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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陈佑的手机没有了。


    于是他只好在偌大的琴房里安静地等待。


    等林峄、等楚砚、等江九珩。


    但是好像并没有一个人能够把陈佑从这里解救出去。


    陈佑渐渐感觉到了绝望。


    这几天只要睡着, 陈佑就会做噩梦。


    梦里没有简秩舟,当然也没有他后来遇见的这些人,梦境里只有陈佑在十七岁以前遇见过的人和事, 所有记忆都毫无规律地杂糅在一起。


    记忆中冬天真的很冷。


    陈佑往身上套了好几件外套,最外层那件灰色棉服已经穿得很旧了,陈佑有时候能在针脚缝隙里扯出几缕脏旧的棉花。


    他喜欢把棉絮扯薄, 然后再团上, 接着再扯开, 玩腻了, 干脆就放在手掌心里吹着玩。


    他似乎忘记自己要去干什么了,一个人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心里恍惚飘过一个念头:该下雪了吧。


    于是陈佑一抬头, 天空中就飘起了片片雪花。


    为了躲雪, 陈佑揣着手走进了一家卖砂锅米线的小吃店,店里特别暖和, 可能因为太晚了,小店里只有稀稀拉拉的三两桌客人。


    陈佑等着客人走了,就过去看他们桌上还有没有剩下什么能吃的东西。


    今晚陈佑的运气不错,第二桌离开的客人剩了不少米线, 还有小半盘没吃完的煎饺。


    他拿起筷子, 刚要动筷, 就见小吃店的女店主忽然从里间后厨走了出来。


    陈佑低下目光, 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是店里就这么几个人, 陈佑层层叠叠把自己穿得“胖乎乎”的,实在太显眼了。


    女老板果然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对方看清他脸的时候,似乎也有一点惊讶, 陈佑带着爷爷留下来一顶前进帽,刚才她在后厨看的时候,还以为陈佑是位老人家。


    她转身朝后头的丈夫招了招手。


    陈佑紧张起来:“这里不让吃吗?因为剩下很多……很浪费,所以我才……那我先走了。”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店主才发现他并不只是年轻,很可能都没成年。


    “没不让吃,”女店主拍了拍丈夫了胳膊,“就是你这碗凉了,我让我老公再给你做份新的。”


    “不用!”陈佑的脸有点红,“我吃这个就好了……其实我肚子不饿的。”


    “没事儿,”店主说,“刚我就让他给你煮上了。咱家米线都提前泡的,不煮也浪费了,留不到明天。”


    陈佑终于说:“阿姨……我没有钱。”


    “多大点事,”她说,“姨请你吃。”


    “谢谢姨。”陈佑朝着女人笑了笑,“你是个好人。祝你发大财。”


    虽然爷爷以前老是教育陈佑,做人要有骨气,人可以穷,但志千万不可以短。他们不是乞丐,人家白给的东西不能要。


    但是陈佑总是不听话。


    偶尔陈佑也会遇到好心人,要带他去商场里买身新衣服穿,其实很想要的陈佑最多拒绝一句,不是很坚定地说:“……可是我爷爷不让。”


    只要人家多劝几句,他就巴巴地跟着去了。


    有时候人家觉得他是小乞丐,塞给他钱,他也照单全收。


    别人给他钱的时候,陈佑其实也说了不少的吉祥话,虽然也就是些没营养的车轱辘话,但至少人家看起来听得挺高兴的。


    人愿意花钱买陈佑的好话,这也是他凭本事赚来的,他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丢脸”。


    “你多大了啊?”女人问他。


    她丈夫又从后厨端上来满满一碗米线,是滚烫的,很香。


    陈佑一边吃,一边回答说:“……十六了吧。”


    然后夫妻俩又问他,家里还有谁在,父母呢?为什么不去上学?


    问题太多了,陈佑都有点回答不过来了。


    他逐渐把脑袋垂得越来越低。


    可能是那碗米线煮得太烫了,所以陈佑才会吃得这么难受。


    夫妻俩回后厨的时候,陈佑听见那个热心肠的大姨小声跟丈夫说:“多俊一孩子,看着也太可怜了。”


    “要不……”


    男人忙压低了声音:“咱自己家就够困难的了,给碗吃的够了,各人有各人的命。”


    女人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自己可怜,他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可怜。


    可是因为她那声叹息,十九岁的陈佑心里莫名生起了一种诡异的难受,他忽然想起了爷爷从前看自己的眼神。


    爷爷也总喜欢看着陈佑叹气,看向陈佑的目光里总带着心疼、愧疚与懊恼。


    陈佑直到现在,才忽然读懂了那个苍老的眼神中的含义。大概是因为他终于后知后觉地长出了一点自尊心,毕竟他也并不是真的笨蛋。


    小时候被人欺负后,陈佑总是很快就会忘记,被羞辱打骂后,他也会在心里为那些人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陈佑本能地回避并屏蔽了一切自己难以处理的情绪。


    但是这一刻陈佑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前所受到的很多伤害都是不合理的,他开始替十九岁之前的每一个“陈佑”感到心痛。


    从前受到过的欺负、无视、言语贬低、侮辱、冷嘲热讽……突然在这一天、这一个时刻铺天盖地朝着陈佑反扑了过来。


    曾经这些都被他迟钝的心阻挡在外,但是现在他突然就懂了,仿佛一下子“长大了”。


    于是他猛然陷入到了一种巨大的痛苦中,这种痛苦让他呼吸困难,整个人如溺水般挣扎起来。


    陈佑挣扎着醒过来了。


    琴房里很黑,只有窗户那里透出一点灰蒙蒙的光。


    陈佑摸索着来到窗边,看着外边的天一点点亮起来。已经好多天了,都没有人来救陈佑。


    他心里很乱,但唯一一个可以确定的念头,是陈佑不想再待在简秩舟身边了。


    他十分迫切地想要离开他,到哪里去都可以,只要他能够离开这个源源不断带给他恐惧的男人。


    ……


    简秩舟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


    杨姨在拍门,声音很急切:“先生,你醒了没有?陈先生他刚刚从三楼跳下来了!”


    简秩舟心里狠狠一跳,整个人蓦地清醒了过来,紧接着,眼前的一切声音、影像,都像是幻灯片一样,一帧一帧地从简秩舟感官里流过。


    他一边跑下楼,一边有许多疑问在他脑海中闪过。


    三楼……有多高呢?


    八米?还是十米?


    他会不会死?


    早知道……


    简秩舟混乱的思绪在看见陈佑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大脑中出现了好几秒钟的空白。


    他看见陈佑趴在庭院的草坪上,一动不动的。


    何姐在旁边惊慌失措地给“120”打电话:“对,是三楼。我一直叫他名字,但他闭着眼睛不应声……”


    何姐说着像是想将陈佑翻过来看看,但简秩舟厉声喝断了她的动作:“别动他!”


    电话里的接线员也说:“请不要随意挪动伤者,避免造成二次伤害。伤者有出血的情况吗?”


    何姐紧张答道:“好像没有……”


    过了会儿她又和简秩舟说:“救护车已经过来了,先生你不要着急。”


    从三楼一脚踩空的时候,陈佑脑海里一片空白。


    一切似乎都是在转瞬间发生的,他并不想死,只是想要离开简秩舟而已,但身体却自顾自地翻出了窗户。


    陈佑甚至没感觉到恐惧,人就已经摔在了草坪上。


    落地的时候他都没感觉到痛,手脚好像还可以动,明明落地时陈佑感受到了一股很强的冲击力,他的脑子甚至懵了好几分钟,可是身上却一点痛也没有。


    陈佑听见很多很多的声音,感受到有人把他抬上担架,上车后他感觉到身体逐渐变得暖和起来。


    然后陈佑就变得很困。


    简秩舟叫他的名字:“陈佑……”


    “陈佑。”


    其他声音都消失以后,简秩舟就变成了最吵的那个。


    陈佑掀起了眼皮,他感觉身体很累,他想马上就睡觉,但是有一件事远比睡觉更为紧迫。


    简秩舟抓住了他的手,抓得特别紧。


    简秩舟的脸看上去有点模糊,但陈佑看见了他乱蓬蓬的头发、青色的胡茬,他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样子,现在这个人有点不像是简秩舟。


    “看我。”这个‘假的’简秩舟对他说,“不要睡。”


    陈佑看着他说:“我要走……”


    “我不要……”


    “你。”


    二十分钟后,穿着睡衣裤靠在急救室门口等待的简秩舟忽然想到。


    陈佑是个很怕疼、又特别胆小的人。


    他非常怕死,以前简秩舟只要瞪他一眼他就不敢说话了。


    简秩舟实在想象不到他会爬出窗户,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跳。


    为了能够离开简秩舟,陈佑连死都不怕了。


    这个小疯子。


    可能是因为三楼并不算高,陈佑又比较幸运,摔下来的地方是平坦的草坪,没摔着脑袋。


    但最终的检查结果显示,陈佑髌骨骨裂,肋骨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肝挫伤。医生说危及不到生命,但是后续恢复期较长,也挺麻烦的。


    不过没有生命危险,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陈佑情况稳定下来后,简秩舟才回家把身上的睡衣换掉。


    他请了一天假,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医院前,简秩舟看见手机上有人发来了一封匿名邮件,于是他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文件夹里有很多个视频,全部都标注好了日期。


    简秩舟随便挑了一个点开,摄像头对准的是躺在检查台上的陈佑,他面色|潮|红,十分配合地承受着江九珩的亵|玩。


    有的视频里他是睡着的状态,有些视频里则是醒着的。


    简秩舟面色铁青,但手指并不受他的控制,他很快就找到了第一条,那个最早的、第一次的日期。


    他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天陈佑在发烧,这个粘人精一直在他旁边磨磨蹭蹭,想要简秩舟陪他一起去医院。


    而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简秩舟拒绝了。


    他和陈佑说自己没空,这当然是一句毫无诚意的敷衍。简秩舟还记得这个细节,因此他也记得自己当时并不是真的没空,只是懒得在陈佑身上浪费时间而已。


    视频里的陈佑是无意识的状态,他当时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简秩舟忽然笑了——


    作者有话说:这本写得比较放飞自我,一开始文案确实没标结局1v1,因为我没写到后边,没确定好结局,然后就是作话里提过了,评论区回过了,文案就懒得改(确实是我的问题,没事,可以骂我,俺不玻璃心)


    但就算结局了也不会让简太好过的。一旦感觉不舒服最好就马上跑。


    第52章


    楚砚在车上接了个电话。


    对面是个女声, 语气略微有些紧张,省略了招呼和寒暄的环节,她开门见山道:“我刚发过去的视频你看了吗?”


    “刚点开, ”楚砚不紧不慢地说,“看了两眼,现在怎么样了?”


    “根本劝不住……那个男人一上来就把江医生往死里打, 保安也来了, 不知道这会儿他们把人拉开没。”


    “好, ”楚砚无声地笑笑, “有新情况随时联系。”


    那小护士见事情闹得这么凶,心里很是后怕, 在楚砚挂电话之前, 她又追问了一句:“砚哥, 你说这事儿不能牵连到我身上吧?”


    “不会。”楚砚说,“他们两个现在狗咬狗, 正自顾不暇呢,尤其是江九珩,简秩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


    挂断电话后,楚砚察看了一下今早联系的本市医疗转运机构发来的消息。


    他现在还不知道陈佑伤得有多重, 但是提前联系总归是有备无患。


    只要一想到简秩舟看见那些视频时候的表情, 楚砚就忍不住发笑。


    他恶心简秩舟够久了, 这么多年, 第一次看到这个自以为是的贱|人吃瘪, 楚砚的心情愉悦得都有些不像话了。


    不过简秩舟这人也相当记仇, 楚砚必须在他回过味来以前,趁机把正在住院的陈佑带走,只要在国外避个一年半载的……


    反正陈佑不过是简秩舟退而求其次选择的替代品, 到时候要是他对陈佑还存有什么念想,楚砚想,那就干脆直接把陈佑养在国外好了。


    他太了解简秩舟了,这个人心里只有自己无聊的事业,他绝不会为了区区一个陈佑,而浪费时间和精力到国外去找人。


    况且温明澈已经回来了。


    当年简秩舟没有追出国去查温明澈那场“事故”的真相,当然也不会去追讨楚砚从他那里偷走的、一个无关紧要的赝品。


    至于简秩舟在看到那些视频后发疯,去找江九珩算账,这不过是因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东西”让人碰了。


    简秩舟自来对自己的“所有物”有着很强的占有欲,他的愤怒来自于底线被挑衅,而并非是因为陈佑这个人对他而言有多么与众不同。


    一切似乎都在顺着楚砚的预想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唯有陈佑的跳楼是个意外。


    他原本想将计划做得再完备一点,但因为这个意外,一切都被迫往前提了一步。


    楚砚“爱”过很多人。


    他认为自己给出的那些“爱”,绝非是一种欺骗,他和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共处的时候,都是“真心”的。


    只不过他只想感受亲密关系里最好、最新鲜的那一部分,跨过热恋期,到了需要相互磨合的那个阶段,楚砚会选择直接结束关系。


    在一起的时候,楚砚会给予对方一切他所能想象到、甚至不能想到的深情与眷恋,但是到了分开的时候,他又会显得非常冷漠,不会给对方留下一丝带有可能性的幻想。


    楚砚想起了许久未见的陈佑,然后顺理成章地又想起了温明澈。


    在阔别许久的那个学生时代,楚砚曾经迷恋过温明澈。


    这个人完全符合他严苛的审美,漂亮、高挑,有着极强的音乐天分,尤其是在钢琴上。


    楚砚从小学琴,虽然得到的称赞居多,但也曾有人批评过他太匠气,楚砚一开始并不接受这个评价,直到他遇见了温明澈。


    温明澈太“灵”了,看起来那么松弛,那么不想“赢”,但楚砚已经察觉到,这个人已经隐隐约约有了要盖过自己的势头。


    可他才学了多久呢?


    他年少成名,多少人夸他是“钢琴天才”,而楚砚虽然表面谦逊,可内心里其实十分自负。


    温明澈是一个,让他感觉到“山尽人为峰”的人,他们曾经也是朋友。那么优秀的一个人,被那么多人喜欢着、追求着,所以楚砚理所当然地也想将他占为己有。


    但简秩舟却比他更早地,对温明澈下了手。


    光明正大地跟简秩舟抢东西,这显然不是一个理智的行为,所以楚砚在权衡利弊后,暂时选择放弃了。


    这件事简秩舟一点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他也不会引狼入室地让楚砚来教陈佑学钢琴。


    在看见陈佑的第一眼,楚砚心里便已经了然。


    他感觉很有意思,抢别人的东西有意思,抢简秩舟的,那就更有趣了。


    陈佑很好骗、很好哄,不管你和他说什么,他都会很认真地相信,并且把你说的话放在心上。


    楚砚一开始当然只是想逗一逗他,顺便将他作为报复简秩舟的工具。


    但后来有很多个瞬间,楚砚觉得陈佑真的有一点可爱,看着陈佑的时候,他脸上惯性的、虚伪的温和微笑,偶尔也会流涌出几分真心。


    陈佑很好养,他那点可怜的欲|望不过是人类最基础的需求,楚砚认为养他大约就像在养一只很乖顺的宠物那样,并且陈佑远比任何宠物都要通人性。


    他想要他。


    就在楚砚即将赶到陈佑所在的那家医院的时候,他忽然又接到了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是“明澈”。


    他愣了愣。


    电话被接通了,对面先开了口:“简秩舟人呢?”


    楚砚笑笑:“怎么了?”


    “约好了今天中午见面,他迟到了,打电话没人接,什么意思?”


    “可能有急事吧,”楚砚说,“我没跟他在一块。”


    温明澈的声音干净、凛冽,听他说话的时候,楚砚总能联想到薄冰,是很有辨识度的音色,跟陈佑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温明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开口道:“我有事找你,你现在在家吗?”


    楚砚问:“什么事?”


    “电话里说不清楚。”温明澈说,“我快到你家了,有空的话现在见个面。”


    虽然前边还有“有空的话”这个前缀,但楚砚听他的语气,是一定要见他的意思。


    楚砚想了想,简秩舟这会儿应该已经进了派出所,恐怕没那么快出来,确实不着急这么一会儿。


    于是他回答道:“好。我现在回去。”


    ……


    与此同时,医院里。


    司机老陈看着突然闯进病房的林峄和另外几个陌生人,心里扑通扑通地直跳。


    简秩舟让他留在医院照看陈佑,如果陈佑被带走,老陈必然首当其冲。


    简秩舟正常的时候还挺正常的,但是一旦发起疯来,简直就像是个精神病,老陈实在是打从心底里憷他。


    清醒着的陈佑看见林峄很激动,早上刚跳下去的时候,大约是肾上腺素起了作用,陈佑没感觉到疼痛。


    但这会儿清醒过来,也慢慢反过劲来了,陈佑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看见林峄的第一眼,陈佑就委屈地和他哭诉:“我好疼……”


    司机老陈下意识地就想给简秩舟打电话,林峄给带来的人使眼色,让他们把老陈控制住。


    陈佑见他们捂住了老陈的嘴,要将人往洗手间里拖,他急忙说:“陈叔是好人,你们不要拉扯他。”


    他太大声了,震到了骨折的肋骨,疼得龇牙咧嘴的。


    “峄哥……”


    林峄告诉陈佑:“他会给简秩舟打电话。”


    “那你们把他的手机拿了就行了,别打他。”


    林峄叫来的那几个男人个个都人高马大的,肌肉都快从衣服里爆出来了,怎么看怎么像□□。


    “没事的,”林峄安慰陈佑,“他们不打人。”


    其中控制住老陈的那两个人,将他手里的手机抢了,又检查了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电子产品,然后才将人丢进了洗手间,反锁上门。


    陈佑不知道林峄是怎么跟医院沟通的,很快他就拿来了一份出院同意书让陈佑签字,陈佑歪歪扭扭地把名字签上。


    紧接着林峄轻手轻脚地将他抱上了事先准备好的轮椅。


    陈佑并不关心林峄要带他去哪儿,一路上他都靠在林峄的怀里,像抓着救命稻草那样,攥紧了他的手。


    他仰头看了看林峄的脸,这人靠近下颌与左耳的地方,有一块不小的淤青,右边眼角也有淤痕。


    “你跟人打架啦?”陈佑问他。


    林峄回答说:“你忘了?前几天晚上我去找你,让你那个简哥给揍了,我砸了他家一楼客厅的落地窗,当时我都没开口说话,他上来就往我脸上招呼。”


    “疯子。”顾虑着陈佑的感受,林峄并没有用太难听的话咒骂简秩舟。


    陈佑像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又往林峄的怀里缩了缩:“……他真的很可怕。”


    然后他才说:“你有来找过我,你没有骗我。谢谢你林峄。”


    “我为什么要骗你?”


    陈佑想了想,说:“不知道……”


    他今天从三楼摔下来了,林峄刚才看过他的病例,所以他原谅陈佑的胡说八道。当然,就算他没有摔,林峄通常也会体谅他所有颠三倒四、找不到重点的话。


    因为他觉得没什么逻辑,不怎么会“讲话”的陈佑也有种不聪明的可爱。


    “……我以后都不会看到简秩舟了吗?”陈佑忽然又小声问林峄。


    “你不想见的话就不见。”林峄很轻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陈佑想到“简秩舟”这个名字,就感觉到了恨,这种恨意对于情绪简单的陈佑来说,实在过于浓烈了。密密麻麻地,稠得他胸口发闷、牙根酸涩。


    可是一想到以后再也不会看见他了,陈佑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车子开了很久,陈佑很快便在林峄怀里睡着了。


    林峄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陈佑了。


    他知道陈佑被简秩舟管得很严,不过两人聊天的时候,陈佑从来没跟他说过简秩舟的不好。


    简秩舟是怎么想的,林峄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陈佑对简秩舟大约是真心的。


    只要陈佑能够开心,那么他跟谁在一块,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林峄觉得两人就算在网上偷偷摸摸地聊聊天,也还蛮有趣的。


    可他没想到简秩舟竟然会这样对陈佑。


    第53章


    刚住进林峄家的时候, 陈佑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


    只有林峄故意逗他玩、逗他笑的时候,他才会展露出几分从前的活泼来。


    林峄告诉陈佑,他们现在并不住在江城, 而是在一个名叫“澜浦”的临海县城,这里是他姥姥姥爷生前买来养老的房子,整座别墅的日常活动高频区域, 都设置了无障碍设施, 刚好适合受伤的陈佑。


    陈佑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个县城, 除了那些耳熟能详的城市, 陈佑所知道的就只有江城以及江城周边的县市。


    他的世界里就只有那么一亩三分地,除了之前简秩舟带着他一起出差那回, 陈佑从小到大就没有离开过江城一步。


    不过对于现在的陈佑来说, 住在哪里其实都无所谓了。


    而且这栋别墅视野开阔, 从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


    陈佑喜欢海。


    林峄现在刚好在放寒假, 家里没请家政,不过偶尔会有钟点工来打扫卫生。


    两人的一日三餐大多数时候都是林峄做的,他的手艺不错,但如果忽然想尝试之前没做过的新菜色, 也会有翻车的时候。


    不想做饭的时候林峄就会点外卖, 通常都是陈佑用他的手机点的。


    住进来以后的第二天, 就有个姓周的医生上门来给陈佑做检查, 一开始的时候他每天都来, 之后频率就慢慢降低了。


    除此之外, 林峄每周都会带他上医院拍片复查,不过时间基本上都在大半夜。


    陈佑发现那家医院的名字和他以前常去的、江九珩所在的那家医院,是同一个名字。


    陈佑听医生说, 自己恢复得很好,只要继续积极配合治疗,应该是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不过陈佑看起来并没有很开心,回去路上,他忽然问林峄:“如果我好了,还可以一直住在你家里吗?”


    林峄想也没想:“当然可以了。”


    “可是过完年你就要回去上学了……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下学期课很少的,”林峄安慰他,“而且我今年夏天就毕业了。”


    陈佑最近看起来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峄问他在担心什么,他却说自己也不知道。


    得到回答的陈佑安静了会儿,忽然又问:“峄哥……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林峄不假思索。


    “你喜欢的是我吗?”


    这个问题陈佑已经问过他很多次了,他总是重复询问,不过林峄也总是不厌其烦地给予他肯定的答案。


    紧接着陈佑又补充道:“是喜欢陈佑吗?”


    林峄笑了笑:“是啊。”


    “那你说你喜欢陈佑,要大声一点。”


    林峄照做了:“我喜欢陈佑。”


    陈佑感觉心里舒服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要是简秩舟突然跑到这里来,想要把我打死,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我会的。”


    这样的对话他们也已经重复了很多遍了。


    “你觉得我留短头发丑吗峄哥?”


    “不丑啊。”


    “那我可以一直留短头发吗?”陈佑一面说话,一面在旁边偷偷觑着林峄的神色,“我不想留长。”


    “可以。”


    陈佑还是不满意,过了一会儿,他再一次开口追问道:“林峄,你喜欢我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你喜欢什么样,我就喜欢你什么样。”


    “真的?”


    “真的。”林峄把车开进车库,“好啦小佑,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你的头发。”


    陈佑觉得林峄应该没有撒谎,但他还是问出了那个最想问的问题:“……你认识温明澈吗?”


    这一次林峄回答得有些慢,他并没有立即答复陈佑的问题。


    “之前听人提起过。”


    “那你有见过他吗?”陈佑巴巴地盯着他。


    “没有。”林峄下意识撒了谎。


    “哦。”陈佑像是松了口气,他看着林峄拔掉车钥匙,“我不想坐轮椅,我要你抱我上去。”


    林峄笑了笑,他脱口道:“你好喜欢撒娇。”


    陈佑愣了一下:“……我这样是不是很烦?”


    “不烦,”林峄连忙说,“一点也不烦。”


    “你不要骗我。”


    “骗你干什么?”林峄小心翼翼地把他从副驾驶座上抱了起来,然后进了电梯。


    陈佑第一次知道林峄家里有电梯的时候,觉得特别震惊,他还问林峄说:“你家里为什么会有电梯呢?”


    “买的时候就有了。”林峄回答说。


    陈佑一直以为还在上学的林峄,虽然看起来挺有钱的样子,但应该是比不过被人叫“简总”的简秩舟的,可是他家里居然有电梯,简秩舟家里都没有呢。


    于是他告诉林峄:“原来你比简秩舟还有钱,我都不知道……你原来也是一个大老板吗?”


    林峄当时笑了半天。


    陈佑问他在笑什么,他说:“你真的很可爱,小佑。”


    陈佑一头雾水。


    林峄对他真的很纵容,就算陈佑要看一些对成年人来说,显得有些无聊的动画片和电影,林峄也会全程陪着他。


    但是和林峄靠在一起的时候,陈佑偶尔还是会想到简秩舟,他想,他要是逼着简秩舟陪他看这个,那个人一定会让他“滚”。


    林峄从来没对他说过“滚”字,不过如果陈佑吃了太多零食和饮料,他也会说陈佑。


    林峄的这个家里养了好几只大狗,但是因为怕狗没轻没重地撞到陈佑受伤的肋骨和腿脚,林峄偶尔才会带其中一只出来陪陈佑玩。


    陈佑特别喜欢这几只大狗。


    哪怕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林峄跟它们玩,他也很开心。


    林峄家里还种了许多绿植,二楼的一个露台上有一大片盆栽。


    陈佑没事干的时候就会勤勤恳恳地去给这些盆栽浇水,有段时间接连浇死了好几盆植物。


    但因为林峄总能迅速地换上新的,陈佑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有次他终于注意到眼前的盆栽好像有点变样了,还挺得意地和林峄说:“我就说得多浇水,当时你还不信。你看这才多久,叶子就长出来不少了!”


    林峄也很认真地夸他:“那小佑以后可以去学种花了。”


    陈佑想了想,种东西的话,就得捣腾土,土里有虫,他害怕虫子,所以还是决定算了。


    “我不想干这个,我想开家理发店……或者纹身店。”


    林峄说那也好,但是纹身的话可能会看到血。


    “对哦,”会流血的话,那对陈佑来说就太可怕了,他感觉自己吃不消,于是又退步道,“那还是理发吧。”


    大约在林峄家里待了小半个月左右,陈佑的话就变得越来越多了,总是在林峄耳边“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过完年,林峄马上就要开学了,安置陈佑变成了一个难题。


    陈佑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但是他也不敢把陈佑带回江城去。


    陈佑并没有发现林峄正在为这件事苦恼,他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林峄放下手机转过头的时候,陈佑正坐在轮椅上跟家里最温顺的金毛玩玩具。


    他笑得很开心,林峄怔了怔,想起第一次见到陈佑的时候。


    第一眼他就觉得陈佑很可爱。


    他见过很多人,各个专业领域的权威人物、企业家、高管……那些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但林峄好像没见过陈佑这种人。


    一点伪装都没有的,只是一个明明白白的、很纯真的那种人。


    林峄和他说话的时候可以完全放松,很多人会用年龄或者阅历压着他,和他说一些自以为是的大道理,认为他也应该去追求那些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毕业后,他就应该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结婚、生子,最好儿女双全,但林峄知道那并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陈佑从来不会和他说,你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只会跟林峄提出一些非常小的请求,比如抱陈佑去沙发上坐,又比如睡前要摸一摸他的后背和头发,让他可以更好地入睡。


    林峄这些日子给陈佑做的都是很有营养的菜,但是他吃得并不多,看上去还比原来瘦了一些。


    下巴变得尖,看着倒没有以前那么显小了。


    林峄盯着他看了很久,陈佑才总算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你干嘛一直看着我呀?”


    “小佑很漂亮。”林峄脱口而出。


    陈佑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说:“我有时候照镜子,也感觉自己蛮帅的。”


    “就是如果再长高点就好了。”


    林峄笑笑:“其实也不矮了。”


    陈佑撅着嘴:“你不用安慰我了,我都没有闯哥高呢。”


    小时候爷爷总是煮粥,陈佑吃完饭没多久就开始饿了,但家里条件有限,陈佑喊饿的时候,爷爷就给他五毛钱,让他去买个馒头吃。


    他挺早就不长个了,现在就算再怎么补,也只能横着长了。


    说话间,林峄忽然走近了,他俯身捧住陈佑的半张脸:“小佑,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好像一只小动物。”


    陈佑想起来:“爷爷以前老说我像驴!”


    林峄笑道:“就睫毛像。”


    “简……”这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想到他,陈佑的神色又黯淡了下来,“那个坏人老说我像猪。”


    “他才是猪。”林峄帮他反驳道。


    陈佑的脸色好了一点:“林峄你说话真好听。他就是猪!”


    陈佑想起之前在视频里看见的那种小粉猪,都是很温顺的,但是简秩舟的脾气很坏,和“温顺”两个字一点都沾不上边。


    “他是长了两獠牙的黑色大野猪。”


    “对。”


    陈佑把自己骂开心了,但过了会儿他又坐着靠在林峄怀里,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以后再也不要看见那只猪了。”——


    作者有话说:纯爱两章先


    第54章


    开学之前, 林峄联系上了之前曾经照顾过他姥姥姥爷的那位护工阿姨,他不在这边的时候,林峄就打算让她来家里陪伴陈佑。


    毕竟是知根知底的, 让她来林峄也能稍稍放心一些。


    陈佑自从得知他明天就要走了,今天一整天情绪都很低落,临睡前他又问林峄:“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很快的。这学期没课了, 回去处理一些事儿, 把该交的资料交完, 马上就回来了。”林峄睡在陈佑旁边, 边说话,边用干燥温暖的掌心贴着陈佑的脸颊。


    陈佑还是有些担忧。


    “我不能跟你一块回去吗?”


    “小佑。”林峄很郑重地对他说, “他们都在找你, 回去的话, 我就没办法保护你了。”


    陈佑有些困惑:“他们?”


    “楚砚,”林峄说, “还有我小叔。”


    “那天我让人把医院监控弄掉了,只有简秩舟那个司机是个隐患,但是当时时间太仓促了,我一时忘了还有他这张嘴, ”林峄道, “不过他好像什么都没跟简秩舟说。”


    听见简秩舟的名字, 陈佑就莫名感觉一阵心惊肉跳。


    他沉默了一会儿, 才问林峄:“那……那个男的呢?”


    陈佑不肯叫简秩舟的名字, 但林峄知道他问的是谁:“听说后来在医院里, 他把楚砚也打了一顿,再后来好像就没怎么听说他的消息了。”


    “他没有在找我吗?”


    “好像没有。”


    这个答案和陈佑之前想象的一样,温明澈没有死, 还从国外回来了,那么觉得陈佑一无是处、又蠢又笨的简秩舟,就应该果断地放弃陈佑,继续去爱他最想要的那个人。


    他本来以为那天晚上,自己就可以顺利走掉,如果江九珩、楚砚,都不想让陈佑去他们家的话,他还可以去找闯哥他们。


    拿着两人之前给他的那两张银行卡和奢侈品,陈佑觉得自己可以和闯哥他们合开一家理发店。


    黄毛哥以前在理发店当过学徒,只要努力一点的话,陈佑觉得他们以后也是有可能当上“大老板”的。


    但他没想到简秩舟会那么生气,甚至气到要把陈佑杀死。


    可是如果按照简秩舟对他自己的标准,陈佑根本一点错也没有。简秩舟让他舔、让他张开腿的时候陈佑几乎从没有拒绝过他,离开的时候陈佑也没想管他要钱。


    简秩舟凭什么不高兴呢?


    那一天简秩舟的愤怒,让陈佑产生了一种……他一定会找到陈佑,把陈佑弄死的错觉。


    他为此恐惧担忧了好几个晚上,但是直到现在,简秩舟都没有出现,一切都相安无事,陈佑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庆幸过后,他又总觉得心里很闷。


    至于楚砚和江九珩,前者让他莫名感觉到一种“虚伪”,之前简秩舟就跟他说过,楚砚有过很多“伴侣”,而且每个都不长久。


    陈佑那时候觉得简秩舟有故意说人坏话的嫌疑,但自从那天晚上亲眼见到,再加上林峄也跟他说:“我跟楚砚不太熟,不过他这个人确实玩得很花。”


    林峄还对他说:“他跟温明澈两人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两人认识的时间比简秩舟跟温明澈还要更长一些,他们应该是小时候在‘钢琴暑假训练营’里认识的。”


    这些事有些是林峄之前从江九珩那里得知的,有些则是他有意去调查的。


    “楚砚非常欣赏温明澈,一直在劝他走音乐这条路,但是温明澈本人好像对音乐没什么追求,他后来大学去学医了。”


    林峄说到这里的时候,陈佑才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有一次,楚砚弹琴给他听的时候,提起了自己的一个“朋友”。


    陈佑曾经以为,只有简秩舟是因为自己长了一张酷似那个“温明澈”的脸,才把陈佑带回家的。


    而楚砚、江九珩对陈佑的好都是真的,是因为陈佑这个人也很值得被爱、被喜欢,所以他们才来亲吻自己,才会和陈佑上|床。


    但是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


    遇见江九珩的第一天,他也跟陈佑说过,他长得像自己认识的一个“朋友”。


    如果陈佑更聪明一点,或许很早的时候,他就能够将那些细节串联在一起,然后得出答案。


    但他不仅不喜欢思考,对人也没有丝毫的警惕心。


    当事实完完全全地摆在了陈佑的眼前,他才恍然发觉,这些人对自己的好与坏,都不是因为他是陈佑,而是因为他和温明澈高度相似的这一张脸。


    爱恨其实都不属于陈佑,就连恨都可能不是给陈佑的。陈佑什么都没有。


    他无法独自消化,或者说无法对抗这样可怕的失落感和委屈,于是只能越来越黏着林峄。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死死地攥紧了林峄。


    “今天要不要摸?”林峄忽然问他。


    这个“摸”并非是带有情|欲色彩的抚慰,单纯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在林峄眼里,陈佑似乎很缺乏安全感,他非常需要被人触碰、抚摸。


    甚至严重到了需要依赖这些才能平稳入睡的地步,如果被摸得舒服了,他甚至会微微开始颤抖。


    陈佑很快便蹭进了林峄怀里,他开始担心林峄离开这里后,自己会睡不着觉。


    让那个陌生的大姨这样亲昵地哄自己入睡,陈佑毕竟是成年人了,心里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林峄心里好像有事,今晚抚摸陈佑的动作显得没有以往那样认真,甚至看起来有些敷衍。


    陈佑忍了很久,才微微仰起头,有些讨好地对林峄说:“……我爱你。”


    林峄先是一怔,然后对上了陈佑的目光。


    他见到过陈佑充斥着爱意的眼睛,那是从前的陈佑在和他提起那位“简哥”的时候,那个眼神他记了好久,一想起来,他就觉得心口泛酸,开始嫉妒简秩舟。


    可现在陈佑和他说话时的语气完全是讨好的,他大概只是希望能够不被林峄“丢掉”。


    陈佑这个人,就连撒谎也撒得不怎么高明,就那一点可怜的小心眼,还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


    林峄觉得心里酸酸胀胀,可他还是原谅了陈佑对他撒谎。


    他一直不回应,陈佑有些心慌,于是他又补充道:“老公,你如果想的话……其实可以和我做的,但是你要轻一点。”


    他们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陈佑很多次都感觉到林峄的欲|望,甚至在白天的时候,林峄抱着他走路,也会起|反|应。


    陈佑很怕林峄也不想要他了,所以他希望自己对他“有用”。


    林峄没有说话,只是忽然低头吻了下去。


    这段时间里,他偶尔也会亲亲陈佑,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蜻蜓点水地亲吻一下陈佑的脸颊和额头。


    好像他们只是比“好朋友”三个字更暧昧了一些,至于更过分的事……一是因为陈佑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二则是林峄不确定陈佑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不太想做一个趁人之危的坏人。


    但今晚他吻得很凶,陈佑几乎要招架不住,陈佑感觉自己的舌头像一块牡蛎肉那样被林峄狠狠叼住、吮|吸。


    正当他以为林峄会让自己转过去的时候,林峄却将两个人的一起握住了,他攥住陈佑的手腕:“放上来,一起。”


    陈佑一开始没有懂,但后来也无师自通了。


    林峄又继续和他接吻。


    结束他的时候他听见林峄抱住他说:“我也爱你,小佑。”


    被这样对待过后,陈佑反而有一点安心了,他等着身体平复下来,然后继续讨好地对林峄说:“……等我好了,我就会回报你的。”


    “不用,”林峄说,“我不要你的‘回报’。”


    陈佑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感觉自己好像从林峄的语气里听见了“生气”的意味,他似乎不高兴了。


    于是陈佑又开始用那种“担忧”的眼神看着他:“那你喜欢我什么呢?我这么笨。”


    林峄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说:“喜欢你在。”


    陈佑一头雾水。


    林峄知道他没听懂,因此又继续补充道:“我需要你,而你恰好就在这里。”


    “什么意思?”


    “就是……”林峄边想边道,“你在我面前,我们很平常地对话、拥抱、亲吻,就会让我觉得很幸福。”


    陈佑还是不理解:“可是我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地方啊,我没有钱,还很笨。”


    “不需要。”


    林峄在他脸颊上亲了亲:“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有什么很了不起的优点。”


    陈佑有些懂了:“如果你喜欢那种聪明的大老板,你应该去追求简秩舟那样的……”


    林峄忍不住抵着他的额头笑了:“别说这个,好倒胃口。”


    陈佑随即也笑了。


    第55章


    简秩舟是在一间逼仄的储物室里醒过来的。


    他睡在一张狭窄的铁架床上, 起身时床架不堪重负地发出了轻微的异响,简秩舟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摸烟盒,但却摸了个空。


    他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捋了捋思绪。


    从派出所出来后,他本想去医院看看陈佑,但是等他进入病房时, 却发现床上已经空了。


    老陈被锁在洗手间里, 他把门踹开, 然后揪着老陈的衣领问他, 陈佑呢?


    老陈连忙解释说,刚刚有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的冲进来, 上来就抢了他手机, 还不由分说地把他锁进了卫生间。


    至于陈佑是被谁带走了, 他是真不清楚。


    简秩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楚砚,去江九珩那里找他算账之前, 他就已经给人发了消息,让人去查那封匿名邮件究竟是谁发的。


    楚砚很谨慎,但是事情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


    他刚想去找楚砚,没想到这只贱|狗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楚砚还没有江九珩经打, 没多久他便被简秩舟掼倒在地, 简秩舟很知道他最在乎什么, 于是他就踩住了楚砚的右手。


    当时他踹了多少下?


    忘记了。


    然后他爸妈和楚砚的父母都赶来了, 简驭行上来就给了简秩舟一耳光。


    楚砚他妈大骂简秩舟是个疯子。


    后来这件事是怎么处理的, 简秩舟不太关心, 他只想知道陈佑人到底去哪了。


    他坚信陈佑是被楚砚藏起来了,于是简秩舟不顾众人阻拦,火速离开了医院, 开车去了楚砚家里。


    那时候天已经半黑了,简秩舟闯进他家,把他家每一个角落都翻了一遍,但却并没有看见陈佑的身影。


    手机上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大多数都是他爸简驭行打来的。


    简秩舟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然后呢?


    他记得自己把车停进了地下车库,下车的时候看见好几个手持电|击|棒的男人朝他迅速围拢了过来。


    这些都是简驭行的人。


    被电|击|棒击中的瞬间,简秩舟感觉浑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的抽搐着,然后他瘫软在了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也动弹不得。


    记忆只到这里就结束了。


    他站起身把灯打开,明亮刺眼的灯光让简秩舟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头很疼、眼皮肿起,身上也挂了彩,不过比起江九珩和楚砚,他这些只能算是皮外伤。


    这间不大的“储物室”里,墙上贴满了简秩舟从小到大“失败”的“罪证”,比如不到95分以及140分的试卷,又比如简秩舟做错事时写下的检讨书。


    所谓的“做错事”,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因为简秩舟没有“赢”,或者没有达到简驭行预期的标准。


    哪怕是尚未发育成熟的简秩舟,在这个家里也是不被允许发脾气和大叫的,如果他有了强烈的情绪,简驭行就会立即将他关进这间“禁闭室”让他反省。


    简驭行不喜欢浪费时间和他沟通、讲道理,他似乎认为暴力和关禁闭,是所有教育孩子的手段中,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如他所愿,简秩舟很成功,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启元熵界的CFO,并得到了非常可观的年薪。


    但哪怕简秩舟已经比同时段的简驭行要更“成功”了,简驭行还是觉得不够。


    看着墙上那些褪色泛黄的纸页,简秩舟忽然想起在医院里,简驭行在抽完他一耳光后,紧接着便愤怒又正义地训斥他:“我怎么生下了你这样的疯狗!”


    “小砚是艺术家,他的手要是留下了后遗症,你让他以后怎么生活,你怎么担得起这个责任?!”


    简秩舟笑了笑,说:“活不了就去死啊。很简单的一件事。”


    暴怒的简驭行还想打他,却被简秩舟抓住了手腕。


    简秩舟知道他气的并不是简秩舟把谁给打伤了,他也并非真的在为楚砚受伤的手感到惋惜,他只是觉得简秩舟太过胡作非为,丢了他简驭行的脸。


    简秩舟甚至还敢当着众人的面顶撞简驭行。


    被简秩舟握住手腕的时候,他尝试过挣动,但是一时竟没有挣开……简驭行觉察到了自己的衰老。


    于是他愈加愤怒了。


    再加上江楚两家也不是好惹的,简驭行必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一进到这个屋子里,简秩舟似乎就冷静了下来。


    毕竟之前因为让他踹烂了好几扇门,简驭行把禁闭室的门换成了钢材制作的防爆门,除非简秩舟长了铁拳刚脚,否则只靠蛮力是砸不开门的。


    刚开始的时候简秩舟非常焦虑,陈佑不知去向,现在正不知道在跟哪个贱|人待在一起,还有他的工作,临近年关,他的工作还没有来得及收尾。


    他焦虑得快要发疯,但哪怕绝食,踢翻家里佣人从底下推进来的食物,都是没有用的。


    简驭行不会搭理他的愤怒,他只想看见简秩舟对他认错、服输。


    他把墙上那些纸页全部撕碎,把那个铁架床也踩烂了。


    以往他总是很快就能“想明白”,但是这次好像不太一样,最后还是简母先受不了了,她劝说丈夫:“驭行,不然还是先放他出来吧,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这样管……”


    简驭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照你那样教,什么都不管,放在外边净闯祸,你看他那天把楚砚的手都弄成什么样了?”


    “连那些专家都说不能保证以后不留下后遗症,二十九的人了,处理矛盾的手段还这样拙劣,愚蠢。真跟条疯狗似的。”


    他一大声,简母就不敢说话了,毕竟家里的大事小事,向来都是简驭行说了算。


    但想想简秩舟的样子,她又觉得有些不忍,只得硬着头皮低声又劝了一句:“那也不好由着他不吃东西,真饿出毛病来了怎么办?”


    他们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简驭行当然不会把简秩舟往死路上逼。


    简驭行缓缓吐出一口烟:“既然他管不住自己的脾气,那干脆就去江老爷子那儿拿点药给他吃。”


    ……


    休完年假,简秩舟又回到了公司。


    一切似乎又回归到了正轨上。


    简秩舟照常上下班,回家后他会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站一站,然后把电视打开。


    客厅电视的浏览历史里,全都是陈……那个蠢货爱看的片子。


    无聊、聒噪。


    但简秩舟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最近播放的第一条。


    打开电视后他回到餐厅吃饭。


    陈佑离开了,家里的一日三餐又变成了完全符合简秩舟口味的菜色。


    因为陈佑吃饭的时候总喜欢说话,一开始还有吧唧嘴的习惯,简秩舟为此教训过他很多次,但是陈佑还是三不五时地就开口来一句:“简哥……”


    更黏人的时候,陈佑就喜欢喊他老公。


    他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纠正和责骂他了。


    简秩舟想,反正是在自己家里,陈佑稍微吵一些其实也没什么。


    饭后,他想起自己还有一些工作没有完成。


    简秩舟进了书房,走到电脑桌前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陈佑之前非要送给他的那颗水晶球。


    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这颗水晶球丢进垃圾桶,或者更温和一点,比如收进柜子里。但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今天,它依然还摆在这里。


    简秩舟经常会注意到靠近窗台的单人软沙发上叠得整整齐齐的那张红色毯子。


    之前有一次两人难得去逛商场,陈佑在店里看见了这条丑得要死的猪猪侠毯子,就非吵着要买。


    简秩舟有时候突然起了欲,扭头看见他盖着那张红色大肥猪毯子,就感觉一瞬间失去了性|冲|动。


    毯子当然是杨姨收拾时叠好的,陈佑每次不管窝在哪里玩,就会把这个毯子胡乱地往那个位置上一丢。


    被骂了很多次,也总是记不住教训。


    从书房里出来之后,简秩舟不知不觉,又一次走进了陈佑的卧室。


    吃过药以后,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情绪都没有了,简秩舟整个人变得很平静。


    那些天他思考了很久,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了陈佑,已经失去了理智,情绪也变得很不正常。


    之前有很多次简秩舟意识到自己情绪的波动起伏太大了,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却完全操控不了。


    察觉到这一点后,简秩舟开始厌恶自己的行为,他觉得自己非常愚蠢。


    他不该沉溺在这种无效的情绪里,这非常浪费时间,他的时间很宝贵,不是用来为一个人发疯的。


    让他失控的源头,无疑就是陈佑。简秩舟经过逻辑思考,最终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他应该戒断陈佑。


    简秩舟认为为了区区一个陈佑,毁掉自己原本平衡且一丝不苟的人生,完全是不值当的。


    只要放弃陈佑,那么简秩舟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回到正轨上。


    他厌恶失控的感觉,所以要改掉。


    只要像割掉一颗恶性肿瘤那样,把陈佑一下子切掉就好了。


    这很容易。


    他妈给他拿的那些药很好用,不过与之相对应的,长期服用这种药也会产生一定的副作用。


    主要是会影响他的工作效率,所以简秩舟在前两天就停止服药了。


    陈佑的卧室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床单被套全都被勤快的杨姨更换过了,闻起来还带着洗衣液和柔顺剂混合过后的洁净香气。


    他看见茶几上摆着一个空荡荡的鱼缸,陈佑好像很喜欢鱼,当时老陈带他去花鸟市场,陈佑拍了两张照片发给简秩舟。


    一张是又大又丑的望天金鱼,一张是五颜六色的天使鱼,简秩舟不明白陈佑看上的观赏鱼的风格为什么会如此迥异,他真的非常讨厌鱼,但如果非要选一种,还是天使鱼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而且陈佑这个笨蛋根本不会养鱼,没养多久一整缸鱼就全死了。


    当时他向简秩舟倾诉的时候,简秩舟并没有安慰他,也没有体谅陈佑的难过,他讨厌的东西,死了活该,为了几条破鱼就哭哭啼啼的陈佑,更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后来他对陈佑做了一些“坏事”,可能确实稍微过分了一些。


    但是他之后也提出了要补偿他,他说自己会亲自带陈佑去花鸟市场买鱼,但陈佑说自己不要。


    那天去完动物园,陈佑也没有提起要买鱼的事,简秩舟当然也没有提醒他。


    所以这个鱼缸直到现在还是空的。


    这天晚上简秩舟是在陈佑的床上睡着的,陈佑那三只没带走的小熊在枕头旁边陪着他。


    第56章


    这周末晚上, 简秩舟终于去见了温明澈。


    地点是温明澈选的,好巧不巧,温明澈约他见面的地方, 正好是简秩舟遇见陈佑的第一个晚上,带他来的那家餐厅。


    依旧是靠窗的位置,只不过并不是那一桌。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 简秩舟忽然想起了陈佑, 于是乎, 各种情绪一瞬间又涌上了心头, 他压下微微颤抖的那只手,问那人:“当年为什么装死?”


    温明澈直言不讳:“因为你是个疯子。”


    简秩舟眯了眯眼。


    “我拒绝过你很多次了, 我说我不是同性恋, ”温明澈对他说, “我喜欢女人,但你他妈非说‘我们是同类’, 我们是个屁的同类!”


    他说的非常直接,生怕简秩舟可能会对自己的话存在误解。


    之前害怕简秩舟翻脸,温明澈一直都说得很委婉。


    毕竟简秩舟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就一定得拿到手。当年的温明澈预感到自己如果拒绝了他, 生活学业恐怕都会被搅得一团乱。


    而且当时他爸的公司还出了点儿事, 为了家里人, 他不得不稍微巴结着一点简家。


    如果温明澈在那时候说自己不肯, 简秩舟这种小心眼的人肯定会趁机踩他们温家一脚。


    但现在他父亲事业趋于稳定, 他母亲又升了官, 简秩舟已经威胁不到他们家了,国外那破地方温明澈待得很够了,他也不想躲在国外一辈子, 所以他就回来了。


    简秩舟审视着对面的温明澈,两人真的很像,可是气质却迥然不同,温明澈看起来比陈佑要聪明多了。


    他想起自己当年被简驭行发现喜欢男人的时候,父子俩一度闹得非常不愉快。


    只要一开口,简秩舟的两边脸颊就会高高肿起,他妈则在旁边冷眼旁观,毕竟她的富贵日子都要倚仗着她的丈夫。


    数不清的巴掌、皮|带、鞭|子,关禁闭,他们似乎坚信只要这样,就可以教出一个“成功”的好孩子。


    所以顺理成章的,简秩舟从他们身上习得的处理、维护亲密关系的手段也同他们如出一辙。


    那时候的简秩舟还没有进入社会,对自己的选择还没有那么坚定,当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的时候,温明澈安慰了他。


    温明澈……他在当时的简秩舟眼里无疑是高智、优秀的,简秩舟于是认为他很适合成为自己的伴侣。


    温明澈对他越是不冷不热,简秩舟就越是不肯放弃,他想“赢”,做什么事都一定要“赢”。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那个好心来劝慰自己的温明澈的脸孔,好像已经很模糊了。


    当他看着简秩舟,对他说“你没有错”的时候,简秩舟感觉到自己的心跃动了一瞬,但后来呢?


    连简秩舟自己都忘了,他当时究竟只是把温明澈当做是一个高难度的目标,还是出于爱,出于喜欢而去追求他的。


    他好像看见的全是温明澈身上利他性的价值,而从来不想简秩舟能给他什么。


    他也只想过要得到温明澈,至于得到以后的事,简秩舟从未构想过。


    如果简秩舟真的在乎温明澈,那么在得知他并没有死,而是藏在国外的时候,他就得飞过去问个明白了。


    他的工作是很忙,可是难道真的忙到连两三天的假期都抽不出来吗?


    温明澈在把实话说出口的时候,就预料到了简秩舟会生气,他的手一直放在口袋里,握紧了那个小型电击器。


    离他们这桌不远处的包厢里也有几个保镖,一直在仔细注意着他们这边的动静。


    但是简秩舟的表现却出乎了他的预料,他看去很冷静,如果不是才听说他为了一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小鸭子”把楚砚和江九珩两人都打得半死不活,温明澈真的会以为他是转性了。


    然而简秩舟只是在沉默片刻后问他:“你约我出来说这些,诉求是什么?”


    温明澈说:“好歹以前也是朋友,我希望你能放下过去,别来纠缠。”


    “可以。”简秩舟回答得很干脆。


    温明澈真的没想到,简秩舟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并且能跟他心平气和地吃完这顿晚饭。


    甚至除了一开始提出的那个问题,简秩舟对他这些年在国外做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回国,似乎一点都不感兴趣。


    这么好脾气,温明澈反而对他感到好奇了。


    “……听说你养的那只‘小鸭子’跑了?”


    他试探的话刚说话,就见对面的简秩舟重重放下了杯子:“和你有关系吗?”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非常差,表情也变得有些扭曲。


    温明澈自讨没趣,于是也不打算再继续询问,简秩舟只要不来骚扰他就行了,其他的事和他没关系。


    “他不是‘小鸭子’。”简秩舟站起身,“我吃饱了,你去付款。


    “走了。”


    温明澈:“……”


    *


    陈佑觉得自己其实是幸运的。


    因为在离开了简秩舟之后,他很快就找到了另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林峄对他真的很好,哪怕回了江城,他也会很快回陈佑的消息,每天晚上睡前都会给陈佑打视频,询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小时候除了爸妈,陈佑还会幻想自己有个哥哥或者姐姐。


    那样的话,如果在学校里遭人欺负,就会有个高年级的孩子来替自己撑腰。


    他想象中的那个哥哥的样子跟林峄差不多,如果陈佑有一个这样的哥哥,还有一对疼他爱他的爸爸妈妈,再加上一个爷爷,陈佑光是想想就感觉非常幸福。


    这天早晨,陈佑控制电动轮椅进了电梯,然后轻车熟路地下了楼。


    护工大姨在厨房里炖汤,整个一楼都弥漫着鸡汤和菌菇的香气。


    他想起来昨晚自己说想喝鸡汤,这个大姨特别细心,今天早起果然就给炖上了。


    陈佑正想进厨房看看,却听见门口突然传来了门铃声。


    大姨正要跑出去开门,陈佑忙和她说:“我去开吧,说不定是峄哥买了什么快递,他之前说过在网上给年糕它们买了新玩具。”


    “成。”阿姨说。


    陈佑操控着轮椅去了门口,最近他已经在做站立康复训练,但因为太疼了,陈佑总是偷懒。


    昨天被护工大姨拍了视频发给林峄,林峄在视频里还很严肃地说了陈佑几句,陈佑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因此满嘴答应,保证自己今天绝不会再偷懒。


    不过在做康复训练之前,陈佑打算先拿新玩具和年糕它们玩一会儿。


    可门打开后,陈佑却愣了愣。


    “不记得我了吗?”楚砚朝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小佑。”


    陈佑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小佑不欢迎我吗?”


    “没有。”陈佑下意识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楚砚笑笑:“我猜的。”


    顿了顿,又问:“不请我进去坐一坐?”


    陈佑打开鞋柜给他拿了双拖鞋,厨房里的护工大姨还是有些不放心,过来瞧了眼,这才发现家里有客人来了。


    “您是?”


    “我是小佑的朋友。”


    “您好。”大姨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就拿起手机默默通知了林峄。


    林峄的电话马上就打过来了,陈佑接通了:“峄哥。”


    “别让他进屋。”


    “但是……”陈佑感觉楚砚看上去并没有恶意,而且他已经给他拿了拖鞋。


    “听话。”


    陈佑只好小小声地和楚砚说:“楚老师,峄哥不让别人进他的房子。”


    楚砚看上去也没有要硬闯的意思:“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他是你什么人……连这也要管吗?”


    他这话说的不阴不阳,但陈佑并没有听出来他在讽刺林峄。


    楚砚有意无意地晃动了一下自己装着支具的手,陈佑果然就问他道:“你的手怎么了?”


    “当时……秩舟以为是我把你藏起来了,所以把我打了一顿。”他轻描淡写地说,“掌骨、指骨全部粉碎性骨折,还有部分神经断裂。”


    这一听就很严重,陈佑没管电话里的林峄在说什么了:“他怎么能这样!”


    “你不能弹钢琴了,那你的演出怎么办?”


    楚砚苦笑了一下:“医生说有很大概率会留下后遗症,不过没关系,小佑可以安全地离开他就好了。”


    陈佑也被简秩舟踩坏过手,因此对于楚砚的遭遇,他非常能够感同身受。


    楚砚看着他对电话那头说:“但是峄哥……楚老师他受伤了,现在外面风很大、很冷的。”


    “……我肯定不会跟他走啊,我只想跟你待在一起。”


    “知道啦,我不会挂电话的。”


    然后陈佑放下手机对楚砚说:“楚老师,你进来坐一会儿吧。”


    “好。”


    楚砚穿上拖鞋跟着陈佑往客厅里走,落座后他笑着问陈佑:“在这里过得好吗?”


    “很好啊,”陈佑说,“峄哥对我特别好。”


    楚砚看上去似乎有些失落:“我本来想带你出国的,可是迟了一步,没能带走你。”


    “没关系啦,”陈佑安慰他,“我觉得这里也很好啊。”


    “你想和我回家吗?”楚砚问他。


    陈佑没怎么犹豫,就果断地说:“我想在峄哥这里。”


    “好吧。”楚砚也没有逼他。


    “秩舟肯定也知道你在这里,不过他好像并没有要找过来的意思,你不用担心。”


    陈佑“哦”了一声,然后说:“我知道的。他肯定去找那个姓温的了。”


    “对,”楚砚又笑了笑,“昨天两个人才刚见过面。”


    说着他从相册里翻出了一张照片,陈佑嘴上说着“我不要看”,可是脑袋已经不自觉地凑了过去。


    照片有些模糊,但是陈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简秩舟,而对面那个人虽然面容模糊,但对于那张和自己十分相似的脸,陈佑也是不会忘的。


    那个人看着身材高挑,这张脸长在他脸上,气质都不一样了。


    陈佑还很快注意到,这家餐厅是他跟简秩舟第一天认识时,他带自己去吃的那家。


    玻璃幕墙、玲珑剔透的氛围灯。


    奇怪,他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呢。


    “他俩挺配的。”陈佑忽然说,“……那个人看着就很聪明。”


    陈佑话音刚落,护工大姨就从厨房里端了碗鸡汤出来:“小佑,鸡汤炖好了,赶快趁热喝,凉了就不香了。”


    她只喊了陈佑,对楚砚则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明显是要赶人的意思。


    楚砚似乎也并不打算赖在这里,他只是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乐谱,递给陈佑:“我教了你一年了,既然你不想和我回去,我也不会逼你。”


    “小佑,这本乐谱你练了好久,留着做个纪念吧,别忘了我,也别讨厌我。”


    陈佑对楚砚本来也没多少恨意,听他这样说,心里不免有些感伤,于是他接过那本乐谱:“我没有讨厌老师。”


    “那就好。”楚砚笑笑,“再见,小佑。”


    “再见。”


    第57章


    “他刚才拿了什么给你?”林峄站在走廊尽头听电话, 有认识的朋友路过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朝那人做个噤声的手势,“……乐谱吗?”


    陈佑回答说:“嗯, 是楚老师给我上课时候用的第一本乐谱。”


    他是真的没什么钢琴天赋,一本薄薄的谱子都练了很久,这本乐谱的封皮和内页都被翻得很旧了。


    “能丢吗?”林峄询问。


    陈佑想也不想:“不可以。我舍不得。”


    “好吧。”林峄也是临时从会议室里逃出来的, 马上就该轮到他汇报了, 他不能在外边待太久, “以后尽量不要自己去开门, 让阿姨去,好吗?”


    “我知道了。”


    陈佑一边和他说话, 一边无意识地翻动着手里的乐谱:“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林峄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太急躁了, 他怕陈佑感到不舒服, 于是刻意放松了一点:“明后天吧。”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陈佑忽然看见那本乐谱里掉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七八个人, 林峄穿着学士服,站在最中间,旁边还有外国人揽着他的肩膀。


    陈佑刚想和林峄分享自己的这一发现,却猛然发现照片的最右边站着一个很眼熟的人。


    ——温明澈。


    他捏住照片的手微微颤抖。


    之前他问过林峄很多次, 后者都信誓旦旦地告诉陈佑, 自己不认识温明澈, 也从未见过他。


    那为什么两个人会出现在同一张照片里?


    “那我先挂了, 这边还有事。”林峄在电话里说, “阿姨不是给你炖了鸡汤吗?快去吃。”


    陈佑没吭声。


    “小佑?”


    “你不是说你不认识温明澈吗?”陈佑的声音突然大起来, 变得很刺耳,“为什么……”


    林峄心跳一紧:“怎么了?”


    “是不是楚砚……”他又说,“他刚才和你偷偷说什么了?”


    “我以为……”陈佑开始哽咽, “只有你不是因为他才来和我好的。你也在骗我,是不是?”


    “不是!”林峄连忙解释,“我当时……你状态不好,我怕你多想,所以才……”


    “我是跟他说过几句话,但是绝对不算熟,只不过我们都是江城人,中间有一些共同好友,偶尔可能会在一起喝酒,但是每次都不只有我们两个人。”


    陈佑现在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林峄的欺骗在他摇摇欲坠的神经上又踢了一脚,他感觉自己的心口好像破了一个大洞。


    剧烈的悲伤也只在他心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然后很快就流过去了。


    其实也可以预料到的,毕竟陈佑又穷又笨,还没有任何本事,随便让一个人来选,大概都会更喜欢那个温明澈。


    “楚砚和你说了什么?不要信……小佑。”


    “你回去见过他了吗?”


    林峄:“那怎么可能?我不是每天都和你视频吗?我一直在学校里,怎么可能去找他?”


    可无论他说什么,陈佑都觉得他在撒谎,他坐在轮椅上又哭又笑:“……是因为你抢不过简秩舟,抢不过他们,所以才勉强觉得要我也可以。”


    “骗子。”


    “骗、子!”


    陈佑浑身颤抖着挂断了电话。


    护工阿姨很快便接到了林峄打来的电话,她试图把自己的手机拿给陈佑,但是陈佑却充耳不闻地进了电梯,阿姨挤进来他就大声尖叫。


    “你出去!出去!我不要你!我不要林峄!”


    “别拦着他了,”林峄和阿姨说,“先让他冷静一下吧,我马上回来,您看着他一点,别让他做傻事。”


    护工阿姨忙道:“好好好。”


    陈佑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手机一直在震动,但是他一点都不想看。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他才低头看向自己手里那张被捏到皱皱巴巴的照片,照片的背面写着楚砚的联系方式。


    他的腿还没有完全好,也不知道这里离江城到底有多远,除了求助楚砚,他似乎也并没有其他选择。


    于是他拨通了楚砚的电话,几乎是拨出去的第一时间,楚砚就接起了电话:“小佑。”


    “我要走。”陈佑带着哭腔说,“我现在就要走。”


    “要去哪呢?”


    “我要去找我爷爷。”


    “好。”


    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陈佑隐约听见楼下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轮椅太笨重了,陈佑干脆选择了更加轻巧便携的腋拐,刚出电梯他就看见了楚砚,楚砚走过来想扶他:“可以自己走吗?”


    陈佑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往四下张望了一眼,护工阿姨不见了,陈佑低于是声问他:“阿姨呢?”


    “在房间里呢。”楚砚伸手轻轻地握住他的后颈,安慰道,“你放心,没对她动手。”


    陈佑听见院子里传来的打斗的声音,他知道之前别墅附近一直都有林峄安排的保镖在盯梢。如果不拦住他们,自己应该也没法成功走掉。


    “快走吧。”楚砚催促道,“不是要去看爷爷吗?”


    陈佑不想要他扶,自己拄着腋拐上了车,一路上他都不怎么说话,楚砚伸手想摸他的脸,也被陈佑躲开了。


    楚砚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小佑,我只是想让你看清真相。”


    “因为那张照片,所以你怪我吗?”


    陈佑摇了摇头,他还是别着脸对着窗,不肯跟任何人说话。


    他心情不好,楚砚也没硬逼他开口,他的语气依旧温和:“那好吧,不想说话就不说了。”


    眼下还是初春时节,陈佑只穿了一件睡衣就出来了,楚砚看了他一眼,然后让司机把空调调高一些,紧接着又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陈佑也没客气,他把楚砚盖在他身上的外套反着套上了。


    他们抵达江城郊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看管墓园的门卫说什么都不让他们的车子进去,说是墓园有规定,开放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


    司机降下车窗:“您就通融通融呗,咱们是从瀚城那边过来的,费了七个小时才到这儿的。您看就进去十分钟,马上就出来,成么?”


    “我也不是管事儿的,我就一小保安,你们为难我也没有用啊。”门卫说,“这会儿天都黑透了,反正埋里边的人也跑不了,你就在这儿周边找个宾馆,对付一晚上,明天一早再来祭拜,不也是一样的吗?”


    陈佑打开车门,拄着腋拐下了车,他对着门卫道:“李叔……我就想看一眼我爷爷。”


    “小陈?”那门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过来了。”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停在门口的那辆车子,压低了声音问陈佑:“发财了你小子?最近都坐上豪车了。”


    “那是我老师的车。”陈佑说,“我就进去一会儿,他们不进,就我一个人。”


    门卫还是有些为难:“你都来这么多回了,知道我们这的规定,我也没忽悠你们,这会儿确实是闭园了,真要放你进去,让我领导知道的,得罚钱的。”


    楚砚此时也从车上下来了,他问那门卫:“罚多少?”


    “两百块。”


    “二维码。”楚砚对他说,“我给你两千。”


    门卫愣了一下,稳赚不赔的事儿,他要是拒绝了,今晚肯定得懊悔得睡不着觉,于是他马上掏出手机,打开了收款码。


    收到转账后,他小声地叫了起来:“我去,真给啊,牛逼。”


    楚砚似乎也想跟陈佑一起进去,但陈佑对他说:“你在车里等我吧,我想一个人。”


    “一个人不安全。你的腿还没有好,里边那么黑,小心又摔到了。”


    “我来过很多次了,闭着眼睛都会走了。”陈佑还是拒绝了他,他重复道,“楚老师,我想一个人。”


    楚砚终于放开了他的手臂:“好。”


    “外套穿好,”楚砚看着他的眼睛,“不要着凉了。”


    陈佑“嗯”了一声,随后便转身拄着腋拐进了墓园。


    他轻车熟路地在最里边的一棵树下找到了爷爷的碑,因为当时只凑到了八千块,所以这颗树下除了爷爷,还有七个爷爷的“合租室友”。


    没办法,江城的墓地太贵了。


    陈佑当时还乐观地想,反正爷爷生前就是个喜欢热闹的小老头,有七个好朋友说话的话,就算陈佑不能常来看他,爷爷也不会孤单的。


    以往每次来这里,陈佑都会哭得很伤心。


    但是今天他的眼眶发涩,并没能马上流出眼泪。


    他慢慢躺下去,把脸贴在冰凉凉的黑色卧碑上。


    他小声告诉爷爷:“我们的家没有了……”


    “如果我不到处乱走的话,”他缓慢地说,“不贪图享受……一直待在那里守着我们的家,也许就不会被拆掉了。”


    说到这里,他还是流泪了。


    灼热的眼泪顺着眼角流淌到那方小小的碑石上,爷爷以前经常和他说,“不是咱们的东西不该要。”


    但是陈佑太贪心了,一开始他喜欢简秩舟的大别墅,喜欢柔软的大床,喜欢杨姨做的菜。


    他确实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溺在自己“发达了”的飘飘然状态里。


    后来陈佑开始依恋简秩舟,他想要他的爱,很多很多的爱。


    陈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不大聪明,否则他也不会毫无防备地落入这些人的圈套。


    “爷……”陈佑小声地和墓碑告状,“有人欺负我。”


    “你帮我诅咒他们以后都不要过得好。”


    陈佑很‘恶毒’地说:“你把他们的钱全部都变走,变到我这里来。”


    他知道自己说这些其实不过只是在泄愤,爷爷活着的时候是个不起眼的小老头,死掉了以后,大概也不会突然变得神通广大。


    想到这个,陈佑又担心爷爷在下面为他伤心着急,于是他马上又改口道:“我是开玩笑的。”


    “你在下面要好好的。”


    “……好好的就行。”


    第58章


    陈佑是从墓园后门悄悄溜出去的。


    后门的保安也认识他, 但看见他冷不丁从漆黑的墓园里冒出来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靠靠靠……不是,你刚躲哪儿了?清园的时候我怎么没看见你啊?”


    瞥见他脸色苍白,保安又道:“这两天晚上怪冷的……里头黑黢黢的, 你一个人待在里边不害怕吗?”


    陈佑确实也没想起来怕,他说:“里边有我爷爷在呢,他会保护我的。”


    “行吧。”


    “你赶快回去, ”保安又说, “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你腿这是咋了?”


    陈佑赶着离开, 并没有跟他多聊, 随便敷衍了两句,看见不远处驶过来一辆公交车, 陈佑连忙就拄拐追了上去。


    他也不管这辆公交是往哪儿开的, 坐上车后陈佑才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要去哪儿, 又能去哪儿。


    公交车开出去了六七分钟,楚砚的电话才打了过来, 但陈佑只是盯着屏幕,没有接通。


    与此同时,另一边。


    司机回到车里,告诉楚砚:“老板, 我看着他上了3路公交车, 要不要追上去?”


    楚砚盯着陈佑刚才坐过的位置, 低声道:“不用追, 回去吧。”


    陈佑可以不想和楚砚待在一起, 但是他也不能是属于其他人的。


    况且他又能去哪儿呢?


    被圈养过的流浪动物, 已经失去了在野外生存的能力,除了找到下一位主人,他自己要怎么才能辛苦地在这个城市里活下来呢?


    拨过去的电话果然没有被接通, 楚砚于是又给陈佑发了条短信:-小佑,你想去哪里我都不会拦着你,不过要是遇到困难,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我一直都在。


    ……


    陈佑转了好几路公交,才终于到达了他熟悉的青山果园站。


    进到那条窄巷里的时候,地上都是融化的积雪,陈佑的鞋一下子便被半融不化的雪水打湿了。


    地很滑,他不得不走得小心一些。


    陈佑有些担忧赵闯他们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毕竟他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赵闯他们了。


    当陈佑看见那个破破烂烂的门被里边的人用绳子系上了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轻轻地敲响了门。


    “谁啊?”赵闯在里边叫道,“冻死我了,黄毛你去开门!”


    “你去,刚关灯就我关的,你也别太懒了。”


    “你说我?妈的你才是懒狗一条!”


    两人争吵了半天,赵闯才不情不愿地跳下床,趿着拖鞋来开门:“操……哪个傻逼大晚上过来?”


    门一开,赵闯看见外头站着的陈佑,不由一怔:“柚子?你咋来了?”


    他伸手把人拽进屋来:“我之前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你怎么都不回?”


    “我还以为你发达了,看不上我们这些穷酸兄弟了,今天怎么舍得大晚上过来了?”


    正说着,他看陈佑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太对劲,眼睛一看就是刚哭过的样子:“不是……你被你那个简哥赶出来了?”


    陈佑没说话。


    赵闯立即便自顾自地生起了气:“我就跟你说那傻der就是在逗你玩呢,看你又傻又好骗。什么玩意,大晚上赶人出来!”


    “你腿怎么了?怎么还拄上拐了?让他打的?”


    “他爷爷的,咱们哥几个明天就去他家,把他车子划烂!有钱了不起啊操!”


    “他赔你钱没有?”赵闯噼里啪啦说个没完,“那什么精神损失费、分手费,你管他要了没?”


    听见赵闯的声音,陈佑心里的委屈一下就返了上来,他红着眼睛看着赵闯,话还没出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咋了这是?”


    床上挤着的那两精神小伙见状也连忙跳下了床:“咋了啊?”


    屋里陈设简陋,他们只能让陈佑坐到床上去。


    这么冷的天气,几个年轻小伙就全靠着挤在一起睡觉取暖,曾经陈佑也是这样跟他们挨着挤着一块睡过来的。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这个屋子寒酸得要命,屋里也冷得吓人。


    陈佑一边哭一边被冻得直发抖,赵闯见状忙从床上抓起一床包了浆的厚棉被,披在了陈佑身上。


    “行了,看你出息的,”赵闯恨铁不成钢地说,“为个男的有什么好哭的?他赶你走就赶你走呗,以后你还跟着我们几个混,又不是没地方去了。”


    黄毛从床头柜上抓起了半包方便面,刚才他懒得烧开水去泡,感觉饿了就做了一袋自制“干脆面”,他们几个经常就是这么将就着吃的。


    他把那半包“干脆面”递给陈佑:“吃晚饭了没?饿了就先对付两口。”


    陈佑摇了摇头。


    “咋啦?吃惯了山珍海味,看不上方便面了?”赵闯调侃他,“那以后有你饿的。”


    “这毛病我看还是趁早改了。”


    陈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但他真的不想吃东西:“我没有看不上……我真的不想吃。”


    “那行吧。”赵闯说,“不吃就睡觉。咱们横着睡,一张床睡四个人够够的。”


    赵闯怕他躺在边上盖不上被子,于是就把陈佑安排在了中间。


    被人这样挤着,陈佑的确没多久就暖和了起来。


    但陈佑上半夜基本没怎么睡,旁边的赵闯在打游戏,时不时地就会骂上几句脏话,另一边的黄毛在打呼噜,睡相很不好,时不时地会忽然踹陈佑一脚。


    最外边那人躺在床上抽烟,就这么随意地把烟灰抖落在地上。


    陈佑不记得自己以前是怎么在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里睡着的了,以往只要他们一关灯,陈佑马上就能入睡,一夜酣甜无梦,连起夜都没起过。


    赵闯见他躺在自己和黄毛中间艰难地翻来覆去,小声问:“咋啦?睡不着?”


    他难得有些体贴:“我吵着你了?”


    “嗯。”


    “那我小点声。”


    不能骂人后,赵闯觉得那游戏也没什么意思了,他关掉手机躺好,和陈佑说悄悄话:“……你真的变化挺大的柚子。”


    “你以前睡得和猪一样快,现在怎么都会失眠了?”


    赵闯一开始看见陈佑过上了“好日子”,心里难免有些羡慕嫉妒恨,也有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陈佑从前老黏着他“闯哥”来“闯哥”去的,自从遇见了那个简秩舟,心里好像就只剩“简哥”了,平时叫他也叫不出来,发消息也回得不怎么勤快。


    特别是前一段时间,赵闯是真的觉得陈佑得了“嫌贫爱富”的毛病,居然敢那么久都不联系赵闯,当时他还跟黄毛说了好几次陈佑的坏话。


    可今晚看见他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心里又觉得很不是滋味。


    以前那么爱说爱笑的一个傻小子,现在除了哭就只会沉默,陈佑不是那种很敏感的人,有时候赵闯和别人开他玩笑,连他自己都觉得说得过了,可是陈佑却一点也不生气。


    所以他这一年多以来……到底被那个姓简的欺负成什么样了?


    “那些有钱人心都脏,”赵闯趁机教育陈佑,“仗着兜里有两块臭钱,好像自己多了不起似的。”


    “你就是见得太少了,”赵闯苦口婆心地劝,“别老为他伤心了知道没?耷拉着张脸给谁看呢?又不是你闯哥害得你。”


    “我看你这样,我心里也得劲不起来。高兴点吧柚子!”


    陈佑也不想伤心,可他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闯哥……我想睡觉了。”


    “行,”赵闯轻轻拍拍他的脑袋,“天大的事儿,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陈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刚睡下去没多久,就被一阵敲门的动静吵醒了。


    “赵闯!你们不要装死,赶紧把门给我开开!”


    陈佑记得这个声音,这人是赵闯的房东。


    他们已经好几个月都没钱交房租了,赵闯自知理亏,也不敢去应门。


    几人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烂在一起过着日子,白天就去快餐店里蹭暖蹭电蹭wifi,有吃的就对付着吃两口,没吃的就这样干饿着。


    “最近上头查得正严,这一片的危房都快倒了,要让人发现我还叫你们住着,我得担责任的。”


    “之前那几个月房租水电,我也不要了,算我倒霉行了吧!你们明天要再不搬走,我就找人来撵你们了。”


    “我好心好意把房子这么便宜租给你们,你们不能给我来个农夫与蛇啊,对不对?”


    躺在最外边那小伙低声咕哝道:“什么农夫与蛇,他说什么狗屁话呢?啥意思啊?”


    四人中学历最高的黄毛回答说:“就一恩将仇报的故事。”


    这房东都来放过好几次狠话了,赵闯他们每次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被骂得感觉有些没面了,才起来冲着外头说:“大哥,我们也是没地方可去,不然指定不能住这儿啊。”


    “不然等明天人来了,你就说这屋子是让我们几个混混给霸了,你赶也赶不走,这不就得了吗?”


    陈佑听两人大喊大叫地掰扯了老半天,最后那房东骂骂咧咧地走了。


    很快,赵闯他们就开始收拾被子,陈佑问他:“咱们要走了吗?”


    “先去地下通道对付两宿,等那什么检查完了,咱们大不了再搬回来住。”


    “走,起来收拾收拾,咱们吃肯德基去。”


    如果不是陈佑还拄着拐,几人原本是打算走着去的。


    四个人走出去已经挺远了,赵闯才忽然想到陈佑的腿:“不行啊。这里离那边得有四五公里远呢,咱这还有个‘三条腿’的,真走过去,一会儿柚子胳肢窝都得磨破了。”


    说完,几个人好歹凑出了四块钱,坐上了公交车。


    进了商场一楼的肯德基,四个人往角落里一坐,赵闯眼尖,他盯着不远处同行的两个女生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位置,桌上一看还剩不少东西。


    他连忙走过去把她们吃剩下的端了回来:“我靠,今个儿运气真好,刚来就有。”


    陈佑总觉得有人朝着他们这边看过来了,前台服务员看向他们的眼神也怪怪的,他心里觉得很不好意思:“闯哥,我感觉……我们这样有点不好。”


    赵闯拍了他一下:“有什么不好?我们这叫环保,不浪费食物。”


    说完又塞给他一个鸡肉卷:“怎么就不能吃了?你就是跟那个姓简的待一块待久了。这个鸡肉卷我看过了,全好的,她们没碰过,给你吃行了吧?”


    饿了一天一夜,早上还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过来,陈佑饿得都有点肚子疼了,于是他接过了那个鸡肉卷。


    以前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陈佑从没觉得丢脸过,可今天他却总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可他也实在很饿了,于是就这么低着头慢慢吃了起来。


    饮料就两杯,赵闯拿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半杯了,以往他们都是每人轮流喝点,但今天黄毛把剩下一个底的可乐递给陈佑的时候,他没有接。


    “……我不渴。”他说。


    赵闯白了他一眼:“死要面子活受罪。黄毛,别管他。”


    陈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什么,他的手机没电了,赵闯他们用的充电器他的手机用不了,于是他就只好坐在那里发呆、犯困。


    就在陈佑即将睡过去的时候,他突然被一道耳熟的声音吓醒了。


    “陈佑。”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抬头,就对上了简秩舟的眼睛。


    第59章


    迷迷糊糊的陈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很快他就看见简秩舟身后还跟着一个高个男人, 陈佑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温明澈。


    “你怎么会在这里?”简秩舟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佑强装镇定:“……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简秩舟很早之前就查到了楚砚购买了医疗转运机构的跨国转运服务,各种信息都表明,陈佑已经被楚砚送到了德国的一家医院。


    所以简秩舟很自然地就相信了, 陈佑现在正在国外静养。


    他的人也一直都在楚砚身边盯梢,这只贱|狗最近还算老实,一直都待在江城, 只有昨天才忽然去了瀚城一趟, 他查过了, 那边这个月有场艺术展, 策展人是楚砚的好友,他会过去凑热闹倒也不奇怪。


    只要陈佑不是被谁霸占着, 简秩舟就勉强能接受现在的平衡。


    这段时间里, 简秩舟总是下意识地避免想起陈佑, 察觉到情绪又游走到边缘的时候,他就会吃药控制。


    很多次他都已经订好了明早就走的机票, 可等药效起来,他又会觉得没有必要。


    某个无法顺利入睡的夜里,简秩舟终于震惊地察觉到——他一直在害怕。


    他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陈佑,假如这个人再一次对着简秩舟说出“我不要你”, 类似这样的话, 他认为自己一定会疯掉。


    什么药都没有用, 简秩舟觉得自己很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他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 冷静、成熟地去处理好他跟陈佑的关系。


    但当简秩舟今天无意中透过玻璃窗看见陈佑的时候, 刚刚才搭建起来的理智和体面却一瞬间轰然坍塌了。


    陈佑他们其实坐在非常靠里的位置, 简秩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透过玻璃窗和用餐的人群看见他的。


    尽管简秩舟努力想要保持镇定,可现在他亲眼见到了陈佑,哪怕今天早上才刚刚吃过药, 也克制不住那些压抑的情绪又开始剧烈翻涌。


    他做不到……


    做不到冷静,也做不到像个体面的三十岁的成年人那样和陈佑好聚好散。


    操|他爹狗屁的好聚好散!


    他就要陈佑一直待在他身边,他要他只属于简秩舟一个人。


    “回家。”简秩舟上去就拽住了陈佑的胳膊。


    “我不要!”陈佑非常激动地挣开简秩舟的手,“你不要碰我!”


    赵闯他们见状忙站起身,挡在陈佑面前:“干什么你姓简的?没听柚子说不要吗?听不懂人话?”


    “陈佑,跟我回去。”简秩舟拨开赵闯的脸,显然没把他们几个当回事,“你给我滚一边去!”


    “你他妈才滚,”赵闯不肯让,“要打人是吗?来啊,出去打,看看到底谁挨揍。”


    陈佑拄着腋拐,始终躲在赵闯他们身后,同时嘴里很大声地说:“走开,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简秩舟深吸了一口气:“你现在和我回去,之前那些事,我可以不追究你。”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出了非常大的让步,所以陈佑实在不该再继续犯矫情、和简秩舟闹脾气。


    但陈佑一点都没被简秩舟给出的条件打动,他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你凭什么追究我?我们现在已经分手了,而且那根本就是你家不是我家!”


    陈佑说完才想到他们从来就不是情侣关系,所以现在大约也算不上是分手,于是他很快又不管不顾地说:“而且……而且我们本来也只是炮|友,你根本没资格管我!”


    简秩舟的表情一下又变得扭曲可怖。


    周围看热闹的人觉得他们是同性情侣吵架,还有好事的上来劝说简秩舟:“哥们,我看你也是体面人,人都说‘分手’了,不如好聚好散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简秩舟不怒反笑:“他欠我一百万,好聚好散,说得好听,你替他还?”


    他的表情实在有些吓人,尤其是直勾勾盯着谁看的时候,那人被噎了一下,低声说了句“神经病”,接着就默默走开了。


    简秩舟很快又看向了躲在赵闯他们后边的陈佑:“不跟我回去,你想去哪儿?跟着这几个臭乞丐睡大街?到这儿来捡别人的剩菜剩饭吃?你也不嫌恶心。”


    陈佑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赵闯也被激怒了,他上来就撞了简秩舟一下:“你骂谁乞丐呢?你这傻逼同性恋,操|你爸ai滋入脑转狂犬病了,到处咬人,这么爱叫你爹我去买个狗笼把你抓起来……”


    他话音未落,便被简秩舟一拳砸在了脸上。


    赵闯往后踉跄了两步,跌坐到地上。


    陈佑连忙丢了腋拐要去扶他:“闯哥……”


    随即他又抬头恨恨地盯向简秩舟:“你凭什么打我闯哥!”


    一动起手,场面顿时就混乱了起来,店员们硬着头皮过来维持秩序,并大声道:“麻烦各位冷静一下!你们这样会影响到其他客人的,有矛盾我们可以找地方慢慢解决,如果你们还要大吵大闹,我们只能报警处理了。”


    “大家都各退一步,没必要闹到动手的地步的。”


    黄毛两人见兄弟被打,嘴里边骂着脏话,边推着简秩舟就往外边去了,可惜没过多久,他们俩也跟赵闯一样趴在了地上。


    虽然他们是小混混,但也扛不住现在两天饿三顿,就算一起上都不是简秩舟的对手。


    温明澈看着那小孩拄着腋拐艰难地叫喊着,想让简秩舟住手。他今天来这边和简秩舟见面,是来和他谈生意的。


    他父亲有意让他接管公司,刚好这次他家跟启元熵界有合作,之所以他想自己过来,一是简秩舟对他已经不感兴趣了,确实没必要再避嫌,二是他怕这人存心报复,故意给他们公司的员工下套。


    刚才看他一下电梯,忽然脚步一顿,然后就跑进了这家快餐店,温明澈本着看热闹的心思,也一块追了进来。


    他一开始看见别人发过来的照片时,只觉得陈佑和自己长得确实挺像,可今天亲眼看见他真容,不免还是有些震惊。


    温明澈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就快了几拍。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那个早夭的弟弟,小宝要是还活着,估计现在应该跟眼前这个叫陈佑的小鸭子差不多大了。


    但他们家小宝的骨灰就埋在江城,前不久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才刚刚去看过。


    因此那个古怪的念头仅仅只是在他脑海中闪烁了一瞬,便被温明澈完全否决了。


    但他多少还是爱屋及乌,对陈佑起了几分同情的心思,于是他在简秩舟要去抓陈佑的时候,上前拉了简秩舟一下:“简秩舟……你冷静一点。”


    “滚开!”


    可能是因为赵闯他们全都让简秩舟给打了,又或许是温明澈刚才帮陈佑拦了简秩舟一下。


    陈佑忽然灵机一动,拄着拐飞快地躲在了温明澈身后。


    他心想简秩舟怎么着也不至于打温明澈,于是就拽着这人跟简秩舟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温明澈被陈佑拽来拽去,倒也没生气,他只觉得好笑。


    他真没想到让那三个人反目成仇的小鸭子竟然是这种风格的,和他预想中的那位神人差了至少一万个心眼。


    而且眼下这个场景莫名让他想到了荆轲刺秦王,而他现在就是秦王当年“绕柱走”的那根柱。


    这场闹剧总算在姗姗赶来的民警的调解下仓促落幕。


    最终简秩舟赔了赵闯他们四人一万块钱,他们那点伤要是去做鉴定,应该连轻微伤都算不上。


    一开始说一人一千块的时候,赵闯坚决不同意,说是一定要上法庭告死简秩舟。


    但后来提高到两千,他们四个人加一块就是八千块,赵闯实在嚷嚷不出来了,于是便小声去询问陈佑的意思:“咋样你说?”


    陈佑闷闷地摇头。


    赵闯直接替他决定了:“干脆凑个整,一万块!我们柚子在你家也没少受你欺负。”


    他以为简秩舟会跟他讨价还价,但简秩舟根本就没跟他说话,沉默地就给他转了一万块。


    收到转账的时候赵闯手都有点抖。


    “陈佑。”简秩舟的声音很冷,“跟我回家。”


    赵闯:“不是,你又来劲了?”


    说完他又看向帮忙调解的民警:“警察同志,这个人他要拐|卖|人口,我兄弟不乐意上他家,他非得把人带走,你们评评理,这事儿说重点可就是绑架了!”


    黄毛也接口道:“要不是我们刚才拦着,他真能把人拽走,你们快给这法盲普普法吧。”


    最后协商下来,由赵闯他们带着陈佑先走,过十五分钟,简秩舟才能离开派出所。


    赵闯看着自己手机里的钱,有些得意:“今晚咱们要不去开家电竞酒店爽一把?这顿揍不能白挨。”


    黄毛两人都附和道:“行!”


    只有陈佑没应声。


    赵闯于是又单独问他:“柚子,你怎么想?”


    陈佑小声说:“……我都行。”


    “那就开套那种分开的,我们打游戏,你要是困了,你就把门关了睡觉。”


    “嗯。”


    “一会儿再去买点烤串、麻辣烫、啤酒,”赵闯脸上的淤紫还在呢,人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乐乐呵呵的,“这打没白挨,也算让他出了点血。”


    “柚子,你闯哥刚才威不威武?帅不帅?”


    陈佑支支吾吾地说:“下次闯哥你还是不要帮我了,你让他打一下就摔地上了……”


    看见赵闯他们也跟着受牵连,陈佑心里只觉得更加难过了。


    “什么话?我那是故意的,”赵闯涨红着脸说,“我故意讹他呢,你没看出来?”


    “哥这叫计策,不然他能赔给我们一万块钱吗?”


    陈佑不动声色地擦了一下他喷到自己脸颊上的口水,他“嗯嗯”地答应了半天,才总算把赵闯哄好了。


    “我现在知道啦,”陈佑很用力地挤出一个笑脸,“谢谢闯哥。”


    “这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说:他哥哥这会儿还笑呢。


    第60章


    陈佑晚上没什么胃口, 赵闯给他点的麻辣烫,他才吃了半碗就吃不动了。


    赵闯一边骂骂咧咧地说他浪费,一边把陈佑剩的那半碗往自己盆里倒。


    吃饱喝足后四个人高高兴兴地走进酒店, 赵闯在其中一台电脑上点开植物大战僵尸,让陈佑自己去玩。


    陈佑昨晚没睡好,坐在那儿瞎点了一会儿就有点困了, 他扭头想跟赵闯他们说一声, 但他们几个都戴着耳机, 陈佑小声叫了两声“闯哥”都没人听见。


    于是他默默进到了隔壁房间, 大概是之前的习惯使然,陈佑是洗完头洗完澡才躺上床的。


    他的左腿现在已经可以着地, 只是站立时重心还需要放在右腿上。至于骨裂尚未完全康复的那条腿, 只要稍微站久一点就会有酸痛感, 活动时也明显有些僵硬。


    刚躺上床没多久,陈佑便睡熟了。


    虽然酒店的隔音不太好, 陈佑能隐约听见隔壁间里赵闯他们时不时激动的叫喊声,但这种声音反而使他安心。


    凌晨三点多。


    这套酒店的房门忽然被人用一张备用房卡刷开了。


    赵闯他们没舍得睡,这边的两张双人床上,还是只睡着陈佑一个人。


    简秩舟轻手轻脚地将睡在床上的人抱了起来, 陈佑实在太困了, 因此简秩舟的动作只是让他在梦里皱了皱眉, 却并没有醒过来。


    于是陈佑就这么被简秩舟悄没生息地带回了别墅。


    陈佑醒来的时候天才微微亮。


    床很软, 他感觉到有两只手正牢牢地箍紧在自己肚子和前胸的位置上。


    陈佑愣了一下, 他仔细打量着那两条修长而结实的手臂, 没有纹身、也没有任何的装饰品。


    再一抬头,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陈佑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是在做梦……这里是简秩舟家, 是简秩舟的卧室。


    他为什么又回来了?


    “放开我!”陈佑忽然叫了一声。


    他使劲地扣着简秩舟的两条手臂,疯狂挣扎了起来:“你放开我……”


    简秩舟醒来了,但他沉默着,并且罔顾了陈佑的挣扎,他依然像睡着时那样,死死地抱紧了陈佑。


    陈佑挣扎不过,便开始拿拳头去砸那两根手臂,接连好几声拳头砸到肉的闷响声,听着就疼。


    他虽然看着不高不壮,可手上的力气却不小,两下就把简秩舟的手臂砸红了。


    可是简秩舟就好像疯了一样,怎么也不肯放开陈佑。


    陈佑急了,挣扎间,他抓住简秩舟的手掌就咬,直到这人的手掌和手臂都被他咬出了几个见血的牙印,简秩舟才总算松开了他。


    陈佑通常只对自己的血敏感,看到简秩舟不仅流血了,好像还有些吃痛,脸色变得很不好看,陈佑一点都不怕,只觉得解气。


    “你再碰我,我就咬掉你一块肉!”陈佑没找到自己的腋拐,他单脚蹦到了角落里去,然后继续对简秩舟放狠话,“我说到做到!”


    简秩舟脚步没停,继续朝着陈佑走了过去,陈佑扯过窗帘盖住自己,嘴里虚张声势道:“你敢过来试试!”


    陈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都有温明澈了,简秩舟还是不肯放过陈佑?


    他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简秩舟的脾气太坏,没有人受得了他,那个温明澈看起来斯斯文文,肯定也受不了简秩舟这种“禽|兽”。


    而且温明澈要是受欺负了,他爸他妈肯定不能放过简秩舟。


    但是陈佑是个没人撑腰的软包子,不管简秩舟怎么欺负他,他也没能力把简秩舟怎么样,所以他现在才又来吃回头草了。


    可是陈佑现在已经不想要他了。


    和简秩舟在一起,让陈佑觉得很辛苦,难过、伤心,似乎总比快乐要多得多。和简秩舟在一起这一年多,陈佑的眼泪流的比前十七年的总和还要多。


    后来每次再梦到简秩舟,陈佑看见的总是那些坏的场景里、恶魔一样的简秩舟,他在噩梦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温着简秩舟对他的坏。


    陈佑无数次被简秩舟气到发抖,也无数次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怒意恐惧到发抖。


    “我讨厌你……”陈佑的后背紧紧地贴着墙面夹角,眼睛里全都是恨意,“你走开!”


    简秩舟伸手逼近他的时候,陈佑下意识地闭紧了眼,忤逆和反抗简秩舟的下场,大概就是要挨他一顿打。


    反正也不是没挨过……陈佑一直都很怕疼,可是一看见简秩舟,他心里的恨意就盖过了畏惧。


    但是那只手却只是轻轻地捏住了他的脸颊:“回床上睡,我去上班了。”


    他好像没听见陈佑刚才说的那些话一样,自顾自地告知陈佑:“杨姨今天会做鸡翅和烧排骨,你可以多吃点饭。”


    说完他的手就松开了。


    陈佑看着他很自然地去衣柜里拿衣服:“……我要去找闯哥。”


    “你不能把我关在你家,”陈佑大声说,“简秩舟,我不是你养的小狗!”


    简秩舟似乎自动屏蔽了陈佑嘴里所有不中听的话,他进入盥洗室,关上门。


    陈佑于是又单脚跳着来到了那扇门前,对着里边的简秩舟道:“我不要在你家!”


    “简秩舟!”


    无论陈佑表现得怎样聒噪,简秩舟都没有动怒,也没有理会陈佑。


    简秩舟打开门时,陈佑见缝插针就想挤出去,但却被简秩舟拽了回去。


    关门前简秩舟对他说:“在家里要乖一点。”


    “我不要!”


    陈佑话还没说完,简秩舟就“砰”一声关上了门。


    简秩舟在床头给他留了个游戏机,里面下了几个操作简单、但很能打发时间的游戏。


    最近几天,他每天都会按时下班,然后带陈佑去楼下吃晚饭。


    陈佑拄着腋拐试图跑出去过很多次,但无一例外的,都会被简秩舟发现并且给拎回来。


    简秩舟现在不打他也不骂他了,但是陈佑还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很痛苦。


    晚上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睡觉,陈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简秩舟会忽然地抱过来,要摸他的背和颈,哄他睡觉。


    陈佑每次反应都很大:“我不要你摸!”


    他拒绝简秩舟的亲吻,也拒绝简秩舟的抚摸。


    哪怕迟钝如陈佑,也觉察到了好几次简秩舟都很想揍陈佑,或许也可能是想操陈佑,因为有一次陈佑的裤子都被他扒掉了。


    可是简秩舟好像在忍,他好像觉得把脾气变好一点,至少在陈佑面前装一装、演一演,就可以哄好他了。


    毕竟之前很多次,简秩舟甚至都没有牺牲什么去哄陈佑,只是给他买一点蛋糕,一杯奶茶,他就不再生简秩舟的气了。


    但是这一次,简秩舟越想要靠近他,陈佑却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样,对简秩舟张牙舞爪,并且逃得离简秩舟越来越远。


    简秩舟感觉自己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好脾气对待陈佑,但陈佑却还是“不知好歹”地抗拒他。


    不过他还是没有对陈佑发火,而是下了一趟楼,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陈佑看着回来后的简秩舟似乎睡着了,他忽然拽起枕头就砸向了简秩舟的脸:“放我出去!”


    简秩舟面无表情地睁开眼,丢开他的枕头:“安静一点。”


    睡前他刚刚吃过药,陈佑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引起他强烈的情绪波动。


    早上起来的时候,简秩舟发现陈佑抱着自己的枕头睡在了衣柜里,衣柜里那些衣服都被陈佑弄得一团乱。


    他把陈佑抱回到了床上,又给他盖好了被子。


    晚上简秩舟下班回家。


    他给陈佑买了之前他喜欢吃的那家店的蛋糕,还有草莓牛奶。吃过饭后,简秩舟把吃的拿给了他。


    “陈佑。”


    简秩舟看着陈佑,忽然没什么情绪地说:“我向你道歉。”


    “之前是我对你太严厉了,我会尝试改变。”


    “对不起。”


    陈佑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感动地抱住他。


    他变得比从前要敏锐许多,因此他看出来,简秩舟虽然嘴里说着“对不起”,但眼里并没有真诚。


    事实上他全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希望陈佑能变得和从前一样。


    三个字就可以把一切都推平,然后重新开始。


    因为是这样划算的一笔“生意”,所以简秩舟才会做。他是为了陈佑的“原谅”“释然”而道歉,而不是因为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在忏悔。


    “你不要演戏了!”陈佑激动地红着眼睛说道,“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认为自己已经付出了足够多的简秩舟终于被激怒,他冷淡的表象里也终于撕开了一道裂痕:“你到底想闹到什么时候,陈佑?”


    “差不多得了。”


    陈佑学会了简秩舟的冷笑,但那个笑容在他脸上显然并不适配,甚至显得有些怪异。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陈佑撕心裂肺地朝简秩舟吼道,“你爱那个姓温的,所以你才会这么恨我。恨我是个小偷,恨我明明和他长得那么像,却做着让你感觉丢脸的事!”


    “偶尔你温柔的时候,你看着我的脸在爱他,打我骂我的时候,你看着我的脸在恨我!”


    陈佑像是要把对简秩舟的所有愤怒全都吼出来:“我向你求饶的时候你真的听不到吗?你现在和我说什么对不起呢?我不想听,要我原谅你的话,你干脆去死好了!”


    这大概是陈佑这辈子对人说过的最恶毒的话,但骂出口的时候,他只觉得无比畅快。


    所有压抑的、困惑着,在他心脏里团成一团的痛苦,被他自己一把从裂缝里拽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嘴也从未这样好用过。


    简秩舟拉住了他的手,可陈佑直视着他的眼睛还在说:“你是大老板,你比我要聪明多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那你就去死,你死了我就原谅你了。”说到这里,陈佑整个人都开始颤抖,“真的……”


    “我讨厌楚砚,我讨厌江九珩,我讨厌林峄……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简秩舟,我最恶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