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
第七十一章
秦砚见贺平乐站在门边不肯过来, 忽然也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将火堆弄好后便起身出门,经过门边的贺平乐时,秦砚说:
“进去把衣裳烤干, 别着凉了。”
贺平乐见他站在门外,问他:“师父你呢?”
“我可以用真气调息, 你快进去。”
秦砚说完, 便将半扇门拉上,自己在门外席地而坐,静坐调息起来。
贺平乐不知道他的真气能不能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们烘干衣服,但却知道他肯定是在避嫌。
他要避嫌, 贺平乐也不好坚持唤他进来。
坐到火堆旁拨弄了两下, 贺平乐发现自己衣裙湿了大半, 确实不好受,而且女子夏季的衣裳本就纤薄, 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十分不雅,她领受好意,将外层纱裙解开,将之摊平靠近火堆。
外面的天越来越黑, 雨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架势,越下越大,不过片刻的功夫, 破庙前面空地上的水洼就连成一片,有了汇聚成河的气魄, 这么大的雨再下个一刻钟, 破庙的台阶就能被淹没。
贺平乐想着赶紧把衣服烘干喊秦砚进来, 没在意旁边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等她发现的时候, 已经跟一条三角头的菜花小蛇对视上了。
安静了那么两秒钟后,一声惊魂惨叫从破庙中传出,压过了倾盆大雨声……
破庙屋檐下,贺平乐跳上了秦砚的背,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生怕秦砚把自己扔下去似的。
秦砚勉力支撑,幸好刚才借了一下廊柱的力道,不然还真招架不住平乐这一身不受控的力气。
耳边的尖叫着实刺耳,但秦砚知道她定是吓坏了,柔声安抚道:
“好了好了,没事了。不怕不怕。”
这样接连说了好几声后,终于让受惊的贺平乐冷静下来,停止了尖叫,不过胳膊和大腿仍旧紧紧缠住秦砚。
秦砚见她冷静,放开了扶着廊柱的手,下意识将她往上托了托,温柔问道:
“看见什么了?”
贺平乐瓮声瓮气的回了句:“蛇。”
秦砚虽然有点猜到,但听平乐说出后还是愣了愣:“啊,原来是蛇。”
贺平乐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泪,她从小就怕蛇,是看一眼就能头皮炸裂四肢发软的程度,铆足了最后一丝力气跳上秦砚的背,但还是不争气的吓哭了。
想着她这么大个人,竟然被那小东西吓成这样,贺平乐就气不打一处来,仗着有秦砚在,安全感爆棚的时候,她心生报复,对秦砚指使道:
“师父,你去帮我去打它!”
秦砚愕然转头,师徒俩四目相对,秦砚问:“打谁?”
贺平乐义愤填膺:“当然是打蛇了!”
秦砚沉默过后,微微应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贺平乐见他这样,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在秦砚耳边试探性问道:
“师父,你不会也怕它吧?”
秦砚干咳一声,史无前例的挫败感压顶而来,强撑着最后一点倔强没有点头承认。
可就算他不承认,贺平乐也清楚了答案,她拍拍秦砚的胳膊,让他把自己放下来,秦砚松手后贺平乐从他背上滑下。
天空炸起一道闪电惊雷,把两人的狼狈照得无所遁形。
贺平乐:……
秦砚:……
“阿嚏。”
雨夹着风吹入回廊,贺平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让秦砚惊觉她没穿外衫,他沉声问了句:
“衣服呢?”
贺平乐交叠胳膊抱住可怜又无助的自己,用眼神对秦砚示意‘在里面’的信息。
秦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么短短片刻时间,连贺平乐都能察觉他脑中正经历多么惨烈的天人交战,最终理智战胜了恐惧,只见秦砚深深憋了一口气,说转身就转身,果断的、决绝的,一头扎进破庙里帮贺平乐找衣服。
贺平乐站在门槛外,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就听见破庙里传来一道倒吸凉气的声音,从这声音贺平乐基本能判断出那条蛇指定还在,并且跟秦砚狭路相逢了。
贺平乐情不自禁咽了下喉咙,暗自期待着里面一人一蛇的终极对决究竟谁会胜出!
只听见一阵‘叮叮叮叮叮’后,秦砚像一道小旋风般刮了回来,他面色刚毅,毫发无伤,目不斜视把手里的纱裙和丝绦平稳的递给了贺平乐。
贺平乐接过衣服,还带着火堆旁的温暖,竟然干得差不多了。
“谢谢。”诚心诚意给秦砚道了声谢,贺平乐背过身去把衣服穿戴整齐。
回头见秦砚神情凛然的依靠着廊柱,不知是为了耍帅倚靠,还是因为腿软不得不靠……
究竟刚才在里面发生了什么?短暂的抽气声意味着什么?还有后来那诡异的叮叮声,贺平乐掩不住心底的好奇,眯着眼凑到门缝处往里看了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让她头皮发麻,要不是梳着辫子,她都能当场表演一个炸毛。
一条只有小指粗细,半截胳膊长的小东西,被七八把飞镖,十几根银针还有三四枚铁蒺藜,筛子似的钉在地面上。
好家伙,这条小蛇怕不是犯了天条被贬下凡间赎罪的吧,太惨了。
它的惨状让贺平乐直接从害怕转为了愧疚,她来到秦砚身旁,看着漫天暴雨,言不由衷的说了句:
“咱们回去以后,让人来给它收个尸吧。”
秦砚多少也受到一点良心的谴责,闻言点头:“嗯,给它好生安葬了。”
贺平乐也跟着附和:“对对对,再给它烧两只纸老鼠。”
“好,秦照会折,让他折一筐。”秦砚说。
“嗯,应该的应该的。哈哈。师父真是宅心仁厚。”
“你也挺善良的。”
“……”
两人互相吹捧那么几句后,终于把残杀的阴霾恐惧稍稍驱散了一些,师徒俩对望,默契一笑,然后就并肩在廊下看雨,谁也没敢再靠近那道充满了‘罪孽’的破门。
贺平乐平静下来后,终于想起来问秦砚:
“对了,那蛇刚才藏在哪里被你发现的?”
秦砚身子一僵,似乎又回忆起不好的画面,贺平乐见他蹙眉,觉得有趣,便凑到他面前,想把他蹙眉的样子看个清楚。
“别问了。”秦砚闷声说。
贺平乐难得见他这样,恐惧过后,心情变得很轻松,有心笑他一笑,故意追问:
“说说嘛。别害怕啦。”
边问还边用肩膀撞向秦砚,秦砚被她弄得不胜其烦,大喝道:
“让你别问了。我拿起你的衣服,它就在下面,你说我在哪里看见它的?”
贺平乐的笑容僵在脸上,机械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颤声问:
“我,衣服下面?”
秦砚不耐烦的点了点头,贺平乐当场去世,身子僵硬往后倒去,幸好被秦砚眼明手快的拉住,见贺平乐脸色苍白,秦砚于心不忍,安慰说:
“哎呀,你衣服在干柴堆上,我拿衣服的时候,它从干柴堆里出来的,应该没碰到你衣服。”
贺平乐内心咆哮,直呼晚了,她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现在全身刺挠的厉害,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要有一桶热腾腾的洗澡水在她面前就好了。
然而理想和现实的距离天差地远,别说一桶热腾腾的洗澡水,就连一桶清水都没有,可她要不找点什么东西洗一下安慰安慰自己的话,实在难过心头那关。
贺平乐的目光落在快要跟破庙台阶齐平的水面上,都说雨水是无根水,古代又没什么污染,应该也算是干净的水。
于是,她提着裙摆来到石阶旁蹲下,用手掌掬了一捧水,觉得还可以,便将衣袖放到雨水里搓洗了几下。
她搓洗衣袖,秦砚无能为力,便继续倚靠在廊柱上看天。
此时的天空比刚才要亮堂一些,雨势也渐渐小了,但似乎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
算算时间,贺家的车夫现在应该已经快到京城,等他回到宣宁候府重新安排马车来接他们,估计还得要大半个时辰。
正用心算着时间的秦砚忽然听见贺平乐喊他:
“师父。”
声音很小,听起来有点颤抖。
秦砚看向她,回道:“嗯?”
贺平乐一动不动的轻声问他:
“你身上还有多少飞镖、飞针和铁蒺藜?”
秦砚不明所以:“问这个作甚?”
贺平乐慢悠悠的站起身,迈着小碎步,迅速绕到秦砚身后,不由分说又跳上了他的后背,这一回有经验,人也冷静轻巧了许多,没像第一回那样控制不住力气,差点把秦砚带着摔倒。
“怎么了?”
秦砚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下意识把她往背上托了托。
贺平乐环着秦砚脖子,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闷声传出一句:
“水上面,你自己看。”
秦砚一头雾水,贺平乐保持埋着头的动作,抬起手臂给他指了个方向,秦砚目光所及之处,几条线形水波纹在水面上蜿蜒游动。
一瞬间,秦砚备受打击,身子摇了摇,贺平乐抬手撑在廊柱上,撑住了两人的重量,在秦砚耳边鼓励道:
“师父,你不能倒下!要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秦砚:……
大概是雨太大,水淹院子来不及排出,直接把院子里不知道某处的窝点给淹了,一窝十几条,大的、小的……
这一瞬间,秦砚自我了断的心都有了。
但他不能,因为背上还背着一个比他还怕的。
有这么个小祖宗在,秦砚不上也得上,深吸一口气后,秦砚把手摸向暗器袋……与那些虽然没犯什么错,但怪就怪在它们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家蛇展开‘殊死搏斗’。
背水一战!
半个时辰后,雨终于停了!
侯府车夫重新安排了马车来破庙接自家小姐和王爷,看到的画面是——
王爷和小姐两人缩成两团,并排蹲着,王爷靠着廊柱,小姐靠着王爷,两人全都一副饱经摧残、生无可恋的表情,满目空洞望着天,仿佛失去了人生所有的乐趣。
而在他们周围不远处,几滩血水浸着肉酱,那一条条就跟犯了天劫似的蛇委实太惨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家男女主在破庙:【害羞】【微笑】【啾啾】【感情升温】
我家男女主在破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生无可恋】
72.第 72 章 ·
第七十二章
贺啸天把前日随女儿出门的车夫唤至跟前问话, 车夫有些惶恐。
“不必惊慌。”贺啸天说:“我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即可。”
车夫连连称道:“是,侯爷尽管问。”
贺啸天沉吟片刻后, 叫车夫近前,压低了声音问:
“你且与我说说昨日小姐与康平王雨困破庙的情形。”
贺啸天是昨晚回府后, 才知道闺女白日里与康平王出城游玩, 午后暴雨,两人被困破庙,虽说是师父名分,可终究年岁没差多少, 贺啸天相信他们的人品, 不可能做什么出格之事, 就怕传出去被有心人添油加醋的编排。
也不敢直接问闺女,孩子大了, 总不喜欢父母管得多。
车夫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告知贺啸天知晓。
听到两人在破庙遇蛇时,贺啸天就陷入沉思。
他那闺女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蛇虫鼠蚁, 小女娃害怕无助时,身边有个长相俊美,武功高强, 沉稳可靠男子让她依赖,很难不心动的吧。
话本里都是那么写的, 英雄救美, 无以为报, 以身相许……贺啸天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世界中难以自拔。
让车夫退下,贺啸天愁眉不展, 忧心忡忡回了后院。
夜里与叶秀芝说起此事,叶秀芝眯着眼睛听,开始还附和两句,可说着说着,就没了回音。
“娘子?”
贺啸天扭头看了一眼,叶秀芝已然酣睡,他忍不住纳闷嘀咕:
“最近也太好睡了吧!”
这阵子妻子十分嗜睡,早上打个盹儿,中午睡个午觉,晚上居然还能睡着,人也恹恹的,甚至还拒绝过贺啸天的切磋邀请,要知道,之前都是妻子主动来挑战他的,隔几日不打一回她浑身不舒坦。
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又总摇头说自己没事,还反让他别太敏|感,瞎操心。
闺女的问题没商量完贺啸天睡不着,可唯一能交流的妻子已去拜见周公,贺啸天只得翻个身自己琢磨去。
**
贺平乐从破庙回来,感觉像是渡了个劫,身心疲惫。
庆幸那天有师父在,师父虽然也害怕,但架不住他强啊!
如果是贺平乐一个人,遇到那些小可爱,任她力气再大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冲着师父救她狗命的份上,贺平乐决定手作一份糕点给师父送去,聊表谢意,今后一定更加尊师重道。
贺平乐会做的不多,在厨房忙活半天,也只做出了一盘再简单不过的白糖米糕。
糕点虽然简单,但总算是一片心意,师父应该不会嫌弃吧。贺平乐心想。
她把新鲜出锅的白糖米糕装进琉璃盘中,再把琉璃盘装进一只精美小食盒,用随身帕子食盒内外擦了又擦,保证纤尘不染后才把碧溪给唤了过来。
“你把这食盒送去康平王府,就说是我给师父的谢礼,师父若是不在家,你便交给王府的福管家。”贺平乐细心叮嘱。
碧溪是个稳妥的,仔细听着小姐吩咐,捧起比她连还精致干净的食盒,领命而去。
贺平乐一直送碧溪到连接前后院的垂花门,不放心又叮嘱一句:“坐马车去,别颠着了。”
“知道啦。”
听到碧溪的回声,贺平乐总算放心,暗自估量着师父这个时辰在不在王府里。
贺平乐一路蹦蹦跳跳回到厨房,把剩下的白糖米糕盛出来,分了两盘,一盘让给邱氏送去,另一盘贺平乐自己给亲妈送去。
贺平乐拎着小食盒,美滋滋来到主院,见丫鬟从里间出来,她问了声:
“夫人在里面吗?”
丫鬟行礼后回道:“在呢,刚起来。”
“刚起来?”贺平乐探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这都什么时辰了,亲妈居然刚起,赶忙把食盒放下,入内观瞧。
屏风后面,叶秀芝正在穿衣服,贺平乐直接进去问:
“娘,你怎么睡到现在才起?”
叶秀芝低头系侧腰扣,叹息回了句:“早起了,可用了早饭就又想睡,刚睡下没多久,你爹又派人过来叫我。”
贺平乐伸手在叶秀芝额头探了探,猜测说:
“别是得了风寒,要请大夫来看看吗?”
叶秀芝摇头:“不用,除了想睡觉也没别的,莫不是年纪大了?”
贺平乐失笑:“三十出头的女人正是一枝花的年纪,大什么大?”
听了一耳油嘴滑舌,叶秀芝出手如电,一掌薅在贺平乐的颈子上,轻捏了一把:
“净胡说!”
贺平乐矮身脱离魔抓,揉着颈子心道:出手速度依旧,看来身体应该没事。
“我爹派人喊你作甚?”贺平乐问。
叶秀芝想起正事,盯着贺平乐看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却把贺平乐给看烦了,不耐烦追问:“你干嘛这样看我?”
叶秀芝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片刻后,说:
“我想起来,你爹是派人来叫我去喊你的,他让你去他书房一趟,他有话与你说。”
贺平乐:……
亲妈你觉得你女儿像傻子吗?
我爹派人来叫你去喊我?那他干嘛不直接派人喊我?
面对女儿的眼神质疑,叶秀芝神色如常,看见外间桌上的食盒,问:
“这是什么?”
贺平乐说:“我做的糕点,拿来给你尝尝。”
叶秀芝饶有兴致食盒打开了半边,探头看了看,却是没吃就又把食盒盖上了,贺平乐见状说:
“我难得做一回,你都不尝尝?”
叶秀芝笑道:
“近来不爱吃甜的。你拿去书房给你爹尝尝。”
说完,叶秀芝便不由分说把食盒塞到贺平乐手上,把她往门外推:
“你去找你爹吧,我正好再睡会儿。”
贺平乐还想说点什么,叶秀芝的房门就在她面前关上了。
什么意思嘛!
怀着对亲妈的意见,贺平乐气鼓鼓来到贺啸天的书房,原以为是亲妈遛她,没想到贺啸天看见贺平乐居然一点不意外,态度很热情的把她拉了进去。
贺平乐问:“爹你真找我?”
贺啸天说:“那还有假的?你提的什么呀?”
贺平乐食盒递给贺啸天,一边进门一边抱怨说:
“我做的米糕,好心好意拿去给娘吃,她还不……呃?”
贺平乐的抱怨之言还未说完,就看见门边站着一位文质彬彬的俊雅青年,他看起来有些腼腆,面上带着些许错愕,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后宅女眷。
他主动向贺平乐拱手作揖,没有说话,却端端正正行了个书生礼。
贺平乐刚一只脚跨进门槛,进不是,退不是,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才嗫嚅一句:
“我,我不知道有客人在。失礼了。”
贺平乐跨进门槛的一只脚收回,站在门槛外面给那俊秀书生回了一礼。
“这是彦瑜,字兼之,是长兴侯世子,也是今年春闱的二甲进士,青年才俊,前程似锦啊。兼之,这是小女平乐。”
贺啸天拎着食盒给两人介绍,贺平乐对亲爹此举满头问号。
正疑惑时,门内的俊秀书生彦瑜上前一步,又重新对贺平乐一礼:
“在下彦瑜,见过大小姐。”
贺平乐只好再回一礼:“彦世子客气。”
场面一度尴尬。
贺啸天却浑然不觉,在贺平乐后背稍稍推了推,笑道:
“都别在门边站着了,有话进去说。”
贺平乐被赶鸭子上架,回头冲贺啸天做出个疑惑的表情,想让亲爹给他解释解释怎么回事。
然而贺啸天视而不见,拉着贺平乐进书房坐下,嘴上说道:
“我这闺女虽算不得贤惠,但孝心还是有的。”说完,贺啸天食盒打开,端出那一小碟米糕,在贺平乐震惊的目光中,他把米糕送到了彦世子面前,主动推销道:“兼之,尝尝。”
彦世子倒也未曾扭捏,起身谢过贺啸天与贺平乐后,拿起米糕浅尝一口,很快给出评价:
“味道不错,好久没吃过如此滋味纯粹的糕点了。”
把‘味道单调’说成‘滋味纯粹’也是难为他,贺平乐心想。
贺啸天也尝了一块,素来对女儿有滤镜的他根本说不出半句不好,连连点头称道:“确实不错。我记得有一年与你父亲出征东南,东南有个地方的小吃味道就和这糕点很像。”
彦瑜接过话头:
“是博南湾战役吗?侯爷与我父共同挂帅那回。”
“不错不错。”贺啸天称赞道。
彦瑜说:“那我大概知道侯爷说的小吃是什么了,博南湾地处沿海,盛产一种浆果,那果子本身没什么味道,但神奇的是做成糕点却鲜甜可口,当地人还喜欢在里面加一些蜜豆碎芝麻什么的,好像叫姜楠糕。”
“哎对对对,没想到你对这些还挺了解,是去过还是吃过?”贺啸天好奇问。
彦瑜又尝了一口白糖糕,遗憾回道:
“可惜我没去过,是早年听父亲说过几句后,自己去翻看的博物志。”说完,彦瑜对贺平乐问:“贺小姐是否也看过那本博物志,你做的糕点味道,与书上形容的一模一样。”
这问题倒是把贺平乐给问愣住了,她哪看过什么博物志……
老老实实的摇头:“没看过,我就在面粉里加了点糖,没你说的那么高深。”
贺啸天从旁着急,闺女没城府,说话直来直去的,这样怎么能聊下去呢?
彦瑜讶然这位美貌惊人的贺小姐竟这般实在,他温和一笑,说:
“下回我叫人把书送来给侯爷,贺小姐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里面除了姜楠糕,还有很多很多民俗风貌……”
不得不说,彦瑜是个十分健谈的人。
他与贺啸天能聊兵法聊时政;与贺平乐能聊风土聊人情;总的来说,性格开朗,见识广博,有原则却不守旧,是个对未来有规划的有为青年。
聊完之后,贺平乐跟着父亲送彦瑜出门,护卫他的马牵来,彦瑜身手敏捷翻身上马,与贺家父女抱拳后潇洒离开。
贺啸天站在门边,盯着彦瑜的背影越看越满意,都看不见人了,还不忘称赞:
“真不错。家世好,人品好,有眼界,有能力,还文武双全,这样的好儿郎也不知来要娶哪家的小娘子。”
贺啸天说完,若有所指的看向身旁站着的贺平乐,把贺平乐看愣了,直言问他:
“爹你看上他了?”
贺啸天啧声:“啧,说话委婉一些。我确实看上了,若得此佳婿,夫复何求啊。”
贺平乐:你可真委婉。
莫名其妙相了个亲,贺平乐现在不想搭理亲爹,转身往门内走去,贺啸天追上她问:
“怎么,这种极品你都看不上?”
贺平乐问他:“你之前不是说不看家世的吗?”
“没看家世,兼之只是凑巧生在世家。”贺啸天揽住闺女肩膀,细细与她道来:“长兴侯与我上过战场,彦家的家风还不错,不过最关键是兼之这孩子确实出色,世家子弟能凭本事考中进士的可没几个。”
贺平乐被亲爹这填鸭式的推荐弄得有点无奈,正巧此时碧溪从马车上下来,贺平乐赶紧辞了亲爹,往碧溪迎去,问她:
“怎么样?师父在家吗?”
碧溪幸不辱命,回道:“王爷在家呢。不过好像染了病气,食盒我亲手交给福管家了,小姐的话也已带到。”
贺平乐惊讶:“师父病了?”
73.第 73 章 ·
第七十三章
“康平王病了?”贺啸天问。
碧溪奉命送贺平乐手作的糕点去康平王府, 带回来的消息让父女俩都很惊诧。
被侯爷和小姐同时发问,碧溪略微有些紧张:
“听王府管家说的。”
“那估计错不了。怎么好端端的病了呢?”贺啸天兀自疑惑。
“噗。”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笑,贺啸天看向女儿, 以眼神询问她笑什么,贺平乐抿嘴摇头, 说:
“师父病了, 我去瞧瞧他。”
贺平乐大概猜到秦砚的病因。
遇蛇之时她不管不顾趴在秦砚背上,没有直接面对尚且惊惧不已,更别说挡在前方,英勇无比跟菜花蛇家族展开‘殊死搏斗’的秦砚了。
简言之, 就是被吓的。
师父为了保护自己被吓病了, 贺平乐觉得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番。
谁知刚转身就被贺啸天喊住:
“等等。王爷卧榻养病, 你个姑娘家如何方便去探视?”
贺平乐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愣声问:“那怎么办?当不知道?”
明知师父病了都无动于衷, 是不是太没有师徒情义了?
贺啸天想想也对,于是说:
“你别去了,我去!”
说完,不等贺平乐发表意见, 贺啸天便直接叫门房备马,又让管家准备了些上门礼,他一人一马, 提着礼物就往康平王府去了。
**
秦砚自破庙历劫归来,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在热汤中反复清洗了两三遍都洗不掉那种恶心的感觉, 夜里做梦也没好到那儿去, 弯弯曲曲的菜花蛇不断在他梦中出现, 缠着他也就算了,还缠着平乐, 平乐吓得梨花带雨,秦砚想去救她,身子却又难以动弹。
第二天早上,老管家见王爷没有像寻常那样去竹林练剑,过来一探究竟后才发现秦砚发热了,尽管秦砚说自己无妨,但老管家不放心,说什么也要请太医来诊脉。
太医院院正得知康平王病了,丝毫不敢耽搁,火急火燎赶来,诊脉后得知是寻常风邪入体,安心静养两日就能痊愈。
饶是如此,老管家仍旧忧心不已,非要秦砚卧床休养,秦砚拗不过他只好听从,可他虽说夜里睡得不踏实,却也没有白日里补觉的习惯,便叫老管家取来几本书,打算歪在软榻上看看书,养养神。
就在这个时候,门房来报,说是宣宁候府的丫鬟求见。
老管家问了那丫鬟姓名,知道是贺小友身边的人,便叫门房那边先招待,他马上就去。
“王爷与贺小友真是心有灵犀,您这刚病,她就派人来探望。”老管家忍不住调侃了两句。
秦砚倒是不抗拒,故作淡定翻了一页书后说:
“她又不是神仙,估计是送谢礼来的。”
老管家笑道:“是,还是王爷了解贺小友。”
说完,老管家便去门房见了见碧溪,从碧溪手中接过贺平乐手作的糕点,又很快回到秦砚房间。
将食盒送到秦砚面前,让秦砚亲自打开。
“碧溪丫头说,这是贺小友一早亲手做的糕点。”
老管家好奇探头看了看,见秦砚揭开食盒盖子,露|出内里乾坤,一只琉璃盘上整整齐齐盛了几块糕点。
食盒是好食盒,盘子也是好盘子,就是糕点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王爷看起来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我先前告知碧溪丫头您身体抱恙之事,想必用不了多久,贺小友就会来探望您。”老管家说。
秦砚吃了口糕点,似乎觉得不妥:“你说这些作甚?”
“我不说,她如何知道?”老管家反问。
秦砚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半个时辰后。
秦砚靠在软榻上,心情复杂的看着坐在他榻前,悉心叮嘱他要保重身体的贺啸天,一记眼刀扫向了趴在门边偷看的老管家,把老管家吓得直接把头缩了回去。
老管家匆忙逃离,连亲自端茶过来的韩幸之与他打招呼都没顾得上搭理。
好家伙,闺女没盼来,把人家爹给盼来了!
**
晚上吃饭,贺平乐看着桌上的菜,一言难尽的看了看亲妈。
“娘,这莲蓬再好吃,也不能一天照三顿吃吧。”贺平乐说。
早上起来一碗莲子银耳羹,贺平乐觉得挺美;
中午做的是莲蓬炖肉,莲子清炒,贺平乐觉得也挺好;
谁知道晚上的菜式依旧是莲子,贺平乐多少有点意见。
叶秀芝端着汤碗喝酸笋莲子汤,闻言问:“照三顿吃?”
贺平乐以为亲妈忘了早上和中午吃的啥,提醒道:“是啊,早上莲子羹,中午……”
谁知没说完,就被叶秀芝给打断:
“我不知道吃了三顿莲子,要你说吗?”叶秀芝把碗放下,没好气道:“就你带回来那车莲蓬,够你照三顿吃一个月的。”
照三顿……吃一个月!
贺平乐光是想象一下那日子就觉得悲惨。
这下终于明白在藕庄,秦砚为什么说她摘这么多会后悔。
想起秦砚,贺平乐问从不挑食,安心吃饭的贺啸天:
“爹,我师父没事吧?”
本来贺平乐要去探病的,被亲爹以不方便为由阻止。
贺啸天摇头:“没事,一点小风寒,静养两日就好。”
叶秀芝说:“王爷看起来身体挺好,没想到这般容易得风寒。还是闺女好,壮得像头小牛,昨天淋雨回来也没事。”
虽然亲妈是在夸她,但贺平乐总觉得不那么高兴。
说自己闺女像小牛是几个意思?
“风寒谁都会得,不过王爷前几年中毒,如今刚解没多久,估计身子还没完全复原。”贺啸天解释。
贺平乐闻言道:
“那回头我给师父找点补药方子去。”
贺啸天扫了她一眼,淡定说:“你师父是天潢贵胄,他的身体好坏直接跟太医院的人头关联,还要你这赤脚大夫去给他找补药方子?”
贺平乐:……
“你师父那边你暂时就别管了。”贺啸天犹豫着说:
“这阵子彦世子会常来与我说兵法,若酒坊无事你就在家待着,时不时过来给我们送个茶什么的,跟彦世子多接触接触。”
贺平乐往亲妈那儿瞥了一眼,说:
“爹,你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吗?”
贺啸天连连摆手:“哎哟,可没有啊!爹巴不得你一辈子不嫁人,就留在家里陪着我们,可这不是害了你。”
“不着急嫁人,但有好的咱也别错过。”
说着贺啸天开始解释起自己为何看中彦瑜的理由:
“彦瑜生母去世的早,自小便独立自主,长兴侯身边虽有几个妾室,但一直没再续弦,若彦瑜娶妻,进门就是当家夫人。当然若是刨开这些,单单论彦瑜这个人也是非常不错的,学识渊博,开朗健谈,温文尔雅,身手也不错,长得更是不赖,我这横挑竖挑,愣是没挑出他什么毛病。”
贺啸天在那把彦瑜一通吹,贺平乐兀自低头吃饭,倒是亲妈听得津津有味:
“能让你挑不出毛病的,看来是真不错。”
自从女儿大了,夫妻俩不得不考虑女儿的终身大事。这一两年里,贺啸天明里暗里考察过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像彦瑜这样挑不出毛病的儿郎实属罕见。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把人带到女儿面前。
“真的不错。闺女,你信爹,爹给你挑的指定是最好的!”贺啸天问贺平乐。
贺平乐是现代人思维,更崇尚自由恋爱,可要怎么说才能在不打击亲爹热情的前提下把事情拒绝掉呢?
前世今生这么多年,她除了曾经暗恋过高年级学长和秦砚之外,实际恋爱经验为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过贺平乐转念一想,她在这里绞尽脑汁的拒绝,其实彦瑜却未必会看得上自己。
毕竟她在京中的名声可不怎么样,都说她是空有皮囊的草包美人一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没一样拿得出手,抛头露面开酒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安分似的,在正式拜师前,贺平乐甚至还被人说了好几年的奴颜媚色,攀龙附凤……
这些事彦家随便去打听打听就不难知道。
那彦世子一看就是个头脑清醒的学霸,肯定不同于那些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他有追求有抱负有学识,自然也想找个与他在才学上匹配的女子吧。
在勋贵圈子里,美貌不是稀缺资源,勋贵们只要想要,就能拥有无数美妾美婢,但在选择正室妻子之时,他们往往更注重妻子的家世、才学、名声。
亲爹疼爱她,所以看她哪里都好,觉得她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儿郎,但贺平乐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想通这一点后,贺平乐也就不烦恼了,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早上到点出门,傍晚到点回家,日子没有丝毫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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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贺平乐戴着帷帽从花市走出,刚跟花市老板谈下了续收秋季菊花田之事,拿着老板娘赠与的一捧木芙蓉正要上马车,就听身后有人唤她。
“贺小姐。”
循声望去,贺平乐看见三个手拿折扇的青年公子从马路对面向她跑来,几人都穿着书院里的学士服,看起来斯斯文文。
几人在贺平乐面前站定,盯着贺平乐的帷帽看,像是想透过帷帽看她真颜,为首那书生笑道:
“竟然真的是贺小姐的马车,还以为刘三郎骗我们的呢。”
贺平乐不认识他们,听到‘刘三郎’才想起是曾经跟邱真定过亲的人,不想跟这些人寒暄,直接问:
“你们找我有事?”
三个书生对望一眼,为首之人对贺平乐拱手道:
“我等时常去有间酒坊买酒喝,对贺小姐仰慕已久,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认识小姐,今日在街上得见一面,此生无憾也。”
贺平乐听到这里便知他们没别的事,便想转身上车,谁知那三人却继续纠缠:
“贺小姐别走啊,茫茫人海中得以遇见,足见缘分,我们几个都是好酒之人,贺小姐是卖酒之人,既是一路,咱们何不找个清雅幽静之地畅饮一番美酒,岂不快哉。”
贺平乐耐着性子问他们:
“是刘三郎让你们来找我的?他在哪儿?”
三人见贺平乐言语松动,愈发大胆,将她围住,似乎想断了她逃跑的后路,为首那书生说:
“贺小姐想见刘三郎?他就在那边,你与我们去酒楼喝一杯,我们叫刘三郎来给你敬酒如何?”
贺平乐顺着那人说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花市对面的书画摊边,有个背对着他们,但不时鬼鬼祟祟往身后瞥的人,看身量背影,确实跟刘三郎有点像。
就是这人,自诩才学通天,看不上邱真,当众说要退邱真的婚,可邱真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刘家派人来,最后还是舞阳伯做主,邱家主动到刘家去退的婚。
邱真后来告诉贺平乐,刘家之所以不来退婚,并不是想挽回婚事,而是怕他们主动来退婚后,邱家会霸占他家的提亲彩礼……
摆脱了这样一户人家,邱真近来日日拜佛念经,感谢佛祖的眷顾。
本以为退婚的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这刘三郎还敢寻她的晦气!
“贺小姐考虑的怎么样?”
离贺平乐最近的书生忽的伸手去掀贺平乐的帷帽,让贺平乐露|出真容……
彦瑜骑马经过花市,看见路边两株君子兰长势喜人,便想买回去摆在书房,没想到花还没买,就遥遥看见一个姑娘被三个男子围住,彦瑜本不想理会,只因那姑娘身后的马车十分豪奢,绝非普通人家的小姐,她有丫鬟,有车夫,根本不需要他出手相助。
谁知那些人将姑娘的帷帽掀翻,彦瑜认出那被欺负的姑娘是贺家小姐,这才从马背翻身而下,想把手里的君子兰盆栽递还花贩后去帮忙,可他这边才刚下马,就见那个掀帷帽的书生被一脚踹飞,径直摔落到彦瑜脚边,激起尘土一片。
在那飞扬的尘土后面,柔弱少女的身形慢慢显现。
贺平乐一把揪住想跑的另外两个书生,一手一个甩飞出去,然后她大步跑向对面书画摊,像一根疾射而出的箭矢,目标正是书画摊前惊呆不已的刘三郎。
刘三郎吓坏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风度,拔腿就跑,所幸他离贺平乐比较远,在她追到书画摊前就跑开了,贺平乐扑了个空,瞧着刘三郎的背影,随手抄起书画摊上一只卷轴扔出去,正中刘三郎的下盘,让他直接趴地摔下,贺平乐三两步上前,揪着刘三郎的衣领就把人拖起身,质问道:
“刘三郎,是你让他们找我喝酒去的?”
刘三郎被揪着衣领,怎么都掰不开,吓得双腿直打颤,却仍色厉内荏道:
“贺平乐,你个泼妇!快放开我!要不然,我,我……我报官!”
他的确心存报复,邱家来退婚,让刘家丢尽了颜面,赶巧在街上看见贺平乐,刘三郎有心坏一坏她的名声,便指使三个素来品行不端的同窗寻衅报复,却忘了贺平乐这女人力大如牛,不是寻常姑娘。
“呸。报官?我还报学政呢!你们这些败类,当街调戏女子,有辱斯文,有辱功名!我便是豁出去也要看看学政究竟容不容得下你们这种德行败坏之人。”
说着,贺平乐便把比她高出半头,体宽身重的刘三郎给举过头顶,做好了砸出去的准备。
刘三郎这才知道害怕,在贺平乐头顶求饶:
“姑奶奶饶命,下回再也不敢……啊……!!!”
贺平乐早就看好了远处街边的一处牛粪堆,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把他扔出去,刘三郎的脑袋直戳牛粪堆中,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手忙脚乱从牛粪堆里爬出来,头上、脸上、身上,无一处干净的。
周围百姓们哄堂大笑,一场热闹看下来,都知道是几个坏小子想招惹人家姑娘,反被人家姑娘给教训,惊叹小姑娘厉害的同时,也被那几个坏小子的下场给笑到了。
刘三郎从牛粪堆里爬出来,颜面尽失,大受打击,顾不得臭气熏天,用手捂着脸就灰溜溜的逃走了,其他几个被他叫来的书生自然也不敢多留,暗骂刘三郎不说清楚,让他们凭的招惹上这么个女煞星。
这女煞星漂亮是真漂亮,可出手也是真狠。
贺平乐把惹事的打跑后,碧溪已经把她的帷帽捡了回来,车夫也赶忙上前驱散看热闹的百姓,跟那些被砸到的摊位赔礼交涉。
“姑娘你没事吧?”碧溪围着贺平乐转了一圈后问。
贺平乐拍拍裙子上的灰尘,说:“几个软脚虾而已,你也太小看你家小姐了。”
碧溪嘿嘿一笑,说:“是,小姐最厉害了。”
主仆俩转身往自家马车去,一转身却看到意料之外的人。
“彦世子?”贺平乐说,心中暗道:呃,这下亲爹的美梦彻底要歇菜了。
彦瑜手里抱着一盆君子兰,心情复杂的来到贺平乐面前,干笑着打招呼:
“贺小姐。”
贺平乐不知道说什么,问他:“呃,你来买花的?”
彦瑜愣了愣,这才想起来手上还抱着一盆花,说:“是是,是来买花的。”
那些人被摔出去的画面犹在眼前,彦瑜对上贺平乐时居然有点紧张。
看出他的不自在,贺平乐说:
“那彦世子慢慢买,我回去了。”
彦瑜点了点头,而后突然反应过来,追着贺平乐身后走了两步,唤道:
“那个……贺小姐留步。”
贺平乐停步问他:“彦世子还有事?”
彦瑜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上前说道:
“贺小姐这几日似乎都不在家中?我登门拜访几回,一次都没遇见过贺小姐,故有此猜测。”
贺平乐说:“我有个酒坊,还挺忙的。你知道我开了个酒坊吧?”
彦瑜:“略有耳闻,贺小姐的酒坊挺出名的。”
贺平乐:“下次有机会带你参观。”
彦瑜却说:“下回是什么时候,其实我今日就有空的,不知贺小姐方不方便?”
突如其来的直球让贺平乐有点招架不住,成年人的社交礼仪,‘下次有机会’不就是一句客套话吗?
“呃,我……”贺平乐不知如何回答。
彦瑜见状说:“若是贺小姐还要去别处,那告诉我酒坊的位置,我自行过去等你也可。”
话都说到这份上,贺平乐要是再拒绝似乎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倒也,没别的事了。”贺平乐说。
彦瑜眼前一亮,说到:“那贺小姐请上车,我骑马随后。”
说完便急忙转身回马路对面去骑马,那动作快得,贺平乐想反悔都来不及。
“小姐,彦世子好主动啊,他是不是喜欢你?”碧溪凑近贺平乐耳边轻声问了句。
贺平乐捂住她口无遮拦的嘴,往马车走去,边走还边回头看,心中纳闷这彦瑜是怎么回事?
一般男人看见凶悍女子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吗?那彦世子怎么反倒热情了许多?
他不会就好这口吧?
怀着疑惑的心情,贺平乐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上回她这样偷偷摸摸掀车帘看外面的人,还是前阵子秦砚天天来找她吃早饭的时候。
彦瑜发现贺平乐的目光,与她对上,回以一抹温文尔雅的笑,吓得贺平乐赶紧收回目光,把车帘放下。
从花市穿过两条街就到了酒馆。
贺平乐从车上跳下,彦瑜也翻身下了马,贺平乐指了指店面,说:
“就是这里。”说完便带着彦瑜入内。
掌柜的看见贺平乐,从柜台后走出,对贺平乐问:
“东家,这位公子是……”
贺平乐说:“哦,我朋友,经过这里来看看的。我招呼他就好,你去忙你的。”
掌柜的看了看楼上,欲言又止,贺平乐没注意掌柜的异样,亲自领着彦瑜在酒坊中转悠起来,一边转悠还一边跟他解说酒的品类,原以为彦瑜对酒不甚了解,没想到他竟对各地名酒如数家珍,这不由得让贺平乐感慨,学霸就是学霸,综合知识面太广了。
两人在四季酒的展柜前说话,贺平乐跟彦瑜说起这酒的酿造过程,彦瑜时不时的附和几句,两人肉眼可见的相谈甚欢。
忽然,柜台后的掌柜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贺平乐正听彦瑜说起江南名酒金陵春的酿造工艺,没注意到掌柜的提醒,直到掌柜的咳嗽严重影响贺平乐学知识,她才忍不住回头喊了一声:
“吴伯,你要嗓子不舒服就去喝点……水。”
贺平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几近不闻,她愣在原地跟面无表情的秦砚对视良久后,才反应过来,喊了声:
“师父?”
吴掌柜在柜台后摇头,这可不怪他没提醒,是东家太迟钝了,王爷都站在他们身后看了好久他们都浑然不觉。
贺平乐莫名心慌,就像是干什么坏事被抓到的感觉。
“师父,你怎么来了?你身体好些了吗?”贺平乐在脑内迅速反省一遍,确定自己没做什么坏事,这才敢上前关切询问。
秦砚没有说话,而是扫向彦瑜,彦瑜知道秦砚的身份,赶忙上前行礼:
“见过王爷。”
秦砚颔首:“不必多礼。”说完才看向贺平乐,问:“你不是去花市了吗?”
贺平乐惊讶:“师父怎知我去花市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秦砚见她头上的发簪有点歪斜,直接上手为她把发簪摆正,而后回道:
“你出去后没多久,吴掌柜告诉我的。”
贺平乐乖乖站着,让秦砚给她整理发簪,自然地像是演练过多回,亲近之感不言而喻。
彦瑜不禁想起外面的某些传言……
曾经他不怎么相信,但今日见到康平王后,彦瑜却信了。
不等秦砚开口询问,彦瑜便主动提出告辞:
“多谢贺小姐带我看了这么多种酒,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告辞。”
贺平乐虽然不懂刚才还很直球的选手怎么突然委婉了,但还是主动送他到店门口,看着彦瑜离开的背影,贺平乐才想起什么,对外唤了声:
“彦世子留步。”
把彦瑜喊停后,贺平乐从柜台拿了两坛青竹酒,追到门外递给彦瑜,说:
“来者是客,这是回礼。彦世子以后有空可以常来。”
彦瑜接过酒坛,越过贺平乐的肩膀,看向站在门边的秦砚,只见他面色阴沉,目光如炬,彦瑜抿唇一笑,对贺平乐从容道谢,提着酒坛,翻身上马,潇洒而去。
送走了彦瑜,贺平乐转身回铺,正对上秦砚那明显带着情绪的目光。
贺平乐莫名心慌发愣,不过很快就说服自己是错觉,秦砚本来就生了一副冷眉冷眼,看谁都跟欠他钱似的,应该不是针对自己,毕竟她又没做错什么……
“随我上楼去,我有话与你说。”
贺平乐走到门边,秦砚忽的冲她抛下一句,然后不等贺平乐回应,便兀自转身上楼。
那不容置疑的态度和轻车熟路的架势,让酒坊中的人都自觉退避三舍。
在气质这一块,贺平乐知道自己是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酒坊是他开的呢。
而酒坊的正牌主人此时却也啥都不敢说,让众人去做自己的事情,她自己屁颠屁颠的追随而去。
74.第 74 章 ·
第七十四章
贺平乐跟着秦砚上楼, 看他径直走入自己房间的姿态,竟比贺平乐这个主人还自如。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 秦砚已经在里面的茶桌旁坐下了,见她没进, 招手道:
“要我请你吗?”
贺平乐摇头, 匆匆进门,只听秦砚又说:
“把门关上。”
贺平乐震惊,关门?这不合适吧。
委婉向秦砚提出:“师父,这好像是我的房间。”
言下之意:你在我的房间是不是太自由了?
秦砚未觉不妥:“所以要我去关吗?可以!”
说着, 秦砚起身欲往门边来, 贺平乐识趣抬手阻止:“算了, 还是我来吧。”
贺平乐没敢把门关到实处,留了一拳距离, 期期艾艾来到秦砚身前站好,一副乖乖巧巧徒弟等着师父训斥的模样。
秦砚干咳一声:“过来坐。”
贺平乐飞快瞥了一眼秦砚的脸色,总觉得在他平静无波的表情下藏着惊涛骇浪。
这是要挨训的节奏?
可为什么呢?她做错什么事惹师父不高兴了?是出门时间太久,让他等了, 可他又提前没说要来,怎么能怪让他等了呢。
贺平乐怀着无比疑惑的心情,沾了椅子一角坐下, 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刚才那位是长兴侯世子?”
秦砚没等到贺平乐主动解释, 只好自己开口问。
贺平乐点头, 顺着他的话问:“嗯, 师父知道他?”
“听说过。你与他何时相识?”秦砚不动声色反问。
贺平乐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亲爹的打算告知秦砚知晓。
秦砚‘啪’的一声放下茶杯, 把贺平乐吓了一跳,秦砚沉声问她:
“你爹觉得好,那你觉得呢?”
贺平乐实话实说:“我觉得他确实挺……呃,但不适合我。”
话说一半,收到师父的一记眼刀,突如其来的求生欲让贺平乐直接跳过客观评价,说出结论。
秦砚长叹一声,沉默片刻后,忽的对贺平乐问:
“你爹为什么不考虑我?”
贺平乐满头问号,一头雾水:“我爹要……考虑你什么?”
秦砚直言:“他想为你寻佳婿,为何不考虑我?”
贺平乐:……
房间里骤然安静,贺平乐连呼吸都屏住了,四目相对,她试图从秦砚眼中找出一丝玩笑的意味,然而秦砚的眼神非常认真,认真到贺平乐都觉得不该有任何质疑。
“我也算家世清白,一表人才,与你不说年纪相仿,但也差不了几岁,你爹想寻佳婿,我觉得我就很合适。”
秦砚一本正经毛遂自荐,贺平乐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在说什么?贺平乐心想,是她脑子里想的那件事吗?
秦砚,是在表白吗?
“你那样盯着我作甚?我说的不对吗?”
秦砚将亲手倒的一杯茶放到贺平乐面前,问她。
贺平乐猛地回神,目光在茶杯和秦砚之间回转两次后,欲言又止的问他:
“师父,你是不是偷喝我酒了?”
不喝酒,不至于说这么多醉话吧。
秦砚摇头表示:“我没喝酒,我很清醒,我就是在与你倾诉爱慕之意。”
贺平乐倒吸一口凉气,悄悄用指甲掐了一下掌心,确定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是在梦中。
“平乐。”
秦砚见贺平乐发愣,轻唤她后,自然而然的倾身上前握住她的手,再次重申:
“我知道于你而言,今日有些唐突,但我确是真心实意,我不逼你,只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好不好?”
贺平乐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感觉跟以前握手的感觉不一样,大概是因为蒙上了一层情感,使得两手交握都不那么纯粹了。
觉得思想好像要乱,贺平乐生怕露馅儿,赶紧把手从秦砚掌心抽出,随后又担心动作有没有太粗鲁,太无礼,内外交困,紧张到手足无措。
就连秦砚后来什么时候离开,自己怎么回家的都不记得。
贺平乐平躺在床上,看着前些日子碧溪特意给她换的桃粉色帐子,那丫头不知听谁说,桃粉色的东西招桃花,问过贺平乐之后就给她换上了。
所以,桃花真给她招来了吗?
贺平乐的心有点乱,脑子里嗡嗡的,像一团被打乱的毛线,找不到头,找不到尾,看似想的事情很多,实际上根本说不出来具体在想什么事。
‘我是在向你倾诉爱慕……’
秦砚的声音像留声机一样在贺平乐脑中循环播放,夺走了贺平乐的理智,让她忍不住抱住枕头左滚右滚,最后把自己裹进薄被团成团。
碧溪在门边注意自家小姐好久,眼看着她在房间疯疯癫癫,可等她进去问,小姐又恢复正常,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说自己没事,等她半信半疑的离开后,小姐又开始在被子里蠕动……
**
吃了几天后,今晚的菜式终于跟莲蓬没什么关系了。
但贺平乐却依旧吃得心不在焉,叶秀芝见状,从盘子里夹了一些菜放到贺平乐端着的米饭上,贺平乐浑然不觉,连菜带饭扒拉进嘴,惯性嚼了几下才惊觉不对。
突然停止了咀嚼,整个人都僵在当场,亲爹见了不禁问:
“咬到舌头了?”
贺平乐摇了摇头,往低头吃饭的叶秀芝瞪去一眼后,默默起身去了外面。
片刻后,贺平乐回到饭厅,第一件是就是找叶秀芝算账。
“娘!”她不满抱怨:“有你这么害自己亲闺女的吗?”
叶秀芝似笑非笑的装傻:“我怎么害你了?”
贺平乐在桌上找了一圈,终于找到刚才她吃进嘴的东西,红烧青鱼里的姜片,裹着一层厚厚的酱汁,在肉里鱼目混珠。
控诉一番后,叶秀芝却另有道理:
“谁让你吃饭心不在焉的,姜和肉都分不清楚。”
贺平乐向贺啸天寻求帮助:“爹,娘欺负我。”
谁知贺啸天只是哈哈一笑,不仅没有帮贺平乐主持公道,反而接连夹了两块肉送到叶秀芝的碗里,关怀备至说:“多吃点。”
叶秀芝抿唇一笑,夫妻俩你侬我侬到化不开的样子让贺平乐大受打击。
气呼呼的坐下,贺平乐自力更生夹了三块肉进自己碗里,报复性狂吃,差点把自己给噎着,然而那对夫妻眼里只有对方,甚至连她差点噎着都没发现。
这不是……欺负人嘛。
贺平乐终于把肉咽下,打算说个爆炸性的消息来挽回一点关注度,只见她清了清嗓子,深呼吸后说:
“那个,我……”
谁知她才说几个字,贺啸天就截过话头说:
“平乐,我和你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贺平乐被打断施法,心怀不满问:“什么啊?”
贺啸天干咳两声,放下筷子,握住叶秀芝的手,而叶秀芝则羞答答的低下了头。
“经过我和你娘的不懈努力,你马上就要有个弟弟或妹妹了。”
贺啸天说完,被叶秀芝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脚,显然觉得他第一句话很多余。
但此时此刻,贺平乐根本没工夫管那些,她确实被这个消息给震惊到了,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等心情平复下来后,才向叶秀芝求证:
“真的?”
叶秀芝抿唇一笑,害羞低头直接默认。
贺平乐大喜:“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太医看过了吗啊?多长时间了?”
她一连几个问题,把叶秀芝问得直掩面,贺啸天却肉眼可见的喜不自胜,无论什么问题,有问必答。
“也就这两天才知道的;太医看过了,说快三个月,胎都坐稳了。”贺啸天说:“唉,你娘怀你那年我不在身边,也是没经验,按理说你娘近来又是乏力,又是嗜睡的,我早该发觉才是。”
贺啸天至今仍在遗憾与妻女分别的那些年,每每说起都忍不住叹息,叹息过后就是……
一顿爆哭!
贺平乐看着好端端说着话,突然就哭出来的亲爹,有点不知所措,他这情感过于丰沛的毛病究竟遗传的谁啊。
亲爹哭声悲恸,却又是高兴的,饭厅里满是他又哭又笑的声音。
叶秀芝把人搂在肩上好言软语安慰,夫妻俩黏黏糊糊,成功把贺平乐的胃口给整没了,继续留下似乎也不太合适,走到门边她才想起自己的事还没说。
不过看那夫妻俩的样子,估计现在也没时间管她了。
算了,还是她自己回去慢慢纠结吧。
**
每月十五都是方连胜跟贺平乐去康平王府的日子。
自从酒坊诉情之后,秦砚就没再见过贺平乐,到今天已经有三日,想来她应该考虑好了。
秦砚早早便起身沐浴更衣,命人备下丰盛的早饭,都是平乐素日爱吃的,他则坐在船坊两侧的石凳上静心等候。
老管家前来回禀:
“王爷,老吴那边问馄饨有没有好下锅。还有,您确定……要吃吗?”
伺候王爷多年,没人比老管家更懂王爷对吃饭的挑剔,不仅要色香味俱全,连吃饭的环境也非常讲究。
可他昨日却破天荒的喊了个摆馄饨摊儿的老头回来,让他从昨日开始就在王府厨房做准备,就为了今天早上能吃一碗新鲜的馄饨。
老管家不知道那老头的馄饨有多美味,但王爷的举止绝对算得上奇怪。
秦砚抬眼看了看湖心的日晷盘,算算时间她该来了,嘴角不自觉上扬,声音透着温柔:
“下锅吧。”
“哎。”老管家应声而去。
虽然王爷很奇怪,但吩咐的事情还是得做。
让老吴起锅下馄饨的路上,老管家遇见先到的方连胜,两人打过招呼后,老管家给方连胜指路:
“王爷在船坊里,等你们用早膳呢。”
方连胜谢过老管家后,便欢欢喜喜往船坊去,果然看见船坊里放了一桌子早膳,各色种类应有尽有,方连胜暗自咋舌。
行礼过后,方连胜便喜滋滋端立在师父身旁,等师妹过来就能一起用早膳了。
然而等了一会儿后,师妹没等来,却等来了侯府的消息。
“我家小姐昨夜贪凉,饮多了冰酿,今日身子略有不适,特命小人前来请假。”侯府派了个管事婆子来说。
秦砚合上书本,拧眉问她:“身子不适,可传太医了?”
侯府管事婆子回了句:“小姐说无妨。”
“胡闹!”秦砚怒声:“她说无妨,你们就真听了?”
管事婆子被吓得直接跪下,支支吾吾说:“不,不是。小姐她……就是姑娘家的事儿……”
秦砚微愣,场面一度尴尬,一旁的方连胜见师父拧眉不解,以为他不懂这些,便殷勤的凑到秦砚耳边轻声科普:
“师父,姑娘家的事儿,就是每月一回的小日子,在床上躺躺,喝点热水就好,不用请太医的。”
秦砚听完方连胜的话,眉头蹙得更深了。
师徒对望,方连胜感受到了师父眼中那不容忽视的杀气,讪讪摸着鼻头缩了回去。
侯府管事婆子离开后,老管家领着煮好馄饨的老吴过来,环顾一圈问:
“贺小友还没来吗?这馄饨都煮好了。”
秦砚起身离去,经过老吴身边时与他点头致礼,老吴赶紧退到一旁,尽管他已经在王府住了一晚,但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福总管,这馄饨要上桌吗?”老吴问。
老管家问过方连胜才知怎么回事,原来是贺小友今日不来了。
“煮都煮了,上桌吧。”老管家说完,帮着老吴把几碗刚煮的馄饨摆放上桌,招呼方连胜来吃:
“方大人,快过来坐。”
方连胜多少有点忐忑:
“我能吃吗?”
老管家笑答:“方大人说的什么话,当然能吃!这些本就是王爷特地为你准备的。”
方连胜觉得‘特地为你’这几个字有待商榷,至少怎么也该说是‘你们’吧。
嗯,对,指定还有小师妹的一份!
可惜小师妹没来,师父好像也没什么胃口,那这些就只能便宜自己了。
这么想着,方连胜喜不自胜,安安心心坐下大快朵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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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过后,秦砚又去找了贺平乐几回,但始终没能遇见。
二十六日,信国公夫人生辰,原本该是叶秀芝与邱氏出席,贺平乐去不去都无所谓,但如今叶秀芝有了身孕,不方便(亲爹单方面觉得不方便)走动,总不能让邱氏一个人去,于是贺平乐被赶鸭子上架。
马车里,贺平乐坐在左侧,经过街角的时候,将车帘掀开一角,透过缝隙小心翼翼向外观望,忽然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吓得赶忙把车帘放下,并捂得严严实实,生怕漏一点风似的。
邱氏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将自己那边的车帘掀开向外看了看,边看边问:
“怎么了?跟见鬼似的。”
一句调侃的话,惹得贺平乐高声争辩:
“什么见鬼啊,祖母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邱氏惊愕的指着自己,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在说:我哪里没注意?
盯着贺平乐看了一会儿,把人都看心虚了,邱氏这老江湖顿觉不对,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拨开贺平乐挡在车窗前的身子,一把掀开她那侧的窗帘,探出半个脑袋向外看去。
一如既往的太平街景,没什么特别的。邱氏纳闷将窗帘放下,嘀咕了句:
“神神叨叨。”
贺平乐暗自松了口气,要知道在邱氏掀窗帘的时候,她用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失声尖叫。
不为别的,只因刚才她忽然想看看以前秦砚来找她吃早饭时经常待的地方,出乎意料看到了本尊,吓得她瞬间心慌意乱,来不及多想,直接拉窗帘掩饰。
却不想自己今日不是独自出门,马车里还有个邱氏,她的行为被邱氏看在眼里显得非常可疑。
要是被邱氏看见在她家巷子口等待的秦砚,贺平乐该怎么解释?
幸好秦砚动作够快,没让邱氏抓到现行。
75.第 75 章 ·
第七十五章
信国公严焘是皇后严氏的亲弟, 从上一代信国公开始,就掌管京郊南北两大营,是皇后与太子最坚强的后盾。
正因为有信国公在, 太子即便被皇帝软禁,朝中仍有不少势力支持。
信国公夫人出身奉恩公府徐家, 徐氏乃历三朝而不衰的文臣世家, 与严氏同气连枝,两大家族如两株参天巨树般相依相靠,互为扶持。
严夫人是个面目慈祥之人,待人接物独具徐家风采。
这一点, 贺平乐早就从徐家大小姐徐思慧身上见识过一二。
贺平乐跟着邱氏来到严夫人面前, 给严夫人中规中矩行了个晚辈礼, 这些年跟着邱氏出席各种场合,贺平乐勉强把该学的礼数都学会了, 不敢说分毫不错,但至少不会闹笑话,表面上还说得过去。
“哎哟,瞧这姐儿生得, 端的是人如美玉,叫人一见便喜欢的紧。”
今天的寿星严夫人拉着贺平乐的手到近前夸赞,现在贺平乐已经习惯了这些京中妇人们的套路, 嘴上夸你,并不见得心里多喜欢你。
邱氏深谙此道, 立刻回敬:
“什么美玉, 皮猴儿一个, 比不上贵府小姐大方得体。”
一番商业互吹,严夫人和邱氏都比较满意, 邱氏看向严夫人身旁站着的端丽少女,问道:
“这姑娘是……徐公家的人吧?”
严夫人颔首,将徐大小姐唤出给邱氏行礼,徐大小姐今日身着一身喜庆的绾色衣裙,明艳动人,上前与邱氏行了个礼:“见过老夫人。”
“无需如此大礼,快起来,平乐,快去扶一下你徐家姐姐。”邱氏对贺平乐指使道。
贺平乐上前,把徐大小姐扶起身。
“多谢。”徐大小姐对贺平乐道谢,贺平乐回以微笑。
严夫人慈爱的目光在徐大小姐和贺平乐之间回转,说道:
“多好的年纪啊,看见她们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严夫人在那边回忆当年,徐大小姐便拉着贺平乐的手,将她引到小辈姑娘们坐的地方,抓了几颗桂圆过来,让她吃着玩。
那边邱氏已经跟夫人们聊了起来,关于社交这方面,贺平乐还是比较佩服邱氏的,就没有她插不上的话题,没有她聊不起来的天。
长辈们在那寒暄客套,小辈们则更多的是拘谨。
忽的一位面窄细眉的夫人对严夫人小声问了句:
“哎,听说昨个儿陛下颁了道圣旨去奉恩公府,这徐家怕是要有大恩典呢。”
她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些,但待客厅拢共就那么大,该听见的还是都听见了。
贺平乐自然也听见了,往坐在她身旁的徐大小姐看了看,傻兮兮的凑过去小声问她:
“什么恩典?”
徐大小姐温婉一笑后,摇头表示自己不知,贺平乐没做他想,继续喝茶吃桂圆。
那位夫人的问题成功把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严夫人身上,纷纷好奇问她是什么恩典,严夫人被问得无可奈何,指了指第一个问出这问题的夫人,而后才好脾气的回道:
“本还想捂两日,却被她给说出。不过这事儿倒也无需瞒着,陛下给我娘家侄女配了门亲事,昨日下午圣旨才送到,也不知她是如何知晓的。”
这话出来,待客厅中响起了七嘴八舌的询问,贺平乐也愣住了,往徐大小姐看了看,想起之前听福鑫公主说起,陛下有意把徐家大小姐赐婚给秦砚,难道……
“陛下将我家慧姐儿赐婚于康平王,择日完婚。”严夫人语带骄傲的说。
一言激起千层浪,待客厅中沸腾了,更有甚者惊呼:
“康平王!这可是难得。”
厅中人都明白所谓‘难得’是何意,众所周知康平王是陛下最疼爱的弟弟,他的婚事自然是陛下的心头事,前些年康平王因病耽误了立妃,如今病愈陛下便等不及下旨赐婚,所挑之人定是一等一的好。
奉恩公府家风严厉,子孙守礼,几代人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是最挑剔的人都难挑出毛病的好人家。
徐家大小姐又是远近驰名的贤良淑德,这样的门第和人品才堪堪配得上陛下最疼爱的弟弟。
这个消息有点出乎意料,却又让人感觉合情合理。
贺平乐将剥好的桂圆肉塞进口中,看着像是神色如常,但实际只有她自己知道喉咙口突然泛起了苦涩,桂圆的甜似乎都压不下去。
忍不住看了一眼徐大小姐,见她眉眼低垂着默默喝茶,神情淡定地仿佛那些人正在讨论的事情与她无关。
直到有位小姐轻拍了一下贺平乐,与她玩笑道:
“贺小姐是康平王的弟子,那今后岂非要唤徐小姐为师母了?”
贺平乐愣在当场,倒是徐大小姐那边传来几声咳嗽,喝茶喝呛着了,而后尴尬对贺平乐颔首致礼后,优雅起身离开。
先前那打趣她们的姑娘以帕子掩唇轻笑:“徐小姐害羞了。”
而徐小姐离开后,她们便接着打趣贺平乐,起哄让贺平乐追上去安慰安慰师母,提前打好关系云云。
贺平乐竭力忍住想拍死她们的心,兀自生起了闷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可心里就是憋得慌。
就在这时,门外跑进来个传话的嬷嬷,在严夫人耳旁说了几句话,严夫人惊喜问:
“当真?人呢?”
传话的嬷嬷回道:“千真万确!人被国公请去南厢书房了。”
这掐头去尾的话再次引起人们好奇,有夫人问严夫人:
“怎么,谁来了?”
严夫人神秘笑答:“说曹操,曹操到。”
众人面面相觑,猜测严夫人之言何意,还是邱氏最先反应过来,问:
“难道是康平王?”
严夫人但笑不语,看了一眼传话的嬷嬷,嬷嬷在她示意下,对众夫人回禀道:
“夫人们猜得不错,正是康平王驾到,如今人被国公爷请去南厢书房喝茶去了。”
“王爷定是来给严夫人贺寿的了。”有夫人猜道。
严夫人连连摇手说:“我也不是第一回过生辰了,王爷还从未来过,今日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不过沾光罢了。”
言下之意分明,昨日赐婚的圣旨刚送到徐家,今日康平王就上门祝寿,为的谁一目了然。
由此可见康平王对这门婚事很满意,要不然也不会屈尊降贵出现在这里了。
贺平乐坐在人群中,听着她们七嘴八舌讨论此事,不知不觉连塞了好几颗桂圆入口,还想继续塞的时候,被邱氏发觉制止。
邱氏轻打了一下贺平乐的手背,疑惑地扫了她几眼,贺平乐冲她堆出个贪吃的笑脸来掩饰心底的不高兴。
又在厅里待了会儿,可接下来的话题基本都是围绕在秦砚与徐大小姐的婚事上,贺平乐实在听不下去那些说他们般配的话,寻了个出恭的由头,跟邱氏请假出去。
她走出会客院子就有婆子上前询问她有什么需要,贺平乐想找个清净地方坐坐,婆子便推荐她去西边的凉风亭。
贺平乐便叫婆子引路,很快到了地方,这是一片药圃,严夫人有一手做药膳的本事,家中专门请了人回来种些比较常见的药材,正值盛夏,药圃中没剩多少草药,看起来不那样美观。
远远看见凉风亭中坐着一个人,看背影有些眼熟。
贺平乐走上前,那背影听见脚步回过身,竟是先前从待客厅走出的徐思慧。
两人眼中分别盛着诧异,都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
片刻后,二人并肩坐在凉风亭的围栏凳上,吹着并不算凉的凉风,听着渐渐响起的蝉鸣。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良久后,徐小姐率先开口:
“平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贺平乐点头:“当然可以。”
徐小姐幽幽一叹:“康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平乐心上一紧,犹豫再三后回道:
“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外冷,内热。”徐小姐感慨:“想象不出来。”
贺平乐见她这样,不禁鼓起勇气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嫁给他?”
问完之后,贺平乐便屏住呼吸等待徐小姐的答案,心里默默期待着什么。
“我想不想,不重要。”徐小姐弯了弯嘴角,笑容看起来有点苦涩:“重要的是我能为家族带去什么。”
贺平乐见她心情低落,不知该如何安慰。
也许是安静的环境让她的心防决堤,忍不住对这个从前并不怎么熟悉的妹妹吐露真实的心声。
“我享受着家族的供养,就不该生出自己的心思,就该为了家族牺牲,奉献,做好一架稳固又美观的桥梁。”徐思慧说着说着,眼眶竟微微泛红,声音也开始颤抖:
“可我,还是委屈。”
说完‘委屈’之后,徐思慧的情绪突然爆发,一下抱着了贺平乐,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抽泣起来。
贺平乐犹豫再三,还是伸手在她背后拍了几下,说出一句差点让自己打自己嘴巴的话:
“别委屈,我师父人……真挺好的。”
说完,贺平乐就后悔了。
还是那种没法说出口的后悔。
她干嘛要这么劝徐小姐?
她干嘛要告诉别人秦砚好不好?
她现在就应该狂说秦砚坏话,让徐小姐对赐婚更加失望,让她更加讨厌秦砚,这样……她说不定还有机会啊。
可是,贺平乐做不出来。
思及此,她的心情有些低落。
徐小姐哭了一会儿,宣泄了情绪后,总算宽慰许多,对贺平乐道歉:
“不好意思,与你说这些。”
贺平乐摇了摇头,见徐小姐欲言又止,贺平乐赶忙说:“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徐小姐破涕为笑,诚心道谢:“谢谢你,平乐。”
“不客气。”贺平乐闷声说。
徐小姐见她这样,拉过她的手问:
“平乐,看在我与你说了心事的份上,我能不能也问你件事?”
贺平乐点头:“你问。”
徐小姐凑到贺平乐面前,低声问她:“你喜欢康平王吗?”
这一瞬间,贺平乐像是在森林中被箭矢击中的小鹿,完全丧失了逃跑的能力,她开始心慌,开始反省,自己究竟是哪里被看穿了。
徐小姐也不催促,就那样静静的看着贺平乐,等待着一个回答。
鬼使神差的,贺平乐点头了,低若蚊蝇的声音承认道:
“是,喜欢的。”
随着她这个答案说出口,凉风亭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良久之后,徐小姐才长叹一声:“真是作孽。”
一道圣旨让两个姑娘的梦都碎了。
贺平乐低着头,被徐小姐牵着往主院走去,贺平乐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对一个在她面前承认喜欢她未来丈夫的女子,她是不是太温柔了?
比起徐小姐的淡定温柔,贺平乐这边却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她知道自己办了蠢事,刚才那种情况,哪怕就是装也要矢口否认才对。
可她……
贺平乐垂头丧气的跟在徐小姐身后,看着她的绣花鞋在裙摆下移动,忽的徐小姐的脚不动了,贺平乐抬头看她,只见徐小姐正目视前方。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贺平乐顿时如五雷轰顶,下意识想转身逃跑,奈何手还被徐小姐牵着,不好做的太明显。
秦砚在园子里找了一圈,终于找到她。
他迈着沉稳迅疾的步伐,很快来到徐思慧与贺平乐身前站定。
徐思慧见他从走过来开始,目光就落在平乐身上,按下心中疑惑疑惑,徐思慧向秦砚行礼:
“见过康平王。”
秦砚对她颔首,便再度将目光回到贺平乐身上,沉声问道:
“这些天为何躲我?”
贺平乐震惊他的直白,吓得赶紧向徐小姐看了看,心虚回道:
“师父说什么呢?我,我没躲你。”
说完,顺便悄悄瞪了秦砚一眼,让他注意一下周围环境,有些话别乱说。
然而秦砚直球惯了,根本看不懂贺平乐的暗示,直言不讳:
“我去酒坊找了你三回,在你家巷子口等了两日,你没躲我?”
贺平乐尴尬的脚趾扣地,愈发后悔刚才说了那些傻话,也不知徐小姐现在怎么看她。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贺平乐内外交困,被逼急了,脾气也快上来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该只有她一个人尴尬。
这人前脚刚跟她告白,说了给她时间考虑,可这才几天,他和别人的赐婚圣旨都下来了,就这样他还好意思到贺平乐面前指责她,什么道理嘛。
“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秦砚察觉出她的不满,欲上前抓她手腕。
贺平乐先一步退后,避开了秦砚的动作。
“师父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反正徐小姐也不是外人。”贺平乐闷闷说道。
秦砚本就是来跟她说赐婚圣旨的事,见她正为此置气,心中暗喜,转首对一侧的徐小姐说:
“圣旨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自会处理,不会伤及你的名声。”
徐小姐愣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秦砚就转身扣住贺平乐的手腕,毅然决然将之拖走。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聪慧如徐小姐顿时释然,她知道自己的这一劫,应该能逃过了。
只是这一劫逃了,下一劫又会在哪里呢?
76.第 76 章 ·
第七十六章
秦砚将贺平乐拖走, 信国公府中没有说话的地方,他就把人带去外面。
他们走过廊亭,经过花园, 穿过门洞,在来往宾客的诧异目光中离开。
周围人注视的目光让贺平乐清楚的知道今天之后, 会生出怎样难以入耳的流言, 但她不想停止,顺从的跟着这个男人,哪怕他想把自己带去地狱,贺平乐都心甘情愿的追随。
当然了, 秦砚绝对不会把心爱的姑娘带去地狱, 他只想找个合适安静的地方把事情解释清楚。
两人来到金水河的船坊码头, 丢了一块金锭给停靠在水边的船主,包下整艘画舫, 船主在这行船多年,出手阔绰的豪客见过不少,但还没见过用黄金包船的,这金子买下他船都绰绰有余。
遇到这样一位主顾, 船主不敢怠慢,慌忙降梯扶人,叫船厢放冰拉帘, 好一通忙活后,船主亲自下船请人。
秦砚牵着贺平乐上船, 来到雅致宜人的二层船厢, 船主亲自送上新鲜的茶水与果子, 殷勤备至的问秦砚需不需要琴声相伴,秦砚摇头将之屏退, 船主做的就是年轻男女的生意,当即明白客人要独处的意思,不敢耽搁讨嫌,迅速告退,吩咐船工开船。
从上船开始,贺平乐全程低着头,直到感觉到船身发动,才稍稍抬头看了看,正对上秦砚的灼灼目光。
贺平乐仿佛被那目光烫了一下,慌忙扭头,用手撑着下巴,强迫自己看水面景色。
船渐渐离岸,慢悠悠的行驶在金水河上,别的画舫中的丝竹弹唱传来,愈发显得他们的船安静。
秦砚给她削了一颗红艳艳的桃子,将果肉细致切成块,插上竹签子递到贺平乐面前。
“圣旨的事,我事先不知。”秦砚说:“是陛下自作主张。”
贺平乐扎了一块桃肉,送入口之前小声嘀咕:
“那不也是你没说清楚。”
秦砚解释:“可你之前没答应,我如何说清楚?”
贺平乐语塞,狡辩道:“我没答应你就说不清楚了?”
秦砚想了想,回道:“也对,是我思虑不周。”
贺平乐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承认了,这么听话,为什么她以前会觉得他高冷呢?
借着吃桃肉的动作掩饰笑容,秦砚的全副心神都在贺平乐身上,哪会漏看她的神情,见她笑了,不禁问:
“所以你现在可以给我答案了吗?”
贺平乐不答反问:“圣旨岂能朝令夕改,都发出去了,你想怎么处理?”
“圣旨是昨日下到徐家,我今早才知道,不想今日是严夫人生辰,怕你听闻消息误会后难过。”
秦砚本可得知消息后立刻入宫,但想着她若赴宴,定会在宴席中听到赐婚的消息,这才不请自去信国公府,想尽快与她解释清楚。
贺平乐今早在巷子口的确看见了秦砚,当时只觉得没做好心里准备,想再逃避逃避,没想到他有重要事说。
“谁误会了?谁难过了?”贺平乐双眸一瞪。
秦砚顺从指向自己:“我误会,我难过。”
贺平乐比较满意,谁知秦砚又说:
“可先前也不知是谁……那眉毛都快耷拉到嘴角了。”
贺平乐觉得自己被内涵了,刚想捏个杯子威胁他一下,被秦砚迅速将手握住,哄道:
“好了好了,知道你力气大,放过杯子。”
贺平乐的手被抓着,只要随便一挣就能脱手,但她不想那么做,甚至用小手指回握了一下。
其实在秦砚与她诉说情意的当天晚上她就已经明确自己的心意了,只是被各种乱七八糟的担忧扰乱思绪。
直到听闻那道圣旨,她才明白所有担忧,与‘失去秦砚’相比,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喜欢秦砚,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但秦砚不辞而别让贺平乐觉得他并不喜欢自己,这才歇了心思,把那份悸动深埋心底。
可感情能埋起来,却并没有消失,只是在心底某处等待着浇灌。
一旦有了浇灌,深埋心底的种子就能立刻破土而出,拔地而起,用繁茂的枝叶和花朵将贺平乐的心房填满。
“我当你是答应我了。”秦砚说。
贺平乐深吸一口气,拿出咱现代人的魄力,毫不扭捏爽快且郑重的点头:
“答应了。”
两两对望,情深意浓。
贺平乐被他注视着,思维忽然发散,按照现代的偶像剧套路,情侣确定关系后是不是要做点什么纪念一下。
只见秦砚站起身,贺平乐目光追随,只觉得秦砚的俊美数值在她心中不断刷出新高度,心如擂鼓乱成一团麻。
真的要纪念一下吗?
这也太会了!
果然谈恋爱要找年纪大点的,这么快就要初吻了吗?
好害羞~
‘啪嗒’一声,贺平乐的手被放开,因为太突然,直接掉在桌面上。
这一掉,把贺平乐走远了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讶然看向秦砚,以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秦砚哪里知道贺平乐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只如往常一般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
“真乖。”
贺平乐:……
乖?这个字让贺平乐感觉到了身份上的不对等。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从她点头的那一刻开始已经变了,‘师父’和‘男朋友’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她要不要扑上去,用‘女朋友’的身份给他上一课?
正胡思乱想,就听秦砚说:
“我要赶紧入宫去了,你是继续游船还是随我上岸?”
贺平乐顿时歇了扑上去的心,问:“你这就要入宫?”
“嗯,越早去越好。”秦砚说。
贺平乐又问:“那你要告诉陛下,我和你的事情吗?”
秦砚点头:“要说的,免得他今后再给我胡乱赐婚。”
见贺平乐面露担忧,秦砚问:“怎么,你不想我说?”
贺平乐将担忧吐露:“我和你……这世道,师徒相恋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吧?”
秦砚听后失笑,忽然反应过来:
“你这些天躲我,不会就是在想这些吧?”
贺平乐被一语道破意图,有些尴尬,干咳一声后试图挽尊:
“也,也想过别的。”
秦砚大掌捧住贺平乐的一侧脸颊:
“相恋是两个人的事,你未婚我未娶,光明正大,不曾背德,与旁人何干?”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更直接的:
“放心吧,若有人敢戳你脊梁骨,我便打断他们的脊梁骨。万事有我在。”
贺平乐从不知道自己的心可那么大,这么小。
没有和秦砚确定关系之前,她的心可以大到三千世界都装不满;可与秦砚确定关系以后,却被他短短一句‘万事有我在’给填得满满当当。
秦砚让贺平乐体验到了被收拢到羽翼之下的感觉,虽然她并不惧怕任何,但这种受到庇护的安全感是自己无法给予的。
画舫船主以为客人花了一锭金子包船游河,至少要把金水河都游一圈再下船,没想到才一刻钟就要下船。
对于这种钱多事少的客人,船主满怀感激,在两位客人下船时,特地携全船工作人员甲板相送,欢迎他们下回再想销金的时候能第一时间想起他们。
秦砚要入宫,把贺平乐送到宣宁候府后才走,片刻不敢耽搁,直接入宫觐见。
秦砚入宫之时,启明帝正好传了膳,见他进殿,欢喜道:
“就知道你要来,不过还是比朕想的晚了些。来来来,给康平王赐座。”
启明帝唤来宫人,要秦砚坐下用膳,谁知秦砚上前两步便掀袍行礼,说:
“皇兄,请收回赐婚圣旨。”
启明帝见他行此大礼,就知道他不满赐婚,屏退宫人后,将他从地上拉起身,两人到内殿的茶桌旁坐下说话。
“朕早为你打听过,此女出身世家,却是个贴近民生的,端庄守礼,却又不会过分拘谨,知书达理,才学斐然,与你定能志趣相投。”启明帝说。
他就这么个疼爱的弟弟,立妃之事自然是为他考量又考量才决定的,所选之人千里挑一。
“皇兄可是需要臣弟为您笼络奉恩公?”秦砚话锋一转,问启明帝。
这可把启明帝给问愣住,疑惑不解:“此话怎讲?奉恩公何须用你去笼络?朕是真看中了徐家那姑娘,觉得她很配你,这才下旨赐婚。”
“既然皇兄无需臣弟为您笼络奉恩公,那这道赐婚圣旨,臣弟恕难从命。”秦砚语气坚定。
对于秦砚的拒绝,启明帝在下旨之初就已经料到,语重心长的劝道:
“你自幼在朕身边长大,性子执拗,朕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你。”
“你长这么大,朕没要求过你什么,但这一回,必须听朕的。圣旨以下,断无收回的道理。你若愿意就留下陪皇兄用膳,若不愿意,就回去吧。”
总之,启明帝就一句话:圣旨不收回。
秦砚入宫前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并不与启明帝争执,而是从腰袋中取出一方明黄锦布,慢条斯理的将之打开。
“这是我母妃在先帝驾崩前为我求来的一道圣旨,原以为用不上,但今日却不得不用,请皇兄过目。”
秦砚说完,将展开的明黄锦布递给启明帝。
启明帝接过后才发现,这竟也是一道圣旨,但却不是启明帝的圣旨,而是先帝遗诏。
“我母妃是个重情之人,为情可以不顾一切,她希望我也是如此,这才在先帝驾崩前为我求了这道诏书,言明我的婚事可由我自行做主。”
秦砚对启明帝拱手恳切道:
“求皇兄收回圣旨,臣弟已心有所属,此生断不可能另娶他人。”
启明帝将遗诏看过后仔细折起,问秦砚:
“你心有所属?是谁,说与朕听听。”
秦砚直言:“宣宁候之女,贺平乐。”
启明帝扭头啧声,像是早就猜到似的,在秦砚面前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终于龙颜大怒:
“你日日去寻她,朕就是怕你糊涂,这才急忙赐婚,你,你太令朕失望了。”
秦砚鼻眼观心,并不意外皇帝派人在宫外盯着他的事情,冷静说道:
“皇兄既然派人暗中盯着臣弟,那该知晓臣弟并非玩笑。”
启明帝急得踱步:“你属意谁不好,偏偏属意她作甚?且不说她与你有师徒名分,就说她这个人也不适合你!”
秦砚反问:
“她很好,我很喜欢她。皇兄以何为凭觉得她不适合我?”
启明帝直言:
“她小小年纪便学了一通狐媚之术,你知道这京城里有多少人暗中惦记她?若非宣宁候盯得紧,只怕还轮不到你今日来与朕说这些。”
秦砚眉头蹙起,显然对启明帝评价贺平乐的话很是不满,据理力争道:
“她模样生得好惹人惦记,怎的就成了她的错?长得好就是狐媚吗?那些以貌取人之辈反倒成了受蛊惑的无辜一方吗?”
启明帝也很生气,怒道:
“怎么不是她的错?她自知颜色,卖弄颜色,与那蛊惑人心的狐狸有何分别?”
“陛下!平乐是臣弟钟爱之人,并非狐狸,并未蛊惑人心,请陛下慎言。”
秦砚听不得这些诋毁之言,哪怕是他一直尊重的皇兄也不能说。
启明帝看着这个他一手带大的亲弟弟,从小到大他都不曾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今日为了区区一个女子竟失态至此。
“还说她没有蛊惑人心,你何时与朕这样说过话?”启明帝气得拍桌子,吓得殿外宫人们纷纷缩着脑袋,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受牵连。
“你越是如此,朕就越不会同意,朕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受人迷惑。”启明帝怒极,将遗诏抛还秦砚,说:
“你有遗诏在手,赐婚圣旨朕可以收回,但你想娶她,朕绝不同意!”
启明帝说完,便走向龙案,拿起御笔扭头找朱砂,像是要写新的圣旨般,边找边说:
“朕赐不了你的婚,但能赐她的,朕现在就拟诏书。”
秦砚愤然上前:“陛下将她赐给谁,臣弟便去抢谁。”
启明帝吹胡子瞪眼:“你敢!”
“陛下尽管试试,看臣弟敢不敢。”
秦砚也是被逼到临界点,什么话都敢说,把启明帝给气得够呛,手中御笔起起落落好几回,启明帝终究没有落下。
他将御笔往龙案上一抛,靠坐到龙椅上拧眉生气。
秦砚见状,上前在启明帝龙椅前蹲下,像小时候那般平和劝道:
“皇兄,臣弟并非有意与您作对,只是想要一个心仪女子,求皇兄成全。”
启明帝闭着眼睛深吸两口气,再睁眼时便冷静下来,对秦砚问:
“做侧妃行不行?”
秦砚坚决摇头:“不行,要正妃。”
启明帝:……
77.第 77 章 ·
第七十七章
一道赐婚的圣旨在徐家掀起大浪, 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是奉恩公府上下,愁的是当事人徐大小姐。
但任谁都想不到的是,就在圣旨下来的第二天下午, 一道新的圣旨又送到奉恩公府。
新的圣旨中说,康平王持有先帝遗诏, 遗诏中有特定婚配人选, 皇帝也不敢违背先帝遗诏,因此前道赐婚圣旨就此作罢。另念奉恩公府大小姐徐思慧贤良淑德,善名远播,特封为嘉爵乡君, 禄米一百八十斛, 年俸三千。
圣旨的内容有点玄幻, 说不好也挺好的,毕竟徐家没有任何损失, 白得了个配享食邑的乡君之位;可说好又总觉得缺点意思,毕竟如果前道圣旨不作废,徐思慧是要做康平王妃的。
奉恩公府倒不是有多稀罕王妃这个位份,只是奉恩公素来看好的是康平王, 若能成就婚事,那徐家就算正式投入康平王旗下,如今算是一场泡影终成空了。
而这件事里, 最高兴的莫过于徐思慧。
她不必为了家族勉强自己嫁一个并不了解和喜欢的人,还得了乡君的封号, 有这封号, 将来她就比寻常闺秀多了条选择的路, 再不济,就算是靠着乡君的食邑也能自立门户活下去。
康平王确实履行了他的承诺, 不仅处理了圣旨,还为她铺了一段后路,徐思慧十分感激。
徐家的婚事退了,人们对徐大小姐表示同情的同时又开始猜测,康平王所持先帝遗诏上的特定婚配人选是何方神圣。
**
贺啸天从兵部衙门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衙门口挂上了灯笼,他与几个同僚站在门边等小厮去牵马,同僚们正闲聊着说一会儿要去哪里喝酒,劝贺啸天:
“侯爷与我等一同吧。”
贺啸天裹着披风摆摆手:
“不了不了,家中有人候着。”
同僚们笑他:“自从侯夫人回京后,侯爷已经很久未曾与我等一处饮酒了。”
贺啸天拱手讨饶:
“诸位原谅则个,近来实在不敢晚归,我家夫人见不到我,连饭都没胃口吃。”
同僚们这些年早已习惯他随时随地秀恩爱,听他这么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再说了,我家夫人近来有了身孕,我得回去看顾着。”
说着说着,贺啸天又把话题绕到了夫人有孕这事儿上,生怕还有谁不知道这个消息似的。
正说笑,就见停靠在兵部外的一辆豪华马车上走下一人,华服飘逸,俊美无俦,众大人定睛一看,纷纷走下台阶与那人行礼:
“见过康平王。”
秦砚抬了抬手:“诸位大人不必多礼。”说完,他来到贺啸天面前,问道:
“不知侯爷今晚可还有公干?想请侯爷赏脸与我去潘楼饮一杯酒水。”
众位大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康平王这话说得有些太客气了。
贺啸天也这么觉得,拱手回道:“不敢不敢,我请王爷吧。”
秦砚温和一笑:“也行。”
小厮们将各位大人的马都牵了过来,大家都是武将,不习惯坐轿子。
秦砚让诸位大人先行离去,众人翻身上马,纷纷向秦砚与贺啸天道别。
贺啸天和秦砚站在一处,目送大人们离开之后,贺啸天才正色,沉声问秦砚:
“王爷是有何要事与我诉说?”
他想,能让康平王郑重其事过来找他的,定然不会是小事。
秦砚笑答:
“侯爷不必紧张,就是请你喝酒。”
贺啸天不敢相信:“王爷当真无事?”
秦砚敛眸思虑片刻,说:“倒也不是全然无事,确实有些私事想回禀侯爷知晓。”
贺啸天震惊,康平王居然对他用上了‘回禀’二字!
现在已经这么流行以上之尊,礼贤下士了吗?
不过既然康平王说了有事相谈,那这顿酒贺啸天说什么也是要去的。
**
两刻钟后,潘楼雅间,美酒佳肴,美酒佳肴,陈列在前,贺啸天看着这阵仗,心中忐忑不已。
楼内伙计尽数退下后,雅间内就剩两人对面而坐。
就在贺啸天犹豫着要不要给秦砚斟酒的时候,秦砚忽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吓得贺啸天伸出去拿酒壶的手给缩了回来。
秦砚起身来到贺啸天身旁,主动拿起他手边的酒壶,恭恭敬敬要为贺啸天斟酒。
“哎,使不得使不得,我来我来。”贺啸天赶忙起身拦住酒杯,欲夺秦砚手中酒壶,被秦砚迅速躲开,请他安心坐着。
贺啸天满心疑惑,静等秦砚把酒斟完坐回他的位置后,用手掩唇,压低了声音对秦砚问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王爷,你是不是想招兵买马大干一场?”
秦砚手一抖,差点因为这个问题把酒洒了,回敬贺啸天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啊?”
贺啸天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激动地一拍桌子,发觉声音太大,赶紧收回手掌,继续用手掩唇,压低了声音劝导秦砚。
“王爷三思,这可是京城,到处都是耳目。你真要行事,也得找个隐蔽些的……”
贺啸天煞有其事的指了指周围,秦砚见他的思维逐渐离谱,赶忙截过话头:
“绝无此事!侯爷莫慌!”
总算知道平乐有时候的突发奇想人来疯是像谁了,这父女俩还真是如出一辙。
贺啸天半信半疑:“绝无此事?那王爷……何故如此?”
不是他胡思乱想,实在是康平王的态度太过正式和隆重了,让贺啸天不得不怀疑他的目的。
秦砚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被误会,将面前杯中酒饮尽后,对贺啸天直言:
“今日请侯爷前来,为的是平乐之事。”
贺啸天猛地松了口气:“王爷你早说呀,吓我一跳。”
以为是要跟他来商量什么谋反大计,谁知只是寻常老师叫家长……
“平乐年纪还小,不管怎么样,您当师父的多担待,她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野惯了,大大咧咧的性子扭不过来,她要犯了什么事,王爷尽管找我便是,要罚也可以罚我,我绝不推脱。”
贺啸天从紧张的心情中舒缓过来,诚恳的为女儿辩护。
“所以平乐究竟犯什么错了?”贺啸天问。
秦砚被贺啸天这一通话说得有点汗颜,但该说的话必须说清楚。
“是我对平乐动了情,特来向侯爷禀告。”秦砚说。
“哦,原来如此。”贺啸天了然点头,忽觉不对:“等等。你动了什么情?”
秦砚无比真诚的说:“男女之情。”
贺啸天:……
听秦砚说这个问题的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他说谋反。
贺啸天又一次傻眼,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我意识,哑声问道:
“你……我……你开什么玩笑?!”
秦砚正色:“我没开玩笑。我很认真。”
贺啸天忽然把手里的酒杯泼向自己的脸,冰镇过的酒水接触皮肤后让他顿时清醒,动作之快,秦砚想阻止都没来得及。
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贺啸天看向秦砚,语重心长的说:
“你和她,是师徒关系,不能在一起。”
秦砚摇头表示:“我的师门并无师徒不能通婚的规矩。”
贺啸天无语:“这不是你师门有没有规矩的事,是礼法不合。”
“礼朝的律法对此也没有约束。”秦砚说。
“世人会非议你们的。”贺啸天试图劝阻。
“会叫世人非议之事就一定不能做吗?就一定是错的吗?”秦砚反问后,说:
“非议他人之人,本身也不见得多好,空口白牙一张嘴,说得好人生怨,坏人共情,与其活在这些人的口中,不若跳出界外,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贺啸天突然有种被说服的感觉。
“侯爷,若撇开这些世俗,您是否同意我与平乐之事?”秦砚问。
贺啸天语塞,半天后才说:
“这事儿我得回去问问平乐她娘……”说完,贺啸天又不放心问:“王爷已经跟平乐商量过了?她怎么说的?”
秦砚刚要回答,却被贺啸天抬手阻止:“算了,我多余问,那丫头只怕已经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心情太复杂,这酒实在有点喝不下去,贺啸天起身要走,可走了两步又回过身对秦砚抱拳作礼,说:
“王爷容我回去考虑考虑,商量商量,此事太过突然,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这个结果算是秦砚意料之中的,他尊重贺啸天的意思,起身回礼:
“侯爷慢走,静候佳音。”
贺啸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匆匆离去,独留秦砚一人在雅间,看着满桌还未动筷的酒菜,暗自一叹。
他喜欢平乐,故希望平乐能在所有亲人的祝福下嫁给自己,但此路看来多险阻,还须得他慢慢攻克才行。
**
贺啸天从马道疾驰回府,却在影壁前徘徊许久都未入府,因为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秀芝说。
平乐那边约莫是不需要问的,那丫头对康平王本就有心思,如今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他一路忧思,终于踱步回到了主院,见院中灯火熄了半边,主卧厢房内人影晃动,他刚抬脚往主卧厢房走,就见房间大门被从里面大开。
叶秀芝扶着腰从门内走出,见到贺啸天面上一喜,匆匆走下台阶,她步履极快,吓得贺啸天赶紧上前搀扶,直呼:
“慢点慢点,别颠着。”
夫妻俩对望片刻后,同时开口:
“我有话与你说。”
“你听说那事儿了吗?”
贺啸天愣了愣后问她:“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娘回来跟我说的。”叶秀芝说。
“娘也知道了?”贺啸天惊讶。
“嗯。过了今晚,估计全京城都该知道了。”
“什么!”贺啸天极度震惊:“全京城都……好你个秦砚,这是给我来了招先斩后奏啊,我找他算账去。”
贺啸天转身要走,被叶秀芝拉住:
“你去哪儿?找康平王算什么账?他跟徐家退婚,你瞎凑什么热闹?”
贺啸天猛地止步,诧异问:
“他跟徐家退婚?”
“是啊。原来你竟不知!康平王搬出先帝遗诏,把徐家的赐婚圣旨给推翻了。”叶秀芝说:“不过徐家也没损失,陛下给徐家大小姐封了个乡君呢。”
她这阵子因为要养胎,哪儿都不能走动,憋在家里好些天,今天好不容易听到这么大个消息,就迫不及待想要跟丈夫分享。
听完妻子的话,贺啸天才明白自己差点误会。
又想着康平王既然连圣旨赐婚都退了,看来所言非虚,他对平乐确实是认真的。
可就算他是认真的,贺啸天就一定要答应吗?
拢共就这么个宝贝闺女,说什么也不能随随便便就送出去。
78.第 78 章 ·
第七十八章
次日清晨, 宣宁候府饭厅中。
自从叶秀芝怀孕后,邱氏也成了主院的常客,时不时送些叶秀芝爱吃的东西来。
就好比前两天, 叶秀芝忽然说想吃荠菜丸子,可这种山野货, 京城还真没地方买去, 邱氏便发动了城外两个庄子的人去山上寻,寻来几十斤,从中挑出几斤嫩叶,配上鲜肉炸成丸子给叶秀芝送来。
见叶秀芝吃得高兴, 贺平乐也想尝尝, 谁知刚伸筷子就被邱氏拦住:
“等你娘先吃。”
贺平乐不满:“我就吃一个, 至于吗?”
叶秀芝给她夹了一颗,贺平乐当着邱氏的面, 得意洋洋送入口中。
这时贺啸天从外面走入,叶秀芝起身,说:
“夜里翻来覆去到凌晨才睡着,早上就没喊你, 怎的不多睡会儿。”
贺啸天小心扶着她坐下,往一旁偷吃荠菜丸子的贺平乐看去,贺平乐察觉到亲爹的目光, 把已经夹到筷子上的丸子放下,讪讪吐槽:
“好好好, 我不吃了。真是的, 就算有了弟弟妹妹, 你们也不能这么对我啊。”
贺啸天忽的问她:
“你知道康平王与徐大小姐退婚的事了?”
乍听见‘康平王’三个字,贺平乐心头发虚, 飞快瞥了一眼亲爹后,故作镇定道:
“知道啊。听祖母说了。”
贺平乐昨天回来,原本是想坦白的,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不出口,尤其在听到邱氏说退婚时一口一个可惜,就更不知从何说起了,然后……然后就给耽搁了。
邱氏问贺啸天:
“你知道先帝遗诏里写的是谁吗?”
贺啸天看向贺平乐,说:
“我不知,平乐可知?”
突然被点名,贺平乐吓得赶紧摇头,邱氏见状说:
“她要知道,昨儿不就说了,还用等你问?”
说完,邱氏又看向贺平乐,说:“不过,你去你师父那儿的时候,有机会打听打听,毕竟是未来师母,得是个好相处的才行。”
贺平乐:……
知悉真相的贺啸天不懂女儿瞒着是什么心思,不过闺女既然不提,那贺啸天也不好追问,只得顺其自然,等她什么时候自己想说了再说。
饭桌上的话题总算又回到叶秀芝身上,贺啸天要给叶秀芝盛花蜜藕粉圆子,邱氏不许,说花蜜太甜,要吃藕粉,等她过会儿去厨房让人做少糖的,母子俩在那争论不休。
贺平乐暗自松了口气,心里为‘什么时候说’而发愁。
“对了。”
邱氏成功按住想胡乱喂养儿媳的儿子后,又说:
“过几日我想带秀芝和平乐去一趟白马寺。”
桌上几人看向她,邱氏解释:
“天一方丈云游归来,白马寺中要连做三日法会的。”
贺啸天笑了,打趣说:“娘,没看出来您这么虔诚,上赶着去法会呢?”
邱氏白了他一眼:
“虔什么诚?咱家祠堂里供着的崔府君道碟,我多看几眼了吗?不是去拜佛,是带秀芝去看花,白马寺只有做法会的那几日,后山禅房才对香客开放,从禅房窗户向外看,整座山头全是凌霄花,不输桃林梨花田,多看看美景,对孩子好。”
邱氏对叶秀芝腹中之子可谓上心,不是准备舒适小衣裳就是准备各种吃食,现在连美景都给预备下,这是在娘肚里就开始培养孩子的品味了。
长辈的一片好心,叶秀芝怎会拒绝,更何况她近来确实在家里待得烦闷,正好去白马寺看看美景散散心。
**
三日后是白马寺法会第一天,一大早邱氏便派了碧池过来叫起。
贺平乐上车后仍哈欠连天,没精打采倚靠在车壁,邱氏问她:
“夜里做贼去了?”
贺平乐没做声,把身子往里转了转,继续靠着。
她夜里虽然没去做贼,但没睡好是真的。
不为别的,只因那日秦砚与她告白确定关系后,竟然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别说像没确定关系之前那样到贺平乐面前刷存在感了,就连他的消息贺平乐都没听说到任何。
他不会因为抗旨被陛下降罪了吧?
他不会后悔了吧?
他不会……
各种担忧充斥在贺平乐的脑中,让她想睡都睡不好。
追你之前恨不得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转悠,追到之后就玩消失,呵,男人!
白马寺位于城外,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总算抵达,原以为她们那么早出门肯定不算晚,谁知到白马寺一看,被这人山人海的架势给吓着了。
“这么热的天,居然这么多人!”邱氏显然低估了别人的热情。
“也不知都是来参佛的,还是来看后山凌霄花的。”叶秀芝说。
邱氏有点打退堂鼓:
“没想到这么多人,你成吗?要是看见人心烦,咱们就回去吧。”
叶秀芝笑道:
“看见人有什么可心烦的,这些天在家我闷的很,正想多看看人呢。”
“那……”邱氏迟疑。
“那就进去,拜了菩萨然后……”
叶秀芝的话被打断,邱氏说:“你直接去后院禅房就好,大殿里人多又烧香,你别凑热闹,让平乐给你和孩子多磕几个头。”
贺平乐蔫蔫儿的点头。
安排好一切,三人便带着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进寺上香。
约莫是为了照顾来赏景的香客,白马寺在门前特地另辟了一条直接通往山上禅房的小道,邱氏叮嘱完丫鬟婆子后,便带着贺平乐从正门而入去上香。
白马寺的香火鼎盛,大殿中的善男信女们排队敬香。
队伍很长,有几个僧人在大殿门前维持秩序。
邱氏虽然在有些事情上很霸道,却不是个喜欢摆谱的,她将自己与贺平乐的帷帽整理好后,便如寻常带着孙女来上香的老妇人一般,按规矩排队。
“过会儿进去添个香油,庙祝让你抽签,你就抽桃花签。”邱氏小声叮嘱贺平乐。
贺平乐问她:“桃花签是求什么的?”
“你说求什么?”邱氏反问,隔着帷帽贺平乐都仿佛看到了邱氏翻的白眼,听她嘀咕:
“也不知是不是随了你爹,死心眼儿!这么大的姑娘一点不着急,我要像你似的至今没个归宿,得担心地成夜成夜睡不着。”
贺平乐不满问:
“你怎知我没归宿?”
反正是干等着,闲着没事,邱氏干脆跟她斗斗嘴,只听她嗤笑一声:“你的归宿?酒坊吗?不是我小瞧你,你这点出息了!”
邱氏语毕,身后跟着的碧溪和碧池碧莲忍不住抿唇发笑,贺平乐‘啧’了一声:
“笑什么?我还真就有归宿,不是酒坊。”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贺平乐知道,她的‘归宿’已经有三天零六个时辰没来找她了。
大概是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底气,惹得她们越发笑话。
倒是邱氏看出了些端倪,凭她对贺平乐的了解,若非有点苗头的事情不至于会说出来,遂问她:
“你真有了?”
贺平乐心上一紧,干咳一声后,飞快点了点头,邱氏问:
“谁啊?”
贺平乐又开始支支吾吾,碧池从旁调笑道:
“老夫人还真信了,大小姐成天不是酒坊就是家里,哪有功夫找归宿啊。”
贺平乐气道:
“碧溪,有人笑话你家小姐,你还不帮我掐她!”
几人说着笑便闹了起来,邱氏将贺平乐往前拉了拉,掀开她自己的帷帽,盯着贺平乐。
贺平乐被她盯得没由来紧张起来,以为终于要被猜到了,不知祖母会是什么反应。
只听邱氏认真问了句:
“是方连胜那小子吗?”
贺平乐憋着的一口气突然松了,差点绝倒,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关方连胜什么事?
见贺平乐不言语了,邱氏双掌一击,做出判断:
“我早看出那小子没安好心了。我告诉你,没戏!那小子别想进咱贺家的门儿。”
邱氏有些激动,都有些打扰到周围排队的香客了,贺平乐赶忙制止:
“您少说两句吧,丢死人了。”
邱氏不依不饶,揪着贺平乐斥道:“我丢人?你要找方连胜,你才叫丢人!”
贺平乐有点为师兄抱不平:“我师兄怎么丢人了?”
邱氏指着贺平乐,一副‘果然是他’的神情,良久才抛出一句:
“太黑了!我们贺家就没要过那么黑的。总之,如果是他的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们就休想!逼急了我,我,我……”
贺平乐见她越说越离谱,赶忙上前作势捂了捂,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你别胡说了,我怎么可能跟师兄在一起。”
邱氏半信半疑:“你发誓。”
贺平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懒得理她,邱氏还想继续纠缠,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请问是贺老夫人吗?”
邱氏循声望去,只见一华服年轻男子向她们走来,邱氏认出来人身份,竟是承王秦照。
秦照老远就认出贺平乐,但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唤她不好,便借着给贺家老夫人请安的由头上前来说话。
“真是贺老夫人,在下远远看着还不敢认。好久不见,老夫人近来身子可好啊?”秦照亲切的向邱氏问安。
邱氏活了大半辈子,哪会看不出来承王的目标其实是平乐,忧心忡忡看了一眼孙女,她不许平乐跟方连胜在一起,可如果是承王的话,她就更不愿意了。
“多谢秦公子惦念,老身身子骨还算硬朗。”
心上虽不喜,但邱氏总不能对一个有名有姓的王爷甩脸子,表面客套还是要维持的。
“老夫人唤我照哥儿就好,公子什么的委实生分。”
秦照说着话,目光却总往邱氏身后的贺平乐瞥,总算跟邱氏寒暄完后,秦照终于步入正题,对贺平乐拱手作礼:
“平乐,你也好久不见了。”
贺平乐福身回礼,满怀希望向秦照身后望去,想看看某些人会不会跟秦照一同出现,然而并没有。
“二位是来敬香的吗?”秦照问完就后悔了,人家在寺里来,不是敬香难不成是吃饭吗?
贺平乐点了点头,秦照说:“太巧了,我也是。那咱们一起可好?老夫人,我就一人,您允我与你们一道,可好?”
他都这么说了,邱氏还能拒绝不成,于是秦照便顺理成章留在了贺平乐她们身旁。
身后护卫拉扯秦照的衣袖,指了指日头,又指了指后山禅房,意思是:王爷您看太阳这么晒,不如请她们去禅房。
秦照面不改色拂开护卫的手,暗瞪了他一眼,让他别多事。
他固然可以请平乐与贺老夫人她们去后院禅房小坐,等中午人少一点后再来敬香,可真那样的话,他把人送到禅房还有什么理由留下?再说了,平乐既然想上香,那他就陪她上好了,太阳晒点……就晒点吧。
秦照展开折扇扇了两下,贺平乐掀开帷帽回头看他,美眸流转间欲言又止,秦照不明所以,以为她觉得热,干脆不给自己扇风了,把折扇展开挡在她头顶,为她遮挡烈阳。
他这般殷勤,反倒让贺平乐不好意思问他秦砚的事情了,将帷帽重新放下,回了秦照一句:
“我不热,秦公子自己扇吧。”
说完,贺平乐转到邱氏另一边,用邱氏将自己与秦照相隔开,此举深得邱氏心意,自发帮她挡住秦照,随口问道:
“秦公子,近来家中可好?”
秦照感觉出贺平乐的拒绝,暗叹一声,却未纠缠越线,守礼在一侧回道:
“谢老夫人惦念,家中一切都好。”
邱氏又问:“对了,听说令叔近来有大事,不知秦公子可知道些内情?”
无论何时何地,邱氏对八卦都十分热衷,她现在就好奇先帝遗诏中,给康平王婚配的人选究竟是谁,如果能从承王这边得到第一手消息,那她岂非能成为社交圈中的焦点。
秦照心不在焉,但还是如实回答:
“家叔之事,素来他自己做主,除了我父亲知晓,旁人从不说的。”
邱氏深表遗憾:“也是,令叔是个主意大的。”
不咸不淡,不紧不慢的聊着,眼看终于要到主殿殿门,忽的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还伴有一些粗鲁的驱赶声。
只见一群恶声恶气的家丁从后面开始驱赶排队的人群,气焰嚣张,让人们退到一旁:
“都让开都让开,我们公子要过去。”
这么明显的插队行为,果断引起公愤,然而人们的指责声却没有让那些家丁们收起嚣张言行,反而一窝蜂的涌上那些指责的人,将那些人推搡着出列,抢占人家的位置。
来拜佛的一般都是老弱妇孺,没几个敢真的反抗,于是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些家丁就成功了,把老实排队的人赶到一旁,中间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片刻后,就见几个穿着精美服饰的公子小姐款款走来。
“什么人啊!来拜佛还抢占位置,怎么不去抢着投胎呢。”
人群中发出不满的声音,那些公子小姐中有一位容貌端正的小姐似乎有些退缩,只见她与身旁的小姐说了句什么,一个长脸矮壮的公子就连连摆手,看口型像是在说‘没事’‘我常这般’等等,说着话,还一个劲往容貌端正的小姐身边凑。
那小姐明显不喜他靠近,转身便要走,却被身旁的女子拉住胳膊,好言相劝一番,那女子把矮壮男子一把推开,挽着容貌端正的小姐往主殿走去。
贺平乐原以为是遇到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没先到却看见了沈馨雅,见她眉头紧促,面色不安,目光四处搜索,像是在找着什么。
忽然,沈馨雅在人群中匆匆瞧见了掀开帷帽的贺平乐,一瞬间情绪有些复杂,但形势紧急,不容她纠结,便试着向贺平乐递去一抹求助的眼神。
原本还想用口型与她说句话,可她身边的两个男女催促的很,让沈馨雅根本没来得及对贺平乐说什么就被拉进了主殿。
“沈馨雅是越发不知分寸了,连那种货色都能近身。”秦照感慨说。
贺平乐觉得沈馨雅的表情不对,转而问秦照:
“秦公子,那两个与沈小姐一起的人是什么来头?”
秦照本就在找机会亲近她,听她问赶紧知无不言:
“女的我不认识,但那男的是鲁国公府大公子潘凉,出了名的酒色之徒,纨绔子弟,虽未娶妻,但光是我知道的外室就有三个之多。”
“这样的人,沈馨雅怎会与他一道?”贺平乐纳闷自言自语。
秦照说:“沈馨雅是个假菩萨,跟这样的人一道自然有她自己的打算。”
贺平乐从秦照话中听出了对沈馨雅的不满,好奇问他:
“你为何说沈小姐是假菩萨?”
秦照摊手:“她本来就是。这京城中想仿着徐大小姐的贤良路数走的人不在少数,她也不例外,可徐大小姐是真贤良,真的收留难民,出钱出人出粮,时不时的还亲自去办义诊。”
邱氏明白秦照的意思:
“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可就不容易了。照猫画虎,最多仿三分。”
秦照应声:
“老夫人说的没错,沈馨雅就是仿照个样子,随便找几个人,在不痛不痒的地方搭几个台子,施点稀粥装模作样,遇到真上来讨饭讨药的,逼得急了,便叫人赶走,算哪门子的贤良。”
贺平乐没亲眼看见,暂时不对此做评价,她继续回想沈馨雅先前看她的眼神,总觉得她好像有话说。
鲁国公府的家丁们见自家少爷小姐已经进殿,便不再拦着殿外的百姓,他们离开后,百姓们才自觉按照先前的位置重新列队。
白马寺的僧人遇见横的香客也不敢阻止,只得在事后给后面的香客们发点香火,安抚一下。
贺平乐越想越不对劲,把刚拿到手里的香往邱氏手里一塞,自己转身就走,无论邱氏怎么唤都唤不回来。
正焦急着,秦照反应迅速,主动请缨:
“老夫人莫急,我跟去看看,保证将她平平安安带回来。”
说完,秦照把自己的香递到护卫手中,跟着贺平乐去,邱氏那个没喊住,这个没拦住,没办法,只能让碧溪和碧池也跟过去,别出什么乱子。
**
贺平乐拦住个小沙弥问话,小沙弥说主殿拜佛后不能回头,只能继续往里走,经过三座佛殿后,才能折返或者通往后山禅房。
谢过小沙弥,贺平乐往后殿寻去,秦照和两个丫鬟跟在贺平乐身后,秦照问她:
“你在找什么?”
贺平乐说:“找沈小姐。我觉得她刚才好像有话跟我说。”
秦照无奈失笑:“我还当你要找谁。你与她不是素来不和,她能有什么话与你说?”
贺平乐坚持:“这回不一样。我还是找到她,当面问清楚比较好。”
“行吧。我陪你找。”
秦照觉得,只要给机会和平乐相处,就算让他去捡粪球他也甘愿。
故意与贺平乐并肩而行,尽管对方的视线并不落在他身上,但并不妨碍秦照找她说话。
“平乐,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吧?”秦照问。
贺平乐一边搜索沈馨雅的身影,一边随口回道:“嗯。算吧。”
秦照又说:“认识这么多年,都没好好与你说过话。”
贺平乐应声:“嗯。”
秦照知道若是今天不说,今后可能更没机会了,于是鼓起勇气问贺平乐:
“平乐,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成亲的事情?”
贺平乐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秦照跟在她身边,突然羞怯的低下头,说:
“若你暂时没有喜欢的人,那不如给我……”
‘一个机会’四个字还没说出,就听见不远处的拱形院墙后传来一声惊呼:
“啊,你干什么,放开我。”
贺平乐猛地回神,二话不说就冲到墙边,透过墙上的卍字雕花看向另一边,果然看见鲁国公世子潘凉粗暴扣住了沈馨雅的手腕,沈馨雅奋力挣脱,但她那点力气,在膘肥体壮的潘凉面前根本不够看。
贺平□□过雕花窗大喝一声:
“你干什么?放开她。”
她的声音中气十足,吓了墙内人一大跳,潘凉心虚,怕给人看见落下证据,赶忙撒开了手,对着空气质问:
“谁?出来!”
他身边的家丁对潘凉指了指墙后,潘凉这才看见墙后有人,他松了口气,因为这面墙最近的门在两座大殿后头,等墙后的人过来,他早把沈馨雅给带走了。
潘凉一声令下:“你们两个,把沈小姐给我带走,剩下的把多管闲事的打发了去。”
几个家丁应声领命,他们当然知道自家公子想干什么,也不是第一回配合了,因此分工明确,很快沈馨雅就被两个流里流气的家丁,半推半请的拖走,沈馨雅吓得尖声大叫:
“贺平乐,救我!”
潘凉听到‘贺平乐’三个字时明显一愣,作为京城纨绔子弟中的翘楚,对于京中美貌女子的姓名都了如指掌,这个贺平乐是他之前远远看见过一回便按捺不住的那个贺平乐吗?
他很好奇,却又惦记着正事,想着美人以后有的是机会看,今天还是先办自己的事吧。
贺平乐眼看着沈馨雅被他们带走,可面前有堵墙挡着。
秦照也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他仰头看了看寺庙中至少有两人高的围墙,估算着自己能不能翻过去,最后还是决定试一下,对贺平乐说:
“平乐你退开些,我试着上……”
话没说完,就听见‘砰’一声巨响。
贺平乐一脚踹出,那两人高的围墙就那么在眼前轰然倒塌,掀起好一阵尘土的同时,还把潘凉留下处理他们的家丁们通通压在了围墙碎石之下,哀嚎声不断。
“……去看看。”
秦照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整个声音都是虚的,要不是事情就发生在眼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有人能一脚把高耸的围墙踹倒……
贺平乐掸了掸裙摆,径直踩上墙体倒塌的碎石堆,踩得那些嚣张至极的家丁们嗷嗷直叫,她却依旧云淡风轻,还不忘回头对傻眼的秦照招手:
“别愣着了,你表妹要给人带走了。”
秦照下意识抹了一把冷汗,他一直都知道贺平乐力气很大,福鑫跟他说过,贺平乐能单手拉船,他也秦砚看过她在元宵节灯会上力拔千钧的阵势,但那些要么是耳闻,要么是远观,还从未有过近景观看的经验,不得不说,这近处看可比在远处看要震撼百倍。
她这一手,让秦照突然萌生了一种想放弃的念头。
要知道他在今天之前,对平乐那是矢志不渝,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放弃,并且这种放弃的感觉,竟然还不是一闪而过的。
这样大的力气,将来有一天两人起争执,他能把人镇住吗?
显然不能!
秦照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贺平乐还不知道自己露这么一手,把一个潜在追求者给吓退了,她现在只想赶紧去救沈馨雅。
潘凉也看到一座高墙在自己面前倒塌的画面,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又见贺平乐从废墟中走来,她身姿窈窕,容颜绝丽,却自带一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王霸之气。
“放开她!”贺平乐指着同样愣住的沈馨雅说。
潘凉浑身一颤,回过神来,跟手下面面相觑,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听话放人,放了的话,估计今日之事没法善了,可要是不放……这女霸王,他好像也打不过啊。
局促的整理了一番自己并不乱的衣裳,潘凉决定认下这个怂:
“放。”
抓着沈馨雅的手下赶忙松手,沈馨雅哪里还顾得上仪态,提上裙摆就冲向贺平乐,躲到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同时,又倍感安心。
“多谢。”
沈馨雅在贺平乐身后由衷说了句,想起过往她对贺平乐的奚落与嘲笑,只觉无地自容。
“没事吧?你怎会受制于他?”贺平乐问她。
沈馨雅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斗争,忽然哭了出来,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女子走来,正是先前拉着沈馨雅去上香的那个,她身后跟了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帮手。
“沈馨雅,说好了你陪我来上香,咱俩的账就一笔勾销,如今看来,你还是想还钱咯?”
这姑娘是鲁国公府七小姐潘暖,一改之前的慈眉善目,对沈馨雅露|出真面目。
“你骗我投钱,如今亏了便叫我利滚利的还,今日还想……”沈馨雅愤然指责:“是我天真愚昧,着了你们兄妹的道,可你们别欺人太甚,我便是拼了名声不要,也绝不受制于你们。”
潘凉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沈小姐想好了,这事儿要闹大,伤的可不仅仅是你的名声,就连沈相都不能幸免。”
沈馨雅果然有些退缩,她自己的名声微不足道,可父亲的名声……
怪只怪她见贺平乐自己开设酒坊,日进斗金,她虽出身富贵,但家中规矩极大,手里的银钱并不多,她攀比之心极盛,想着既然贺平乐能做,她定然也能做,谁知便是这份痴心,才让潘暖有机可乘,让沈馨雅狠狠的尝到了恶果。
堂堂宰相千金,在外欠下巨债,她哪敢与家中言明,日日煎熬着,此时潘暖前来示好,说只是想与她多亲近交往,想沈馨雅今后带着她一同玩耍。
沈馨雅又一次信了她的鬼话,以为潘暖真的稀罕跟她那帮清高贵女们玩耍,谁能想到,潘暖别有用心,故意把她骗出来,给她哥哥制造机会,想先坏了她的清白,再上沈家提亲。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让她在这里遇见了贺平乐,也幸好贺平乐心思细腻,不计前嫌,要不然今日真就要让这对兄妹得逞了。
“她欠你们多少,我还。”
秦照实在看不惯潘氏兄妹的小人行径,虽说他也不喜欢沈馨雅的虚假,却不想事情闹大,让舅父难堪。
沈馨雅这才惊愕的看向一旁秦照,看得秦照有些难为情,问她:
“看什么?不认识我啊?”
他与沈馨雅是表兄妹,虽然不亲,但至少是亲人,这种情况下看见亲人,尽管难堪,却也无比安心,于是沈馨雅哭得更大声了,直把秦照给吓得手足无措,一个劲在旁边安慰。
潘师兄妹没见过秦照,不知他的身份,潘暖见势不妙,跟哥哥耳语一番,他们今日都做到这地步了,要是还不能把沈馨雅拿下,等她回去一说,沈相定不会放过鲁国公府。
他们的伎俩能威胁到涉世未深的沈馨雅,却威胁不到沈相。
为今之计,只有把事情坐实了,才能用沈馨雅牵制沈家。
潘暖对身后十几个家丁使了个手势,潘凉低声道:
“那是贺平乐,宣宁候府的,你跟她动手?”
潘暖推开潘凉:“不动手怎么办?宣宁候府又如何,她们俩真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声张。”
说完,潘暖不顾潘凉反对,立刻下令:“抓人。”
潘凉欲言又止,他哪里是不敢得罪宣宁候府,只是单纯觉得他们不是贺平乐那丫头的对手罢了。
而贺平乐他们这边,看见十多个人向他们涌来,他们中沈馨雅是负战斗力,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拖后腿。
贺平乐对秦照说:“我最多对付两个,你能对付几个?”
秦照尽量往大了说:“我……五六个吧。”
贺平乐算算对方人数,他们明显要糟的感觉,往腰间摸了摸,往常出门总会带着的暗器,今日偏偏没带,只想着来上香,不会遇到麻烦,谁承想……
潘家的家丁开始动手抓人,贺平乐要一边护着沈馨雅,一边打架,她力气虽大,可这些家丁都是练家子,步法很快,根本不让她抓住。
而秦照那边的情况也不见得多好,被家丁们围攻,根本无暇顾及贺平乐她们。
一个机灵点的家丁绕到贺平乐和沈馨雅身后,手里不知从哪儿找来跟绳子,眼看想要来个一箭双雕,而专心对付前面的贺平乐丝毫未曾发觉身后越来越近的危险。
就在这时,一柄飞镖疾射而来,带着强大的劲力,把拿绳子的家丁手掌直接穿透,钉在了地上,那家丁的惨叫声吸引了贺平乐的注意。
看见那人手掌上的飞镖,贺平乐心上狂喜。
一道潇洒声音从天而降,挡在贺平乐身前,冷峻的面容上满是杀气。
“皇叔!”
看见秦砚,不仅贺平乐高兴,就连秦照也很高兴。
而潘家那边见又有帮手过来,还是个武功高强的帮手,潘凉盯着新来的那个帮手看了会儿,觉得有点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要怪只能怪鲁国公府已经渐渐往京城贵圈的边缘去,虽然占着国公府的名,可没落是有目共睹的,他们这一代连个世子都没请上,要是再攀不到什么名门望族,只怕等老国公去世,如今所剩的一点荣光也要被朝廷收回,到时候他们潘家就彻底沦为平民。
“别停,给我上!”潘暖见家丁们被吓住了,赶忙大喝一声提醒。
贺平乐看着这些二度冲上来的家丁,问秦砚:
“你带人了吗?”
就算是秦砚,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人还是很危险的吧。贺平乐心想。
秦砚扭头看了她一眼,淡定又无奈的回了句:
“带了。”
贺平乐环顾一圈,除了些看热闹的香客,并没有秦砚说的人,她问:
“在哪儿?”
秦砚踢开一个不怕死冲上来的家丁,给贺平乐指了个方向,贺平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着实被吓了一跳。
只见百十来个拿着降魔棍的白马寺武僧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冲过来,以绝对压倒的阵势把潘家的家丁制服,连带潘家兄妹也给扭送到秦砚面前。
武僧之首对秦砚合十禀报:
“王爷,人已抓获,您看怎么处置?”
潘家兄妹也愣住了,王爷?
此时潘凉忽然惊呼:“康平王!”
他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人了,可惜为时已晚。
79.第 79 章 ·
第七十九章
秦砚突然出现让事情发生转机, 潘凉兄妹被白马寺僧人擒住,扭送到罗汉堂等候处置。
“没事吧?”秦砚问贺平乐,不等她回答, 关切的目光早已巡视过她周身,除了脸上沾了些灰, 发髻稍微有点乱之外, 没别的外伤。
“没事。你怎么会来的?”贺平乐欣喜问。
秦砚伸手为她抹去脸颊上的灰尘,再将她的珍珠簪抽出,不会梳云髻,秦砚干脆给她挽了个男子髻, 可束好髻后再用她的珍珠簪总觉得有些怪异, 秦砚便将自己头上的青玉簪取下, 簪到贺平乐头上,若非穿着女装, 俨然一个俊俏小郎君。
秦砚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然,从容得仿佛原本就该如此般。
贺平乐见到他,接连阴翳了好几天的心情都晴朗起来, 眼里只有他,哪里还顾得上两人动作合适不合适。
“咳咳。”
一声咳嗽传来,碧池和碧溪凑上前来。
贺平乐惊讶看了看她们, 问道:“咦,你们怎么也在?”
碧溪看了一眼秦砚, 说:
“先前您和秦公子走了, 老夫人叫奴婢跟着你们, 见小姐遇到危险,奴婢便去回禀夫人, 谁知在禅房那边遇到王爷……”
碧溪没说的是,王爷听见小姐遇险,那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
贺平乐闻言,看向秦砚,语气酸道:
“你还有心思出来赏花?”
自从画舫表白后就接连消失好几天,以为他是有什么公务在忙,才冷落了自己,没想到还有心思来逛白马寺,赏后山花。
秦砚听出她话语中的不满,想揉揉她的脑袋以示安抚,却被贺平乐向后闪开,一副不想配合的架势。
无奈摇头笑了笑,秦砚说:
“此间事有我来处理,你先回禅房休息会儿。”
贺平乐果断拉住秦砚衣袖,紧张问:“那你呢?”
好不容易才见一面,这就像打发她了?贺平乐很不高兴。
秦砚沉稳解释:“处理完事,我过去找你。”
贺平乐半信半疑:“真的?”
秦砚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保证道:“真的。”
说完,趁贺平乐不注意,秦砚还是成功拍到了她的脑袋,并附赠一个‘乖’字。
在贺平乐发愣时,秦砚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真是好无情一男子!
贺平乐暗自吐槽,用手背蹭了蹭脑袋上被秦砚拍过的地方,嘴角忍不住上扬,谁知一回头,就对上几双疑惑的眼睛。
尤其是沈馨雅,眼里的惊讶都快要蹦出眼球了。
被这样盯着,贺平乐多少有点难为情,毕竟她和秦砚还处于地下情的阶段。
为了缓解尴尬,贺平乐环顾一圈后问:
“对了,那个……呃,你表哥去哪儿了?”
沈馨雅愣住,回头看了一圈,果然没有发现秦照的身影,忽的又想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就算心里对贺平乐和秦砚的关系再怎么疑惑,也提不起任何心情去八卦了。
今日之后,她欠潘暖钱的事情定然是要被家中知晓了,父亲那样严厉的人,又岂会容她此等恶行,届时责骂责打,名声尽毁什么的就算了,万一父亲以行为不端为由把她逐出家门又当如何?
想到这里,沈馨雅就颓然不已。
“小姐,老夫人现在应该已经去禅房了,咱们也去吧。”碧溪从旁提醒。
贺平乐点头,她是要去禅房的,秦砚刚才说要去找她来着。
敢放她鸽子的话,,她一定会杀到他康平王府去,闹得他不得安宁!
要是秦砚没主动招惹,借贺平乐十个胆子也不敢跟他闹去,可他既然招惹了,那就别想再轻易甩掉!
贺平乐愤愤心想。
经过沈馨雅身边,见她衣衫有些乱,发髻也略微松动,又是只身一人,遂邀请道:
“沈小姐随我一同去吧。”
沈馨雅已经失神想到自己被赶出家门流落他乡的悲惨生活了,心情郁郁,被贺平乐的声音拉回神来,第一次真心的给贺平乐行了一礼:
“多谢。”
贺平乐见她神色颓然,知道她定是被吓坏了,便主动伸手牵她,两人跟随引路的碧溪一同前往白马寺禅房。
**
叶秀芝站在禅房外的回廊上,这是白马寺中位置最好,视野最佳的独院禅房,与其他间间相连的禅房比,这里可清幽太多了。
她之所以住到这来还有一段插曲。
原本贺家定的禅房在后山东厢左数第一、二、三间,在来的路上,老夫人曾向她们描述过,虽然只是小小的三间禅房,但却是她托了好多关系,费了很大力才定下的,因为白马寺的法事只做三天,赏景之人也唯有这三天能来白马寺。
而禅房只有几十间,要的人多了,自然就房源紧张,亏得老夫人平时的人缘还不错,才得了三间,挤是挤了点,但相比那些订不到的还是好很多。
但让叶秀芝没想到的是,她带着婆子丫鬟到产房外才知她们的房间被人占了,对方是信国公府的人,是什么三房的姨奶奶。
不管她们是谁,占了她们的房总要上前争辩,谁知对方得知叶秀芝身份,竟仍无所顾忌,说什么都不离开。
遇上这种蛮不讲理,鸠占鹊巢的,白马寺的沙弥来了也没用,两边都是各有来头的贵客,他们谁也得罪不起,便希望哪一方主动退让。
叶秀芝这些年的脾气好了很多,要是往年,她早冲进去把人踢出去了,现在只是让丫鬟婆子去理论。
对方报出信国公府的名头,想仗势欺人,料定了只要他们不离开,就算对方是什么侯夫人也不敢把他们如何,更别说争执期间,这姨奶奶听说了叶秀芝半路归家的事,觉得这夫人来路不正,越发不把人放在眼里。
情势焦灼之际,秦砚及时出现。
他与叶秀芝恭恭敬敬作揖行礼后,才命人直接动手把抢占禅房的人给揪了出来,刚开始那什么姨奶奶还叫嚣着要找他们算账,秦砚自报家门,让他们回去告诉信国公,说想算账的话就去康平王府。
那劳什子姨奶奶没想到这俊俏后生居然是个王爷,哪里还敢叫嚣,灰溜溜的走了。
把鸠占鹊巢的人赶走后,叶秀芝与秦砚道谢,说:
“禅房都是女眷,就不请王爷进去了。今日之事,幸好王爷恰巧路过,出手相助,回去之后定会将此番恩情告知侯爷。”
谁知秦砚却说:“侯夫人言重,我并非恰巧路过,我是特地来此等候夫人的。”
叶秀芝愣住不解,秦砚又说:
“此间禅房狭小,恐夫人与老夫人住不惯,我另外安排了后山别院,请夫人移步。”
若是旁人,叶秀芝定会拒绝,可对方是康平王,他是自家闺女的师父,又刚刚施以援手,若是直接拒绝,未免不近人情。
正犹豫时,秦砚又说:“请夫人移步别院,其实也是因为我有事与您和老夫人回禀,事关平乐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又事关女儿,叶秀芝再无拒绝的道理,只得应允下来,命人去寻老夫人与平乐。
叶秀芝看着眼前的翠绿青竹出神,心中忐忑,她拿不准康平王究竟有何意图,事关平乐……难道是……
“夫人,从北边的窗户看出去满山红,您快来看看吧。”
丫鬟出来请叶秀芝去观景,可她现在哪里有这心思,抚着才微微隆起的小腹,叶秀芝长叹一声。
罢了,她一个人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还是顺其自然吧。
正要随丫鬟入内,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人声和脚步声,叶秀芝赶忙迎到门边,见是邱氏,上前搀扶。
邱氏摆手,翻过来拖着叶秀芝的手,说:
“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
两人走入院门,邱氏问叶秀芝:“康平王何在?”
看着平乐跟承王离开后,邱氏叫两个丫鬟跟去伺候,一直没回来,她拜完佛,捐了香油,给那丫头求了支姻缘签,刚解完签,就有康平王的人来请她上后山别院。
她来白马寺多年,只听说过白马寺中有别院,却从未上去过,只因这地方并不是有钱就能进的,没想到今天会托康平王的福进来一回。
“平乐那儿好像有点事,他随碧溪碧池去照看了。”叶秀芝回道。
先前听说平乐出事,她本来是想自己亲自去的,但一旁康平王却立刻过来保证,说一定会将平乐安全带回,让她在此好生歇息。
邱氏了然,进房观景时听丫鬟们说起信国公的亲戚仗势欺人的事,邱氏愤然道:
“什么狗屁倒灶的亲戚也敢仗势欺人?这事儿我记下,总不会就这样算了。”
叶秀芝劝道:“算了吧,就是几个不懂事的,何必跟他们置气。”
邱氏说:“这气都不置,那信国公府还真当我们宣宁候府好欺负呢。”
见叶秀芝还想劝,邱氏说:“好了好了,这事儿我有分寸,你来处理。”说完,邱氏将叶秀芝唤道窗前坐好,叫丫鬟们去院子里玩耍,叶秀芝便知她有话说,待丫鬟离开后问:
“母亲有事与我说?”
邱氏点头,将来时一直捏着的签纸递给叶秀芝,趁着叶秀芝看的时候,邱氏从旁解释:
“上上签!签文的意思是:姻缘就在眼前!”
叶秀芝笑问:“娘您不是不信这些?”
邱氏说:“我原本是不信的,老大个姑娘,这么多年都没找着合适的,怎么就近在眼前了?可我刚拿着签文出来,迎面就撞见了康平王的人。”
叶秀芝明白邱氏的意思,说:“这都是巧合,康平王是平乐的师父,他要有那心思,不是早就……何必等到现在?”
邱氏摆手:“有些男人心思晚,师父什么的,我倒觉得不算事。”
叶秀芝将签文折好放在桌上,说:“我还是觉得不太像。”
邱氏啧了一声,问她:“那你觉得康平王为什么突然对咱们示好?”
“王爷与侯爷交好?”叶秀芝说。
邱氏直摇头说叶秀芝不开窍,两人正说话,就听外面丫鬟来报:
“老夫人、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邱氏说:“是也不是,咱审审你闺女就一清二楚了。”
片刻后,贺平乐牵着沈馨雅的手入房,邱氏原是想让丫鬟把人押到跟前‘审问’,没想到看见垂头丧气的沈馨雅,邱氏又生生把问话给憋了回去。
贺平乐让丫鬟给沈馨雅打谁梳洗,一番整理后,沈馨雅才恢复成往昔的端庄整洁,怯生生来到邱氏她们面前。
她梳洗的时候,贺平乐已经把她带沈馨雅回来的原因简短说了一遍,避开了沈馨雅欠潘凉兄妹钱的事,只说沈馨雅识人不淑,中了潘暖的计,被骗到白马寺来的。
“可怜见的,那潘家人如今都快成泼皮无赖了,你怎的还敢与他们家的姑娘来往,下回交朋友可要注意了。”
邱氏对沈馨雅善意提点。
“多谢老夫人提醒,晚辈以后定会注意的。”
沈馨雅知道贺平乐与长辈们说的有所保留,暗暗对她递去一抹感激。
就算今天的事情瞒不过,秦照肯定会告诉她爹知晓,但沈馨雅自然不希望闹得天下皆知。
“你与平乐年岁相仿,不用拘束。”
叶秀芝看出沈馨雅的紧张,给她递了块糕点说。
沈馨雅确实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早早被潘暖骗来此地,又经历一番惊忧坎坷,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叶秀芝,沈馨雅接过糕点道谢:
“多谢侯夫人。”
叶秀芝将糕点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又拿起茶壶亲自给她倒茶,说:
“不必客气,我与你父亲是旧相识,若你不嫌弃,便唤我姑姑也是可以的。”
沈馨雅确实听父亲说过宣宁候夫人早年救过他性命的事情,但当时她因为看贺平乐不顺眼,连带对贺家的人都有成见,经历事情后才能看清一个人的品行。
就好像她之前不敢相信贺平乐会出手相救,扪心自问,若是贺平乐遇险,自己大概不会救得这么尽心和爽快吧。
“那潘家兄妹如今在何处?做出此等恶事,绝不能善罢甘休。”邱氏说。
贺平乐回道:“我师父在处理呢,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提起秦砚,邱氏来了精神,碍于沈馨雅在场,不好‘审问’得太过明显,只得旁敲侧击:
“你师父今日怎会来此?你与他约好的?”
贺平乐摇头表示:“我可没有,谁知道他怎会来此,说不得是约会哪个大和尚的。他师父是道士,他却来寺庙,回去我告诉他师父去!”
“口没遮拦,没点规矩!”叶秀芝警告般拍了一掌女儿后背,提醒她要尊师重道。
贺平乐欲言又止,小声嘀咕:“规什么矩?他自己不也没规矩。”
“你说什么?”叶秀芝蹙眉高声,俨然要跟贺平乐算账的样子。
贺平乐现在哪里敢气她,就算亲妈没事,回去也肯定要被亲爹数落的,能够让亲爹数落自己的人只有亲妈,可不能招惹。
赶忙卖乖打趣:“没什么没什么,心平气和,弟弟在肚子里要有样学样的。”
说完,贺平乐想伸手去摸叶秀芝的肚子,又被叶秀芝一掌拍开:“去。”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丫鬟来问:
“老夫人、夫人,承王殿下问他的表妹是否在此?”
邱氏看了一眼沈馨雅,对外回道:“在,请殿下进来饮杯茶水。”
传话丫鬟领命而去,过会儿就回来了,没带回承王,又带回来句话:
“殿下说,多谢老夫人好意,茶就不喝了,请表妹出去,他要送她回家。”
邱氏了然:“哦。那……”
众人看向沈馨雅,问她的意思,沈馨雅眉头紧促,神情看起来有些沉重,但她还是站起了身,对邱氏和叶秀芝福身告辞。
抬眼看了看贺平乐,不知怎的,贺平乐与她突然生出些许默契,起身道:
“我送你。”
沈馨雅微微松了口气,对贺平乐点了点头。
两个姑娘走出房间,来到别院的拱门前,承王秦照就站在门外,听见脚步声才回过身来。
他转身的那一刻 ,沈馨雅有些害怕,试图往贺平乐身后躲,但也只是片刻,很快就想通逃避不是办法。
秦照看见她们,先看了一眼贺平乐,与她点头致谢后才将注意力放到沈馨雅身上。
与他印象中,端庄冷傲的沈馨雅有些不同,今天的她全身都写着无助和害怕,这样的沈馨雅看起来竟比平常的她可爱多了。
秦照说:
“本来说要与你一起去上香的,谁知突然有事,我就先带她回去了,改日再会。”
贺平乐没有回话,而是看向沈馨雅,用眼神询问她愿不愿意随秦照离去,沈馨雅深吸一口气,对贺平乐说:
“今日大恩,馨雅没齿难忘,前路茫茫,若今后还有再见之期,馨雅定好生报答。”
说完这些,不等贺平乐反应过来,沈馨雅便放开她的手,毅然决然的对秦照说了句:
“走吧!”
然后,也不等秦照,沈馨雅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贺平乐和秦照对望一眼,纷纷对沈馨雅这种马上就要上断头台的架势表示不解。
秦照对贺平乐拱手告辞:“我就不等皇叔了,贺小姐帮我与他说一声,回头我去他府上请罪。”
贺平乐点头回道:“好。”
她在原地看着秦照追着沈馨雅身后而去,暗自为沈馨雅祈祷。
今天的事潘家兄妹没有得逞,因此也算对沈馨雅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是想想会后怕,心理创伤估计是免不了的。
看着沈馨雅和秦照往山下走,贺平乐正要回去,就远远看见山下另一条山道走来一人,不是去处置潘家兄妹的秦砚又会是谁。
贺平乐站在上山的石阶尽头处等待,秦砚看见她,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跨上石阶,来到贺平乐面前,问:
“等急了吧?”
贺平乐摇头:“不急。刚送沈小姐离开,承王殿下说他不等你了,改日去你府上。”
“嗯,知道了。我们进去吧。”
秦砚说完,便要去牵贺平乐的手,贺平乐见状,慌忙将手背到身后,对秦砚比了比别院的方向,意思是说:
疯了吗?我祖母和亲妈都在里面,你还来牵我手?
读懂了贺平乐的眼神示意后,秦砚弯起一抹浅笑,把贺平乐的手从背后拖出,大掌包裹住她的,牢牢握住,堂堂正正与她一同走入别院。
贺平乐跟在他身后,入目所及皆是他,秦砚仿佛有一种让人不问缘由就追随他的魔力。
先前被邱氏遣到院中的丫鬟婆子们看见康平王牵着自家小姐的手走进院子,个个都惊得说不出话,目光一路追随,直到两人走动侯夫人她们所在的房间门外……
康平王和大小姐?
什么情况?
80.第 80 章 ·
第八十章
秦砚没有直接进门, 而是伸手在门扉上轻轻敲了两下。
门内邱氏和叶秀芝抬头望来,就见门外站着好一对才貌双全的金童玉女,十分相配。
然后才意识到这两人中的女子是自家闺女。
叶秀芝和邱氏的目光都同一时间落在了他们紧紧相牵的手上, 两人对望一眼后,猛地回神:
“哦, 是王爷啊。快快请进。”
得了门内人的允许, 秦砚方才牵着贺平乐进门,走到邱氏和叶秀芝跟前也不曾松开手。
“老夫人,夫人在上,请受我一礼。”
秦砚说完便对两人深深一揖, 把邱氏和叶秀芝吓了一跳:
“王爷这是做什么, 快快请起, 平乐怎么还愣着,快把你师父扶起来。”
贺平乐不知如何是好, 便悄悄扯了扯秦砚的衣袖,让他别这么见外。
“诚如二位所见,我与平乐两情相悦,不敢私定终生, 今日特来拜会,想请二位成全。”
秦砚起身后,没做丝毫耽搁, 便将今日来意言明。
尽管看见两人牵手而入时,邱氏和叶秀芝就已经有所猜测, 但听他这样直白的说出来, 还是有些惊讶。
房间内忽然安静, 贺平乐小声提醒道:
“祖母,娘, 你们多少说点什么。”
这傻丫头!
邱氏和叶秀芝不约而同的想。
“哎哟,王爷别站着了,快快请坐。”
邱氏率先反应过来,邀请秦砚入座,顺便对贺平乐使了个眼色,贺平乐恍然大悟,屁颠屁颠跑上前,将离秦砚最近的一张椅子拉开,对秦砚邀请道:
“师父,坐这里。”
邱氏:……
快被孙女蠢哭,邱氏的眼色是在提醒孙女,让她矜持一点,她倒好,非但没矜持,还上赶着伺候。
秦砚被贺平乐拉着坐下,四人围着桌子坐四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王爷,此事非同小可,你切莫玩笑。”
都不开口的话,事情就继续僵持,叶秀芝觉得不能那样。
秦砚恭谨回道:
“侯夫人,我所言皆为肺腑之言。我对平乐真心实意,绝无半分玩笑。”
秦砚说完,贺平乐就在旁边连连点头附和,表示他说的没错,甚至还不惜添补一句:“我也是,我对师父也是认真的。”
叶秀芝:……
邱氏对孙女的悟性很是头疼,像透了她亲爹,一点都没遗传到自己对男人的心机和手腕。
想当年她可是把老侯爷治得服服帖帖,周围人谁不说她御夫有术?
“平乐这孩子平日里大大咧咧,性子也不怎么讨喜,唯有一张脸面说的过去,不知王爷看上她什么地方?”
邱氏问,她就差明着问康平王是不是看上孙女的脸了,而且这个问题也不太好回答。
如说看上的是脸,那难免给人肤浅之感;
可若说不是看脸,一来否定女子容貌是为无礼,二来面对这样好的颜色说不心动,又难免让人觉得口是心非。
叶秀芝扶着孕肚在一侧暗暗学习,原来女婿是要这样来盘问的……
贺平乐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好奇,她也想问秦砚究竟喜欢她什么,她除了力气大一点,长得漂亮一点外,跟这个时代贤良淑德的女子相比并没有优势。
这么一想,秦砚不会就是喜欢她的脸吧?
那样的话……
也行叭。
总归是有一样他喜欢的,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我并不觉得平乐的性子不好,反而与我十分合适。”秦砚诚恳的说:
“我之前在西域疗毒,日夜受毒虫噬咬,原地超生只怕都要舒服些,当时平乐就是我心底的慰藉,有时候想想她,疼痛似乎就能有所缓解。”
“我也从未与人说过此事,但确实是平乐陪我走过人生那段最黑暗的路。”
秦砚的声音在安静的禅房回响,认真的神色令人动容,听了这个答案,饶是邱氏也不忍再刁难。
贺平乐光是想象着那个画面就觉得心疼,下意识在桌下抓住秦砚的手。
“多谢王爷据实相告。”叶秀芝说:“此事我与母亲已然知晓,但最终还是要问过她父亲才作数。”
秦砚赞成:“理应如此。侯爷那里,我亦会拜访。”
见他并不是想打感情牌跳过丈夫,叶秀芝就放心了,这位康平王的品行,从以前就值得信任,叶秀芝对他的印象非常好,所以才放心把女儿交给他教导,只是没想到教导到这地步。
“对了,此事王爷可与今上商量过了吗?之前听说王爷手持先帝遗诏中有立妃人选,不知……”
还得是邱氏问到了关键。
康平王已经抗旨拒婚过一回了,若是没跟陛下商量过,这件事能不能成还真说不定,总不能再抗一回旨吧。
秦砚说:
“先帝遗诏中所谓的人选其实并没有定,只说是我心仪之人即可,言下之意,便是我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所以,请老夫人和夫人放心,再者,我已告知陛下我对平乐的情意,陛下也已应允,只说我拒旨一回,今后他再不为我赐婚,须得我自己说服诸位才行。”
邱氏了然,不禁失笑,普通人别说抗旨了,就连说一句错话都怕得罪天颜,看来陛下对康平王是真的爱重。
贺平乐看了一圈形势,凑到叶秀芝面前问:
“所以娘和祖母是答应我们了吗?”
叶秀芝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无奈道:“我们答应有什么用,还得听你爹的。”
“我爹还不都是听你的。”贺平乐冲亲妈撒了个娇。
禅房内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
秦砚为邱氏和叶秀芝安排好了一切,自己亲身陪伴左右,到了傍晚时分,还特地骑马护送她们回府。
路上贺平乐恨不得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两手拖着下巴,痴痴的望着马背上的秦砚,两人话倒是不多,不过时不时对视一眼,那氛围感足够拉满,让邱氏牙酸不已。
将贺平乐等送回宣宁候府时,夜幕已然降临,叶秀芝出于客气对秦砚发出邀请:
“王爷不若进门坐坐,想必侯爷该回来了。”
秦砚下马回道:“明日侯爷该是休沐,我还是明早再来登门拜访吧。”
说完,秦砚摸了摸贺平乐的脑袋:“走了。”
贺平乐虽然不舍,但也明白他的意思,未做挽留,只在门外目送他离开,知道看不到他人和马的背影才依依不舍的转身。
一转身就对上邱氏揶揄的目光,贺平乐突然窘迫。
邱氏露|出一抹‘啧啧啧啧’的神情,莫名说了句‘女大不中留’后才进门去。
“别看了,回去吧。”叶秀芝对贺平乐说完,问门房:“侯爷回来了吗?”
“还没呢。”门房说。
叶秀芝看看时辰,纳闷嘀咕:“怎么还没回呢。”
好在刚才康平王客气没进门,要是进门了才知道贺啸天不在家,那可真是失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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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啸天直到深夜才回到府中,见院子里灯火熄了大半,只有主卧檐下留了两盏,知道妻子已经睡下,怕吵醒她,自行去偏院洗漱后,才蹑手蹑脚推门而入,谁知他刚在拉开帐子在床沿坐下,就听见妻子的声音传来:
“回来啦。”
叶秀芝一直没睡,丈夫不回来她睡不着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贺啸天迅速脱鞋上床,拥着妻子躺下,说:
“吵醒你了吧,快睡。”
“我就没睡,等着你呢。”叶秀芝问他:“你去哪里了?我派人到兵部衙门问,都说你早回来了。”
贺啸天摸了摸她的肚子,回道:
“陛下召见,我入宫去了,到傍晚时陛下又赐了御膳,一直聊到现在才放我回来。”
陛下原本话就有些多,喝点酒就更止不住了,拉着贺啸天说了大半夜的往昔。
叶秀芝略有灵感,觉得陛下突然召见丈夫,十有八|九是为了康平王。
她问:“入宫可是有什么事吗?”
贺啸天突然沉默,也不知是在犹豫怎么说还是在卖关子,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直到叶秀芝等不及推了推他,他才一声叹息,道:
“咱家养了多年的俏姑娘,这回怕是要嫁人了。”
这么说叶秀芝就确定了,然陛下召见丈夫就是为了康平王之事。
“咦,你怎么一点不惊讶?不想知道陛下希望咱闺女嫁给谁吗?”
贺啸天觉得妻子的反应太平淡了,跟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上回康平王请他去潘楼吃酒,席间说了他对平乐的感情,贺啸天心情复杂,回来犹豫半天后,决定先不告诉妻子,看看后续发展再说。
原以为今天他一出口,妻子一定会很惊讶来着。
叶秀芝淡定道:“不就是康平王嘛,有什么可惊讶的。”
这下轮到贺啸天不淡定了:“我还没说,你怎知道?太神了!”
叶秀芝:……
夫妻俩躺在一处交流了下各自情报,包括今天的白马寺和之前的潘楼,说完之后,贺啸天做最后总结:
“陛下的意思是,既然康平王有意平乐,那他年岁也不小了,希望可以尽快完婚。”
叶秀芝说:“尽快是多快?我之前看王尚书嫁女儿,王夫人准备嫁妆就用了两年。我倒还好,并不看重这些,但我听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大办的。”
晚饭的时候,平乐吃完就回自己院子了,叶秀芝与邱氏就在那说话,说到嫁妆的事,邱氏一口咬定要十里红妆,要风光操办。
“早多少年前,康平王的婚娶事宜宫中就准备好了,一切都要按照康平王妃的规格去办,咱们最多给女儿多塞点体己钱,其他地方能插手的不多。”贺啸天说。
他和妻子年轻时因为种种误会蹉跎了十多年,他曾说想补偿给妻子一个像样的婚礼,被妻子拒绝了,妻子说只要有情在,不需要用那些虚礼去证明什么。
但亏欠终究是亏欠,贺啸天就想着将来嫁女儿时一定要给女儿铺开十里红妆,没想到这个愿望还是没能实现。
康平王妃的规格自然比民间婚礼的规格不知要高尚凡几,但为人父母的,心底多少还是有点遗憾就是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叶秀芝问。
“陛下已开口,虽然不是赐婚,但基本没得变了。”贺啸天说。
“那可真是……”叶秀芝又说:“陛下召见你说此事,康平王定然不知,要不然他也不会安排今日白马寺之事,也不会说明日正式登门拜见你了。”
贺啸天拥着妻子想了想,说:“他正式登门拜访是应该的。我这么大个闺女嫁给他,还受不起他一个礼吗?明日他若上门,我还真要与他好好说说,让他知道知道本侯也不是好糊弄的。”
叶秀芝问他:“你待如何?若此事能成,将来都是一家,你可别说得过分了,凭的惹他不快。”
“啧,你这人有点善变啊。以前我说给闺女找婆家,你还总叮嘱我要好生考量,怎的到了康平王这儿,你就护上了?”宣宁候爷大半夜的忽然拈酸吃醋起来。
叶秀芝不想理他,直接翻身面朝里床,某侯爷觉得受到了冷落,越发不满,干脆到被窝里跟妻子说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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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午,贺啸天起床用过早膳,到演武场耍了一套枪,就听门房来报,说是康平王求见。
“还挺早。”贺啸天嘀咕一句后,对门房回道:“请王爷来演武场吧。”
门房领命下去后,贺啸天没有歇的意思,继续耍枪。
秦砚被请到演武场的时候,贺啸天正把银头红缨枪耍的是虎虎生风,赫赫声威。
没有打扰,秦砚站在演武场一侧安心等待,顺便欣赏宣宁候的枪法。
贺啸天的本意就是晾晾他,看看这位康平王的反应,没想到他还真沉得住气,从容淡定站在那处,宛如一缕清风,自在又随意。
枪尖一个调转,贺啸天从兵器架上挑起一把长剑甩向秦砚所站立的方向,秦砚抬手将剑接住,贺啸天便攻了过来,秦砚以剑鞘接了贺啸天一枪。
“拔剑。”贺啸天说。
秦砚以剑鞘防守,旋身时问贺啸天:“侯爷是要真打还是假打?”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些狂妄,贺啸天气绝,在沉默中加快攻势,以实际行动来给出答案。
演武场上尘土飞扬,两大高手强强对决,战了好久仍不知疲倦,直到很多人被演武场的动静吸引而来,围观的人太多了,贺啸天才勉为其难的收手:
“不打了不打了。”
面上虽为表露,但贺啸天内心已然服气,这身手放眼京城也少有敌手,从前只听人说,今天算亲自体验过了。
秦砚也就此收剑,将剑鞘双手奉还,一套动作潇洒自如,进退有度。
贺啸天擦了把汗,拿起外衫对秦砚比了个‘请’的手势:
“王爷这边请,去书房喝杯茶吧。”
秦砚无不遵从:“是,多谢侯爷。”
看他这恭谨的态度,贺啸天比较满意,长叹一声后,上前搭着秦砚的肩膀往书房去,态度来了个前后大转变。
秦砚被勾肩搭背,多少有些不适,但想到这人是他未来岳丈,平乐的亲爹,他就觉得也还行。
贺平乐听说秦砚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她把算盘往桌上一放,对碧溪埋怨道:
“他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碧溪拉住她:“小姐去哪儿?”
“去见他。”贺平乐有些迫不及待。
碧溪说:“可是王爷已经走了。”
“走了?”贺平乐抬高声线:“什么时候?我还没见着他呢。”
碧溪说:“就刚才吧,我来禀告小姐时,正好看见王爷往大门方向走,侯爷亲自送的。”
贺平乐在廊下踱了几步后,断回房换了双鞋,然后不管不顾追了出去。
经过门房,问了秦砚离开的方向和他所乘马车的特征后,贺平乐立刻追去,这一画面刚好被从门房交代完事情出来的贺啸天看见。
看着女儿不顾一切追人去的背影,贺啸天想唤她都没来得及,不禁感叹亲亲闺女终究是跟着别人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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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平乐运气不错,刚追出巷子口就看见一辆马车停靠在五香居门前,马车的特征跟贺家门房描述的一样。
到马车旁看了看,坐在前凳上休息的车夫认出贺平乐,赶忙下来行礼:
“贺小姐,你也来买糕点?”
贺平乐指了指五香居问:“我师父在里面吗?”
“在呢在呢。王爷说进去买点咸酥烙。”车夫回道。
秦砚不怎么吃糕点,就算要吃也是吃甜的,咸酥烙这种东西也就贺平乐喜欢吃,买给谁的就很明显了。
贺平乐一转身,正打算进去找他的时候,秦砚拎着两个油纸包从五香居走出,两人一个台阶上,一个台阶下,两两对望。
古人所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属实不假,明明昨天才见过面,只过了一夜,贺平乐就觉得像是好久没见似的。
“怎的出来了?正要给你送去呢。”秦砚走下台阶,为贺平乐整理了一下额前碎发。
贺平乐看了一眼他手里拎的油纸包,想起他今早都没见她一见就走了,还要她追出来,气道:
“早饭太晚,午饭太早,这时候送糕点算什么?”
这明显找茬的语气,秦砚哪会听不出来意思,拉着她坐上马车,让车夫寻个幽静处停靠。
马车上,秦砚把纸包打开,将咸酥烙递到贺平乐面前,哄着说:
“吃一块,刚出锅的。”
贺平乐不饿,但恋爱中的少女肚子是不是真的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在一起,谁给递来的……
接过咸酥烙,贺平乐咬了一口,瞬间忘记了自己追出来的不爽,由衷赞道:
“好吃。”
秦砚见她展颜,便也跟着笑了,他一笑,整个马车里都亮堂起来。
“我已经见过你爹了。”秦砚说。
贺平乐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低低应了声:“哦。”
“他差不多已经同意。”秦砚又说。
贺平乐的头又低了些:“哦。”
“过几日我便叫内务省写婚书。”
“哦。”
秦砚见她如此,不禁失笑:
“今日怎的像变了个样?”
贺平乐抬头问他:“变了吗?我以前是怎样的?”
秦砚伸手揩掉她嘴边沾上的酥烙,说:“至少不会低着头与我说话。”
贺平乐坦荡承认:“我这不是……害羞嘛。”
秦砚失笑,贺平乐见状不满:“你笑什么?我好歹是个女孩子,害羞怎么了?”
“知道害羞,就是长大了。”秦砚说。
贺平乐忍不住吐槽:“你这话说的真像我爹。”
秦砚问她:“像你爹也挺好,宣宁候多正直。”
贺平乐忽的抬手轻打了一下秦砚,斥道:“你这便宜占的!我想你当我相公,你却想当我爹?”
秦砚沉默看着她,贺平乐以为自己打人没控制好力度,慌忙问他:
“我太用力,打疼你了吗?”
“没有。“秦砚说:“只是忽然被你唤做相公,有点不习惯。”
“哦。”贺平乐了解点头,忽觉不对:“我什么时候叫你……”
话说了一半贺平乐就愣住,她刚才好像是说了……
莫名羞耻。
不过很快贺平乐就振作起来,昂首挺胸问:
“我叫错了吗?难道你不打算娶我?”
秦砚先是一愣,没想到她这么直白,不过愣过之后,就灿然回道:“要娶的。”
“那我就没叫错。”贺平乐故意问:“错了吗?”
“没错。”秦砚从善如流摇头。
贺平乐得意发笑,自觉占据上风,在秦砚面前扳回一城。
秦砚见她这般,忽的又道:“既没错,那不如再叫一声?”
贺平乐的笑容僵在脸上,心虚避开目光:“叫什么?”
“相公啊。”秦砚说。
这下轮到贺平乐傻眼,刚才那声是无意,再叫一声……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贺平乐低头吃了口酥烙,断岔开话题:
“这酥烙挺好吃,你吃吗?”
答案显而易见,秦砚但笑不语盯着她,那揶揄的目光化作丝线,将贺平乐的面皮一点点戳穿。
忽的,手掌盖在她脑袋上,秦砚善心大发说:
“好了,时间不早,你该回去吃饭了。”
贺平乐抬头看他,欲言又止。
秦砚不解:“怎么?”
“这才待多久,就让我回去了?”语气多有不满,秦砚却听出一些委屈,耐心解释:
“我已经向侯爷表明心意,当面求娶,侯爷应允我了,待我入宫回禀皇兄,很快就能八抬大轿,把你抬进康平王府,届时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秦砚毫不隐瞒的做法让贺平乐顿时心安,让她清楚的知道事情进程,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有诚意。
贺平乐脸上又有了笑容:“你现在要入宫吗?”
“事不宜迟,越早越好。”秦砚说。
这句‘越早越好’深得贺平乐之心,她反过来催促道:
“那你快去吧,我先回家吃饭。”
“好。”秦砚点头,见她说着要回去,身子却稳如泰山坐着不动,眼波流转,欲语还休。
“还有事说?”秦砚问。
贺平乐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
“我要回家了,也不知几天才能再见,你就没什么想对我做的?”
“想做的?”秦砚满脸写着疑惑。
贺平乐被他的不解风情给气到,明明看着挺聪明的,却不会谈恋爱,女朋友都快把‘亲我’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他都无动于衷。
体谅他是古代人,又确实没什么经验,于是贺平乐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算作提醒,然后就芳心暗动等着他来亲亲,谁知亲亲没等来,等来了他的手指。
秦砚用拇指指腹抹过贺平乐的脸颊,怕她还觉得不干净,又将自己的帕子取出来给她仔仔细细的擦拭了好几遍。
“好了,很干净了。”秦砚说。
贺平乐……就很无语。
送上门都没反应,她不禁要怀疑是秦砚不解风情,还是自己太没有魅力?
贺平乐不相信是后者,于是她干脆主动出击,不跟秦砚卖关子,捧着秦砚的脸就在他唇上飞快亲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让两人都为之一惊,不过做都做了,贺平乐的字典里就没怂过。
既然已经担了主动亲亲的名声,那只亲一下有点亏,于是,她飞快的接连亲了好几下,一副要亲回本的架势。
小鸡啄米般亲到后来,贺平乐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而秦砚仍旧一脸平静,无动于衷,反倒是她小鹿乱撞,心若擂鼓,砰砰砰的仿佛要从口中跳出来。
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太不矜持,太失态了,贺平乐终于放开了秦砚的脸,她想等等看秦砚的反应,但就怕她继续留下会做出更失态的事情。
贺平乐低着头,喘着气,动作麻溜的从秦砚的马车下来,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家跑去。
马车里安静了好一阵,秦砚坐在原处一动不动,跟入定了一般,直到车外马夫询问的声音传来:
“王爷,咱们现在回王府吗?”
秦砚回过神,抬手在唇瓣上摩挲了几下,先前那温润的触感仿佛仍在,夹杂着平乐身上特有的清香,秦砚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
哪怕是在他生死一刻,也没有过的慌乱。
他素来自诩君子,此刻他却有些后悔当君子了。
“王爷,您在听吗?”
车夫在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秦砚的回应,心中纳闷,于是又催促一声。
秦砚这才深吸一口气,将心神稳定下来后,对外回道:
“不回王府。去皇宫。”
先前在宣宁候府书房中,宣宁候已然将皇兄昨日召见之事告知秦砚,于情于理,这一趟皇宫秦砚都必去无疑。
皇兄为他能思量万千,不计前嫌接纳平乐,那他也该为皇兄做一些事,分担他的烦恼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