守卫也是爽快人。


    贺平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酒,将之递给其中一个守卫说:


    “我下午还有事,要不这酒劳烦二位兄弟帮忙交给方衙司吧。就说贺二郎送来的,说我谢他教导之恩,特来赠酒,他一听就明白的。”


    守卫问:“这么贵的酒,你就不怕我们偷喝了?”


    贺平乐大方道:“嗨,喝了就喝了,两坛酒的事儿。下回我来再给你们多带点。”


    两守卫本就是开玩笑,接过酒说:


    “放心吧。这酒一定给你送到。”


    谢过二人,贺平乐从东门离开,从墙缝抠下一根杂草拿在手里把玩,犹豫着要不要趁这机会玩一玩,好不容易溜出来的。


    两匹马从巷口驶入,贺平乐随意看去一眼,顿时吓得转身,贴墙站着,等那两匹马从她身后驶过后良久才敢回头。


    捂着心口纳闷,秦砚怎么来了?


    两匹马上的人分别是秦砚和韩幸之,好在贺平乐反应快,不然就要跟他们打照面了。


    她贴着墙快步往前走,走到一个转角赶紧闪身进去,蹑手蹑脚巴着墙边悄悄探头往巡城衙门的方向看,从她这个角度,正好看见秦砚和韩幸之两人在守卫们的迎接簇拥下中门而入。


    切,竟然直接进去了,有权有势了不起啊。


    贺平乐暗自冲那个方向白了一眼,回头就看见她要找的人领兵从巷子口进入。


    这人叫方连胜,武状元出身,现任巡城衙门东城总衙司,贺平乐的暗器功夫就是从他这里学的。


    昨晚因为一手暗器让贺平乐扳回一城,今天她就想拎两壶就来感谢感谢他。


    方连胜二十来岁,面宽体健,皮肤黝黑,外形不太符合这个朝代的贵族审美,但却意外合贺平乐这个现代人的眼缘,毕竟八块腹肌的滤镜还是很厚的。


    贺平乐走出巷子,方连胜便看见了她,对身后巡城官差们说了几句话,官差们便率先回去,他来到贺平乐面前,问道:


    “贺老弟是来找我的?”


    方连胜声若洪钟,中气十足,说话时眉眼具笑,牙齿雪白,衙司官服穿在身,笔挺端正,妥妥一枚阳光爽朗型帅哥。


    他和贺平乐的相遇是偶然,当时贺平乐便是这种装扮溜出府,后来相处也一直保持,因此方连胜至今不知贺平乐是女子。


    两人在金水河畔相识,那时贺平乐在河边练习投掷功夫,被一个不开眼的盗贼撞到,方连胜那时正在追赶他,便远远对贺平乐喊,让她帮忙抓住盗贼。


    贺平乐没多想,赶忙扔掉石子,一把揪住盗贼的发髻,把他从前面抛到后面,让赶来的方连胜把人擒住。


    后来盗贼被抓回巡城衙门,赃款也追回,可谓大功一件,方连胜感激贺平乐,见她在河边投掷石头,问她是不是在学暗器……


    一来二去,两人就认识了。


    方连胜把暗器的窍门一一告知贺平乐,这才有了贺平乐回家苦练的事儿。


    “我近来暗器功夫有所小成,饮水思源,便拎了两坛酒来谢你,酒在衙门守卫处,你回去别忘了拿。”贺平乐粗声说道。


    方连胜摆手:


    “贺老弟你也太客气了,就为这事儿来找我的?”


    贺平乐点头:“对,没别的。方大哥你衙门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贺平乐拱了拱手转身就走,那速度就差跑起来了。


    方连胜看着她急急离去的背影,纳闷自言自语:


    “急什么呢?”


    目送她离开后,方连胜也转身回巡城衙门。


    从守卫处得知两件事,一件便是贺老弟说的送酒之事,方连胜拎着酒看了一眼,被酒坛上‘四季酒’三个字震惊到了,这酒在市面上重金难求,贺老弟这礼送得也太重了些。


    不过没等他震惊完,第二个消息直接把他对这件事的震惊给压了下去。


    “你说谁来找我?”方连胜难以置信问。


    守卫说:“康平王!”


    方连胜倒吸一口气,问:“人呢?”


    “在后堂吧。衙司您赶紧去吧,别叫王爷久等了。”守卫提醒。


    方连胜哪敢耽搁,急急忙忙赶去后堂,见到了正在院里喝茶的秦砚。


    “卑职参见王爷,因公务在身,未能远迎,还望侯爷见谅。”方连胜把酒坛放在地上给秦砚行礼。


    秦砚起身虚扶:“方衙司请起,是本王没打招呼不请自来。”


    方连胜起身,又赶紧弯腰把酒坛提起,秦砚请他到院中石桌旁坐下,酒坛便被放到桌上。


    秦砚扫了一眼那酒坛,觉得酒坛的风格很眼熟,随口问了句:


    “这酒是……”


    方连胜回:“城中有间酒坊的酒,名曰四季,是一个朋友先前送来的。”


    秦砚没惊讶这酒的名字,却有点惊讶方连胜说的那么朋友,因为他刚才路过巡城衙门的巷子时,看到一个身形与平乐极为相似的背影。


    当时他特意多看了两眼,直到那人转过身,是个黑面汉子,他才没在意,现在听了方连胜的话,秦砚忽然被点醒了。


    会手提四季酒来送礼,身形与平乐相似的人,除了平乐本乐之外不做他想。


    而平乐为何会拎酒来谢方连胜,秦砚已然知晓原因。


    “不知王爷特意前来,有何吩咐?”方连胜问。


    秦砚收敛心神,想起正事没说,回道:


    “哦,是这样的。本王前几年不在京中,如今回来,陛下叫本王接管禁军,本王思来想去后想到了你,不知你可愿调离巡城,到本王麾下?”


    “禁军处等级森严,你初入未必能做统领,但四品带刀左领应该不成问题。等过几年资历够了再做晋升,不知你意下如何?”


    秦砚将来意说出,方连胜已然听得目瞪口呆。


    他是开元三年的武状元,那年才十八岁,以为能有一番作为,没想到被放到巡城衙门,说起来叫巡城御史,巡城衙司,可实际做的就是跟市井街道相关的事情,熬了这么些年,也只是个五品衙司。


    康平王承诺他的可是四品带刀左领啊,再说了,只要能入得了禁军,哪怕没有这官职他也愿意。


    “王爷,您说真的?”


    秦砚道:“不是真的话,本王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幸福来得太突然,方连胜有点不敢相信。


    扑通跪地,给秦砚磕了几个头,说道:


    “王爷的提携之恩,卑职没齿难忘!”


    秦砚让他起来,说:“若非本王之前染疾,凭你的能力,多年前就该入禁军磨砺的。”


    方连胜感激不已:


    “王爷您染疾后仍不忘关照卑职,亲自授我暗器法门,使我有一技之长傍身,此恩未报,又受新恩,卑职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秦砚亲自将他扶起身,让他重新落座,目光又不禁落到石桌的酒坛上,问道:


    “这送你酒的朋友,不知是何身份?”


    方连胜还处于激动中,秦砚突然转换了话题,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直到秦砚指了指那两坛四季酒后,方连胜才恍然大悟:


    “哦,王爷说的是贺老弟啊。”


    秦砚迷惑不解:“贺……老弟?”


    想起那张故意涂黑的脸,秦砚明白过来。又问了些关于这位‘贺老弟’的事情。


    方连胜虽然不知道康平王为何对贺老弟的事情那么感兴趣,但他依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问完这些后,方连胜送秦砚出门,将两坛四季酒诚心诚意送到秦砚手中:


    “王爷,卑职不善饮酒,这两坛酒还是王爷带回去喝吧。”


    虽说将朋友赠与之物转赠有点不厚道,但方连胜见康平王对这酒相当感兴趣,他也只好忍痛割爱。


    “本王初回京城,常听人提起这酒,确实还未尝过,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


    秦砚这边倒是没推辞,让韩幸之接过手,两人在方连胜的目送下,翻身上马。


    送走命中贵人,方连胜一路吹着口哨回了后堂,开始准备写调任申请书了。


    **


    四月二十八是舞阳伯夫人的生辰,邱家早早就送来请帖。


    虽说宣宁候府不常与舞阳伯府来往,但舅母生辰还是要出席的,邱氏收到请帖后便叫人备下厚礼,舞阳伯夫人生辰当日,一家子前去祝寿。


    舞阳伯府离内城有些距离,却也好找,沿着环西城的护城河一直向前,看见一座花团锦簇的宅邸,就是舞阳伯府所在了。


    据闻舞阳伯夫人喜欢花朵,嫁来舞阳伯府之后,叫人将府邸周围的屋舍尽皆买入,种下花田,一年四季不论什么季节都有对应花朵绽放,豪奢程度在西城算独一份。


    她出身将军府,是已故太皇太后的亲侄女,老将军战死沙场后,她和弟弟被太皇太后接入宫中抚养,及笄那年,先帝念及老将军为国战死之功,破格册封她为平安郡主,适龄婚配时先帝下旨满京城的世家子弟任她挑选,她偏偏跌破众人眼镜,挑中了舞阳伯世子邱佑霖。


    当年的舞阳伯府受一桩案子牵连,家道艰难,子孙没有出头之日,谁知一道赐婚圣旨从天而降,这对舞阳伯府来说简直是久旱逢霖。


    老伯爷欢欢喜喜张罗儿子和郡主的婚事,谁承想,离成亲还有一个月的时候,舞阳伯世子逃婚了,趁夜从马厩偷了匹马就跑,但他没出过远门,才跑到城门口就给抓了回去。


    最后是老伯爷亲自押着他拜堂,才成就了这门亲事。


    要说当时深受皇室眷顾的平安郡主怎么就铁了心要嫁给这样一个没有建树,没有特长的没落世子,还要从舞阳伯世子的容貌说起,年轻时那叫一个风流,俊美的五官,挺拔的身姿,放眼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


    被迫娶亲的舞阳伯世子婚后任性,新婚一个月不到就从外头领了两个外室回家挑衅,吵着嚷着要抬妾,被老伯爷好一顿毒打也不改心意,最后还是平安郡主求情才罢休。


    平安郡主知道丈夫心中有怨,为了平息丈夫怨恨,便允了他的抬妾要求,舞阳伯世子没想到郡主这么大度,真让他抬妾的时候竟有些不好意思,暗地里把人送了回去,与郡主夫妻和睦了两年。


    后来舞阳伯去世,世子袭爵,家中又偶发其他事情,舞阳伯世子一夜间像疯了般,连跟郡主商量都没商量,就一个接一个的从外面把妾室抬回家,儿女生了一大堆。


    世人都说平安郡主挑错了丈夫,可神奇的是,舞阳伯做得再怎么过分,平安郡主都跟没看见似的,正房夫人旗帜永不倒!


    以上就是贺平乐听闻的舞阳伯事迹的全部。


    怎么说呢,她对这位舅爷的印象其实还可以。


    大概因为她都是听邱氏说的,她对舞阳伯这个哥哥处处维护,反而每每提起舞阳伯夫人,不是冷哼就是翻白眼。


    听邱氏形容的这位舅爷,性子就跟贺平乐没见过的祖父老侯爷差不多,除了在女色方面略有不同之外,其他方面活脱就是贺平乐想象中的祖父模样。


    当然了,她的祖父老侯爷之所以洁身自好,更多的原因是邱氏敢豁出一切,她拼着得了个妒妇的名声,保住自己一夫一妻的婚姻状态。


    57.第 57 章(改错) ·


    第五十七章


    宣宁候府马车抵达舞阳伯府门前, 有专门的童子前来牵马,贺啸天从马背下来,先去后面把邱氏扶下, 再到前面与妻女汇合。


    贺平乐觉得亲爹亲妈身上一定装了磁铁,只要离得近些就会贴在一起, 斜睨了一眼他俩五指相扣的手, 贺平乐干脆瞥了他们和邱氏走。


    邱氏也看不惯那两人的腻歪,此时此刻与贺平乐共情,同时露|出嫌弃的表情,两人长相之前是五分相似, 嫌弃的表情一来, 竟像了个六七分, 叫人看一眼便知两人有血缘关系。


    在门外迎接的是舞阳伯的长孙邱平、次孙邱云和舞阳伯夫人的亲弟弟王翰。


    邱平是嫡长孙,邱云是庶孙, 就容貌与气度而言,庶孙邱云更为出色,他是舞阳伯最宠爱的孙子,自小在舞阳伯身边长大, 虽是庶出,但待遇比嫡出分毫不差。


    邱平生得粗眉细目,鼻宽嘴大, 与一旁迎客的舅公王翰颇为相像。


    所以说,血脉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宣宁候驾到。”


    舞阳伯府门外知客一声高唱, 王翰带着两个外甥孙子迎下台阶, 客气作礼:


    “哎哟, 侯爷驾到,有失远迎。”


    贺啸天扶起行礼的王翰, 又抬手让两位表外甥起身:“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王翰又来到邱氏面前行礼:“姐姐也来啦,快,平儿,云儿,给老夫人磕个头。”


    邱平和邱云欲屈身向前,邱氏赶忙阻止:


    “免了免了。”


    王翰乐呵呵的捻着胡须,看向邱氏身旁的贺平乐,夸张惊呼:


    “哎呀,平乐都这么大了,是大姑娘了。”


    说完他慈爱的伸手,似乎想拍一拍贺平乐的肩膀,就像一般长辈对晚辈的关照,贺平乐觉得很正常,便没有避让,谁知邱氏忽的出手,把王翰的胳膊压下,说:


    “客气了。”


    王翰的手扑了个空,也不生气,和蔼可亲的说:


    “侯爷才说都是一家人,什么客气不客气的。将来平乐成亲,我这个做舅爷的必给她封个大大的红包不可。来来来,快请进快请进。”


    邱平邱云亲自为他们引路。


    入府后分左右男宾女宾处,这里又有个好玩的,竟然是庶子邱云带男宾处的客人,弟子邱平带女并处的客人。


    邱平把人送到后院的垂花门,叮嘱两名迎客婆子好生接待,自己则与贺平乐等告辞,小跑着回门外继续迎客。


    见邱平走了,贺平乐忍了一路的问题终于能问出来:


    “你好像不喜欢那位王舅爷?”


    合伙做了两年多生意,邱氏与贺平乐的关系拉进了不少,像这种偏向于隐私的问题也能随便聊聊了。


    邱氏回头看了看,确认形势安全才压低了声音嫌弃的撇嘴回道:


    “长得跟癞|蛤|蟆似的,看着就讨厌。”


    贺平乐:……


    合着您是对人家颜值有意见啊,没看出来,这老太太还是个颜控。


    贺平乐想了想,忽然问邱氏:“您现在这么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


    毕竟在亲爹亲妈的爱情副本里,这老太太可是标准恶婆婆人设,要不是她横插一杠,亲爹亲妈也不会错过十多年,这人设突然变了,贺平乐觉得自己这张脸功不可没。


    邱氏愣了好半晌,这才把她往叶秀芝身边一推:


    “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什么孩子,去你娘那边!”


    叶秀芝扶住贺平乐,母女俩连连发笑,叶秀芝又把闺女往邱氏那边推了推:


    “我也不要她了,母亲您看着办吧。”


    贺平乐在邱氏开口拒绝之前,果断抱住了邱氏的胳膊。


    “轻着些,我这肩关节可被人捏脱臼过……”


    邱氏语带嫌弃,倒是没再把贺平乐推开,贺平乐怕这老太太跟她翻旧账,不敢多刺激她,乖乖挽着邱氏的胳膊走入后院。


    **


    生辰宴时,贺家坐在主桌。


    舞阳伯夫人热情的把贺平乐的位置安排在自己身边,逢人就介绍,那喜爱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贺平乐是她闺女呢。


    贺平乐好不容易趁着几位夫人与舞阳伯夫人敬酒时,以去茅房为借口跑到园子里透气。


    远远看见池塘边站了个人,挥舞着手中帕子,贺平乐走近才听见她是在唱戏,声音不大,但婉转承合,唱得很好。


    贺平乐站在原处欣赏,没敢惊动,以为这样就能听一曲完全的戏,谁知那唱戏之人唱着唱着忽的发笑,那笑声听着有些不对,贺平乐这才走近,看清唱戏之人的脸。


    竟是一位布满皱纹的老姑娘,之所以是姑娘,是因为她披着发,近看能看出不少白发。


    她旁若无人般对着池塘发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精神状态与常人有异,但看她衣着干净,面部与发丝十分整洁,可见素日是有人贴心打理的。


    正疑惑这位是谁的时候,就听假山后传来声声呼唤,是那种压低了喉咙,不敢放声的呼唤。


    “七娘,七娘你在哪里?”


    贺平乐知道那声音定是在唤眼前这位,可她都听见了,眼前这位却毫无所觉,依旧对着池塘发笑。


    贺平乐怕寻她的人错过,便迎声而去,果然在花园那边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小丫鬟,贺平乐唤她过来:


    “这儿。”


    那小丫鬟停下脚步,喘着气看向贺平乐手指的方向,看见池塘边的人后,慌忙跑来。


    “七娘,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小丫鬟扶着那老姑娘,老姑娘给她扶着也不反抗,小丫鬟说:“咱们快回偏院吧,夫人不让咱们来园子里,给人看见可了不得。”


    说完,小丫鬟对贺平乐躬身谢过,领着老姑娘离开了。


    贺平乐看着她们离去,纳闷她是谁的时候,邱真从假山后走出。


    “我说席上怎么没见你,你早就在这里了?”贺平乐问邱真。


    邱真点头,看起来有点闷闷不乐。


    两人年纪相仿,这几年贺平乐要说跟邱家哪位姑娘熟悉,也就是邱真和邱桐了,但邱桐素日偏好与沈馨雅她们玩耍,不太瞧得上贺平乐,自从三年前秦砚离京后,沈馨雅那帮人对贺平乐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


    所幸她们不理睬贺平乐,贺平乐也不高兴搭理她们。


    “怎么了?”贺平乐问她。


    邱真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就是觉得烦,在这里躲清净。”


    贺平乐见她不愿说,便不追问,邱真深深吸一口气后振作起来,换了个话题问贺平乐:


    “你知道刚才那个是谁吗?”


    贺平乐摇头,邱真说:“是我一个……小姑奶奶吧,祖父最小的一个妹妹,算起来也是你的表姑奶奶。”


    贺平乐意外:“以前怎的没听过?”


    “夫人不让她到前院来,今天估计是跑出来的。”邱真说。


    贺平乐问:“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邱真摇头:“好像是年轻时生了场病,反正我记事开始,她就疯疯癫癫的。”


    两人沿着花园闲逛,边逛边聊天。


    “与你聊了会儿,心情好多了。要不我们……”


    回宴席三个字还没说,就见右前方的树荫下走出几个外男。


    舞阳伯府虽然不大,但前院后院,男宾女宾还是分开的,照理说这边的花园不应该有外男出入才对,贺平乐扫过他们,看见被一个痞里痞气的公子哥儿搭着肩的邱平时明白一切。


    贺平乐问邱真:“你认识他们吗?”


    除了邱平之外,贺平乐只隐隐认识王畅,他是王舅爷的孙子,其他几个都很面生。


    “我说刘三郎,跟你要定亲的是左边那个还是右边那个?”一个华服白面公子流里流气的问,他问的是个一身青衫,带着书生帽的年轻人,姓刘,家中排行老三。


    刘三郎没回答,王畅指着邱真说:


    “左边。”


    白面公子淡淡应了一声后,目光便如鲶鱼般落在贺平乐的身上,一边向贺平乐的方向走近,一边油腻腻的问:


    “那这位美人儿想必也是邱家的小姐咯?不知排行第几,可有婚配啊?”


    说完,竟想对贺平乐动手,被贺平乐一把扣住手腕,邱平想出声提醒都没来得及。


    贺平乐稍稍使劲儿,那白面公子的手就被扭到他身后,哎哟哎哟地叫唤着成了红面公子。


    邱平怕在自家惹出大事,赶忙上前对贺平乐劝道:


    “平乐表妹,高抬贵手,这位是今日家中贵客。”


    王畅也跟着劝道:“是啊,都是误会。”


    周围几个面生的外男也没想到贺平乐是个硬茬子,纷纷七嘴八舌的说‘误会误会’。


    刘三郎也想劝,但他不认识贺平乐,便对邱真道:


    “喂,你说句话,他可是兵部尚书之子,在禁军里有职务,伤了他的话,你家吃不了兜着走。”


    谁知邱真根本不买他的帐,斥道:


    “我呸!狗装象牙的东西,谁让谁吃不了兜着走还不一定呢!平乐别撒手,若伤了他,我给你做人证,证明是他无礼在先!”


    贺平乐察觉出邱真的害怕,硬是拼着一口气在给她助威。


    今日之事若是发生在外面,她是决计不会撒手,非要卸了这登徒子一条手臂不可,但在邱家,若真把人打伤,必然是要连累邱家。


    贺平乐不愿这样,遂对被她扭过胳膊的登徒子说:


    “今日我放你一马!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贺平乐是也,不知道我是谁的话,就去打听打听,想寻仇报复,本姑娘随时奉陪!”


    放下这些话后,贺平乐才把手松开,那红面公子哀嚎着被人扶了下去。


    一帮人灰头土脸,最硬气的居然是刘三郎,只听他对邱真斥道:


    “你们邱家今日欺人太甚,回去我自会禀明家上人,我刘家绝不可能聘你这般泼妇进门!”


    邱真闻言愣了愣,不过很快就大喜过望:


    “刘三郎,这事儿你可得说话算数!若你刘家不来退婚,我瞧不起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贺平乐觉得邱真喊出这几句话时,笼罩着她的阴霾尽数散开了。


    刘三郎愤然甩袖,痛骂一声‘泼妇’后离去。


    邱平和王畅也想就此离开,被贺平乐按住肩膀,两人没受得住她的力气,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贺平乐阴恻恻的声音在他俩耳边响起:


    “你俩真是把邱家的人都丢尽了,这事儿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的错没改好就遇到审核,人物关系之前写错了。


    58.第 58 章 ·


    第五十八章


    舞阳伯夫人的寿宴办完后, 夜里宾客散去,后院里鞭声、哀嚎声、求饶声不断。


    “伯爷,别打了!你真想打死他吗?”


    舞阳伯夫人正在房里盘点今日的礼品, 就听仆婢来报,说伯爷把大公子和表公子都擒去了偏院, 不知因为个什么, 伯爷起了鞭子就打人。


    她没敢耽搁,很快就赶了过来,路上她还宽心想着,估计又是晚辈间斗酒过分惹了伯爷不高兴, 应该没什么事, 谁知到偏院一看, 她的宝贝孙子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了。


    贺啸天双手抱胸立于一侧,旁边长子邱辉蹙眉跪着, 庶子邱源和其女邱真也跪在其后,这阵仗定是发生了什么。


    “伯爷!”


    王氏的喝止没什么用,舞阳伯邱若霖依旧挥鞭不懈,邱平和王畅手脚被绑在长凳四脚上, 除了哀嚎哭喊没别的办法。


    王氏见自己阻止不了丈夫,便把目标放到同在场的贺啸天身上:


    “侯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平哥儿和畅哥儿纵然有错,却总不该死吧, 您快劝劝伯爷!”


    贺啸天仍气愤难平, 见被打那两人声势渐弱, 不想真的闹出人命,便对舞阳伯道:


    “舅舅, 可以了。”


    舞阳伯却恍若未闻,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故意装没听见,自己累得呼哧呼哧,手里的鞭子不仅没停,反而越打越重,越打越快。


    眼看孙子被打得快翻白眼,王氏一下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丈夫的鞭打。


    “邱若霖,你有什么怨恨冲我来,打他们算怎么回事?”王氏怒吼。


    舞阳伯正激愤中,受到王氏言语挑衅后举鞭欲连她一起打,幸而贺啸天上前拦住,夺过舞阳伯手中的鞭子。


    “舅舅!舅母与此事无关,您不可对她动手。”


    舞阳伯气喘吁吁,毕竟也是两鬓斑白的年纪,这番活动量已经快到极限,让贺啸天扶着坐下休息了会儿。


    这时王氏已经叫人把邱平和王畅手脚上的绳索解开了,两人哭个不停,把王氏心疼坏了,想带他们离开,被舞阳伯喝住:


    “站住!谁让他们走的?”


    王氏忍无可忍:“我让的!”


    “谁敢!今日谁敢把那两个畜生带走,明日就收拾铺盖卷发卖出去!”


    舞阳伯这一威胁,下人们果然不敢再动。


    王氏见状,总算想起来问:


    “他们两个孩子才多大?究竟翻了什么滔天大错,让你这般不依不饶?”


    舞阳伯听到王氏说他们是孩子时,冷声嗤笑,指着邱辉道:


    “你跟她说。”


    邱辉也是被临时唤来的,他向母亲解释邱平和王畅今日领着外男去后院,并对贺平乐无礼之事说出。


    “……儿子听说的就是这些,娘若不信可以再问问邱源和真姐儿。”


    邱源是舞阳伯次子,他这一房本就受伯爷偏爱些,有伯爷在场他没什么好怕的,回道:


    “夫人,真姐儿可以作证,今日确有几个外男被平哥儿和畅哥儿领进后院,他们对平乐无礼,若非平乐有功夫防身,只怕今日在园子里要吃亏的。”


    邱源着重强调了‘吃亏’二字,让大家明白这件事若发生后的严重后果。


    舞阳伯愤愤不已,拿起手边的茶杯就向邱平和王畅的方向砸去:


    “两个畜生,平日在外头招猫逗狗惹是生非便罢了,今日还把那些龌龊事弄到我府上来,我打死你们都是活该!”


    王氏听完缘由后,就已经给两人找好了借口:


    “这,这,这从何说起。不过就是少年人间的玩笑罢了。平乐,平乐这孩子有能耐,最后不也没事嘛。”


    本来心里的火消了一些,谁知又被王氏这番话给刺激扩大,他高声质问:


    “舅母此言,难道非要平乐出事才算?”


    王氏自知失言:


    “哎哟,这说的哪里话,我对平乐都不知要怎么喜欢才好,怎会想她出事呢。我的意思是,孩子们好亲近,没个分寸,侯爷如今位高权重,大人大量,就别跟孩子们计较了。”


    贺啸天简直无语,舞阳伯却指着王氏骂道:


    “你总是如此!这些畜生今日能做出引外男入后院惊扰女眷之事,明日就能做出欺男霸女杀人放火之事!你今日容他们,明日便是害他们!”


    王氏根本听不进这些,只觉得丈夫是在找机会泄愤,收了笑脸,厉声质问:


    “那你们想怎么样?打死他们吗?我可告诉你们,我王家不是好惹的,一点小错就要打要杀,你们若不依不饶 ,明日我便举着我父的丹书铁券入宫告御状,好叫官家看看,太皇太后薨逝之后,你们邱家、贺家就是这样对待功臣之后的!”


    这样的威胁,舞阳伯听了半生,早已受够:


    “王家先祖用血换来的丹书铁券,却被你们这种男盗女娼之辈利用,你要举铁卷入宫便去,你敢让官家知道你们王家畜生做的事吗?我反正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什么狗屁家族,狗屁责任,我受够了!这家要散就散,要死就死,我不在乎!”


    舞阳伯说完,邱辉邱源两兄弟吓坏了,赶忙跪过来劝解。


    贺啸天还是第一次见他们夫妻吵架,从前只听说舅舅舅母关系不好,却不想差到如此境地。


    “邱若霖!我真是瞎了眼当初看上了你!你们邱家受着我王家的恩惠,如今倒是硬气,就问你早干嘛去了?这个家若非我苦苦支撑,早八百年前你们就被踢出勋贵,还容得你在这里装大爷。”


    今日既然事情闹出来,舞阳伯就没打算善了。


    “你支撑?你把我邱家的孩子一个个送入火坑,你让我邱家在外受人嘲笑无立足之地,你用权势把我邱家男儿的脊梁骨都打断了,还说是你苦苦支撑?这贼老天怎么不降道雷劈死你们这一家子行同狗彘之人!”


    舞阳伯实在太激动了,说完这番激昂之言后,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身子摇摇欲坠,贺啸天赶忙扶住他:


    “舅舅,别说了。快坐下。”


    舞阳伯忽的双目圆睁,满面胀红,贺啸天暗道不妙,果然下一刻舞阳伯就喷出一口鲜血。


    伯府的人都吓坏了,纷纷涌上前来,连王氏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舞阳伯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吼道:


    “把那两个畜生吊到大门外去,吊足三日方可卸下!去——”


    吼完这一嗓子,舞阳伯便力竭晕死过去,贺啸天赶忙把人背起,急道:


    “拿我牌子,去传太医!”


    舞阳伯府乱作一团,灯火亮了整夜。


    经过太医救治,舞阳伯从昏迷中醒来,吐血乃怒火攻心之故,需静心调养才行。


    而邱平和王畅二人被吊到舞阳伯府门外示众。


    第二日,王舅爷酒醒之后,得知孙子被吊在门外,怒气汹汹去找舞阳伯讨说法,被贺啸天给挡回去。


    他哪里敢得罪贺啸天,只得骂骂咧咧的把孙子从竿子上卸下来回家去。


    贺平乐也是没想到,自己寻常告了个状,竟把邱家搅了个人仰马翻,有点自责,可邱氏却说不怪她,是邱家和王家积怨造成。


    这两家到底有什么积怨贺平乐不知道,但听起来好像还挺严重的。


    贺平乐与邱氏说起邱真和刘三郎的婚事可能要黄,不料邱氏连拍三下手道:


    “好!就该黄!那刘家算什么东西,仗着祖上有几个臭钱,子孙在外胡吃海嫖,规矩都是给女人立的,真姐儿那活泼性子若真嫁去了,这辈子还有活路?”


    贺平乐这才明白邱真闷闷不乐是为什么,任哪个姑娘摊上这样的婚事都不会高兴。


    “刘家这样不好,舞阳伯府怎的还愿与之结亲?”贺平乐问。


    邱氏冷哼:


    “聘礼给的多,还能是什么原因。这都多少回了,拿邱家的姑娘去巴结人,做人情,只要钱给够了,什么人家她都来者不拒,反正不是她自己的闺女,她不心疼。”


    这个她,指的就是舞阳伯夫人,平安郡主王氏。


    贺平乐说:“可舅爷的错更多吧。他一生纳了那么多妾,生了那么多孩子,哪个正室能容得下?你容得下吗?”


    邱氏是出了名的妒妇,老侯爷在世时别说纳妾了,在外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她都不许。


    可她的亲兄长却一个接一个的妾室抬回家里,正室夫人拿丈夫没办法,就把火撒在那些妾室和孩子们身上,这也合乎逻辑。


    “我容不下!”邱氏斩钉截铁的说,想了想后,还是对贺平乐解释道:


    “可你舅爷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他本就不愿从这门亲事,可圣旨压下,不从也得从,他刚开始是想跟郡主好好过日子的,若非王家做了天怒人怨之事,他何至于此。”


    说白了,这桩婚事是先帝赐婚,除非有新的圣旨拆婚,否则这桩婚姻就得一直延续下去。


    “何事?”贺平乐追问。


    邱氏幽幽一叹,忽的回神:“啧,问这么多作甚?”


    贺平乐脑中忽然想起一个人,凑近邱氏说:“不会跟那位疯了的小姑奶奶有关吧?”


    邱氏愣了片刻,猛地拍桌起身:


    “谁与你嚼了舌根子,把他叫来,我撕烂他的嘴!”


    贺平乐吓了一跳,呐呐道:“我,我猜的,您别激动。”


    邱氏气愤瞪了她一眼,留下一句:


    “我看你就是闲的!走走走,我乏了。”


    说完,邱氏便甩手离去,把耳房里的贺平乐丢下不管,弄得贺平乐手里吃了一半的点心不知是要放下还是继续吃。


    这老太太发什么神经?


    难道邱家和王家的恩怨起因真的是那个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老姑奶奶有关吗?


    59.第 59 章 ·


    第五十九章


    勤政殿。


    启明帝与秦砚对面而坐, 醉心白山黑水,棋盘上势均力敌,启明帝拍下一颗棋子提醒道:


    “小心了。”


    秦砚见招拆招, 捏着棋子观察应对,回了句:“您也别大意。”


    启明帝不以为意, 端起茶杯喝茶的功夫, 看见秦砚的棋子落在陷阱里,启明帝高兴坏了,连茶杯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大喝一声:


    “哎,等的就是你!”


    说完‘啪’一声落下棋子, 让秦砚想悔棋都来不及。


    看着失势的江山, 秦砚将手中余子送回棋盒, 遗憾说:“输了。”


    启明帝眉飞色舞的问:“服不服?”


    秦砚点了点头,启明帝得意道:“你的棋艺还是朕教的, 你能越过朕去?青出于蓝什么的不容易!”


    “是,太不容易了。”


    秦砚往旁边的签桶看去一眼,假意忽略自己签筒里的签明显更多的问题。


    “还来吗?”秦砚问。


    启明帝自然是想乘胜追击的,刚要回答, 就听宫人入殿传话: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启明帝欲言又止,那表情仿佛在说:怎么又来了。


    无奈与秦砚对视了一眼, 启明帝说:“请皇后进来吧。”


    秦砚自棋台而下,等皇后进来与启明帝见过礼后, 秦砚再与她躬身拱手作礼, 皇后严氏赶忙回应:


    “康平王免礼。”


    秦砚坐回棋台一侧, 默默将棋盘上的黑白玉棋子收拢回棋盒之中。


    皇后亲手将参茶端给启明帝,启明帝接过, 命人给皇后赐座,皇后落座后问:


    “臣妾不知康平王入宫了,不然也不来勤政殿打扰。”


    秦砚笑道:“是臣弟未及禀告,皇嫂见谅。”


    皇后感慨道:“这几年都没怎么见王爷笑过,如今可算是好了。”


    启明帝喝了两口参茶,抬眼看了看皇后,龙颜不悦,皇后赶忙收敛面上笑容,岔开话题:


    “前些天淑妃来与我说起承王殿下,是该要立王妃的年纪,我不敢为承王做主,不知陛下可有属意的承王妃人选?”


    启明帝问:


    “怎么,淑妃那边找你商量,没给出人选吗?”


    皇后说:“给了的。但那几位人选臣妾都一一见过,家世都说得过去,就是这容貌方面都不太出色,也不知承王嫌不嫌弃。”


    “娶妻娶贤,容貌次之。”启明帝说。


    皇后赞同:“是,陛下说的不错,但若有那种既贤惠,容貌又好的岂非更佳?陛下见多识广,看人精准,若有更合适的人选推荐,想必淑妃定会很高兴。”


    启明帝将参茶喝完,皇后赶忙起身接过空碗交给宫人,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启明帝,启明帝掖过唇角后说:


    “朕知道了,会派人留心的。”


    “是,谢陛下体谅。”皇后行了一礼,坐下又将目光落在秦砚身上,笑容满面道:


    “说起来,康平王的年岁比承王还要大些,早年因腿疾耽搁了婚事,如今腿疾痊愈,王爷别嫌我这个当大嫂的多事,你那王府里也该有个女主人了。”


    秦砚在一旁默默收拾棋子,都没打扰他们夫妻说话,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


    启明帝满脸写着看戏,皇后则一脸殷切看着自己,秦砚干咳一声后说:


    “臣弟暂时没有属意之人。”


    皇后眉目一动,试探着问道:“当真?王爷别是不好意思说吧?”


    秦砚不解:“皇嫂指的是……”


    “宣宁候之女啊。”皇后直言:“本宫看得出来,王爷对她很是不同。”


    秦砚愣住,启明帝则略有不满,疑惑问:“她?你也喜欢贺家那丫头?”


    “我……”秦砚刚要回答,就听皇后打断道:


    “他若不喜欢,当年怎会特意将宅子买在宣宁候府旁边;他若不喜欢,又怎会在离京时,把那么贵重的宅子无偿赠与贺小姐;他若不喜欢,前几日又怎会特意拎着酒水上宣宁候府去拜访?”皇后笑问:“陛下何时见过王爷对别家女子那般上心?”


    启明帝惊诧:“他竟做了这么多?怎么朕都不知道?”


    皇后说:“陛下日理万机,哪管得了这些小事。”


    启明帝拧眉道:“那丫头小时候朕倒是挺喜欢的,没想到大了生成那副好模样,不过吧……”


    后面的话启明帝没继续说,皇后却明白他的意思,接续说道:


    “不过到底是半路归家的,身份上有点瑕疵,但若是王爷真的喜欢,立个侧妃倒是够的。陛下觉得如何?”


    启明帝思虑万千:“侧妃啊……”


    “陛下莫不是担心宣宁候不愿?说起来能把女儿嫁与皇家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宣宁候又岂会不愿,届时只要一道赐婚圣旨,他……”


    秦砚听皇后越说越离谱,眉心蹙起,沉声解释:


    “并非如此。皇嫂误会了!另皇嫂之言,恕臣弟不敢苟同,将女儿嫁与皇家并非是众人所愿,皇嫂身为皇后,岂能说出此番令功臣良将心寒的挑拨之言?”


    秦砚语气沉重,当面指责皇后语失,皇后面色一凛,无言以对。


    启明帝没管皇后高兴与否,问秦砚:“怎么,其实你并不属意那丫头?”


    “皇兄,平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唤我师父,我与她并非皇嫂所言的那种关系。”秦砚从棋台座椅起身,对启明帝躬身行礼道:


    “不过臣弟今日入宫,确实也与平乐有关。”


    启明帝啧了一声:“不还是为了她。你究竟怎么想的?”


    “臣弟想正式收两个徒弟,一个是禁军四品带刀左领方连胜,开元年间的武状元,此子为人忠厚,性情豁达,两年前便说想拜我为师,但彼时臣弟腿疾难愈,不曾应他;另一个便是宣宁候之女贺平乐,她力拔山河,天资聪颖,几次三番与臣弟涉险,还曾救过臣弟性命,早年我与她便是师徒相称,却一直没个正式的拜师礼,总觉得亏欠她了,便想入宫来请示陛下,望陛下准许。”


    秦砚将想法和盘托出,启明帝听得是云开雾霁,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请旨赐婚贺家那丫头,一切都好说。


    按理说那丫头是宣宁候之女,身份也算匹配,只是年纪尚小,又生得那副模样,甚至还有不少因为她闹到启明帝面前的,这样一个在官家面前挂了号的小祸水,他确实不太情愿赐婚给亲弟弟。


    “原来是想收徒啊,好,依你!”启明帝爽快答应。


    秦砚得了旨意,便请辞出宫,他离开勤政殿后,皇后赶忙为自己解释:


    “陛下,臣妾并非想挑拨……”


    没等她说完,启明帝便打断她:“行了,你确实不该那样说,康平王说得不错。”


    皇后自知失言不敢辩解,跪地哭泣请罪:


    “臣妾知错。臣妾一心想与康平王和解,为太子积德,不想操之过急,反叫康平王误会。”


    启明帝道:“行了,起来吧。”


    皇后泣不成声,启明帝终究于心不忍,叹息道:“太子有错,需他自己承担。”


    “太子已经知错,在太子府中日夜忏悔,太子妃终日以泪洗面,连身边伺候的奴才都敢怠慢,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陛下不若干脆就废了他的太子之位,给块封地将他逐出京城,让他在封地里自生自灭算了。”


    皇后说到激动处,连废太子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启明帝大怒:


    “够了!你说这话可是真心?以为朕不知道你与信国公在背后如何为太子筹谋吗?若你是真心明日叫信国公写封求废太子的折子递上来,朕便允了你的要求又何妨?”


    皇后没料到启明帝会把话说得这样直白,惊得她连继续哭诉都忘了:


    “陛下……”


    启明帝怒道:“朕近来不想再见你,汤也不必送了!回去好生反省反省。”


    皇后见启明帝动了真怒,哪里还敢多言,闭嘴磕了个头后便颓然出殿,失魂落魄回自己寝宫反省去了。


    **


    贺平乐换了装扮到巡城衙门找方连胜,上回匆匆一面,有些话没来得及说,所以今天她又来了。


    今天比上回顺利,跟守卫说了来意后就被放行,甚至还客气地为她指路,虽说上回来人家守卫总体也挺客气,但贺平乐敢肯定,绝对没有今天这么客气。


    守卫把贺平乐送到方连胜所在处,还代她向里唤了声:


    “方左领,您朋友又来看您了,就是您上回交代过的那个。”


    贺平乐了然,怪不得守卫对她客气了不少,原来是方连胜交代过啊。


    很快听见内里传来应答声:


    “来了。让他在院里稍等我会儿。”


    守卫看向贺平乐,贺平乐主动说:“成,我在这里等他,多谢这位大哥引路。”


    “不敢不敢,方左领高升了,您是他的朋友,给您引路是咱的荣幸。”守卫说完便推出院子。


    贺平乐蹙眉一拧,高升了?


    这时方连胜从里面搬出一口箱子,有点吃力的样子,贺平乐见状赶忙上前帮忙,单手就替方连胜把箱子给提了起来,在方连胜震惊的目光中问道:


    “放哪儿?”


    方连胜呆呆指了指院子里一块空地,贺平乐按照他要求的把箱子摆过去,方连胜跟在后面佩服道:


    “贺老弟真是力拔山兮。”


    贺平乐拍了拍手上的灰,豪爽道:“这算什么,方大哥这是要搬家了?刚才守卫说你高升,不知高升去了何处?”


    方连胜也不隐瞒,对贺平乐道:


    “禁军处。你知道康平王吗?我去禁军当差,他就是我的顶头上司!”


    贺平乐心中冷笑:呵,冤家路窄的康平王!她怎么不知道?简直太知道了!


    60.第 60 章 ·


    第六十章


    方连胜觉得贺老弟听到‘康平王’三个字之后, 黑黑的脸部表情就不太对了,遂问:“怎么?”


    贺平乐摇头道:“他呀,我知道!”


    “你这语气……不会跟王爷有仇吧?”方连胜问。


    “有仇谈不上, 但也不待见。”贺平乐说,方连胜惊讶, 想接着问缘由, 被贺平乐打断:


    “不说他了,先恭喜方大哥高升。”


    “多谢多谢。”方连胜拱手回礼后问:“不知贺老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贺平乐这才想起自己的正式,从腰带上摸出一把小飞镖,说:


    “你教我那招翻云手, 我总是学不会, 想再来请教一下, 这手究竟是怎么转的?”


    自从在秦砚面前露了一手后,贺平乐像是打开了世界新大门, 更加热衷练习暗器功夫了,反正现成的师父在这儿,有不懂的就多问问。


    方连胜让贺平乐演示一遍,想找出她动作的不足之处, 然而她发现贺平乐的动作挺标准的,可出镖的时候却总会停滞。


    看过三遍仍未找出问题,方连胜说:


    “这我得研究一下才行。”


    贺平乐说:“好吧, 那你急着帮我想想,等你忙完这阵子, 休沐的时候派人到有间酒坊留个话, 我经常去那边。”


    方连胜应声后, 亲自把贺平乐送出巡城衙门,等贺平乐走出转角后才回身回到小院。


    吸了两下鼻子, 方连胜觉得院子里有花香,可衙门的院子里并没有养什么花,并不是今天突然这么觉得,而是每回与贺老弟见面后就会有这种余香残留,像姑娘家的胭脂,可贺老弟是个孔武有力的黢黑男子,又怎会用姑娘家的胭脂呢?


    揉了揉鼻子,迟钝的方连胜把心中疑虑挥去,继续收拾东西去。


    **


    端午节前夕。


    奉恩公府的嫡长徐思慧在百花园中办赏花宴,邀请了半数京中年龄相仿的闺出席。


    徐小姐与贺平乐同岁,不仅出身高贵,还八面玲珑、学富五车,是京中有名的才。


    据说当年皇后娘娘曾私下向奉恩公夫人提亲,欲聘徐小姐为太子妃,但彼时徐小姐尚且年幼,奉恩公多有不舍,便婉拒了皇后娘娘,若是徐家当年同意了,那便没有如今清流世家出身的太子妃什么事了。


    不过如今太子被圈禁,徐家怕在背地里不知道多庆幸当年的选择呢。


    百花园是奉恩公府在御街附近的私人园林,徐家人不住在里面,叫专人照料。


    园子的名字叫百花园,但里面的花可不止百种,据说有上千种花品,姹紫嫣红,端午前后是大部分花的最佳赏花期,每年徐家在这个时候都会办一场赏花宴,不过到去年为止还是奉恩公夫人出马开设,今年就是徐小姐亲自上阵了。


    世家大族的子之所以在待人接物方面更周致妥帖,便是在家族中经历得多的缘故,寻常人家的子不是没这个能力,而是没有这份机会。


    御街上段禁行,中段官行,后段可为百姓行,两边商铺林立,虽不如朱雀街上热闹,却也行人如织。


    不过徐家为了赴花会的宾客能顺利通行,早早在御街上设了专行马道,又派出不下百余家仆出街引导,来往豪车软轿云集,如此大的阵仗,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观望。


    贺平乐乘坐的是邱氏的马车,邱氏如今醉心酿酒,打发时间的无效社交少了很多,以至于这辆当年花重金打造的豪车停在家中无用武之地,于是乎,不管是叶秀芝出门还是贺平乐出门,邱氏让她们统统用这辆。


    她从马车上跳下,返过身去扶碧溪,可把碧溪给吓坏了,连声说着‘使不得’,手脚并用从马车下来。


    进门的时候遇见沈馨雅一行,三年前在外见面,她们还会与贺平乐打一打招呼,甚至有时也会邀请她出席一些她们的内部活动。


    但自从三年前秦砚离京后,她们便不再理会贺平乐,理由可想而知。


    从前她们对贺平乐客气,看的是康平王的面子,因为那时贺平乐对外宣称是康平王的弟子。


    后来的情况就不用多言了,秦砚不辞而别,贺平乐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种关系已经不能用不熟来形容,可谓生疏,侧面印证了贺平乐所言为虚。


    得月楼以后,不时有贺平乐攀附权贵不成反被打脸的传闻,而追究源头,正是沈馨雅一行口中传出。


    贺平乐开始还想辩驳几句,后来就懒得说了,毕竟人家说得也没什么不对,康平王那种尊贵的大腿,又岂是她能抱上的。


    沈馨雅将贺平乐上下打量两眼后,便目不斜视从她身边经过,其他人紧随其后,愣是没一个与贺平乐打招呼的,连点头问候都没有。


    贺平乐见邱桐也在,便出声唤住她:


    “邱桐,伯爷身子好些了吗?”


    舞阳伯夫人生辰当晚,舞阳伯被气得吐血,贺平乐有些愧疚才关切问。


    谁知邱桐是冷冷凝视她一眼,不仅没回答,连脚步都没有停下,那画面看起来就像是贺平乐腆着脸套近乎却没套上,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什么人嘛?邱家小姐怎的这样傲慢!”碧溪在贺平乐身后抱不平。


    贺平乐无奈叹息:


    “走吧。”她就不该多此一问。


    入了百花园,各种奇花异草映入眼帘,五彩缤纷的世界令人心醉,花香扑鼻而来,花间飞舞的蝴蝶那样欢快,这美好的画面让贺平乐很快就把不开心抛诸脑后。


    徐思慧作为主办方,客气周到的照顾着每一位客人,来到正在欣赏两株并蒂牡丹的贺平乐身边,介绍道:


    “这是来自西域的花种,起先还不太适应京城的气候,花匠们给搭了棚子日夜看护才长大。”


    贺平乐回身,与徐思慧互相见礼后才赞道:


    “这牡丹确实好看,我在外面可没见过朵儿这么大的。”


    徐思慧掩唇浅笑:


    “贺小姐谬赞。若是贺小姐喜欢便移植两株回去。”


    贺平乐说:“我是真喜欢,但还是别移植了,我粗手笨脚的养不好花,让它们在这里盛开就很好。”


    她说得坦诚,徐小姐便没再坚持赠送,换言相邀:


    “贺小姐是爱花之人。不移植回去的话,那今后欢迎你常来百花园看看。”


    贺平乐应声:“嗯,那我先谢谢徐小姐。”


    徐思慧颔首点头:“那贺小姐慢慢欣赏,咱们有空再来论花。”


    贺平乐知道她还要招呼别的客人,道:“好,徐小姐请。”


    徐思慧离开后,贺平乐又欣赏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因为好看的花实在是太多了。


    今日百花园中的花王是一盆名贵的白兰花。


    兰草开花不稀奇,但能开得这么大这么多的兰花可不多见,更别说开出的兰花每一朵都白如雪,没有丁点瑕疵,质地好似上等羊脂白玉,光泽饱满。


    白兰花放在高凳上供人观赏,不时传出赞美之声,贺平乐看不出花的品种有多名贵,她能直观的评价花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这株白兰花不用多言,是放在那里就有一种超脱其他花朵的气质,令人倾倒。


    “真好看。”她对碧溪说。


    碧溪闻言附和:“小姐说得对。”


    这对话一听就知两人都是半吊子,相视一笑后便打算离开,把位置让给更懂欣赏兰花的人。


    谁知贺平乐刚要转身,就遇见沈馨雅一行也来欣赏白玉兰花,她们听见贺平乐主仆的肤浅对话,不禁发出轻蔑的笑。


    “贺小姐也来赏花?”沈馨雅淡淡开口:“你看得懂吗?”


    “看不看得懂我也看了,你有什么意见?”贺平乐反怼,在沈馨雅开口回击前追加一句:“有意见也给我憋着!”


    她这人的脾气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犯我一尺,我犯人一丈’,绝没有忍气吞声这回事。


    邱桐冷声嘲讽:“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贺平乐忍无可忍开喷:


    “邱桐你是有毛病吗?我看一眼这花就是暴殄天物了?这花配给你们欣赏吗?好歹你也叫我祖母一声姑奶奶,你想巴结人家自己悄悄巴结就好,我又没拦着你,还是你觉得让我丢了脸,就能显得你更高贵些?”


    “你!”邱桐的脸瞬间胀红,倒是给她增加了丝丝人气儿,省得她总觉得自己是云端的仙,高高在上不自知。


    沈馨雅见自己这边气势减弱,故意对贺平乐问:


    “贺小姐怕是忘了自己当初怎么攀附的了?需要我提醒你吗?”


    说起这件事,贺平乐就哑了。


    沈馨雅一行觉得贺平乐的七寸被死死拿捏,开始笑得肆无忌惮起来。周围宾客们不明就以,纷纷对这边闹矛盾的姑娘们投注目光。


    贺平乐想解释,又觉得犯不着,也无从解释,能憋着气转身离开白玉兰的观赏地。


    “小姐,要不咱们回去吧。”


    碧溪知道自家小姐受了委屈,提议道。


    贺平乐却说:“干嘛回去?还没吃饭呢!”


    她是来赴徐家的宴会,又不是沈家的,凭什么被人说两句她就要离开?沈馨雅她们越是针对她,她就越要留下,膈应膈应她们也是好的。


    不过今日之后,沈馨雅她们怕是找到了应付贺平乐的窍门,旧事重提就能让贺平乐觉得理亏,进而被压制,被嘲笑!


    说起来,也不能怪沈馨雅她们,要怪就怪秦砚!正是他的不信任和冷漠才让贺平乐平白受了三年的质疑和委屈!


    回来找过她一次,就再没出现过!


    可见他那晚说的抱歉也没什么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