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股脑地冲着简秩舟吼完之后, 陈佑才觉察到自己一直在发抖。
四肢有些脱力,他不自觉地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抵靠住墙, 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简秩舟走过来触碰他的脸颊,情绪失控的陈佑却直接“啪”一声打开了他的手:“……别碰我!”
简秩舟没说话,他沉默地把给陈佑买的蛋糕拆开, 然后递给他。
可是以往一向很容易被安抚的陈佑, 这次却好像疯了一样, 他不仅一点都没有领情, 甚至徒手抓起那块蛋糕就砸在了简秩舟的脸上。
简秩舟的耐心彻底告罄,他忽然狠狠攥住了陈佑的一只手臂, 将人往地下室拖去。
陈佑开始尖叫, 发疯般地捶打着简秩舟的身体:“我不要你!我要去找闯哥!”
看见那扇门的时候, 陈佑就开始产生了窒息感,他使劲地抓住简秩舟的手臂, 几乎要扣掉他一块肉。
“我不要……”
“简秩舟!”
简秩舟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站在门前的简秩舟感觉到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涌动、沸腾,腕上的手环传来“心率异常”的警报声。
他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想要把一切都毁掉、砸碎的冲动。过于强烈的情绪起伏,如同骤然喷发的岩浆般侵蚀着他的理智。
把陈佑关进地下室,让他在里边好好反省。这是简秩舟从前用来约束和控制陈佑行为的手段, 当然, 以前每一次都很有效。
既然软的不行, 那么就只能对他来硬的了。
简秩舟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裂痕是无法弥合的, 如果陈佑始终排斥简秩舟, 那他就拿“胶水”把两个人硬粘在一起。
这世上的一切难题简秩舟都能够找到正确解法……对。
简秩舟确信。
就在这时, 简秩舟忽然听见地下室里传来了“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陈佑的哭叫声霎时消失了。
简秩舟等了半分钟,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以往简秩舟惩罚陈佑的时候, 他总是又哭又叫,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安静?
直到此时简秩舟才忽然想起来,一个多月前,陈佑才刚从家里三楼“踩空”坠下,他身上的伤可能还没好全。
简秩舟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门。
陈佑果然倒在了地上,他的样子看上去很痛苦,整个人蜷曲着,一直在喘气,这么短的时间,他的头发却已经完全汗湿了。
除此之外,陈佑还在不停地发抖。
“陈佑!”简秩舟叫了他几声,但陈佑却像是听不见一样,“陈佑……”
他无法回应他。
简秩舟只好将他从地上抱起来,陈佑的后脑勺起了一个包,哪怕到了简秩舟怀里,离开了地下室,来到了明亮的环境里,陈佑依然颤抖得很厉害。
简秩舟不知道该不该送他去医院。
他把陈佑放在沙发上,然后跑下楼,将之前骗陈佑已经丢掉的那件旧外套拿上来,塞进陈佑怀里。
不知道是因为这件外套起了安抚效果,还是因为离开了那个环境,陈佑的呼吸总算渐渐平稳下来。
地下室里并没有水,可是陈佑刚才却有一种骤然溺水的强烈窒息感,他觉得自己离“死亡”已经很近很近了,哪怕是平复下来后的陈佑,思绪还是很混乱。
简秩舟只要一碰他,他就会惊恐地大叫。
“我不碰你,”简秩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和缓,“你自己回房间睡觉,行吗?”
陈佑没有回答。
简秩舟没什么耐心,因为没得到陈佑的答复,所以他直接将人一把抱起,陈佑在他怀里挣扎得很厉害,简秩舟才刚把他放在床上,他就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陈佑死死攥紧了那件外套,眼睛瞪着简秩舟。
“头还疼吗?”简秩舟伸手想要触碰陈佑的后脑勺。
陈佑挪动着屁股躲开,不肯让他碰。
简秩舟下楼用冰块浸凉了一块毛巾,然而他的手一伸过去,陈佑立马就躲开了,他终于说话了:“我说我讨厌你……你听不懂吗?”
他的声音因为刚才失控后的尖叫,而变得沙哑。
“那么大的一个肿块,”简秩舟面无表情地胡说道,“不消肿,压迫到了神经,你等着变成瘫子。”
他说的太过笃定和一本正经,作为文盲且没什么见识的陈佑很快便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自己拿去敷。”简秩舟把毛巾递给他。
陈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把毛巾拽了过去。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简秩舟拿了一套干净的睡衣放在床边,然后再次离开了房间。
但过了几分钟,简秩舟又进来了,他把那杯草莓牛奶放在床头柜上,面无表情地说:“喝完记得刷牙。”
他离开前,陈佑还能看见他脸颊上的奶油和被蹭脏的衣领,但这次再回来,简秩舟又变得干干净净。
简秩舟似乎是认为他们两个人都需要冷静一下,所以今晚他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了陈佑。
陈佑并没有喝那杯草莓牛奶。
这天晚上他仍然睡在衣柜里,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陈佑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床上。
床头柜上的草莓牛奶变成了鱼缸,里面有很多只五颜六色的天使鱼。
枕头上则放着陈佑从前最喜欢的那三只小熊。如果陈佑当时有时间慢慢收拾好行李,而不是仓促逃走的话,他是会带走这三只小熊的。
简秩舟一直很讨厌这种玩具,陈佑之前以为它们已经被丢进了垃圾桶里。
但不知道为什么,爷爷的外套和陈佑的小熊都没有被丢掉。
*
今天是清明节。
温明澈一家三口一大早就开车来到墓园祭拜。
雨下得很大,噼里啪啦地落在伞面上,看上去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看着那块深色的碑,忽然脱口道:“咱们小宝连个相片都没有……”
他这话一出,其余两个人都沉默了。
大概是为了缓和气氛,他又说:“之前不还让定点定时烧纸么?现在一点都不让了。”
“我刚点了一单代烧的,让人去咱们之前出事那地儿烧点东西,那边没咱这管得这么严,我让人给小宝烧了电脑、手机、游戏机,全都是最新款的,免得这小子以为我们不疼他。”
蹲在碑前整理贡品的中年女人闻言骂了他一句:“罗里吧嗦的,赶紧过来点香。”
他们带的贡品都是小孩喜欢吃的糕饼点心和玩具,男人闻言蹲下身,又指挥大儿子:“明澈,过来挡着点雨。”
温明澈也给小宝上了炷香,这个他连一眼都没见过的弟弟,是他们全家人的心结。
“爸,”温明澈忽然问,“小宝是怎么没的?”
这件事他爸唠叨十几年了,一说起小宝的事儿就没完没了。温明澈这次是想从里边知道更多的细节。
果然他一问出口,他爸温承业便语重心长道:“……当年你妈怀小宝的时候,我的事业才刚起步。”
“起步个屁,”他旁边的女人说,“不知道从哪里欠了一屁股烂债,钱是一点没赚着。”
温承业:“你别打断。”
“当时咱家里是欠了不少外债,厂子倒掉了,房租也交不起,我就带着你妈、你,开个二手破金杯,打算找到那个托着账款不给的客户老家找他要账。”
“谁知道那天点就那么背,雾特别大,乡村土路又难走,突然不知道从哪条道里拐出来一辆三轮摩托,当时我就猛打方向盘,车子忽然就失控了,飞出去撞到一个电线杆。”
“那电线杆就嵌在我和你妈中间你知道吗?”温承业现在说起来,还是感觉心有余悸,“你那时候才八九岁吧……”
“九岁。”温明澈说。
“对。”温承业继续讲述,“我回头看你已经昏迷不醒了,你妈动了胎气,那骑三轮的瘪三看了咱们几眼,然后开着摩托跑了!”
“我的车肯定开不了了,那又是乡下路上,来往根本就没什么车,后来有个好心的村民跑过来,说是附近就有家卫生所,他家有板车,可以拉着你妈和你过去先看看。”
“我当时跟那大哥推着板车跑,跑的鞋都掉了。”
“刚到卫生所,你妈就生下了小宝……”
温明澈打断他:“当年你真的确定小宝断气了吗?”
“我把他抱进卫生所的路上……他胸口好像还有点起伏呢,”温明澈说着又一顿,“也不太能确定。”
已经过去太多年了,久到温明澈都有些怀疑当年记忆里,那小小一个的早产婴儿、微微起伏的胸口,可能只是自己激动之下产生的幻觉。
“他确实一路上都没哭,在我怀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进了卫生所后,医生和护士好像给它做了简单的抢救。我当时忙着去照看你妈和你,就没在那儿等。”
“接着医生就告诉我,小宝没呼吸了,抢救不过来。我当时整个人都吓懵了,小宝被放在床上,我也不敢伸手去碰他,他那么小一个,皮肤都发紫了,我探过他的鼻子,确实是一点气都没有的。”
温承业当时就差跪下来求医生了,但坐诊的医生面无表情地告诉他:“这个孩子肯定是救不活了,你老婆那边出血很严重,我们卫生所条件有限,你得赶紧带她上县医院去。”
他心急如焚,只好和卫生所借了辆“救护车”,说是救护车,其实就是用旧面包车改的,车身上用红漆刷了两个字:急救。
温承业当时六神无主,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把妻子和儿子送上车,自己的一只脚都踏上去了,才想起里头还有个夭折的孩子。
但当时随行的护士一直在催他上车:“你老婆的出血速度很快,常规方法止血效果非常不理想,不能再拖了!”
温承业一咬牙就上了车,于是小宝就这样被留在了那家卫生所里。
“等我赶回去的时候,人家说因为天气太热了,确认小宝死亡后,他们就把小宝送去火化了,就拿给我一小罐骨灰。”
“我当时也没心思跟他们要说法,你和你妈都在医院,我还急着凑钱给你们交医药费呢。而且那个卫生所管理的也很混乱,我问这程序到底怎么办的?他们推来推去,都说不清楚。”
温明澈总隐隐约约感觉这事有点不太对劲。
自从那天看见陈佑,他便对这个外表跟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小鸭子起了一点兴趣。
他查到陈佑是个孤儿,从小就跟着拾荒者爷爷生活,偏偏那么巧,他爷爷的老家正好就是他们家当年出车祸的地方。
而且陈佑身份证上的生日,和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间实在太接近了,就差了几个月。
也就在那段时间之后,他爷爷突然从老家消失了。他爷爷是个老光棍,陈佑很明显来历不明,可惜当年的户籍制度还不够完善,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让他给陈佑上的户口。
虽然有些荒谬,但温明澈还是忍不住暗暗怀疑,陈佑和他们家小宝,或许存在着什么关联。
“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女人问他,“之前不是都听你爸说过八百次了,你不嫌烦我都嫌烦。”
温明澈怕是自己想岔了,最后闹个乌龙,让他爸他妈空欢喜一场,于是便撒谎道:“我昨晚梦到小宝了,就忽然想听听看。”
“梦见他什么了?”温承业忙问,“他看起来怎么样?有没有衣服穿?”
每一年他们都会给小宝烧一些往生钱、金银纸、衣服和玩具。温承业是做生意的,比妻子要迷信得多,之前有次他甚至想去南方请人走阴问一问,却被妻子陈立群拦住了,让他不要乱发疯。
温明澈随口敷衍:“穿着呢,人没怎么看清,肯定没饿着,白白胖胖的。”
他爸一听就想哭,陈立群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大把年纪了,别丢人。”
“回去吧,别吵着小宝了。”
顿了顿,她又说:“要真有那么个世界,都十九年了……咱们小宝早投胎去了。”
第62章
为了安抚陈佑, 简秩舟稍微费了一点功夫,联系上了整日游荡、无所事事的赵闯。
他准备付给赵闯一点报酬,以后简秩舟去上班的时候, 就由赵闯在家陪着陈佑。
事实上简秩舟很不想让陈佑接触任何外人,更何况陈佑现在动不动就喜欢说“我不要在你家,我要去找闯哥”这种话。
但赵闯长相猥琐、素质低下、言语粗俗, 而且一看就和“弯”字挨不上边,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 陈佑都不至于被他勾引走。
综合评估下, 简秩舟认为赵闯总体还算安全,所以才会允许他来家里陪伴陈佑。
赵闯今天头天来, 因为简秩舟的要求, 他特意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
简秩舟临出门时和他打了个照面, 他叫住赵闯,并冷淡地叮嘱:“不要让他乱跑, 如果他非要出门,可以带他去小区里逛一逛。”
顿了顿,又道:“小区门口的超市也可以去。”
“到了饭点一定要下楼吃饭,别让他一直看手机。”
“还有, ”简秩舟说, “说话注意点, 别教坏他。”
赵闯皱眉道:“知道了。他又不是小孩, 饿了能不知道要吃饭吗?”
“我再提醒你一遍, 收了我的钱, 在我家里,就要遵守规则。”简秩舟很不耐烦地说,“不然就退钱滚蛋。”
赵闯表面应和, 可等人一走,他就低声骂了句脏话。
“柚子!”赵闯上楼一把打开主卧的门,“想闯哥没?”
陈佑看见他突然出现在这里,面上有些怔愣:“闯哥……你怎么来了?”
“说来话长。”赵闯大声说道,“简秩舟那混蛋,连人他都敢偷,我跟黄毛三个那天晚上就在隔壁屋打游戏,他到底怎么把你拐走的?”
“然后昨天这姓简的傻|逼突然找到我,说一个月给我开一万工资,我啥也不用干,就在这儿陪你玩。”
紧接着他又低声和陈佑说:“我靠……你知道吗?他家外边好多保镖,那样子比你闯哥我还□□,我刚进来的时候,他们还要搜我身,简直有病!”
“我是能带颗炸|弹来找你么我?”
赵闯嘴上说个不停:“诶,他是不是怕你跑了?”
“他这别墅条件是比我那儿要强点……我昨晚琢磨了一下,你跟他确实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他要真改好了,不然你就凑合着跟他过呗?”
“……而且我感觉他这个人确实还挺有手段的,那么多‘□□’,也不知道从哪儿雇来的。”
“我都住那犄角旮旯里去了,都不知道他怎么找到我的,他还有我、黄毛的电话号码你知道吗?我寻思你要跟着我,我能把你藏哪儿啊?我估计江城就是下水道里他都熟。”
陈佑低声道:“他永远都不会改的……”
“他们都是骗子。”
“行吧。”赵闯说,“但他现在不让你走,你也没招啊,让他多出出血得了。”
赵闯虽然长这么大,连同龄女孩的手都没摸过,但他一分析起情感问题,那必然是头头是道:“你也别急,他估计就是一下子断不开,你想,你以前老在他跟前晃,晃了一年多了,你嘎嘣一下走了,他肯定不习惯,对不对?”
“再过段时间,他自己脑子里转过弯来了,发现家里有你没你,也就这样,等执念淡了,那不就能好聚好散了?”
陈佑没说话。
……
简秩舟翻看监控的时候,发现自从赵闯来了,陈佑看上去确实比之前开心了一些。
陈佑很黏着赵闯,这点让他感觉非常膈应,但简秩舟目前的确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对待陈佑。
陈佑抗拒简秩舟的亲吻和抚摸,一旦他情绪失控,就会对简秩舟又叫又咬,还会往简秩舟身上丢东西,虽然都是些打不伤人的软物。
至于从前百试百灵的关禁闭……现在只要靠近那扇门,陈佑就会产生很严重的应激反应。
事实证明他从简驭行身上习得的“沟通”手段全都是错误的,暴力沟通的手段似乎只在初期有效,成年后的简秩舟和简驭行就无法再单独共处。
如果没有母亲在两人中间缓和气氛,父子俩通常会在半小时内吵起来,甚至动手。
而且经过那天的事情后,陈佑对他的态度也更差了。
简秩舟急于挽回一切,却又发现他以往所认定的一切有效手段都是徒劳。
他隐约意识到,陈佑很可能再也不会用十八岁时那样的眼神看着简秩舟了。
傍晚。
简秩舟下班回来后,赵闯就也该“下班”了。
但是陈佑却攥住他的手腕不肯让他走。
“明天我早点过来得了,”赵闯让简秩舟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于是他劝陈佑道,“而且我刚点外卖了,估计这会儿都快到了。”
陈佑揭穿他:“你没点。”
“我不想你走。”
僵持了半分钟左右,简秩舟终于对赵闯道:“吃完再回去。”
于是三个人便在同一张餐桌上吃起了晚饭。
陈佑不肯和简秩舟坐在一起,只肯黏在赵闯旁边。
赵闯自动屏蔽了简秩舟落在他身上的阴沉眼神,埋头就开始扒饭:“简……老板,你家阿姨手艺真不错。”
赵闯的吧唧嘴很严重,简秩舟看着他扒拉完菜,然后又习惯性地嘬了两下筷子,紧接着又去翻菜,面色越来越阴沉。
好在赵闯吃饭吃得很快,没一会儿功夫,一碗饭就下肚了,他打了个饱嗝,然后挺不见外地打开冰箱挑了两瓶饮料带走:“我先回去了柚子。”
陈佑站起身,他另外一条腿还没好利索,走路很慢,他把简秩舟今晚带回来的一大袋蛋糕和草莓牛奶都拿给了赵闯:“闯哥,这个你带回去跟黄毛哥他们分着吃吧。”
“那怎么好意思,一会儿人家说我连吃带拿的,搞的我好像很贪一样……”赵闯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已经把蛋糕和饮料都接了过去。
陈佑坚持将赵闯送到了门口。
赵闯看简秩舟没跟出来,就低声跟陈佑说:“柚子,他要又想对你动手动脚,你就给我打电话,就摁个1就行了,我都给你设置好了,一听见响你闯哥必带人来救你。”
他来的时候给陈佑带了台老人机,说是摔不烂,且操作简单,非常适合他。
“嗯。”
陈佑回到餐厅,看见自己的碗里放着几片青菜和剥好的虾。
记忆忽然闪回到他第一次给简秩舟夹菜的那天,那时陈佑只是希望简秩舟能高兴一点,但他却将那只碗朝着陈佑砸了过来。
他后来又做了很多遍这个梦,所以才会印象深刻。
陈佑没有坐下,只是伸手握住那只碗,他不喜欢摔东西,玻璃和瓷器碎裂的声音只会让他感到害怕,所以他只是温和地将碗倒扣在桌上。
简秩舟没有发火,只是说:“我再给你盛一碗。”
“不吃了。”
陈佑说完就一瘸一拐地往楼梯那边走去。
简秩舟起身追上他:“不要这样走路,会养成习惯,腿疼了可以叫我。”
他攥紧了陈佑的手腕,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麻烦你……乖一点。”
陈佑的声音忽然又大了起来:“我愿意怎么走就走什么走!你没资格管我……”
他话没说完,便被简秩舟拦腰抱起,到了二楼,简秩舟也就将他放下了。
陈佑的脚刚挨着地,便一瘸一拐地跑进了二楼那间原本属于自己的卧室里去。
……
晚上简秩舟用钥匙打开了陈佑卧室的门。
半睡半醒的陈佑感觉到自己被人从后往前整个地抱住了,简秩舟的呼吸声有一点重,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从前的陈佑很喜欢被简秩舟这样抱着,他喜欢这个人身上的体温、毫无阻隔地传递到他身上的感觉,这么近的距离,陈佑甚至可以嗅到他指尖上洗护用品的淡淡香味。
可是只要一想到坏的那个简秩舟是怎么对待陈佑的,他就觉得有一点恶心、反胃。
每次做|爱的时候,简秩舟大概都希望他是姓温,而不是姓陈,可是憎恶陈佑的时候,他却是将陈佑当做真正的陈佑来残忍对待的。
陈佑挣扎得很厉害。
简秩舟轻车熟路地箍紧他上半身,两腿夹住他乱踢乱动的两条腿。
然后他开始低下头亲吻陈佑的后颈和下颌,大概是觉得不够,简秩舟又将他的脸掰了过来,这次他吻得非常深,甚至略显粗|暴。
陈佑的两只手都被束缚住了,反抗的唯一手段就是咬简秩舟的舌头。
他立即便一口咬了下去,随即舌尖就尝到了一股带咸的铁锈味,他一想到这是血,就觉得有些恶心。
简秩舟分明吃痛,却不肯放开他。
唇分之际,陈佑把嘴里那口带血的唾沫吐到了简秩舟的脸上。
他能感受到简秩舟箍住他身体的手紧了又紧,最近简秩舟的情绪一直在边缘徘徊,但好在因为有药物辅助,简秩舟每一次都忍了下来。
陈佑心里说不害怕是假的,他知道简秩舟每一刻都有可能暴怒,他可能会像上一次那样试图把陈佑掐死,而陈佑可能连给赵闯打电话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陈佑又觉得必须让简秩舟知道,他也不是好欺负的。陈佑并不是什么很廉价很好骗的笨蛋,他也不想做谁的替代品。
他要让简秩舟知道,他是陈佑,而不是那个姓温的替身。
看着简秩舟强忍着怒意的样子,陈佑就觉得心里很畅快。
简秩舟转身抽了两张纸,把脸擦干净了,哪怕是这样,他也没有发火:“今天赵闯来陪你,高兴吗?”
陈佑答非所问:“我不想在你家。”
简秩舟忽略了他不想听见的话:“陈佑,我以后不会再骂你,也不会再对你动手……”
“我会改。”
陈佑冷笑一声:“你不会改!”
“是因为那个温明澈也不想要你吗?根本就没有人能受得了你!”
他话音刚落,便被简秩舟捂住了嘴,他深吸了一口气:“……很晚了,安静一点好吗?”
紧接着他抓住了乱动的陈佑,哪怕陈佑再排斥他,但经过一年多的磨合,没人比简秩舟更知道怎么让陈佑感觉到舒服。
前后一起,陈佑的眼泪很快便被逼了出来,虽然没有开灯,但简秩舟也知道这时候他全身都会泛出一层薄红。
这种时候的陈佑也并不会很安静,但至少不会说那么多让简秩舟感到胸闷气短的话。
结束后简秩舟没有强迫陈佑帮自己解决,他进了盥洗室,把手冲洗干净,接着便又回到了卧室里。
“明天周末,”他对陈佑说,“带你去动物园。”
“不去。”
“水族馆。”
简秩舟觉得所有鱼类都长得很恶心,但可以忍一忍,如果陈佑可以因此开心一点的话。
陈佑有点困了,但语气还是不好:“不要!”
“露营呢?”简秩舟说,“可以在溪流边烧烤、吃西瓜。”
陈佑这次没有立即拒绝他,他顿了顿,然后才说:“闯哥也去。”
“可以。”
“还有黄毛哥……”
简秩舟只能容忍自己和陈佑之间有一颗电灯泡,于是他说:“已经预定好了,那边只剩三个位置。”
“那你就别去了!”
简秩舟掐住了他的脸颊,正当陈佑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简秩舟却只是咬牙说:“我再让人加个位置。”
第63章
春末夏初, 草木疯长。
前几天江城连着下了几场阵雨,但城市道路在雨停后的几个小时内,就重又变得干燥起来。
简秩舟带陈佑他们来的这一片露营地远离城市, 天气很晴,可河边的草地里还是有股潮湿的土腥气。
树荫底下的赵闯他们已经支起了烤架,简秩舟低声对赵闯说:“叫他回来。”
赵闯:“你自己怎么不叫?”
说完赵闯又想起了自己高达一万的月薪, 还是屈服了, 于是他朝着溪边喊:“柚子, 别玩水了, 过来帮忙!”
事实上陈佑就算回来,也不太能帮上什么忙, 赵闯和黄毛两个人围着烤架忙得不可开交, 陈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给他俩递递东西。
炭火不是旺了就是小了, 赵闯刷油的时候还不小心让油淌了下去,一股明火立即便窜了上来。
正中间那几串鱿鱼串, 让他给烤得一面焦黑,另一面却还有点半透明。
不过赵闯他们对吃的很能凑合,看着差不多熟了,拿起一串就啃, 还给陈佑和简秩舟一人递了一串鱿鱼:“趁热吃柚子, 别看卖相不咋地, 吃起来还挺香的。”
简秩舟看着那串鱿鱼, 不太确定这个东西真的能吃。
陈佑接过烤鱿鱼就往嘴里送, 简秩舟握住他手腕, 脱口道:“先别吃,这个烤糊了,致癌。”
“我就要吃。”陈佑说。
赵闯道:“没事儿, 又不是天天吃……别穷讲究。”
简秩舟把陈佑手里咬了一口的烤鱿鱼抢了过来,把自己的递给他:“吃这串吧,看着没那么恶心。”
看着陈佑接过自己那串,简秩舟又抽了张湿纸巾,给陈佑擦了擦蹭黑的嘴唇。
陈佑并没有排斥简秩舟的这个举动,于是后者的心情瞬间就好了许多。
不过为了今天不中毒倒在这里,简秩舟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赵闯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谦让了两句:“欸,哪能让您一个做老板的来干活呢?”
“你自己看看你烤的东西是人吃的吗?”简秩舟皱眉,他下意识地想对赵闯做出一些更具侮辱性的评价,但碍于陈佑在场,他并没有把难听的话说出口。
赵闯嬉皮笑脸道:“那您请。”
炭火确实不如电器那样好控制火候,简秩舟自己上手了,才知道这活确实不如看上去那样简单。
没多久他就被炭火的温度熏出了汗。
赵闯他们在后边的折叠椅上打游戏,还指挥陈佑:“柚子,给闯哥开瓶饮料。”
“你要哪个啊?”
“都行,我不挑。”
陈佑给赵闯递了可乐,接着又问黄毛:“黄毛哥,你想喝什么?”
“我也都行。”
陈佑问完了黄毛,却没有再来问简秩舟。简秩舟对他来说好像不存在一样。
从前的陈佑不管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拿来问一问先简秩舟,哪怕他所谓的好东西,在简秩舟看来全都十分廉价。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陈佑不再叫他“简哥”,也不再叫他“老公”了。
简秩舟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酸涩感,胸腔像是被一股力道狠狠地挤压着,心脏时不时地抽痛一下……这种疼并不是可以立即让简秩舟晕死过去的剧痛,而是不影响他思考和行为动作的钝痛感。
是另一种折磨。
简秩舟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第一次觉察到的时候,他甚至去医院检查了心脏,他认为自己应该是得了什么病。
但是检查结果显示,简秩舟的身体非常健康。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后边递了瓶可乐给他,简秩舟的心脏猛地一紧,有那么一瞬间,他无比希望这只手是属于陈佑的。
但转过身,他看见的却是那个黄毛的脸。
“呃……烤那个挺热的,喝点凉的降降温。”
简秩舟的心一瞬间又坠了下去。
黄毛对简秩舟的印象虽然不好,但毕竟今天是他请客,吃人家的嘴软,他的脸皮还是稍微比赵闯要薄点,看着人在那儿独自忙活,心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简秩舟接过那瓶冰饮料,面无表情道:“谢谢。”
确实太热了,简秩舟脱掉了开衫薄外套,又解开了几粒衬衫扣子,他把看起来安全一点的烤串全部归拢在一个盘子里,故意放在陈佑面前。
他正要坐下休息,却听见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布丁!回来!”
简秩舟注意到陈佑在听见这道声音后,很快便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来源处望了过去。
他看见了林峄,陈佑很显然也看到了。
布丁吐着舌头一路朝着陈佑跑了过来,然后兴奋地蹿进了他怀里,陈佑下意识抱住了这只大狗:“布丁……”
布丁殷勤地舔着陈佑的脸,陈佑没说什么,倒是旁边的简秩舟先受不了了:“别让它舔了,臭死了,一股狗味。”
林峄此时才追了过来,他看向陈佑:“小佑。”
简秩舟抓住了陈佑的手腕,他攥得非常紧,以至于陈佑很快就感觉到了痛。
“你不要碰我。”陈佑说。
简秩舟没松手。
他一直没问陈佑,住在林峄家的那一个多月,两个人是否发生了什么。
因为答案几乎是肯定的,简秩舟以己度人,认为林峄一定趁人之危,哄骗陈佑了很多次。
这个笨蛋对人一点戒备心都没有,如果他可以怀孕,大概被简秩舟找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这个姓林的贱|狗睡大了肚子。
“你把我弄得很痛!”陈佑忽然道。
简秩舟微微一怔,然后才松了点力道,只是他仍然不肯放开陈佑。
“小佑,”林峄又道,“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不行。”简秩舟先一步替陈佑回答了。
陈佑心里虽然也不大乐意搭理林峄,但比起这个,他更不想让简秩舟舒坦,于是他脱口道:“凭什么不行?”
简秩舟看他那副样子,今天陈佑才刚刚没有那么抗拒他的触碰,他不想让一切功亏一篑,因此他勉强让步道:“可以。但我要一起。”
他不可能允许陈佑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再这么对峙下去,天都要黑了,于是林峄也勉强接受了这个条件。
他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谁都没想到被他一个电话叫过来的人会是温明澈。
简秩舟看见他时忍不住一皱眉:“你怎么也在这?”
“我学弟求我来帮忙还他清白。”温明澈道,“再说这什么时候成姓简的地儿了?我为什么不能来?”
林峄忙开口解释道:“小佑,我跟温明澈真的只是互相认识,根本就说不上熟,毕业的时候我拍了很多照片留念,楚砚给你看的照片只是其中一张。”
说完他又递给陈佑一本相册,他把能找到的照片全都洗出来了:“一百来张照片,统共就那么一张里有温明澈!”
陈佑随便翻了翻,但心里还是不太相信林峄。
他知道自己不聪明,这些人随便编一点谎话,陈佑都会被骗得晕头转向,他已经吃够亏了,所以现在下意识地就对他们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都充满警惕。
简秩舟在旁边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这也算证据?要有亲密照藏着不打出来,除了你谁会知道?”
林峄没有搭理简秩舟的火上浇油,而是继续对陈佑说:“小佑,你要是不信,我还可以联系我以前的同学、朋友。”
“提前对好口供不就行了,”简秩舟说,“你的朋友当然为你说话。”
“简秩舟!”林峄很愤怒,“你别插嘴!”
简秩舟冷冷地看向他:“你是皇帝?还是国家领导?你发表讲话的时候别人不能插嘴,真有意思。”
“温学长,”林峄被气得眼睛发红,他转头叫温明澈,“你帮我跟小佑解释。”
他看上去非常委屈:“楚砚这只小老鼠……下作手段。”
林峄说的话,只有这一句简秩舟是认同的,好在楚砚最近都没有出现在他眼前,否则简秩舟见他一次,就会忍不住揍他一次。
温明澈看向陈佑:“我和他确实不太熟。”
陈佑睁着大眼睛,好像在思考究竟该不该相信他,不知道为什么,温明澈活在别人话里的时候,陈佑是憎恨他的,甚至对这个名字升起过强烈的嫉妒心。
有几次陈佑甚至很恶毒地在心里想:活该那么早死掉。
但在见过他本人之后,陈佑对温明澈的恨忽然没有了,他甚至觉得温明澈是个好人,怪不得他们都喜欢他。
陈佑对他说的话还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感,他莫名就很相信这个人说的话。
顿了顿,温明澈又说:“我并没有必要替他骗你。”
简秩舟已经在他们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了一个事情的大致轮廓。
如果是楚砚在从中作梗,那么陈佑为什么会忽然离开瀚城,回到江城来找赵闯,也就有了解释。
他或许认为林峄是因为暗恋温明澈,或是与之类似的原因,才来接近陈佑的。
明确了这一点后,简秩舟觉得胸腔里的挤压感愈发强烈了。
因为他认为陈佑之所以会这么在意林峄和温明澈熟不熟,是因为他心里真的有林峄……
一想到陈佑或许也粘粘腻腻地叫过林峄“老公”,睁着他那双大眼睛看着林峄说“爱”,简秩舟就觉得胸口憋胀得要裂开。
林峄的家世并不输给他,学历也还可以,甚至……他还比简秩舟年轻。
简秩舟握住陈佑手腕的手微微颤抖,他勉强保持着理智,他急迫地告诉陈佑:“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也证不了他的心,你跟林峄认识是在他回国后,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因为暗恋温明澈,回国后又看见了你的脸,才故意来认识你的……”
他话音未落,陈佑就激动冲他喊:“你闭嘴!”
简秩舟曾经对陈佑说过数不清的“闭嘴”,但今天是陈佑第一次把这个词还给了简秩舟。
陈佑忽然的情绪失控,更加佐证了简秩舟认为他喜欢林峄的猜想。
看着陈佑的样子,简秩舟只觉得心口冰凉。
“小佑……”林峄叫他。
“你们都不要跟我说话!”他重重甩开了简秩舟的手,然后跑向了赵闯他们。
第64章
晚上陈佑非要和赵闯他们挤一个帐篷, 简秩舟拗不过他,只能同意。
这片露营地有专门的洗澡间,陈佑洗完澡从里头出来的时候, 在门口碰见了温明澈。
陈佑装作没看见他,打算若无其事地从他旁边经过,但他装得显然不太像, 提着自己换下来的衣物显得有些鬼鬼祟祟的。
赵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出来, 陈佑不想一个人回去, 只好站在门口等着他们出来后一块走。
“陈佑。”温明澈忽然开口叫住他。
陈佑:“……干嘛?”
温明澈很直接地问:“你爸你妈呢?怎么没人管你?”
“我马上就要二十了, ”陈佑自以为很聪明地回答道,“不需要有人管。”
温明澈:“你生日不是十二月份吗?还有大半年, 怎么就马上二十岁了?”
陈佑脱口就回答道:“身份证上登记的是错的, 爷爷说我是夏天出生的。”
温明澈确实没想到套陈佑的话会这么容易, 听见他说自己是夏天出生的时候,他的心跳控制不住地快了几拍:“夏天?知道是几月几号么?”
陈佑终于警惕起来了:“你有点奇怪……而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话音刚落, 就在不远处的树荫里看见了一直在盯着他的简秩舟。
陈佑于是转身又进了洗澡间,赵闯和黄毛两人在里边跟一个带着小男孩的大哥唠起来了,陈佑进去的时候,赵闯还盛情邀请:“一会儿你小孩睡了, 来我们那帐篷一块喝酒哈!”
那小男孩闻言晃了晃他爸的胳膊:“爸爸不要去!”
赵闯逗他:“小屁孩, 还管上你老子了, 爸爸就要去, 你能咋地?”
那小孩嘴一瘪, 看上去马上就要哭了, 他爸忙把他抱起来哄。
赵闯欺负完了小孩,心里觉得很舒坦,走过来揽住陈佑的手臂:“我还以为你自己先回去了。”
“走, 咱们回帐篷里打游戏去!”
三人一起出来的时候,温明澈已经不见了踪影,但陈佑又看见了简秩舟,他下意识地往赵闯身后缩了缩。
简秩舟已经答应了今晚让陈佑睡在赵闯他们的帐篷里,陈佑知道简秩舟这个人虽然很坏,但他很少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哪怕是对待陈佑。
刚进帐篷,赵闯就叫黄毛一块把帐篷顶上天窗的帘子卷好:“啧,这地儿真好,月亮星星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柚子,你去把门帘拉上。”
陈佑刚要过去拉,就看见简秩舟抱着什么东西朝这边走了过来,陈佑后退半步,警觉道:“……我不要跟你睡。”
简秩舟面无表情道:“我知道,过来给你弄睡袋。”
他一进帐篷,互相说笑的赵闯和黄毛就安静了下来,赵闯忙道:“别忙啊老板,我来弄就行了,又不是什么技术活。”
简秩舟瞪了他一眼。
“那你弄吧,”赵闯转头跟陈佑说,“怎么你那睡袋看起来跟我俩的不一样?还区别对待上了……”
简秩舟没有久待,给陈佑铺好睡袋后他就走了。
等他走后,陈佑蹲下身去看睡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只带围兜的小熊,赵闯好奇地凑过来看:“这不你头像那只吗?你晚上还得搂着熊睡啊?跟个小孩似的,太不成熟了,人家夜里都搂着妹子睡,你搂只熊……”
黄毛打断他:“说的跟你有对象似的,你连只玩具熊都没有。”
赵闯笑骂道:“你有了?谈了那么多年的女朋友现在躺别人被窝里了,采访一下你什么感想?”
“我操|你爹赵闯!”
赵闯笑道:“你去!你不去你黄毛两字倒过来写!反正别操|我就成了。”
他俩在那边操来操去的,只有陈佑安安静静地躺进了睡袋里,因为这个睡袋明显是他会喜欢的卡通图案,摸起来还软乎乎的。
赵闯哼着歌,掀开门帘看了眼旁边,见紧挨着他们隔壁的帐篷里也亮起了灯,简秩舟应该已经进去了。
于是他鬼鬼祟祟地在陈佑旁边坐下:“柚子,有件事……”
陈佑看向他,刚要开口问是什么事,赵闯就朝他“嘘”了一声。
赵闯凑在陈佑耳边说:“刚吃饭那会饿了……那个温明澈,就那个跟你长得很像那男的,他给了我一个东西。”
他把那个口腔拭子递给陈佑:“就这个。”
“他说要用里边的棉签往你口腔里边儿蹭蹭,完事儿他还给我转了一万块钱,说弄好了再给我转两万……你说他这啥意思啊,就弄个这给我三万块,他疯了吧他?”
陈佑也迷糊了,只有三人中学历最高的黄毛凑过来低声道:“他是不是想给陈佑和谁做亲子鉴定?”
“对,”赵闯用气音对陈佑悄悄说,“他就这么跟我说的,他说想帮你找一找你的亲人,不然你就试试呗?我还能白赚三万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蒙我,但那个简秩舟给钱还挺大方的,姓温的这个应该也不至于小气吧?”
陈佑懵懂地:“但是……他为什么找你呢?刚才他就跟我说过话呀,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
“这个他也说了,他说简秩舟把你看太紧了,他就只能让我帮忙了。”
黄毛也劝道:“其实我第一眼就觉得柚子和那男的长得像,你们说会不会那姓温的其实是柚子的亲戚?”
陈佑还记得自己还很小的时候,爷爷有天忽然问他:“乖孙,要是你亲生爸妈忽然有天来找你回家,你跟不跟他们走?”
陈佑说:“我要和爷爷一起走!”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们会恨爷爷的,你也会恨爷爷……”
“我不会的,我最喜欢的人就是爷爷!”陈佑斩钉截铁地抓着老人的手说。
“可是小佑……”
爷爷看着他,除了额头,爷爷脸上皱纹最深的地方就是眼角,他的眼皮总是沉重而无力地耷拉着,陈佑看见里边似乎有水光在淌动。
在此之前,陈佑一直以为大人是不会哭的,只有小孩才会哭闹流眼泪,爷爷在年幼的陈佑眼里,是个很厉害的大人。
可是这么厉害的爷爷怎么会哭呢?
“爷爷如果是个小偷……你会原谅爷爷吗?”
说到这里爷爷忽然沉默了,陈佑听见他在哽咽。
陈佑并没能听懂爷爷的话,他只觉得爷爷昨晚上可能是做了什么噩梦了,于是他爬上床,像爷爷以往对他做的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就算你是小偷我也爱你呀,你不要再难受了爷爷。”
陈佑之所以会把这件事、这些话都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爷爷老泪纵横的样子。
陈佑也为伤心的爷爷感到难过。
……
凌晨时分。
赵闯他们的帐篷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听见动静猛然抬头的赵闯正对上了简秩舟的眼睛。
躺在他旁边的陈佑已经睡得很熟了,他看着简秩舟俯下身把陈佑连人带睡袋全都抱了起来。
赵闯就轻声说了句“你牛逼”,也没起来阻拦,原因无他,简秩舟打人确实还挺疼的,赵闯不想再被他攮两拳,于是转了个身,眼不见为净。
要回帐篷的时候,简秩舟撞见了林峄。
林峄挡在他帐篷门口,很不客气地压低声音道:“简秩舟,小佑他不是你的‘东西’,你为什么不敢让他自己选?”
简秩舟看着他,忽然冷笑:“你算什么东西?”
“你不敢,”林峄继续道,“是因为知道他无论选谁都不会选你吗?”
如果简秩舟不是抱着陈佑,他的拳头现在应该已经砸在了林峄的脸上。
大概也因为陈佑现在正被他抱在怀里,所以简秩舟表现得异常冷静。
他不会给陈佑选择别人的权利,陈佑是简秩舟先找到的,他也是先对简秩舟说爱的,只不过中间短暂地被别的脏狗偷走舔了两口,陈佑依然是属于简秩舟的。
是他简秩舟一个人的。
而且陈佑只是暂时在跟简秩舟闹脾气而已,他们很快就会重归于好,简秩舟也不会再粗心大意地让这几只脏狗再碰到陈佑。
林峄看起来还有话要说,但简秩舟打断了他:“别把他吵醒了,现在不是狗叫的时间。”
“你……”
林峄上来抓住了简秩舟的手臂,但不远处的帐篷里很快便有两个手持电|击|棍的保镖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被那两根电|击|棍指着,林峄不得不放开了简秩舟。
“卑劣!”他低声骂道,“你根本没有资格霸占他!”
陈佑有点醒了,哪怕他们说话的声音其实很小,但他还是被吵醒了。
简秩舟抱着陈佑走进了帐篷。
“嗯……”陈佑想说话,但是眼皮很沉,人也很困,“我不要你。”
“说好的……我和闯哥他们一起。”
让陈佑在他们那边待到睡着,已经是简秩舟所能接受的极限,他把陈佑轻轻放下,然后低下去在他额头上很轻地啄吻了一下。
“不是一起了吗?”简秩舟说,“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顿了顿,他又对陈佑说:“……你实在想要的话,我们以后也可以在家里养一条狗。”
“名字你来取。”
简秩舟讨厌动物,当然也讨厌狗,但是陈佑显然很喜欢那只名叫“布丁”的金毛犬。
“猫也可以,”简秩舟说,“只是不能养太多只。”
陈佑闭着眼睛,似乎又睡着了。
第65章
从溪边露营地回去以后, 简秩舟又带着陈佑到江城的几家宠物店里转了转。
去的前两家店里,陈佑的兴致明显不太高。虽然他在笼子前站着看了很久的小狗,但是简秩舟问他的时候, 他的回答却总是:“……我不要。”
他们最后来的这家宠物店面积不大,不过老板很热情:“我们店是有自己的犬舍和猫舍的,您二位可以加一下我的联系方式, 朋友圈每天都会更新视频。”
“不过我们店的价格可能会比其他店稍微高一点, 但我们店里绝对不会有那种星期猫狗, 都是自己培育的, 繁殖环境也是有保障的,这点您二位可以尽管放心。”
店里的小猫小狗看上去的确都干干净净的, 大多数都很亲人, 陈佑一靠近笼子, 里边的小狗就会凑过来闻他的手指。
陈佑并非是看不上这些小猫小狗,而是他一直在想, 如果是简秩舟出钱给他买的小狗,那么小狗到底是属于陈佑的,还是属于简秩舟的?
假如陈佑不想和简秩舟讲话,简秩舟会不会不允许他和自己的小狗玩呢?
……如果有天陈佑要走, 他可不可以带着自己的小狗一起?简秩舟那么坏, 说不定到时候连根狗毛都不肯白送给陈佑。
但一切的顾虑, 都在陈佑看见那只脖子上带着蓝色口水巾的小萨摩耶之后烟消云散了, 进店以后他忍不住在这个笼子前站了格外得久。
陈佑觉得如果自己的头像小熊变成真的, 肯定就是长这个样子的。
“这只耶宝很爱流口水, ”店主诚实地说出它的缺点,“不知道长大了会不会好点,而且它的性格比较活泼, 别看现在在笼子里这么乖,平时一放出去就没影了。”
“耶爸耶妈上一窝小狗都挺健康的,但是特别皮,反馈过来都说特别爱拆家,你们要看看能不能接受它这些特点。”
简秩舟问陈佑:“你要不要?”
陈佑用手指在小狗的鼻子上轻轻点了点,小狗一点也不认生,还舔了舔他的手指。
他没说自己想要,只是答非所问道:“它怎么长了双眼皮……好可爱。”
简秩舟于是就告诉旁边的店主,他们已经决定好了要买这条狗。
小狗确实很活泼,到家后没多久就适应了,在一楼每个没关上门的房间里到处乱窜。
家里又多了一个令简秩舟感到头疼的对象,而且这只小狗是真的很爱流口水,简秩舟原以为它胸前那条口水巾只是装饰品,没想到还真能派上用场。
怪不得店里其他小狗都是原皮,只有这只萨摩耶被围了条口水兜。
好在当时挑完小狗后,简秩舟又让陈佑去挑了几条用来换洗的口水巾。
不过给陈佑买狗确实是有用的,因为第二天晚上简秩舟下班回来,陈佑忽然主动和他说话了,虽然说话时他并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向简秩舟。
“……那个黄色的罐头它不爱吃,它喜欢那个扁扁的、紫色的罐头。”
简秩舟走过去亲了亲陈佑的脸颊,亲完了才想起来:“狗没舔你脸吧?”
陈佑没回答,他就自己凑上去闻了闻,并没有小狗口水的臭味,简秩舟这才松了口气:“知道了。下次我只买紫色的那款。”
“那家蛋糕店出了新品,”简秩舟递给陈佑一杯插好了吸管的饮品,“我看着店员做的,加的是牛奶。”
他一向认为这些东西都是垃圾食品,但陈佑最近瘦了很多,简秩舟已经不再规定他吃饭的碗数和吃零食的数量,但是有时候陈佑连吃一碗饭都会剩下。
陈佑已经比之前简秩舟“捡”到他的时候还要瘦了,抱起来都有点硌手。
陈佑不愿意接,简秩舟就直接把吸管抵到他嘴边:“尝一口。”
“很多人排队在买……”简秩舟说,“不好喝你可以吐掉。”
以往陈佑一直是个禁不住诱惑的人,他的嘴很馋,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就没有胃口了。
曾经陈佑觉得好吃的不得了的东西,现在对他都没什么吸引力了。
但今天在家和小狗玩了一天的陈佑感觉心情好了很多,所以他没有再拒绝简秩舟递过来的饮料。
陈佑低下头含住吸管的时候,简秩舟的心跳莫名加快,他有些紧张地注视着陈佑:“……好喝吗?”
陈佑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简秩舟故意在网上订了那种需要自己动手组装的狗屋。
陈佑一看送来的是狗狗要用的东西,他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了,里边的材料都是现成的,还配了一份安装说明书,但陈佑自己捣鼓了半天,都没能把这间狗屋组装明白。
于是这天下班回家的简秩舟又得到了陈佑的一句话,他抱着小狗说:“你买的狗屋到了。”
“嗯,”简秩舟若无其事地问,“装好了吗?”
“送过来是没有拼好的,”陈佑认为简秩舟肯定是贪便宜了,或者是忘记支付给人家手工费了,所以送过来才会是半成品,“……你不要对小狗这么抠门。”
“你明明都那么有钱了。”
简秩舟的嘴角向上扬起一个自然的弧度,他很少笑,除了在盛怒之下,亦或是需要讽刺人的时候,像现在这种真心实意的笑非常少。
他随口说:“最近手头有点紧。”
简秩舟说自己缺钱花,这件事令陈佑感到讶异和困惑,陈佑认为自己并没有花掉简秩舟很多钱,不过那天陈佑听见了小狗的价格是八千块,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简秩舟好像付给了老板一万多。
可能是小狗平时吃的罐头有点贵……但是罐头再贵,也不能和金子一样贵啊。
答案显而易见,陈佑和小狗都没有花掉简秩舟太多钱,所以他现在忽然“手头有点紧”,很可能是他自己在外边染上了什么坏习惯。
联想到简秩舟的脾气非常大,生气起来像个疯子,陈佑忽然觉得有点可怕:“……你是不是吸|毒了?”
“什么?”简秩舟不知道他刚刚都在心里想了些什么。
如果不是吸|毒的话,陈佑忽然又想起了黄毛哥他爸,那个人是个烂赌鬼,每次输了就会回家打黄毛哥和他妈。
黄毛哥家里以前在江城是有房子的,但后来家里的一切都被他爸输掉了。
“还是你去赌了……”
虽然简秩舟做什么坏事都和陈佑没有关系,但他现在非要陈佑和他在一起生活,而且陈佑现在还有了狗狗,他得为自己和小狗的安全考虑。
“你不要乱想,”简秩舟无奈道,“今年公司效益不好而已。”
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简秩舟又补充道:“反正赚的还是比那个姓林的小子多。”
陈佑反驳说:“他还在上学,没有在赚钱……”
简秩舟不喜欢他为林峄说话,他不阴不阳地评价:“他在国外读的那个本科有钱就能进,在国内上的也不是什么好学校,读研就是啃老的借口而已,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人,也就在你面前装装逼。”
陈佑下意识地就想和简秩舟唱反调:“反正他比你好……”
“好什么?”简秩舟突然猛地逼近陈佑,一只手抓在他的手臂上,“他好什么?”
陈佑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简秩舟逼近时那股压迫感又回到了他的身上,陈佑下意识又想起了很多不好的回忆。
“你又想打我了吗?”陈佑红着眼睛说,“又想把我关到地下室里……”
简秩舟愣了一下,随即松开了手,但他依旧没有克制住自己的语气和声调:“我说了我会改!”
感觉到害怕的陈佑立即便抱着那只狗跑开了。
妈的。简秩舟在心里骂道,他一脚踢开了玄关处那个巨大的纸箱。
陈佑好容易才愿意和简秩舟说话……都怪那条姓林的贱|狗!
简秩舟想象中的今天晚上,他和陈佑会一起在客厅组装那间狗屋,但事实上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拼木头。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买个成品。
小房子刚拼好一半,那只萨摩耶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在简秩舟身边乱窜。
这只小狗喜欢家里的每一个人,哪怕面对他的主人不太愿意靠近的简秩舟,它也依旧把尾巴摇得很欢。
简秩舟本来觉得它碍手碍脚,但抬头一看陈佑也追过来了,于是便故意把小狗薅过来抱在怀里,他有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柔:“给你搭房子呢,别闹。”
他知道陈佑在偷偷打量那个房子,于是问:“要不要动手试试?”
陈佑摇了摇头。
“帮我拿一下那个小窗户,”简秩舟说,“就在你脚下。”
陈佑有点犹豫,他不想听简秩舟的话,但小狗是他的小狗,简秩舟在帮他的小狗盖房子,所以作为主人的陈佑理应帮他一点力所能及的忙。
于是他蹲下去,把那扇小窗户捡起来,递给了简秩舟。
“谢谢。”
陈佑就在旁边帮了一点递工具和螺丝这样的小忙,看着狗屋一点点被搭起来,他心里也有种成就感。
“这个门牌你来安。”简秩舟说。
陈佑在即将建成的狗屋前边蹲了下来,简秩舟在旁边手把手教他怎么弄。
“怎么样?”
陈佑有点吝啬地说:“还可以……”
“给小狗取名字了吗?”
“我不想取。”
“好吧。”
陈佑嘴上说着不想给这只小萨摩耶取名字,但下午简秩舟翻监控的时候,听见陈佑在楼上偷偷叫它“因因”。
大概是因为小狗刚到家的时候,总是一副委屈的表情,蹭着陈佑的手背“嘤嘤”叫唤。
不过简秩舟并不知道陈佑给它取的到底是那个“yin”字。
“叫嘤嘤好不好?”
陈佑的眼睛很明显地睁了睁:“你偷听我说话!”
简秩舟否认:“它不是总喜欢‘嘤嘤’叫吗?”
听见简秩舟有他自己的理由,陈佑才勉强相信他并没有偷听自己和因因说话。
“你也叫它‘yinyin’?”简秩舟明知故问,“是哪个yin?”
“是因为的因。”陈佑说。
“为什么?”
“因为它长得很像那个字啊,腿短短的。”
简秩舟忍不住笑了。
陈佑看见他笑,以为他在嘲笑自己给小狗取的名字很土,于是他说:“笑什么?这是我的小狗,我想叫它什么就叫什么,你管不着!”
简秩舟说:“挺可爱的。”
“那当然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叫它大大?”
因为简秩舟说了他给小狗取的名字“可爱”,还给因因亲手做了一个狗屋,所以陈佑决定稍微给简秩舟一点好脸色:“因为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它是在笼子里的。”
“……你很有想象力。”
在陈佑的印象里,简秩舟是很少夸人的,从认识以来,他对陈佑的评价,一直都只有负面的。虽然他今天一直在说陈佑的好话,但陈佑并不打算轻易相信他。
简秩舟翻脸是很快的,就像刚刚,他差点就又对陈佑露出了狰狞可怕的一面。
第66章
陈佑又梦到简秩舟了。
他梦见简秩舟又一次带自己去动物园玩, 眼前那座山特别特别高,陈佑怎么爬也爬不完。
简秩舟的背影一直走在他前边,陈佑喊了他好几次, 他都没有转身,也没有停下来等陈佑的意思。
就在陈佑终于打算放弃追赶简秩舟的时候,前边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他又听到旁边匆匆走过的路人嘴里说:“山上的企鹅和北极熊马上就要下班了, 再不去看就来不及了……”
陈佑并没有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 于是他很快也变得着急起来。
他下意识对简秩舟的背影撒娇道:“老公……我走不动了。”
简秩舟转过身, 问他:“要背吗?“
陈佑点头说“要”。
他们没在山上看见企鹅和北极熊,山路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街道。
“我们到国外了。”简秩舟忽然说。
陈佑还在想企鹅和北极熊:“你没听见他们说吗?企鹅马上下班了, 我们得快点去看, 再不去看就来不及了。”
“不是你说要去结婚吗?”
两个人鸡同鸭讲地争执了一会儿。
陈佑的脑子变得很乱, 但是简秩舟还在继续列举他们必须结婚的理由,比如他们已经共同拥有了一条小狗, 如果不结婚,那么因因要归谁呢?
陈佑小声说因因应该归陈佑所有。
简秩舟反驳他,说带小狗去体检、打针的人都是自己,他还抽空带因因去办了犬证, 平时阿姨下户以后, 给小狗铲屎、清洗狗碗和刷牙的也是简秩舟。
陈佑心虚地说:“……那是你自己非要干的。”
简秩舟又说:“你和它玩完玩具, 总是乱丢, 每天都是我把那些玩具从犄角旮旯里找出来, 然后收拾好的。”
陈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他了。就算在梦里, 他也有点儿说不过简秩舟。
到了结婚的地方,陈佑心里还在想,国外领证的地方, 怎么看上去这么像警察局。
进去之后,陈佑看见有好多人在吵架,然后他被简秩舟放下了,简秩舟牵着因因,拿着一束花,朝着里边的一个人走了过去。
陈佑拨开人群追过去,看见简秩舟把手里的花递给了另一个男人。
……温明澈。
陈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楼下好吵。
陈佑坐起身,因因躺在他脚边睡得很香,他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平时简秩舟是不允许小狗进卧室的,更不会允许因因上他的床。
床头的小夜灯开着,但是躺在他旁边的简秩舟却不见了。
不是做梦,楼下真的有人在吵架,隐隐约约的动静和声响很沉闷地传进了卧室里。
陈佑穿上拖鞋,揉着眼睛开门下楼。
他走下楼梯的时候,一楼客厅忽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眼前站着很多人,有陈佑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
陈佑还是下意识地先看向了简秩舟,后者一脸是血地站在客厅里,被两个长得五大三粗的男人用什么东西捆得严严实实。
他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
客厅里除了那些“□□”,还站着温明澈,然后是两对他不认识的中年夫妻。
其中有个身材略显发福的中年男人看见他,眼睛好像很红,整个人很激动地朝着陈佑这边走来。
温明澈伸手拉住他,男人问:“……他就是小宝?”
“嗯。”温明澈说,“好好说,别吓着人。”
陈佑不知道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为什么忽然就上来抓住了自己的小臂,还莫名其妙地叫他“小宝”。
他有点害怕地向后退了两步,想要回到楼上房间里躲起来。
被那群“□□”一人一只手控制住的简秩舟好像很愤怒,他挣扎得很剧烈:“随便伪造一份证明就想把人带走?”
为了避免误检,温明澈甚至将样本分别送去了国内三家权威的鉴定中心进行检测,得出的结果当然都是一样的。
陈佑就是他们家小宝。
“他是我的!”简秩舟猛地发出了一声怒吼。
温明澈忽然走过去很重地打了他一耳光。
“我、的!”
他打得非常重,简秩舟有一边眼睛因为毛细血管破裂,半边眼白都充血变成了血红色。
“三份鉴定结果还不够?”温明澈瞪着他,“简秩舟,那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你有什么资格把他困在你家里随便欺负?没把你送去坐牢,都是我们家看在简伯父的面子上!”
陈佑依然没有反应过来,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做梦还没有醒。
“陈佑。”温明澈忽然转头叫他,“你过来!”
陈佑没反应。
见他不动,温明澈干脆直接走过去,拉着陈佑的手腕来到简秩舟面前。
“打,”温明澈和他说,“揍他。”
坐在沙发上面色阴沉的简驭行这时也开口了:“随便打。”
他似乎是觉得非常丢脸,本来独子喜欢男人这件事,就令他脸上无光,把人家的儿子关在家里,这种事亏他做得出来!
“混账东西!”简驭行道,“打死算了!”
方才就是他先动手的,作为简秩舟的家长,他必须先表个态,于是他直接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向了简秩舟的脑袋。
陈佑没见过这种样子的简秩舟,他头发里的血还在往下淌,简秩舟睁眼看向他,那些血就流进了他的眼睛里。
太多血了,陈佑感觉头皮发麻,还有种恶心感。
温明澈让他扇简秩舟巴掌,他不敢,前者看他害怕的样子,说了句“算了”,也没有再逼他。
陈佑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商量了什么,但是陈佑莫名其妙就要跟温明澈和那对夫妇回家了。
离开时陈佑下意识回头看了简秩舟一眼,这个人就像只掉进陷阱的野兽那样,始终嘶吼挣扎着。
简秩舟的两只眼睛都已经被血糊住了,但他还是直勾勾地在盯着陈佑,额角青筋暴起。
“陈佑!”
“回来。”
别墅大门被那个中年女人重重关上,但那声“回来”还是传进了陈佑的耳朵里。
直到被温明澈塞进了车里,陈佑依然觉得心里很乱,不知所措。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啊?”陈佑还穿着睡衣,目光不断地从这三个人脸上略过。
副驾驶上的中年男人转头过来,又叫了他一声:“小宝……”
“我不叫小宝。”
“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觉得男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叫陈佑。”
“哪个佑?”
“……保佑的佑。”
“寓意很好……”那人又问,“谁给你取的?”
“爷爷。”陈佑回答。
“爷爷?”
前座那个女人提醒丈夫:“承业,回家再说。”
“我太激动了,”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心脏跳得受不了了,估计得吃药。”
温明澈问他:“带药没?”
“忘了,”那男人说,“我袜子都没来得及穿,哪里还顾得上那个。”
“太好了,”他频频转头看向陈佑,“小宝还活着……太好了。”
“跟假的一样,”那人滔滔不绝地跟妻子和大儿子说,“这么多年,人就在江城待着,怎么就碰不上呢?”
陈佑很紧张:“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温明澈往他手里塞了好几份鉴定书,陈佑翻了几页:“……这个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并不是孤儿,”温明澈和他解释道,“我是你哥,前面那两个是你的爸爸妈妈。”
“……骗人。”
陈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要来骗自己,他明明什么都没有。
三个人反复地和陈佑解释,这三份鉴定结果的权威性,但陈佑却始终用一副警惕和排斥的眼神看向他们。
那个中年男人恨不得从前座爬过来和他说话:“而且你看你和哥哥长得多像?一会儿回家你看看妈妈的鼻子、眼睛,你再看看爸爸的睫毛,咱们一看就是一家人!”
陈佑还是无声摇头。
车子开进了另一座庄园别墅,下车时那个中年男人走到他身边和他说:“这边离市区远,咱们平时一般逢年过节才回这边来。”
这里比简秩舟家的别墅还要大,陈佑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小时候他幻想中的爸爸妈妈,是住在楼房里的,可能是两室一厅的房子,但那样陈佑也能拥有自己的房间,也可以像别的小孩那样被宠爱。
一下车,陈佑就被三个人包围着,被迫往房子里走。
“我感觉你们认错人了……”他很小声地说,“我姓陈,又不姓温……而且爷爷也姓陈。”
他有过很多次被讨厌、被抛弃的经验,所以他铁了心地认为,就算他和温明澈一家真的有血缘关系,这些人也一定会在发现陈佑的缺点之后,狠心把他从家里赶出去的。
陈佑不安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有人拿了一张毯子给他盖着。
然后这三个人又开始围着他看。
惶恐的陈佑开始自言自语:“……我很笨的,还有很多坏习惯。”
他觉得必须得提前把自己所有的缺点都说出来,最好把这些人给吓退。
“我还……”他有点不好意思说那个字,就改口说,“我之前还拿过人家的东西,我进过警察局的,我还喜欢攒‘垃圾’,我卫生习惯不好,我记性差……”
陈佑说了很多,有很多“缺点”他一直在重复地提起。
但预料中这些人忽然变脸,接着开始厌弃陈佑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他先是被那个中年男人抱住了,然后是那个女人,最后是温明澈。
男人最先开始掉眼泪,女人也哭了,紧接着陈佑发现温明澈的眼睛也有点红红的。
他受不了这些人这样,他感觉到无措、惊恐,于是他也开始哭。
混乱中,那个看上去有点凶的女人好像问了他一句什么,陈佑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眼泪被一只手擦去,他小声说:“我只有一个爷爷……”
“你‘爷爷’呢?”
“死了。”
这几人好像有很多话想要问他,但接下来陈佑像是被吓到了,一直摇头,说自己要回去找“闯哥”。
那个男人一直在和陈佑说“对不起”,女人抚摸着他的后背,温明澈也红着眼睛他和说了一句“对不起”。
陈佑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太奇怪了,他重复道:“我真的很笨的,我读书读得很坏……而且、而且,我不是一个好人,我进过警察局的,我以前老是翻垃圾桶,很脏的。”
“而且我就只有一个爷爷,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哥哥……”
他们看起来还是没有讨厌陈佑,那个中年男人哭得脖子都红了。
陈佑忽然站起身,推开他们想要跑出去,温明澈眼疾手快地把人拉了回来。
“现在有了,”温明澈把人拽过来抱在怀里,“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在一起了。”
“这段时间先不要出门,有什么需求就和我说,或者和爸妈说,一样的。”
第67章
陈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温家住下了。
大多数时候, 温家人对陈佑的态度都令陈佑感到困惑和惶恐,尤其是那个自称是陈佑“爸爸”的中年男人温承业。
他们给陈佑买了好多新衣服,还让他“先将就着穿”。
从家政阿姨的口中, 陈佑得知他们以前中午其实是不回来吃饭的,但现在好像为了让家里的陈佑不感到孤单,他们会大老远从工作的地方赶回来和陈佑一起吃午饭。
可是他们对陈佑越好, 陈佑就越觉得害怕。
他也曾经拥有过一次“爸爸妈妈”, 一开始他们对陈佑也很好, 那个妈妈甚至会抱着他, 哄因为想爷爷而掉眼泪的陈佑睡觉。
但不想要陈佑的时候、嫌弃他笨的时候,他们还是头也不回地就将陈佑给丢下了。
这几个人口口声声说是他的家人,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翻脸。
在餐桌上, 如果没人给陈佑夹菜, 陈佑就只会默默地扒拉眼前的那碗米饭。
虽然陈佑不想承认,但他心里其实挺喜欢这里的, 所以他下意识地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素质”、也更乖巧一点。
如果他吃得不多,又表现得很安静,说不定就算他们以后发现认错人了,也会有点舍不得把陈佑赶出去。
陈佑一边恐惧着, 一边也忍不住享受着——
爸爸、妈妈、哥哥……以及这个温馨和富裕程度远胜于陈佑幻想中的家, 他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
餐桌上一家人总是在自然地聊天、说笑, 陈立群见陈佑瞄了桌上的鸡翅两眼, 于是便往他碗里夹了两个椒盐鸡翅:“别总吃饭, 也吃点菜。”
“喜欢吃什么, 你就跟阿姨点菜。”
陈佑低着眼点点头。
温承业每回都要坐他旁边:“吃虾不?爸给你剥。”
“我自己……”
“那不脏手么,”温承业开始动手剥虾,“你妈你哥都懒, 家里要没我,没人吃虾。”
陈佑看着自己碗里的虾肉一点点多起来,小声说:“我感觉够了……”
温承业这才抽了两张湿巾擦手,忽然地,他看着陈佑问:“你爷爷……有没有跟你提过爸爸妈妈的事儿?”
陈佑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陈立群见状拉了拉他的衬衣袖子,提醒道:“吃饭少说话。”
温明澈跟他们说过,陈佑现在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是很好,最好还是不要再给他额外的刺激。
一家人私下商量后,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当年的真相,况且有些事儿倒不如一辈子都不知道的好。
至于陈佑不肯改名的事儿,刚好陈立群姓陈,陈佑以后干脆就跟着妈妈姓,况且“佑”也是个好字儿。
陈佑不想他们叫自己“小宝”,陈立群和温明澈平时就叫他小佑,只有温承业喜欢叫他“佑佑”。
有天晚饭后,他们忽然把陈佑围在客厅的沙发上,陈立群往他面前放了一份合同,旁边的温承业则对他说:“佑佑,我和你妈就你跟哥哥两个孩子,爸一直以来也确实拿他当继承人培养的。”
“以后呢,公司就给你哥,家里的大部分存款、不动产都给你,你要愿意自己创业就等创业,等钱花完了,你就管你哥要。”
“本来我们一家人没必要算这么清楚的,但是我和你妈怕你心里头不踏实,就让人拟了这份合同。”
陈佑看不太懂那份合同,上面还写着要赠给陈佑10%的公司股份,甚至里边不止一家公司,也不止一个百分比。
陈佑觉得这上面出现的都是很高大上的词,他有点儿懵。
温明澈在旁边向他解释合同上出现的名词的具体意思,然后他总结道:“咱家有很多钱,你正常花的话,一辈子都花不完。”
“你以后什么都不会缺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违法。”
陈佑现在已经知道了天上不会随便掉馅饼这个道理,而且他就是因为不听爷爷的话,才会被人骗,也要怪他自己太贪心。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么多钱都送给陈佑呢?
陈佑对他们来说明明没有什么用,他们又不缺儿子,温明澈还这么优秀……
他要是收下了这些钱,得付出多少代价呢?
陈佑没敢在上面签字,他觉得这个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陈佑知道自己读书不多,何况他现在已经学会了警惕。
“……我不要。”
陈佑不肯签字,三个人也没有逼迫他。
没过多久,温承业又拿着那本老相册坐在了陈佑旁边,接着再一次跟陈佑念叨起了他的身世。
“这张照片昨天才刚找出来的,原来放在老家那边,我还以为弄丢了。”
照片很旧了,上面是面容年轻的温承业和陈立群,中间还站着一个看上去有点不太高兴的小男孩儿。
“这个是我,”温承业指给他看,“这个是你哥……臭小子小时候不爱照相,拍个全家福还得先哄他老半天。”
“这个是你妈妈……”温承业的手指缓慢下移,落在了陈立群当时隆起的肚子上,“她肚子里这个就是你。”
“本来当时说好了,等你出生,我们再去这里拍一张新的全家福……”
温承业又有点哽咽了。
陈佑心里有种很奇异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温承业每次和陈佑说起以前的事儿,都会掉眼泪。
一个西装革履的大老板,居然比陈佑还喜欢哭,而且陈佑想不明白他有什么理由,要用自己的眼泪来欺骗陈佑。
他们一有空就会拿着相册,和陈佑说起家里以前的事儿,说的次数多了,陈佑总会恍惚,有种自己以前就住在照片中那个老房子里的错觉。
……
晚上,陈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忽然地,他听见有人轻轻敲了敲门,紧接着温明澈突然开门走了进来。
陈佑吓了一跳,整个人迅速从床上坐了起来,之前简秩舟一巴掌打醒了陈佑的美梦,陈佑下意识地害怕是自己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所以温明澈也要跟他翻脸了。
但是温明澈只是将一杯温牛奶放在了他右手边的床头柜上:“刚刚睡着了?”
陈佑小心翼翼地摇头。
“在这里是不是睡得不好?”
陈佑:“你怎么知道……”
他下意识以为这间卧室里也有监控。
“你黑眼圈很重,我们都很担心你。”温明澈紧接着问他,“不习惯?认床?还是害怕一个人睡?”
陈佑见他好像并不是来指责自己的,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有点放松了下来:“我不敢一个人睡觉……”
温明澈听他这么说,忽然走到另一边,掀开了被子,他看向陈佑,说:“给我拿一个枕头。”
陈佑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一个枕头,然后温明澈就直接上|床躺下了。
温明澈似乎并不像陈佑之前想象的那样不好相处,他对陈佑的态度既不像温承业那样过分亲昵,也不至于冷淡。
陈佑有点想亲近他,但是又不很敢主动和他说话。
于是两个人默默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温明澈记得自己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愤怒是最先涌向头顶的,紧接着便是深深的自责。
他原以为传说中的那个陈佑,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的小鸭子,所以才会把那四个人都耍的团团转。
温明澈一开始甚至看热闹不嫌事大,觉得这一切很有意思。
可事实上根本就是陈佑在被他们愚弄、欺负,他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选择逃避,也没有选择假死躲开简秩舟,或许他就不会选择陈佑作为温明澈的替代品。
但那样的话……就算他在路上匆匆瞥见这个长得和他很像的年轻孩子,恐怕也不会生起什么好奇心。
顶多会有一点讶异,因此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相认,温明澈不知道那样对陈佑来说是好是坏。
陈佑的睫毛很长,看起来比他少了几分冷硬,眼神又太过单纯……如果他一直流浪下去,有很大概率也会被简秩舟以外的其他人给骗走。
要么就碰见另外一个见色起意的人,要么就被招进会所成为mb,也有可能更惨,但温明澈不敢细想。
陈佑见他一直在看着自己,有点不自在地用手背蹭了蹭鼻子。
他和温明澈还不太熟,更别提这个人还是他心里很长一段时间的情敌。
陈佑刚想开口说话,就听温明澈忽然说:“……以前爸给你烧了很多往生钱,每年都烧,他老是问我你能不能收到,我不信有阴曹地府这回事儿……我觉得人死了没了就是没了。”
他顿了顿,才又道:“但我骗他说,我能梦见你,在底下有吃有穿的……我们烧过去的玩具你也收到了。”
“可是这些都是假的……你明明过得那么坏。”
陈佑有点想哭,他轻轻地碰了碰温明澈的胳膊,似乎是想要安慰他。
“但是……”他小声说,“如果我真的是你弟弟的话,我过得其实很好啊,爷爷很爱我的,有什么好东西,他都会先拿给我吃,爷爷在的时候,我每天都感觉很幸福。”
“那爷爷走了以后呢?”温明澈下意识问。
陈佑一瞬间变得沉默。
很久之后,他才回答说:“还可以……就是偶尔感觉有一点孤单。”
他有点想证明,自己在爷爷那里并没有过得那么差,也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可怜。
“之前有个便利店的姐姐很照顾我,我每天都可以吃饱饭的。”陈佑说,“我也没有白拿那些吃的,我晚上都有送她回家。”
“我就是没有地方住,学历不够高,还有点没耐心,”陈佑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好像全是缺点,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不过我要是想找工作的话,还是能找得到的。”
“姜警官会帮我。”他故意提起这个警察,大概是潜意识想让温明澈觉得陈佑也是有点本事的,还认识江城的警察,“他是个好警察。”
温明澈忽然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嗯。”
第68章
温明澈到事发的那家卫生所打听消息时, 当年坐诊的那位医生早就已经换人了。
不过看门的老保安收了温明澈两条好烟,一下就把什么话都说了:“您问陈大夫?他前几年让儿子媳妇接去县城里住了,听说在那边开了家小诊所, 一家人日子过得很不错。”
这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相关人员死的死、离乡的离乡,就算有证据, 也早就模糊了。
温明澈耗费了不少精力, 才总算拼凑还原出了当年的真相。
前半段的故事温承业已经和他念叨了许多年了, 温明澈几乎能够倒背如流。
陈佑口中的那个“爷爷”, 就是当年坐诊大夫的表叔公,老人出生在一个穷困潦倒的家庭里, 父亲是个残废, 母亲患有精神病, 有个妹妹生下来就是很严重的脑瘫,没长多大就死了。
老人也因为贫穷和家人的拖累, 一辈子没讨上媳妇,没读过书,也没文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打了一辈子光棍, 到老了也没生下个一儿半女。
那天他刚好到这家卫生所里来收废品, 因为坐诊的大夫和他沾亲带故, 卫生所里那些能卖钱的纸皮废品, 大多也都被那位陈大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老人给“捡”走了。
老人收拾纸皮时, 不经意看见了还躺在小床上的婴儿, 忍不住就开口问了陈大夫一句:“这孩子怎么了?”
那会儿卫生所就是村子里以前的集体仓库改建出来的,就几间简陋的屋子,抢救室也就是陈大夫平时坐诊的诊室。
平时村民们只有小病小痛才来他这看看, 真有大事,人敢来他也不敢接,就劝人坐车往县城里去。
医生往那张破铁床上扫了一眼,随口道:“怎么没带走……晦气。”
所里那护士刚跟着一块上车护送病人去了,因此这个夭折的小孩也就暂时没人来处理。
说完陈大夫便去柜子里找了个医疗废弃物处理袋,打算把这个夭折的婴儿装进去。
这年头因故夭折的小孩太多了,尤其是乡下,没人会把一个死孩子当回事儿。
“咋了这是?”
“车祸早产,”陈大夫心里其实也不大看得起自己这位穷亲戚,因而只是随口敷衍,“生下来就没气了。”
“可惜……”老人叹息道,“明明是齐齐整整的一个孩子。”
他忍不住上手摆弄了一下那孩子,然后说:“不然我带去找地方埋了吧?天气这样热。”
他们卫生所在这方面管理得很松散,要是家属没要求,他们一般就让人找个林子随便掩埋了,如果是更以前那会儿,甚至干脆就直接跟死猫死狗一起丢到垃圾堆里。
但陈大夫还是摆手道:“指不定人家转过头,还回来要呢,别瞎好心。”
他话音刚落,突然听见自己的表叔公喊了一声:“你快看看,这小孩好像还喘气呢!”
陈大夫过去看了眼,发现竟然还真是,没想到这孩子生命力这么顽强,居然自己又活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就对这个孩子进行了常规的抢救,小孩的哭声很小、很微弱,但确实是有了生命体征。
这会儿卫生所里就他跟表叔公两个人,陈大夫不由得起了一点心思。
他表叔公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村子里也就他们家跟表叔公还算亲近。
到时候人老了、过世了,他们家如果不帮着筹办筹办,估计也会落人口实。
现在这么一个现成的孩子在这儿……他把表叔公带到后边,低声道:“叔公,依我看,这孩子也算跟你有缘,你说你年纪这么大了,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没孩子,以后老了,连个给你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人家这会儿都以为这孩子已经没了,而且我看这家人也不像是本地人,再一个,他那边还有个大儿子呢,干脆你就把这孩子抱回去养,以后也别在这地儿待了。”
“果断一点,这边家属要找过来,我替你善后。”
老人没说话,陈大夫知道他这是心动了。
他也自认为是做了一件好事:“就这么着吧,人要来问,我就说天热,怕小孩子臭了,就让人送去焚了,反正他当时自己也摸过了,孩子确实没气了。”
于是陈佑就这么成了一位拾荒老人的孙子,然后磕磕绊绊地长大了。
因为早产和缺氧,他发育得很迟缓,很晚才磕磕绊绊地学会说话和走路。
但不幸中的万幸,短暂的心脏停跳和脑部缺氧,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严重的后遗症。
陈佑生活可以自理,也可以跟人顺畅沟通,只是无法完成相对复杂程度较高的学习和任务,而且似乎对人没有什么防备心。
一家人在讨论过后,一致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反正他们家的钱足够陈佑花好几辈子了,他并不用成为一个在所谓的普世价值观里很有出息的人。
……
因为有温明澈的陪伴,陈佑半闭着眼睛开始昏昏欲睡。
但他还是强打精神,鼓起勇气用三根手指捏住温明澈的睡衣下摆扯了一下,小声嘀咕道:“……我可以拉你的手吗?”
温明澈没有回答,但他下一秒就握住了陈佑的手。
温明澈身上也有点香香的,陈佑有点喜欢他,刚才他在跟陈佑说话的时候,陈佑其实很想叫他一声“哥”,但又怕自己显得太自作多情。
他很害怕看见温明澈表现出“讨厌陈佑”的反应。
“那你以后可以一直陪着我睡觉吗?”
陈佑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了,但他是真的很害怕一个人睡。
开着灯会睡不好,总做噩梦,关了灯,他又会害怕得睡不着觉。
“可以。”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陈佑有些高兴了,可心里还是觉得不安:“……你会不会骗我?等我睡着了你就走了。”
“不会。”温明澈的手掌在他脑门上轻轻贴了一下,陈佑其实和他想象中的那个弟弟有些不大一样,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们都很喜欢这个“小宝”。
过了一会儿,已经很困的陈佑忽然又睁开了眼睛:“我真的是你弟吗?”
他小声地:“……你真的是我哥吗?”
“要是你们突然发现我不是呢?”陈佑的声音越来越小,“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不可能不是,”温明澈说,“就算真有万亿分之一的概率误检,你也已经是我们的小宝了。“
陈佑心里对他有股莫名的信任感,他觉得温明澈不像是一个爱骗人的坏人。
“那我很笨怎么办,而且我也没什么本事……”
“爸妈还年轻,”温明澈安慰他说,“等他们老了,哥养你。”
这好像是陈佑到这里之后,温明澈第一次对他自称“哥”,陈佑被他一句话抚平了焦虑,就像是浪潮里起起伏伏的小船只,终于看见了岸和港口。
睡着前,他迷迷糊糊地问温明澈:“你们会不会把我丢掉……”
“不会的。”
陈佑终于安心地睡着了。
*
陈佑最先开口喊的人是温明澈。
大概是因为温明澈信守了承诺,后来每天晚上都会来陪陈佑睡觉,而且他还肯耐心地听陈佑讲很多无聊的话。
第一声“哥”是陈佑无意识地喊出来的,当时温明澈表现得很自然,好像陈佑天生就该这么叫他一样。
所以陈佑后来就一直这么叫了。
他变得越来越黏温明澈,下午的时候他很喜欢给温明澈打电话,磨蹭了半天,才在电话里说:“哥,我想喝奶茶。”
“哪家?”温明澈正在忙,但还是在回答他,“一会儿给你点。”
“你给我选。”
“好。”
“要甜一点的。”陈佑要求。
“嗯。”
“哥。”陈佑又开始叫他。
“嗯?”
陈佑就是觉得有亲哥的感觉很奇妙,在叫出第一声“哥”后,他就想一直一直叫温明澈“哥”。
“我想你叫我‘小佑’。”
“小佑。”温明澈笑了笑,“干什么呢?还想吃什么?”
“我真是你弟弟吗?”
“你要是不信亲子鉴定,晚上回去我们一家可以去厨房找个碗,弄个‘滴血验亲’。”
陈佑忙道:“……我早就上网查过了,人家说那个都是不科学的,你这么聪明你怎么还信这个?”
关键是陈佑还很怕流血,他不能接受拿个小刀割自己的手指。
温明澈忍不住又笑了笑。
“那你今晚会准时下班吗?”
“应该。”
“你要早一点回家。”陈佑说。
“知道了。”
“哥。”陈佑莫名就高兴起来了,声音变得欢快,“再见。我要挂电话了。”
“嗯,拜拜。”
陈佑刚挂断电话不久,手机屏幕上又跳出了一个来电提醒。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温明澈给他点的奶茶到了,于是立即就接了起来:“喂?是外卖吗?你放在门口就好了。”
电话里一片沉寂,没有人说话。
陈佑觉得很奇怪:“喂?你听不到我说话吗?”
“……陈佑。”
熟悉的声音一下刺穿了陈佑的心跳,他下意识地想要挂断这个电话,但因为太过激动,他手慢脚乱了半天都没碰到挂断键。
“不要挂……”
简秩舟话音未落,陈佑终于点中了挂断键。
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坐到了沙发上,心里还是“咚咚咚”直跳。
那通电话被陈佑挂断以后没多久,手机又开始震响了起来,陈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不看到这个号码,于是就把手机直接关机了,塞到沙发靠枕后边藏了起来。
第69章
陈佑最近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以前的事儿。
有时候上一秒他还看着电视直乐, 下一秒大脑就瞬间放空了,开始走神。
坏的记忆很没道理、又很没规律地穿插|进陈佑每一天的生活里。
不只是和简秩舟在一起的那两年,还有很多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 久到陈佑不刻意去想,都不记得那些事曾经发生过。
当时那个年幼的陈佑,似乎总是能很快忘怀那些不愉快的事, 都不用睡一觉, 只要在注意力被转移之后, 陈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那些记忆却在很多年后的现在, 一滴接着一滴地流进他的脑海,淌过他越来越脆弱敏感的神经和心脏。
陈佑终于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被延迟的痛苦和委屈。
刚刚他一口气喝完温明澈给他点的奶茶, 那会儿家里的阿姨都已经回客房午休了, 陈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又开始走神。
陈佑总觉得好像有只半满的矿泉水瓶朝他飞了过来,正中他的脑袋, 他的头晕眩了一阵,又听见有个小孩子在指着他的脚笑——他们在数陈佑袜子上到底有几个破洞。
紧接着胃部便开始剧烈抽搐,陈佑脸色很不好地冲向了洗手间,把奶茶和中午没消化完全的饭一起吐了出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 情绪忽然涌上来的时候, 陈佑会觉得呼吸困难, 有时候就会难受到想吐。
但是他没敢告诉别人, 连温明澈都没敢说。
陈佑怕他们觉得自己在浪费食物, 或者嫌弃自己“有病”。
他以前见过不少流浪小狗都是因为生病而被抛弃的, 有的肚子变得很大,吃不下东西,最后连走都走不动了, 就会在某天忽然痛苦地死掉。
温家虽然看起来很有钱,但陈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嫌弃不仅不会赚钱,还可能生了重病的自己。
这个家的妈妈看上对他好像有一点冷淡,爸爸对他倒是很热情,但太灼热和外放的疼爱让他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相对来说,陈佑还是最信任和喜欢哥哥,可是他还是不敢告诉温明澈,自己可能有点生病了的事。
……
终于熬到了傍晚。
听见外边车子的声音,陈佑高兴地跑到门口,门一打开,他就迫不及待地叫了一声“哥”。
但走进来的人却是陈立群,她很少这么早下班。
陈佑看见是他,脸上的笑意僵硬了几分,旋即人也有点尴尬地走开了两步。
他觉得陈立群看上去有点严厉,平时在家里,她的话总是不多。
不过今天陈立群忽然开口叫住了他:“小佑。”
陈佑不敢叫她“妈”,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才好。
“你哥还有一会儿才能到家。”
陈佑点了点头:“嗯。”
说完她忽然朝着陈佑递过来一个纸袋:“巧克力。”
陈立群顿了顿,又问:“你吃这个吗?”
陈佑一下子紧张了:“……有点吃。”
女人笑了。
陈佑盯着她发了几秒钟的呆,心里感觉她好像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凶。
“最好不要一下子吃完,吃太多甜的对身体不好。”
“嗯。”陈佑显得很乖巧。
他跟在女人身后走进客厅,走在他前面的陈立群忽然脚步一顿,于是陈佑也跟着停了下来。
“你想过……妈妈吗?”
陈佑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有。”
“那个人,”陈立群转身问他,“和我像吗?”
陈佑诚实地摇了摇头。
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陈立群微微笑了:“是不是我看起来不够温柔?”
顿了顿,又道:“我脾气一直这样,你爸爸脾气比较软,你像他。”
两人一起坐在餐桌旁,等待那两人回家,陈佑开始剥那一盒巧克力,他不好意思让陈立群看着自己吃,于是挑了一颗觉得漂亮的递给女人。
陈立群已经很多年都不吃这些了,但还是接过去咬了一口。
“我以前怀你的时候,一天得吃一盒这个,那时候还没发现自己怀上了,知道后,就没敢这么吃了。”
“……我怀你哥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胃口好。怀你的时候吐得厉害,胎动也特别频繁,当时我和你爸都觉得你以后也许特别活泼,一定是个调皮孩子。”
说话时陈立群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温柔,和平时的她看上去不太一样。
那天在医院里醒来,陈立群第一时间就伸手去摸了自己的肚子,不算很平坦,但显然已经摸不到胎动了。
温承业红着眼睛对她说:“小宝没有了……”
陈立群脸色苍白,但她忍住了当下所有的痛苦,情感上,她一向是家里的主心骨。
如果连她都崩溃了,那么眼前这个泣不成声的丈夫和那个还躺在病床上的大儿子该怎么办呢?
她甚至反过来安慰丈夫:“算了……咱家都破产了,以后日子估计不会太好过,小宝不来也好。”
可她才是怀了陈佑八个多月的人,也是那场车祸里流血最多的,医院为了保住她的命,陈立群全身上下的血几乎都被换了一遍。
她怎么会不伤心呢?
一个人的时候,陈立群偶尔会摸着原本给小宝准备的小衣服发呆。
小宝成了家里每个人心里的一道伤疤。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的出生,然而后来又眼睁睁看着他突如其来的“逝去”。
陈立群不喜欢煽情,但有些事她希望陈佑能够明白。
因为那场意外,她的小儿子好像有一点不太聪明,有些话如果不和他直说,他就真的不会懂。
“妈妈是很爱你的,”她忽然有些生涩地说,“小宝。”
“你活着回家了,我真的很高兴。”
在看见那三份鉴定报告的时候,陈立群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极为强烈的眩晕感,到后来把这个孩子接回家,陈立群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了。
“爸爸妈妈都觉得能给你的实在太少了,”陈立群的声音似乎有一些哽咽,“……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了那么久,妈妈非常抱歉。”
陈佑心里其实是知道的。
虽然他们并没有告诉他真相,但他又不是真的傻瓜,隐隐约约的,他开始有点明白了,为什么爷爷以前要对陈佑说那些话。
在他从那对夫妻家里跑回来之后,爷爷带他坐火车去到一个陌生的乡下卫生所里打听人。
最后好像是没找到人,陈佑还记得那天有个中年男医生压低声音,用责备的口吻对他爷爷说:“你现在说要找人……唉!”
“要真找着了,那我这工作还要不要了?到时候卫生所估计都得一块跟着上新闻,人要是追究起来,你、我,全得坐牢、赔钱。”
“你说我当时好心好意帮你,也是为了你将来养老做打算,你不能来害我啊,我这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呢……”
那天从卫生所出去之后,陈佑看见爷爷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低着头连打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陈佑吓坏了,一直拉他的手臂,喊他“爷爷”。
“不怪你,也不怪爸爸,”陈佑忽然凑过去对着女人小声说,他也不想怪爷爷,所以没有提他,“……你不要难过了。”
说完他轻轻地抓住了陈立群的手臂,很诚实地说:“你比我想象中的妈妈还要好,还要厉害。”
“我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你们。”
陈立群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又过了几分钟,陈佑才听见门口传来了车子的响声,他立即就小跑到门口“接”哥哥去了。
门开之后,陈佑发现温明澈的头发好像有点乱,脸颊上也有一点轻微擦伤的痕迹。
陈佑凑得很近:“你的脸怎么了?”
温明澈说:“下班出来让只野狗挠了一下。”
陈佑很惊讶:“有那么高的狗啊!”
温明澈的脸色本来有点臭,听见陈佑这句话,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
陈佑想起来自己也有一只狗,因因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简秩舟那个人如果突然发疯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虐待陈佑的小狗。
“你手机为什么关机了?”温明澈忽然问他。
陈佑支支吾吾地说:“……下午有个人一直给我打电话。”
“谁?”温明澈很快猜到了,他皱了皱眉,“简秩舟?”
陈佑没反驳。
“手机放哪儿了?”
陈佑小跑到客厅,把那个手机掏出来递给温明澈。
温明澈冷着脸把那个号码拉黑,在看见简秩舟发过来的短信后,他有几秒钟的错愕,但很快他就帮陈佑把那些短信也给清空了。
“陌生电话以后不要接。”温明澈把手机还给他,“如果再有人给你打电话发信息,告诉哥。”
陈佑点点头。
“哥你吃不吃巧克力?”陈佑剥了一颗送到温明澈嘴边,“妈妈买的。”
陈立群闻言立即看了陈佑一眼,温明澈懂她的眼神,陈佑已经逐渐开始接纳他们了,第一次听见那声“哥”,他也觉得感动和轻微的不适应。
他们错过了他的成长,错过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那么大的一块空白,弥补起来是很乏力的。
但好在现在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温明澈用嘴接走那颗巧克力,接着又故意说:“一会儿爸回来,你给他也喂一颗,他肯定躲在厕所里嗷嗷哭。”
陈佑想了想那个画面,面露难色:“……那还是不要了。”
“爸太爱哭了。”他忍不住吐槽道。
温承业还没回来,温明澈趁机和陈佑揭他的短:“以前他跟妈吵架,哭着离家出走,我跟妈两个人,大晚上在附近找了他老半天,我俩一人拽一只胳膊让他回家,结果他死活不回。”
“后来妈说要给爷爷奶奶打电话,他才终于肯回家。”
陈佑笑了笑,接着忽然问:“……爷爷奶奶?”
“前几年过世了。”温明澈说,“他们要是看见你,一定会很喜欢你。”
第70章
天气逐渐开始热了, 陈佑做噩梦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了。
有天半夜陈佑忽然抽动着身体惊醒过来,胃里一阵翻腾,他很小心地掀开了被子, 随即光着脚冲进了洗手间。
陈佑尽量控制着不发出太大的声音,他怕把温明澈吵醒了,但一抬头, 却看见镜子里温明澈就站在他身后。
陈佑的脸色一下更苍白了。
“哥……”
温明澈抽了两张湿纸巾给他擦嘴, 语气平和:“又做噩梦了?”
“嗯。”
“怎么吐得那么厉害?”
陈佑马上说:“……我没病。”
温明澈扶住他仍有一点发抖的肩膀:“我知道。”
之前家里的阿姨有提起过, 陈佑有那么一两次急急忙忙地就跑进了洗手间, 出来时脸色有些发白,阿姨询问他, 他就说自己只不过是有点吃多了。
温明澈早就想好了, 等明天周末就带他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毕竟问陈佑的话,他自己又什么都不肯说。
陈佑现在有些太瘦了, 平时一日三餐明明都吃得很正常,但体重却怎么也涨不起来,这很奇怪。
温明澈越想越觉得担忧,他拍了拍陈佑的手臂:“明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他话音刚落, 陈佑又开始激动了起来:“我不去!”
陈佑大部分时间看上去都没有什么问题, 而且刚接他回家没两天, 他们就带陈佑去一个私立医院做了全面体检, 当时陈佑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不然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简秩舟。
但他最近夜里做噩梦的次数实在是太频繁了。
温明澈把人哄回床上, 他不想刺激陈佑,但也不能放任不管:“刚才做了什么梦?”
陈佑想了想:“……不记得了。”
“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
“还好。”
“阿姨说你经常吐,”温明澈问, “胃不舒服?”
陈佑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他记得好像就被阿姨看见了一次,而且他当时明明都已经蒙混过去了。
“有一点……”陈佑终于老实说,“有时候忽然就感觉喘不上来气,然后就会很想吐。”
说完他有些惴惴不安地看了温明澈一眼:“我就是吃得太多了,我没有得病。”
温明澈一把将人抱进怀里,长大之后,他对父母都不再展露出这样亲昵的行为,但抱住陈佑却是他下意识的举动,陈佑蔫蔫的样子让他觉得很心疼。
陈佑被抱住之后,终于感觉舒服了一些。
温明澈搓了搓他眉尾上的白痕:“你这里是疤吗?”
陈佑闻言也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有天他忽然想起来了,这里是他以前自己用砖头砸出来的,当时缝了两针,可能是缝合的技术不太好,所以才留了点疤。
“嗯。”
“怎么弄的?”
陈佑下意识撒谎:“应该是摔的吧,我忘记了。”
“是吗?”
“是不是有点丑?”
“不丑。”温明澈顿了顿,终于把话题又转了回去,“为什么怕去医院?”
陈佑其实也说不清楚,他就是怕,但不知道具体在恐惧什么。
“你不要再问我这个了……”陈佑说,“我困啦。”
温明澈于是就这么抱着他,往陈佑身上裹了层被子。靠在温暖的怀里,又让被子包裹着,这让陈佑有了安全感。
“那我问小佑答好吗?”
陈佑:“你要问什么?”
“你是怕打针,还是害怕医生?”
“……都有点怕。”
“但是生病了,就得去看医生,不然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我没有病!”陈佑又开始紧张起来。
“你害怕生病?”温明澈想起陈佑之前总问自己的话,他顿了顿,才道,“……你怕我和爸妈因为你生病了,而把你丢掉?”
陈佑不说话了,温明澈知道自己猜对了。
过了几秒钟,陈佑才哀哀地说:“我没病……哥。”
“傻瓜。”
温明澈抚摸他的脸颊:“就算你生病了,也不会有人想把你丢掉,倾家荡产也会给你治的。”
“而且不是跟你说了吗?家里不缺钱,够你大手大脚花好几辈子了。怕什么呢?”
陈佑的睫毛有点湿润了:“但是万一……是很坏的那种病呢?”
温明澈没有否定他的担忧,他小声哄弟弟:“你忘记之前回家的时候,我们带你去医院做过全面检查吗?就算真的是很坏的病,才过去没多久,不会恶化得那么快。况且如果你真的得了坏病,爸妈和我会替你请来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小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没什么可怕的,我们所有人都很爱小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
陈佑的体检报告依然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一家人就商量着带陈佑去看了心理医生,经过诊断后,医生认为可能需要进行长期的治疗。
陈佑表现得非常配合,知道不是癌症之后,他就松了一口气。
空闲的时候家里人会轮流陪着陈佑玩游戏、看喜剧电影,陈佑还去参观过温承业和温明澈工作的地方。
陈佑喜欢亲吻、抚摸、肢体接触这种直白的表达爱意和亲昵的方式。
这一点是温明澈先发现的,于是一家人就跟外国人似的,每天见面或分别时,必定会拥抱和亲一下陈佑的脸颊或者额头。
陈佑和温明澈的关系越来越好,在家里他最黏的人就是哥哥。
只要温明澈在他旁边,他动不动就会凑过去亲他的脸一下。
温承业一看见,心里就吃味,他凑过去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那爸爸呢?”
陈佑于是也凑过去亲了他一下,但很快陈佑就嘀咕道:“我感觉你有点臭……一股烟味。”
温承业闻言大受打击,陈立群在旁边笑:“老早就叫你戒烟了,有些人死活戒不掉。”
“明天就开始戒!”
“酒也顺便一起戒了,”陈立群说,“以后多陪孩子几年。”
温承业本来只是随口说说,但听见妻子后半句话,心里动摇了,于是他咬牙道:“成。”
温明澈其实还挺喜欢被弟弟黏着的,唯一让他苦恼的是,陈佑一点分寸感都没有。
他还年轻,有时候早上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些生|理|性的反应。
那天早上他觉察到了,就打算起身去洗手间解决一下,结果刚掀开被子,旁边的陈佑就被他的动作吵醒了,揉着眼睛忽然凑得离他那里很近。
以前简秩舟这时候通常会让陈佑帮他咬出来,甚至陈佑还没有醒,简秩舟就会直接塞进他嘴里。
所以陈佑有点殷勤地靠在温明澈身上,他好心提议道:“哥……我帮你吧?”
温明澈吓了一跳,但又害怕自己是误解了陈佑的意思:“小佑,你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啊,用嘴。”
“我是你哥!”
温明澈太大声了,陈佑被他一下子吓醒了,他睁大眼睛看着哥哥:“……不可以吗?”
“不可以。”
温明澈已经被他吓得平复下去了,冷静过后,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陈佑做一些性|教育。
之前有几次陈佑凑过来亲自己,都碰到他的嘴了,如果不是温明澈及时制止,陈佑甚至还想伸舌头。
他那时候病情还没有得到缓解,所以温明澈一直放任着他的过分亲昵。
“小佑,”温明澈很严肃地告诉他,“就算是家人之间,也要有边界感。”
陈佑不喜欢“边界感”这个词,但因为说话的人是温明澈,他还是点了点头。
“外人更不可以这样。”温明澈想起了经常出现在陈佑梦话里的那个人,“简秩舟要是想亲你,你觉得行不行?”
陈佑:“我讨厌他!”
“楚砚、江九珩,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陈佑有些犹豫:“……老师挺好的,江医生有点坏。”
“他们都是坏人。”温明澈说。
陈佑很相信温明澈,于是他附和道:“对。”
“他们可以亲你碰你吗?”
陈佑看了眼哥哥的脸色,回答道:“……应该不行。”
“不是应该,是绝对。”
陈佑点点头:“绝对不行。”
“那你能随便亲他们,或者做一些亲密行为吗?”
陈佑有些困惑:“亲密行为……是多亲密呢?”
温明澈:“做|爱,或者边|缘|性|行|为。”
后面那个词陈佑有点没懂:“……是一起蹭出来吗?还是用手……用腿。”
“都不行。”温明澈的脸色有点差,“别相信他们嘴里的任何一句话。”
一大早就被温明澈劈头盖脸地一阵教育,陈佑有点蔫巴。
温明澈于是把声音放缓了一点:“下次可以亲脸,但是不要亲嘴,舌头要收好。”
“但是……”陈佑反驳,“我想跟你更好一点。”
他就是有点故意的,陈佑想让哥哥更喜欢自己,他需要靠他们被自己亲近之后的态度,来判断他们有没有讨厌陈佑。
而且一直都是他们在照顾陈佑,给陈佑买东买西,可是陈佑却并不能为他们付出什么。
“我一点用都没有……”他有点沮丧地说。
这个家里所有人都在工作,都在自己的领域放光发热,但是陈佑不仅不会赚钱,还一直在生需要花钱的病。
温明澈拧起的眉头慢慢松弛下来,他摸了摸陈佑的脸。
他告诉陈佑,哪怕陈佑没有任何优点,一点也不优秀,甚至哪怕温明澈心里讨厌他,陈佑也还是温明澈的弟弟。
何况他认为陈佑直率单纯、乖巧可爱,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缺点,温明澈认为那些全都是他的特点。
“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做,甚至一点都不听话,做让爸爸妈妈和哥哥都讨厌的事,但不妨碍我们还是会爱你。”
血缘是一部分,觉得亏欠是一部分,至于剩下的那些爱和感受,是无法用语言和数据精确描述的。
他看着陈佑,就会有种想要保护他的冲动,哪怕他坐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温明澈也总是会觉得心疼。
“你懂了吗?”他问陈佑。
陈佑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