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正文完】 窗外……
次日,巳时,天清云淡,日头高悬。
薛元音困倦地睁开眼睛,入眼看到的却是熟悉又陌生的寝间屋顶,往周遭看去,雕刻竹纹的博古架,燃尽的烛火倒在地上,旁边有个屏风,上面画着麒麟瑞兽,旁边是红檀木书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
天光已然大亮,日光从一扇竹纹轩窗的缝隙间投进来,在桌案的白玉镇纸上打出一道斜斜的光影。镇纸底下似乎压着什么契条,写着“分府”“另居”之类的字眼。
一股清风从悬窗窄缝里吹来,将那契纸吹翻过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一切,无比提醒着她,这里并非是她的闺房。
薛元音缓慢地眨了眨眼,认出这是章景暄的瞻云院,迟钝地想起来她和他成亲了。
旋即感受到浑身被辗过似的酸软,大腿和腰部几乎都抬不起来。过分快活的下场便是这样,她今日怕是要在床榻上躲懒了。
昨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都怪章景暄不知节制。
等等,章景暄?!
薛元音倏然清醒过来,扭头朝身侧看去,本该睡在外侧的章景暄不知为何会换到里侧,平躺枕在帛枕上,睡姿端正,容颜清俊,阖着眼睫,呼吸绵长而均匀。
他身上不知为何会盖着一张新的锦被,并不是昨晚的鸳鸯被,薛元音忽然想到什么,往自己身上瞥一眼,那鸳鸯锦被正被她紧紧抱在怀里,余下大部分都掉在地上,剩下一小部分盖住她的身子,露出她一只斜蹬出来的脚。
足腕上系着红绳,上面串着一颗银色铃铛。
薛元音:“……”
趁着章景暄没醒,她有点心虚地想把被子给摆正,甫一攥住鸳鸯被,她瞧清被衾里的景象,动作一顿,微微僵住了。
她居然浑身赤裸,一件衣服都没穿!连小衣都没有!
这就罢了,她身上各处斑驳的红色掐痕是怎么回事?尤其是大腿和腰间,简直无法直视。
薛元音脸色涨红,倏然把锦被盖了回去,还没能冷静一下,旁边就伸来一条手臂,捞住她身前的被衾,将人连着被衾搂进怀里。
“何时醒的?”
他俯首搁在她脑后,声音微微带着几分嘶哑。
“刚、刚醒。”
薛元音无端有点紧张,或者说是不适应,他们怎么就成这般亲昵的状态了,让她一时不习惯。她抱住被衾转过身去,看着章景暄缓缓睁开的眼眸,道:“我怎么会睡在外侧?”
按照章景暄的秉性以及她对昨夜激烈状况残留的记忆,她应该睡在里侧才对呀。
“你说呢?”
章景暄揉了揉额心,神色犹带困乏,道:“你不知道自己睡觉有多不老实?半夜险些就把我踹下榻去,还抢被衾不撒手。”
不然他也不至于半夜三更被挤得没地方睡,还被逼得在四更的夜色里披上寝衣,去箱柜翻出来一床新的被衾回来盖上。
薛元音知道是知道,但她独自睡惯了,没想到会有这么不老实,有点心虚地哦了一声,问道:“那你没冻着吧?”
但也不是真的关心,问这句话主要想给自己解围,话罢她又把怀里的鸳鸯锦被抱紧了些。
章景暄一眼就瞧出她的心思,语气惫懒地道:“别捂了,昨晚是谁给你擦洗又收拾的,你忘了?”
薛元音有一瞬的凝滞。
怪不得她浑身一件衣裳都没有,原来本来就没穿!
“再说了……”章景暄倾身凑近,掌心滑入她盖的鸳鸯锦被里,攥住她的手往自己被衾里拉过来,低声,“昨晚就已经看光了。”
薛元音对他的动作没防备,待触及到什么,浑身一个激灵,脸上复又泛起红:
“你、你怎么一大早就……”
“嗯,晨起会这样。”
章景暄一边说,一边揭开鸳鸯锦被,掌下攥住她的大腿,薛元音现在浑身发软,连忙想要躲开,然而她哪里是一个养足精神的男子的对手,几个呼吸间就他抱着拽过去,撑住双臂压覆在上面。
薛元音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什么,抬手推搡他的胸膛,急声道:
“等等!我们还没跟你父亲母亲敬茶呢!”
“这都几时了。”章景暄拿出一个羊肠衣,一边套上一边抽暇回她,“我们醒得太晚,父亲已经去上朝,母亲在辰时便已派人过来说我们早上不必过去,待晚膳时一起在前厅用膳,届时再补上敬茶,顺便将你介绍给族中其他长辈。”
薛元音脸上又是一烫,章夫人定是猜出来她跟章景暄早上起不来,她如此熨帖,让自己心底羞愧交加。
她气恼地想用脚丫子蹬他,奈何被他左右困住,退而求其次,用指甲直挠他:
“害我这么丢脸,都赖你。”
“不会丢脸,我辰时便已跟母亲说过了,是我起不来,要赖要是赖我。”
章景暄微微俯身,一边挺腰,一边心不在焉地说,“再说了,你小时候常来章府,我母亲那么疼你,她高兴还来不及。”
薛元音感受到那团热地毫无阻隔,终于忍不住,挣扎着抬腿踹他一脚,却被章景暄曲腿挡住。
他攥紧了她,惹得她不得不抓住身下被衾,余下音节都被弄得断断续续,与足腕铃铛一齐晃响,经久不散。
鸳鸯锦被翻滚,日头照亮室内,昭昭明朗。
……
漏刻滴滴答答地走着,只听得寝间内一阵铃铛作响。
在章景暄将要起身放开她的时候,薛元音意识沉浮间忽然想到宁嫣画册上的内容,未经思索便道:
“为何旁人的命根不长你这副模样?长短形状皆不一致……”
章景暄欲要起身的动作倏然一顿,又压覆回来,径直问道:“旁人?你还见过谁的?”
薛元音一愣,心脏一跳。完了,她说漏嘴了!
现在市井里卖的避火图都是半遮半掩的,宁嫣公主那种是被禁掉的版本,所以按理来说她看不到那种栩栩如生的画册。
她眼神飘忽了下,还没来得及想借口,章景暄已经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他捏住她的下巴掰正,逼她直视着自己,不给她多余思索的时间,语气看似极尽平静,却隐隐掩不住几分不悦:
“还知道旁人的形状大小?你还见过谁的?”
薛元音见他要恼,硬着头皮解释:“你别这般多想!我根本没见过谁的!就是从画册里看过,也没看几眼……真的!”
可惜章景暄已经不听她的话了,他扔掉羊肠衣,又套上一个,淡声说:
“行,我没什么意见。我就是忽然不想放你走了。”
薛元音腰身酸得要死,哪肯同意,急声道:“方才明明说好了就一次的!”
章景暄道:“谁给你说好的?”
薛元音脸颊涨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你!”
她倔强地不肯顺从,抬手挡住他,试着翻身上去,说:“我要在上面!”
章景暄将她压回去,扯唇轻哂,道:“你还能行吗?老老实实躺着,不让你动弹。我温柔些,你只管享受就行了。”
话罢,他又低声哄道:“等你以后再练练,再讨论你上不上位的事情吧。”
薛元音感觉到他再次伏身纳入,疲软与快意齐齐上涌,她低低吟了一声,最终还是闭了闭眼,任由自己堕落下去-
章府作为京城百年簪缨,家风清贵,府邸自然也是清雅雍容的。
除了长房二房,还有一些族中德高望重、颐养天年的其他长辈,但并不合在一起居住,而是各个宅院之间开个月亮门或者小巷当作连通,整个位于京城同一坊里,被唤作章府。
章府之大,仆婢可达百人之数,长房这座府宅位于章府最靠近皇宫方向的位置,除了仆从之外,主子便是章老太爷,章承礼、章夫人和章景暄。
章承礼并未纳妾,连通房都没有,因此长房府宅是章家最清净的。
长房主院,章夫人正和章承礼一起在正堂里的八仙桌边叙话。
日头高悬,即将午时,午膳被逐一摆上来,丰盛得很。章承礼下朝回来,坐在章夫人旁边,见此,问道:
“不是早已递过话说不等他们了吗?”
章夫人驱散下人,摆出碗筷,忧愁地道:
“递是递过了,这不是怕他们忽然来么?景暄的瞻云院你也是知道的,等闲人进不得,连个能提前探哨递话的下人都没有。”
章承礼倒没在意,拿箸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章夫人碗碟里,随口道:“你打探这些做什么?他们方才新婚,耽搁些时间是再正常不过了。”
甚至连章景暄都不知晓,新婚敬茶总是推迟耽搁,目前已经延续三代,已然快成了章家的传统。
章夫人露出怀念之色,道:“这不是想念她了吗?不然我何必心急得等。”
话落,她想到了什么,问章承礼:“景暄给老爷子讨要的东西,给他了么?”
章承礼颔首:“分府不分家,契书今日辰时给过他了。府宅据此地不远,在对面香椿巷子隔壁,与他的别院打通。”
章夫人略松口气,道:“那宅子是个好地段,送作敬茶礼再适合不过了。”
最初章景暄在成亲前一日找上族中长辈,说要分府不分家的时候,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为何要这般做,但章夫人倒是想到了,薛家姑娘自始至终便是被当作家族门楣培养的,嫁来旁人家里做媳妇,他总怕委屈了她。
分府不分家,虽然不如章家府邸里人多热闹,但也清静无忧,是个比较周全妥当的办法。
族中长辈倒是没为难他,但提了个条件——章家嫡长孙的责任不能落下,逢年过节也要回来相聚,不能分府就卸了胆子。
早在章景暄回京的时候,他的名字便已重新记上族谱,故而责任也是推脱不掉的。
这些章景暄自然是悉数应下。
分府不分家的流程走得很快,仅用一晚,第二日辰时,那契书就已经办妥了。交予他手上后,他们可随时分开独自居住,亦可选择回来。
章夫人吃罢一口红烧肉,又想到了什么,微微红着脸问身侧的章承礼,道:
“我们当时新婚花烛夜……有闹这般久吗?”
章承礼面不改色地又塞给她一块红烧肉,道:“饿了吗?多吃些吧。”
往事不堪回首,这种私房话,在外万万不能被小辈听了去,故而还是今夜私底下说吧-
北关疆域广阔无垠,天高地远,大多以部落自居,虽然大战没有,但小征伐不断,在此地驻守很是乏善可陈,算得上是一件苦差事。
薛昶虽是以朝廷重犯的身份被派过来,但朝廷将他派放在这里的目的,薛昶自己也心知肚明,不过是想让他守在北关,拦住北关那些喜爱骚扰的外敌。
薛昶并非是输不起的人,输便输了,落得如今的下场是他自讨苦吃,他并无怨言。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然会选择原先的道路。
如今他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待在边疆征伐倒是比京城更自在,在有外敌侵扰时拔刀杀敌,没有外敌时与那些汉子们一起大口吃肉喝酒,好像回到了被封侯之前的日子。
唯一不同的是,一腔野心已经不再复燃了。
今日又有外敌侵扰,从早到晚,不厌其烦,薛昶拎了刀,骑上马,率人去关口迎敌,敌人头颅在他刀下悉数滚落在地,献血溅洒在北边疆域的土地上。
他收了刀,骑马回到营帐,报信的小兵就匆匆过来道:“驿站有人来了!说是给您的信!”
薛昶闻言下了马,穿过营帐走到门口,接过驿站官吏手里的信,落款是京城。
他三两下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去。
是他那个以前不常管教的女儿递来的信,信笺是红封的,上面印了个“禧”,内容也很简单,她有了心上人,决定与心上人成婚,未婚夫他认识,是章家的嫡长孙。
知晓他无法回京,她也没邀请他,只说到底父女一场,她想给他说一声,顺便希望能得到他的祝福。
薛昶看完信笺也没什么表情。
对于这个女儿,他其实是没什么太深的感觉的,先前儿子之死让他太过措手不及,以至于看到有个女儿还在,他第一时间便做了最有利的选择。
不过说实话,她让他感到了惊喜。她文采卓然,武功漂亮,一腔热忱,又心软听话,从某些方面来讲,她不比长子差。
因为感到了惊喜,薛昶也慢慢在她身上下了赌注,倾注越来越多的心血。
只是她最后到底让他失望了,满脑子只有儿女情长,甚至与敌人暗度陈仓,将豫王殿下的大业抛之脑后。
纵然他在宫变时抛弃了她,但那不是最有利的选择吗?
更何况,他本就清楚章家嫡长孙对女儿有情,不会置她于不顾,她不会出现生命危险。
薛昶不觉得自己有错,哪怕直至今日也是如此。
她不理解他的苦心,他亦无法认同她对情爱坚定至此的决心。他在临走之前让她生下薛姓孩儿为薛家传宗接代,繁衍后嗣,等待日后薛家能够重新屹立于京城的时机,她仍然不肯同意。
薛昶本来以为自己与她父女情分也只能如此,但看到这封信笺,他却无端想到女儿出生时的模样。
当时他正妻尚在人世,小婴儿在她怀里皱巴巴的,皮肤发红还都是褶子,小小一团,哭起来简直惊天动地,中气十足,丝毫不像其他人家奶声奶气的女娃子。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她对父亲的喜爱甚至超越了母亲,整天黏着他,让他教她耍长枪,说以后要赢她兄长。
薛昶攥着信笺,有一瞬间的出神,当时他在想什么呢?时隔太多年,他已经不记得具体的想法了,但很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他轻松愉悦的心情。
在她小时候,他确实是捧在手心疼宠过一阵子的。不然长子也不会频频吃醋,不然女儿也不会成长为那般开朗明媚的性子。
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的呢?
他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来。
薛昶低头看向信笺,信笺是她亲笔所写,笔迹轻盈又飘然,不难看出她当时要成亲的好心情。
若是之前的他会怎么说呢?他大抵会让她勿要忘了初心,她姓薛,不能忘本。
他当真要这般回复吗?
薛昶拿着信笺回了营帐,面色沉肃冷然,丝毫瞧不出其他情绪。他在木桌边坐下,展开信笺,拿起一支略显粗糙的墨笔,对着信笺思忖片刻,最终缓缓写下:
新婚燕尔,良缘美满,百岁之好。
稍顿,他在末尾添上:父薛昶留。
薛昶不喜爱章家那个小子,太敏锐,太聪明,头脑手段皆是上乘。
在他与豫王蛰伏起来的那段时间里,背地里布置了不少小动作,亦留了不少后手,否则他不至于仅仅一两年便被新帝追寻到踪迹。若不是那个人,当时区区一个中庸的太子,不至于逼他至此。
但若说托付终身,纵然是薛昶也不得不承认,那人是难得的良人。
薛昶搁下笔,待墨迹干后,他折好信,负手走出去。
驿站小吏还在前头等候,见到薛昶过来,走上去问道:“侯爷回复的信件要递回京城吗?”
虽然皇上削去他的爵位,但他的庆安侯之名如雷贯耳,北疆的官兵们还是喜欢唤他侯爷,薛昶指尖捻了捻身后信笺,微顿几秒,道:
“她在京城过得如何?”
驿站小吏知晓庆安侯问的是谁,答道:“薛博士即将成婚,据说人缘颇好,欲意邀请广大友人赴往婚事喜宴,应当算是过得很好吧。”
庆安侯道:“薛博士?”
小吏闻言点了点头,道:“是呀!蒋祭酒在国子监设立女子班,请了薛姑娘作女先生,日后早晚不就是国子监博士了。”
庆安侯问道:“她靠着自己的本事?还是靠着章家?”
小吏道:“自然是薛姑娘自己的本事!薛姑娘可厉害了,乃女中豪杰,据说连长公主都会亲临宴席为佳人新婚添喜,侯爷还不知道吧。”
薛昶轻哼一声,到底没说什么,把自己佩在腰间的另一柄带鞘宝刀递过去,连同信笺一起,道:
“替我送一份贺礼过去,祝愿她新婚佳宜,和睦顺遂。再帮我递一句话,就说,若来日有时间……”
稍顿,他喉间滑动了下,缓缓道:
“让她带章家那位来北疆看看我,我会给筹备上最好的茶水。”
备上茶水,听听那小子喊一声,岳丈-
国子监里庄严肃穆,清静幽谧,书声琅琅,女子学堂正在置办书案,即将创办妥善,只待开班。
蒋祭酒今日在集贤门前举行授彩仪式,待仪式结束,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们由蒋祭酒带领去女子班,莫约二十个人,年轻稚嫩,规规矩矩,但到底年纪小,神色间难掩新奇和跃跃欲试。
蒋祭酒见状,不禁笑道:
“目前是我负责你们的授课,但以后主要是薛教习,你们应当听说过她的名字。待正式入学,她就是你们的女先生。”
小姑娘们都听话得很,有个女先生自然比男夫子更妥善,纷纷应下来。
有人好奇地问:“薛教习怎么样?能教授我们的功课吗?严不严厉呢?”
蒋博士没答,而是道:“待见到她,你们便知道了。”-
京城坊间,一栋新的府宅正在修筑。
位于章府斜对面的街巷,地段无疑是极好的,毗邻皇城,天子脚下,内有一株巨大的槐花树,秋日里十里飘远,繁茂葳蕤,落了一地金黄的瓣叶。
街巷名字也很好听,唤作“云中路”。
云中路最边缘的府宅行人偏少,较为清净,以前是座空宅,如今已经开始紧密锣鼓地修缮,正好与隔壁巷子的别院合在一起,给当今章家嫡长孙作新宅。
牌匾也题好了,章大人如今是户部郎中,府宅题名为“户部郎第”,待日后官阶加职再改。
工头站在云中路宅院前面,脖间搭了条汗巾,对着院子里面的数个工匠吼道:
“这枯草,这瓦片,还有斑驳泥墙,都给我砌掉换成新的!诸位都机灵着点啊,这可是贵人的新宅!修好这栋宅子,十年吃喝不愁!听好了,我再说一遍……”
底下的工人纷纷应和下来,主子家酬银给的丰厚,他们干活自然卖力。
不出一个月,这栋新宅便能修筑妥善,乔迁入住-
章府,日头高晒,仆从们正在有序打扫着院落,唯独除了一处,从早上到现在了还没有动静,仆从不敢擅自进去。
瞻云院里安然静谧,唯有竹林发出簌簌声响,寝间里,薛元音慢慢睁开眼睛,怔忪地望着天花板。
她怎么又睡着了?
如今都几时了?
薛元音扭头看向漏刻,眼眸骤然睁圆,竟然都要到午时了!她顿时困意全消,挣扎着要从榻上爬起来。
然而旁边伸来一条手臂,将她拢回怀里。
薛元音扯了下锦被,没扯动,仰头看着他的下颌,挣扎着说:
“章景暄,这都午时了,你瞧外面日头都多亮了!再不起来,整个章府的仆从都会笑话我!而且我还得去国子监女子班一趟,见一见蒋祭酒……”
她啰啰嗦嗦说了一堆,总之就是一堆事情需要她做,不然离了她,这京城就转不动了似的。
章景暄从后面将她抱住,伸出一只手将她脑袋摁回怀里,微微阖着眼,低低地道:
“再睡会儿。”
“等等!”
薛元音还欲再挣扎,然而被他抱住她压根动弹不得,试了几下,她被迫放弃了起床的念头,又说:“等一下,我摆个木雕。”
话罢,她探出手臂,在床边案几摸索了一阵,从包袱里翻出一只狸猫木雕放在窗台上,与另外一只木雕摆在一起。
明媚光照从窗缝漏进来,狸猫微微歪着脑袋,在日光下用侧脸碰着对方的脸。
薛元音缩回手臂,在他胸膛上慢慢阖眼,青丝在帛枕上铺开,与他的乌发凌乱地交缠在一起,瞧着悱恻缠绵。
少顷,她又不太甘心,咕哝着说:
“你瞧瞧都几时了,还偏要拉着我睡懒觉,回头叫章姨训你。”
章景暄闭着眼睛嗯了声,又说:“该改口了。”
薛元音轻哼了声,嘴里嘟嘟囔囔的,但浑身泛软,她确实累得很,拱了拱脑袋,不消片刻就又睡着了。
等她不再动弹,章景暄缓缓睁开眼,低眸专注凝着怀里她的睡颜。
小时候她便喜爱在他床榻上躲懒,眯一觉再精神抖擞地回薛府,留下榻上叠得歪歪扭扭的锦被。
时隔数年,没想到她再次回到他榻上,日日与他一起偎在屋檐下躲懒觉。
此时正碧空如洗,云舒云卷,鸟雀啼鸣,天光大亮。
日头正好,时辰良宜。往来皆为客,唯一人足矣。
君不与我行,万古如长夜。
待与君携手,鹊来踏满枝。
你瞧,窗外晴光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