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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飞血七 “我好像,看到了天人的眼睛。……


    站在断木上的人,红袍飘摇,只半张金丝面具泛着冷色的光芒。


    那人垂下眼睛睨着郑红桥,冷冷道:“你怎么跑到这来,当真是让师尊好找。”


    郑红桥跪在地上,浑身抖成筛子,一动也不能动。


    花香断一闪身,半藏在曲无霁身后,眼光扫向郑红桥,只低声道:“喂,你别傻跪在那里,快站过来啊!”


    可是郑红桥一动也没动。


    祭灵澈抬起头,看着那红衣人,蹙眉道:“殷素,你是不是找死?”


    殷素勾起嘴角,对着曲无霁微微一礼,只轻声道:“哦,忘了——”


    “督查司殷素,见过掌门真人。”


    曲无霁目光冷得彻骨,他淡声道:“而今的殷督查,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那里话,”殷素神色晦暗,“若是我今日再晚来一步,可就要满盘皆输了——”


    她说这话时,眼睛凉森森地落在花香断身上,显然是意有所指。


    花香断顿时浑身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这人是来杀自己的,心中悚然,不由得又向曲无霁二人身后缩了缩。


    祭灵澈一转手腕,召出了杀湍剑,剑灵饮过鲜血,更加的暴虐,忽地尖锐咆哮起来。


    剑尖虚点在地上,她却没有妄动。


    殷素没什么表情,只冷笑说道:“红桥,你不知道你该做什么吗。”


    郑红桥闻言,霍然抬起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一时间无人说话,她脸色飞快涨红,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一样,良久才带着哭腔说道:“师尊!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我是不会杀掉花香断的!”


    忽然间,天空中虬枝蔓延,几道闪电划过,将昏暗照彻。


    只见那人红袍随风而动,好像一面鲜红决绝的旗帜,竟有一种斩断尘缘的孤绝。


    半点人情味也不沾,无情无义到了极致,竟然有一种超脱的神性。


    祭灵澈抬头看着她,忽然察觉,自己好像从未看透过这人。


    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瞬不瞬地望向那边。


    又是一道闪电,断木上红衣摇晃不休 ,大雨忽地又倾盆落下,周遭再一次陷入昏暗。


    祭灵澈抬起头,视线一寸一寸地向上移,直到完全仰起头,直直面向苍穹。


    大雨落了她一脸,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深邃的青黑。


    她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可她又真真切切地能感受到什么。


    苍穹之上,九霄之巅,那里——


    “商徵,”她轻声道,“我好像,看到了天人的眼睛。”


    曲无霁无声地看向她,什么都没说。


    他很清楚这种感受。


    广爻峰思过崖上,当年他曾一夜一夜地站在那里,却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天神的审视之下。当他抬起头,就像在与仙人对视。


    大雨滂沱,世界变得极静,除了雨声,再没有别的声响。


    祭灵澈闭上眼睛,心脏忽然跳得极快。


    她的手握紧剑柄,手背上青筋显露,杀湍剑意大盛,她缓缓抬起剑,指向那隐在大雨中的人,只一字一句地说道:“殷素。”


    “你是要向天神献祭所有凡人的气运,以此来飞升吗?”


    无人应答。


    万物在雨声中缄默,她胸腔中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几乎要震耳欲聋一般。


    祭灵澈对着雨幕,猛地挥剑出去!


    狂暴的剑风卷起细雨,瞬间将眼前的雨幕斩断,直接将那人栖身的断木斩为齑粉。


    她双手握剑,更狂暴的一剑蓄力,只吼道:“说话!!”


    殷素虽然躲开,可还是被剑风所伤,跃到地上,踉跄几步。


    她心里清楚祭灵澈那一剑的威力,便轻笑一声,轻轻说道:“所以我说——”


    “这是你必败的结局。”


    声音幽幽地从远处传来,雨中的红裳飘摇,直让人看不清。


    祭灵澈头脑发胀,她此刻才明白,为什么以殷素不高的修为,却能祸世到这种程度。


    她也是此刻才知道,推动这一切的到底是谁。


    她浑身发冷,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忽地放大,让她不能动弹,又如影随形,好像无论到哪里都甩不掉。


    她再一次抬头,直直向天上看去,好像真的看到了天人的眼睛。


    冰冷的雨泼洒,顺着她的脖颈滑落,她不由得颤抖,紧紧攥着剑柄,手不住地抖。


    她忽然间杀心大起,瞬间剑光骤现,剑灵不断嚎啕,她看向殷素的方向,正想挥剑出去——


    可忽然感觉手背一暖。


    曲无霁攥住她的手,轻声道:“阿澜……”


    祭灵澈顿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胸口微微起伏,转头看向他。


    却发现他眼底是一片静色,并无惊讶神色,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一切的始末一样。


    祭灵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雨哗啦啦地下,她几乎要看不清他。


    她缓缓说道:“你……”


    “你竟然知道。”


    他竟然知道,妖魔为何泛滥。


    他一直都知道,天道崩毁,不是因为人的争斗,而是天神要灭世……


    她本想甩开他的手,他将她的手死死握住,轻声道:“我少时观天,便看到了天神灭世的场景——”


    原来要让凡人气运湮灭的,不是妖魔,而是天上的神仙。


    而曲无霁,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盯着他,手微微发颤,只说道:“你为何不告诉我?”


    曲无霁望向她,眼中的情绪复杂,竟掺杂着一丝淡淡的哀伤,他什么都没说,无声地看向她。


    她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吼道:“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不起。”他垂下眼睛,只说道。


    他还在隐瞒着什么,事到如今,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怔怔地看向他,一时竟看不懂他的神色。


    她喃喃道:“曲无霁,你那时候究竟看到的是什么?”


    之前在魇域中,他曾说,他少时观天,便看到了自己的死劫。


    他说,有朝一日,她会杀了他。


    所以,这那场观天中,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他看到的天神灭世是真的,那他的死劫也是真的?!


    她忽然有一种窒息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一种无助升腾而起 ,大雨好像隔绝一切,好像世界上只有雨水了一样。


    忽地,她被猛地一扯,被人紧紧环住。


    她清醒过来,他缓缓放开她,只说道:“阿澜,我不信命的……”


    祭灵澈头痛欲裂,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而今这般处境,也来不及多思,她伸手扯住花香断的胳膊,只说道:“咱们走。”


    “他走不了了。”一道声音远远传来,风吹雨斜,一抹红色身影自雨中显露出来。


    殷素道:“香断,你师父收你为徒的时候,与你说什么。”


    花香断怔住,悚然转头。


    祭灵澈正要带着他缩地千里,却生生止住脚步,她烦躁地看向她,冷笑道:“别逼我杀你。”


    殷素勾起嘴角道:“你大可来杀我。到底是什么使你顾虑呢?”


    祭灵澈沉沉地盯着她,只听那人缓缓道:“是顾虑我手上的铁面军和妖胎,还是顾虑,天上的神仙呢?或者是顾虑——”


    她目光缓缓移向曲无霁,轻轻一笑:“你是怕杀了我,我死前催动禁制,带着他一起死吗。”


    祭灵澈还想说什么,曲无霁一把拉住她,挡在她身前,对殷素冷声道:“那我来杀你,如何。”


    “本座倒是要看看,你怎么拉着我一起死。”


    殷素冷冷勾起嘴角,并没有继续与她二人纠缠下去,转而看向脸色惨白的花香断,只道:“你以为,那真的只是刺青吗。”


    花香断忽然呆怔住,说不出话来。


    他手抚上胳膊,袖子遮住的地方——


    有一个青紫色的图腾。


    初遇傅延年的时候,被此人逼着拜师,那疯子在他身上叠了好多术法,又逼着他诵了许多咒语。


    花香断那时不明所以,以至于仪式过后,他神志濒临崩溃,而手臂上忽然出现的刺青,他便无暇去管,左右又没有别的症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胳膊忽然刺痛,他不由得大叫了一声,祭灵澈攥住他的手腕,撩开了他的袖子。


    只见他胳膊上,一个青紫色的图腾闪烁起来。


    她一惊,看着那图腾,喃喃道:“心魔大誓……”


    这图腾曲无霁手腕上也有。


    他曾在丰都城,与那鬼帝姬对立心魔大誓,以此来保证双方遵守诺言。


    若是背弃誓言者,肠穿肚烂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殷素幽幽道:“香断,你还记得你拜师的时候,答应过师父什么吗。”


    花香断面无血色,他听到“誓”这个字的时候,就顿时明白过来这刺青是个什么东西。


    他呼吸忽然间急促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极恐怖的事情。


    祭灵澈惊道:“你立了什么誓?!”


    他说怔怔道:“好像是……”


    当时,在帝陵中,傅延年逼着他,念一句,便跟一句。花香断反抗不得,完完整整地念下来。


    花香断低声道:“我说的是,我花香断,永不得背弃天神,甘愿成为青君座下亡魂,若有不忠——”


    “万蛊噬心,生魂俱裂,不得好死。”


    万蛊噬心,这是极痛苦极漫长的死法。若是一旦触发,将饱受折磨,活活痛死,生魂碎裂,永世不得超生。


    “青君……”祭灵澈有些怔愣,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已经让她的情绪绷到极致,她攥紧手心,只感觉指尖在微微颤抖。


    青君,是那个小青龙寺供奉的青君吗。


    是那个香客消失,结果被剜去了眼睛的小青龙寺中供奉着的吉神吗?


    花香断发心魔大誓时,口中的“青君”,是那个历朝历代都受供奉,庙宇极多极广,对其许愿极灵的青君吗?!


    大大小小的青龙寺远,比平安观要多得多。


    那青龙神君,得了上千年的香火供奉,就算在天庭上,定然也已经是说一不二的上神了,甚至有可能已经成了帝君……


    那抹赤色身影缓步向前,一步步地靠过来,声音极轻:“所以啊,不要妄想以凡人之躯,抵抗天道。”


    “你说对吗。”


    殷素已经走到近前,一道闪电划过,将她的脸照清,映在祭灵澈的瞳孔中,只见那人惨白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神情,只是眉毛微微挑起,带着一种极难以察觉的得意。


    祭灵澈盯着她,忽地笑了,喃喃说道:“你好疯啊,素素。”


    “——如果这样,我反而更感兴趣了。”


    “凡人弑神,又有何不可。”


    第92章 飞血八 青龙闪电


    祭灵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殷素轻笑:“那我等着。”


    “等着你飞升弑神的那一天。”


    花香断忽然大叫起来,好像胳膊被砍断了一样,疼得额头上青筋暴起。


    殷素瞥向他,淡淡说道:“你已经背弃了天神。”


    “不过,你若是迷途知返,青君大人也会给你一个机会。”


    花香断疼得跪在地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魔大誓由心起,他若是心生一点不忠的念头,就会遭受万蛊噬心之痛。


    此前心魔大誓没有触发,是因为他并不知道这个誓言的含义,甚至不知道青君是什么。而今被殷素点破,他心有不忠,咒术立刻应验,他痛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花香断浑身都在颤抖,手缓缓伸向腰间,想要去摸那个黑色的圆筒——


    殷素面无表情地冷冷睨着他,说道:“你若是转了念,认可了天神,心魔立马就会消解。你若还是这般执迷不悟,那谁也救不了你。”


    郑红桥怔怔地看着花香断,她原本站在殷素身后,此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扯住她的衣角,哭着说道:“师尊,你不要再一错再错了,咱们还能回头啊师尊……”


    殷素什么表情都没有,好像听不见郑红桥说话一样。


    郑红桥的哭声越来越小,变作呜咽一般,带着祈求的意味。


    她已经抛弃颜面来恳求师尊能回心转意,哪怕有一点希望,


    花香断一双眼睛通红,开始七窍流血,只片刻时间便已经失去了大半生机,祭灵澈看着他,愣在原地,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若死了,妖胎怎么办。


    这少年忽地抬起手,拼劲所有气力抓住了祭灵澈的衣袖,她俯身将他扶住,手中却是一凉——


    只见手中被塞了一个黑色圆筒。


    就是他当时在屋顶上吹出小箭的东西,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又泛着凉意。


    花香断满头满脸都是血,他的手紧紧掐着她的手腕,张了张嘴,可是什么声息都没发出来,只重重地摇了摇头,眼睛里流出了一行血泪,顺着脸颊一直滑到下巴。


    郑红桥大声哭道:“师尊,我求求你,你别杀了他……”


    “求我有什么用,你不如去求他,”殷素漠然地说,“杀了他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花香断的誓言中只有“忠诚”二字,只要他发自内心地对天神忠诚,便不会触发心魔。


    可他到死也没有半分转念,甚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那对付妖胎的东西交到了祭灵澈手中。


    他到死,都选择站在了凡人的这一边。


    花香断身体蜷在地上,颤抖挣扎良久,而祭灵澈无声地看着他,还没想出办法来,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气息逐渐消沉。


    大雨哗啦啦地下,原本鲜活的少年,如今身体在大雨浇灌下逐渐转冷,一动也不动了。


    他死之前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祭灵澈只感觉手中那个黑色圆筒越发地沉,冰凉刺骨,又带着煞气,被雨水浸了直打滑,竟有点拿不住。


    雨下个不停,水流向这边汇聚过来,那具冰冷是尸身泡在水中,雨水几乎要被水淹没一样。


    曲无霁俯身,小心地将这少年抱了起来,用避水诀将他罩住,脸色沉得渗人。


    郑红桥双眼瞪大,好像已经傻掉了一样,她的目光追随着花香断的尸身,视线好像黏在了上面一样。


    殷素只冷声道:“我还是对你太好了。”


    若是她收郑红桥做徒弟的时候也让她发心魔大誓,那今天死的就是一对。


    “这就是下场,”殷素低声说,“你不要忘了这个雨夜。”


    郑红桥抬起头,怔怔地看向眼前这个人,好像从来都不认识她一般。


    郑红桥是个傲慢蠢笨的人,她唯一尊崇的就是自己的师尊。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师尊又聪明又能干,有这样的师尊,她脸上也是很有光彩的。每次站在她身边,她都会不自觉地挺直腰杆子,更加的洋洋得意。


    她跟在殷素身边这么多年,师尊说什么她便去做什么,哪怕师尊想要做坏事,她也会帮着去遮掩。


    可她从没想到,她师尊想要的,是杀掉所有凡人换取飞升。


    她也从未想过她的师尊会如此绝情,会想着……杀掉她。


    如果她刚才真的站在了曲无霁身边,她现在也已经是地上的一句死尸了罢。


    郑红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想哭,可是一滴眼泪也没有,大雨哗啦啦地落下,好像是代替她把眼泪流干了一般。


    她喃喃说道:“那你也把我杀掉吧。”


    “我不要有你这样的师尊了。”


    殷素看都没看她,讥笑道:“没想到你这般没出息,他死了你也寻死觅活。”


    郑红桥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相信这是她师尊说的话,她看着殷素的嘴一张一合,话语掺杂着雨声落在她耳朵里,她觉得自己方才那一刻就已经被杀掉了。


    祭灵与殷素面对面站着,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


    天空中一声接一声地打雷,闪电如虬枝四下攀爬,一道光亮消散后,祭灵澈忽地消失,下一道闪电亮起时,她已经出现在殷素身后,猛地掐住她的后脖颈,向前扑去,直把她按在地上!


    祭灵澈压在她身上,掐着她的脖子,将她的头死死按在污水中,将她的脸按到污泥中。


    殷素喘不过气来,死死地掰着祭灵澈的手腕,祭灵澈并指点在她的太阳穴,指尖蓄力,下一刻就能击碎她的颅骨。


    她只说道:“殷素,你不是想飞升吗?!”


    “那让我看看,死人还能不能飞升——”


    殷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被祭灵澈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头被埋在水洼中,水咕噜噜直灌,祭灵澈说道:“去死吧你。”


    “我先杀了你,再去杀那个青君。你们拿人道的气运献祭,那我就拿仙道的气运献祭。”


    她语调寒凉却很轻,却字字浸着狠:“若是我有飞升的机会,定当血洗整个上天庭——”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惊雷响彻,霎时间照得雨夜亮如白昼,那亮光迟迟也不消散。


    曲无霁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上的闪电竟然竟然开始诡异蔓延,雷声滚滚,霹雳般接连乍响,甚是诡异,绝对不是正常的雷电。


    祭灵澈顿了一下,也抬头向天上看去,不由得一惊。


    这好像是——


    渡劫的雷。


    愣神的功夫,殷素已经挣扎着从泥水中抬起头来,她笑了起来,大声道:“祭灵澈!”


    “你不是要飞升吗?!”


    只见一道惊雷照着她直直地劈落下来,那道雷劫映在她瞳孔里,飞速地放大,祭灵澈只感觉眼前一片白。


    她手掐着殷素脖子,一旦松手定然被这货捅刀,可那雷劫已经直照着她砸下来,她一声长哨压在舌底——


    可口哨还没吹出,忽然一道巨大的金色屏障展开,只见曲无霁竟然再一次掷出了镇神印,生生地抗住了这道雷劫。


    只一击,金色屏障便开裂出了缝隙,鲜血顺着他嘴角淌下来。


    殷素勾起嘴角:“这才第一道天雷,就扛不住了吗。”


    “一共八十一道呢,我看你能扛过几道,我做鬼也给你数着。”


    祭灵澈因为呼吸急促胸口起伏,血腥味翻涌上来,只见一道长长的闪电再一次照彻黑夜,雷声滚滚又在蓄力。


    只听曲无霁说道:“阿澜,咱们走,这不是飞升的雷劫。”


    “这雷只是想保住殷素的命。”


    祭灵澈心知肚明,知道再耗在这里只会两败俱伤,掐在殷素脖颈的手紧了紧,只说道:“你给我等着。”


    她闪身跳开,站到曲无霁身边,曲无霁一挥手敛去了镇神印,在下一道天雷劈下来之前,二人已经带着花香断的尸身,消失了。


    在他们消失后,那第二道雷劫并没有劈下来,反而化作一道龙的形状,在天空上不断游走。


    殷素神色晦暗,从污水中爬起来,她摊开手掌,手心上出现了个黑色的珠子。


    她垂眸看着那颗珠子,像是在犹豫什么似的,但最终,她还是缓缓握紧手掌。


    随着掌心一寸一寸收紧,那黑色珠子颤动起来,逐渐裂出缝隙,最后只听“咔”一声,那珠子被她捏碎了,化作一抹黑烟,四散而去。


    她没什么表情,好像只是做了什么寻常事一样。


    可是千里万里之外,在这珠子碎裂的那一刻,那些四散在众人金丹里的妖胎,便失去了唯一的桎梏,开始疯狂生长——


    要不了多时,所有被植入妖胎的人,就都会戴上面具。


    殷素抬起头,神色晦暗地看向苍穹。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移开眼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转头向旁边看去,不由得愣了一下。


    只见郑红桥栽在地上,头埋在水中,积存的雨水已经将她整个人淹了。她已经自断经脉,气绝身亡了。


    殷素没什么表情,看着她良久,才喃喃说道:“什么毛病。”


    她脸色阴沉地向着远方而去。


    ……


    祭灵澈浑身湿透,扶着曲无霁。


    曲无霁接连受伤,新伤叠旧伤,方才抗了一道天雷,丹田的伤口再次撕裂,浸出血来。


    二人重返太华玉墟,只见这里早已经乱成一锅粥,那些被派出去探查平安观状况的人已经全部回来了,就候在议事殿中,其中还有不少受了重伤。


    若是将平安观逐一排查,不可能这么早的回来,他们此番全都折返回来,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这些人一见到祭灵澈二人,尤其是看首尊大人受了伤,便更加慌乱起来,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二人才知道,平安观已经没有排查的必要的了。


    因为,平安观中所有的神像都已经开始移位,现在全靠护庙的阵法阻拦一二,可也不是长久之计,要不了多久,被平安观封住的妖魔就将完全倾泻出来——


    造成这一种情况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镇压妖主的封印,已经开始松动了。


    曲无霁那颗金丹被殷素带走,定然已经被妖主给吞掉了,再加上其之前吞掉的五族禁器,现下妖主竟然已经有了能冲破封印,震断鸦羽剑的实力。


    而那些群妖们,已经开始了狂欢。


    就在这时,屋外忽地划过一道惊雷,闪电将黑夜照彻。


    远远地望出去,那闪电化作一条长长的光龙,在夜空游走。


    第93章 飞血九 缟素


    屋外忽地划过一道惊雷,将黑夜照彻。


    闪电以古怪的形状蔓延,最后化成了龙的模样,在夜空中不断游走。


    祭灵澈抬头看着那道游走的白光,不由得怔住。


    为什么……她会有种熟悉感。


    就好像,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条龙一样。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时间静到极致,屋外电闪雷鸣,只能听到雷声接连乍起,震耳欲聋。


    修士们喃喃道:“是有人要渡劫吗……”


    祭灵澈抬头盯着那龙形闪电,识海中竟开始闪现一些不连贯的画面,她忽地识海剧痛,耳边一片嗡鸣——


    她痛苦地皱着眉,记忆如潮水翻涌,几乎要把她淹没,她只感觉识海中有什么东西流过,可又抓不住,最终什么都没留下。


    那些记忆好像罩着一层纱,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一想起来就头疼欲裂。


    所有人都悚然向上看去,去看那闪电,唯恐天上那道天雷落下来。


    ——这雷劫是什么意思,是有人要渡劫飞升吗,还是要把大家伙都劈死?!


    可那道天雷终究是没有劈下来。


    那龙形闪电逡巡一阵,便一点点暗淡下去,隐匿于夜空。


    祭灵澈脑袋嗡了一声,浑身脱力地向后倒去。


    曲无霁将她揽在怀中,紧紧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惊道:“阿澜!”


    祭灵澈蹙眉,缓缓睁开眼。刚从梦魇中脱离,她有些许恍惚,只见眼前人影重叠,所有人都齐齐向她看过来,一时间静得渗人。


    曲无霁轻声道:“你感觉怎么样。”


    祭灵澈拽住他的手,借力站稳,低声道:“无事。”


    她头依旧是针扎似的,隐隐作痛。


    她不知道自己方才是怎么了,竟莫名开始走马灯,好像前世今生都在识海中过了一遍似的,可又半点都没记住。


    她正头晕目眩,只听有人说道:“神、神君大人……”


    “首尊大人,咱们现在可怎么办啊……”


    众人骚动起来,开始吵起来,七嘴八舌地说着方才在各地平安观的悚然见闻。


    除了妖胎的事,更要命的是——


    妖主马上就要破除封印出来了。


    再加上方才天空中那诡异的龙形闪电,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四面楚歌,天道垂危啊……


    曲无霁冷声喝道:“慌什么?!”


    闻言,吵嚷声逐渐消减下去。


    祭灵澈蹙眉,无声地从怀中摸出那片单面镜,随手卡在眼眶上,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众人。


    只消片刻,透过单面镜,众人在她眼中逐渐变成各色珠子。


    只见那些异样的珠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变散——


    珠子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地蠕动,并且生长速度极快,珠子飞速下坠、散架,竟已经有些凝不到一起了。


    祭灵澈攥紧手掌,指甲嵌进肉中,心中暗道:“这狗货,当真可恶。”


    殷素果然已经把修士体内所有的妖胎给催动了。


    那人知道花香断死前把什么东西给了祭灵澈,怕那妖胎真被解了,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所有妖胎催发,现在俨然是鱼死网破的架势。


    曲无霁将花香断的尸身放在角落的长椅上,让他平躺,一挥手,给全身湿透的少年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服。


    他那旧衣服上满是补丁,显然是从来都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少年眉头紧锁,因为痛苦而死,姿容并不安详。手紧紧攥着,至死也没有松开。


    祭灵澈手中握着那黑色圆筒,只感觉沉甸甸的,有些拿不住。


    她垂下眼睛,不知在想着什么。她沉沉地看着这东西,神色晦暗。


    良久,她缓缓抬起手来,将这圆筒放在嘴边,学着那少年的模样,轻轻地一吹——


    只见一直小箭凭空出现,刷地从这东西中弹出来,直直地扎了出去,正中一人的丹田!


    忽地一声嚎叫,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悚然地看向那个被小箭扎中的人。


    透过单片镜,祭灵澈看见这人那颗黑色的珠子忽然猛烈颤动起来,那珠子中包裹的妖丝疯了一般向外逃窜——


    只听那人凄厉的惨叫,好像正在经历什么剜心噬骨的痛苦一样,他手捂着腹部,正想把扎在丹田那柄小箭拔出来。


    祭灵澈蹙眉,冷声道:“不想死就别动!”


    那被妖魔浸染的黑色的珠子,黑气竟然开始四散,人气凝成一股,开始汇聚到这珠子中,逐色泽渐开始恢复正常,泛起了金光。


    那人哀嚎渐渐止歇,只见他腹部的黑色小箭,竟与那珠子上的黑气一同散了,只留下一条狭长的伤口。


    那伤口深可见骨,甚是骇人,看样子是要把人捅穿了一样,甚至可以直接从伤口看到他丹田中的金丹——


    只不过那金丹已经废掉了,暗淡失去了光彩,孤零零横在身体中。


    “得把这颗废丹取出来,才算完。”祭灵澈心中道。


    旁人看不见这些东西,只知道这人只片刻时间修为便被废了,悚然地看向祭灵澈,却什么都不敢说,不知道此人又在发什么疯。


    祭灵澈并指向前,对着那人轻轻一挑,他丹田中的废丹便掉了出来,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动。


    那人惨叫一声,便瘫倒在地上,浑身浸出冷汗,不省人事。


    祭灵澈看着手中这黑色圆筒,心中道:“这东西虽是有效,只不过就这一个,根本就不够用。妖胎的生长速度已经到了不能控制的程度,被寄生的人这么多,若是想用这圆筒将他们全解了,时间定然来不及——”


    她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抬起眼睛,冷笑道:“怎么用这种眼神瞧我?”


    她手指虚点着方才那人,冷冷说道:“哦,若是他醒了,别忘了告诉他,是我观澜神君救了他的命。”


    她一边说,一边思考着妖胎的事情应该怎么处理。


    若是直接说了,众人必定大乱,争着过来求她解除妖胎,甚至可能会大打出手自相残杀,若是拖到这妖胎全都爆发,便更是难搞……


    她心头烦躁,众人正向她这边瞧过来,她不想被那些人盯着,她转头看向曲无霁,将手中的黑色圆筒抛到他怀里,只说道:“送你了。”


    曲无霁将东西接住,看着她,嘴角泛着一丝淡淡的苦笑。


    还没等他说话,就在这时,祭灵澈眼光一动——


    只见站在门边的一人,忽地转身向外跑去。这人旁边站着个女人,见状追了出去,口中说道:“英鹯,你怎么了……”


    说着,那女人伸手去拉那人,可那男人猛地一摔手,给那女修带了个踉跄。


    那人一手捂着脸,一边夺路而走,好像生怕别人将他的模样给瞧去一样。


    那女修惊声叫道:“顾英鹯!”


    祭灵澈猜到了什么,曲无霁一道法决弹出,直接将那人绊了个跟头。


    他随即一拉,一道术法将那人直接拖了回来,猛地摔在地上。


    那人将头埋在地上,用手胳膊死死地捂着脸。


    那跟在他身边的女修急急奔进来,想要去搀扶倒在地上的人,祭灵澈说道:“鱼听水!你别碰他。”


    鱼听水顿了一下,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红了眼眶,直直地看向祭灵澈,竟然带着点祈求的神色。


    祭灵澈却并不看她,从曲无霁手中又将那黑色圆筒拿了回来,说道:“顾英鹯,你起来,我能救你。”


    那人置若罔闻一般,伏在地上不断痉挛,绝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模样。


    鱼听水大惊失色,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挽住那人的手臂,想要将他拽起来,口中说着:“英鹯……”


    “你怎么了啊英鹯,你别这样,快起来啊……”


    祭灵澈刚想说什么,只见那人猛地抬起头来,对着鱼听水嚎叫了一声!


    这声嚎叫好像某种动物一样,腥臭的口水飞溅到她脸上,鱼听水瞳孔骤缩,陡然愣住了。


    她与一张腐烂的脸相对,她怔怔地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见顾英鹯的整张脸都已经开始飞速溃烂,皮肤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簇簇往外冒,好像蛆虫一般蠕动——


    就在鱼听水愣神的间隙,那东西猛地张开嘴,向她脖颈咬去!


    而鱼听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好像根本就不相信的自己道侣会这么做一样。


    只听“砰”的一声,顾英鹯脖颈好像折断一样,那溃烂的脑袋向后仰去。他整个人被一道术法击中了脑袋,向后仰倒,直摔在地上,发出巨响,抽搐了一下,一动也不能动。


    祭灵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鱼听水身后,轻声说道:“鱼家主,节哀顺变。”


    透过那单片镜,祭灵澈看得清楚,在顾英鹯抬起头的瞬间,那颗珠子就已经完全散了。


    也就是说,他的人气已经完全的消散,连珠子都没有了,一切都太迟了,已经回天乏术了。


    真正的顾英鹯在那一瞬间就已经死去了。


    鱼听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道侣倒在地上声息全无,良久她抬起头,看向祭灵澈:“你把他……杀了?”


    祭灵澈没什么表情,只说道:“对。”


    她直直地看着祭灵澈,说道:“你不是说,能救他吗?”


    “你方才不是已经救了一个人吗,你为什么不能救英鹯?”


    鱼听水眼泪滚珠似的落下来,她穿着一身白衣,好像披了一身缟素一样。


    她说道:“就算他无药可救,你、你……”


    “你怎么能杀掉他呢……”


    鱼听水情绪忽然爆发,她崩溃地吼道:“你怎么能杀掉他!!”


    祭灵澈什么都没说。


    鱼听水跌跌撞撞地向着那已经没有人样的顾英鹯爬过去,将他抱在怀中,白衣上被溅上了污血。


    她喃喃道:“英鹯……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这就带你回北海,好不好,你怎么不说话……”


    “咱们回家吧——”


    鱼氏夫妇伉俪情深。


    这么多年的道侣,在人情凉薄的修真界,实在是难得。


    虽然这二人并没什么卓绝的天资,顾英鹯身为巡护司长,可谓是恪尽职守,这么多年都不曾有过半分的逾矩。这二人与那些钓名沽誉的人不一样,并没有什么别的念想,反而是把守护凡人当作己任。


    祭灵澈无声地看着,忽然想到当时在镇妖塔,曲无霁经脉俱断,她那般心中绞痛,此刻好像感同身受一般,拿着那黑色圆筒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她忽然又头疼起来,皱起眉,不由得偏了偏头,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手中一空,那黑色的圆筒被人给抽走了。


    祭灵澈睁开眼,只见曲无霁手中拿着那东西,轻声道:“给我吧。”


    当这黑色圆筒被曲无霁接过的那一刻,她只感觉一直环绕着她那凉森森的目光一去,转瞬竟跟着移动到曲无霁身上。


    众人方才看了这么久,任谁都看明白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谁都不傻,此刻这些人都明白这圆筒意味着什么。


    方才看了顾英鹯那副惨样,再结合之前秦百川死后的摸样,修士们总算是回过味来,想明白了这一切。


    他们心中清楚,一旦金丹中被植入某种东西,要么异变成怪物被杀,要么就是像刚才那人一样被废掉金丹,保全性命。


    而祭灵澈此人鸡贼的很,连那些妖胎的数量都没吐露。


    众人虽人自危,但心中还是怀揣着一丝侥幸,觉得自己并没有被寄生,并把希望寄托在那个圆筒上。


    此刻他们的目光黏腻腻地盯着那个救命稻草,看着那东西从祭灵澈手中又转移到曲无霁手中。


    曲无霁自然明白这些道理,这圆筒已经成了烫手山芋,可他还是坦然接过。


    祭灵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把单片镜交给曲无霁,在他识海中利索道:“先给那些修为最高的解,一旦看到珠子散了,直接杀。”


    “一定要把在场所有的妖胎销毁,我帮你封山。”


    “事情结束之前,一个也别想走。”


    曲无霁会意,轻轻颔首,将单片镜带在眼眶上。


    他冷声开口道:“如果不想死,也不想变成怪物模样——”


    他缓缓举起这个小圆筒,放在嘴边,说道:“一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


    他话音刚落,一个黑色小箭刷地破风而出。


    ……


    只听哀嚎不断,鲜血不止,但愣是无人敢动。


    妖胎异变的速度比这小箭快,祭灵澈出手如电,毫不留情,但凡脸上长出来妖丝,直接击杀。


    二人杀得极快,解的极快,基本没有给修士们反应的时间,硬生生将局势控制住了。


    转眼间,那些体内有妖胎的被解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珠子已经散了,回天乏术,直接被击杀,丧命当场。


    只见太华玉墟横尸遍野,已然是血流成河了。


    剩下一大半没被寄生的修士,心有余悸地愣在原地,还没回过神来,好像不相信刚才的一切是真的一样。


    天蒙蒙亮起来,看得出来,是个大晴天。


    在场的修士们基本都是着白衣,缟素一般,四野隐隐约约有啜泣声,好像一场盛大而哀默的葬礼。


    第94章 飞血十 瞎子与亡妻


    天色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哀嚎声接连不断。


    一夜之间血流遍野。


    那些妖胎被解除的人虽然保全了性命,金丹却是废了,修为已经荡然无存,半死不活。


    仙盟损伤这般惨重,可是却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那妖主吞了金丹,马上就要突破封印,群妖振奋,无烬之渊各处封印接连被毁,妖魔倾泻而出。


    唯一的桎梏就是平安观中的阵法,现下业已垂危。


    他们没有时间哀恸,更大的战役马上就要到了。


    太阳爬上天空,热辣辣的阳光照下来,将惨状照得一清二楚。


    祭灵澈被眼光刺得闭了闭眼睛,忽然感觉有点乏力。


    只听一声清脆的轻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随即咕噜噜地直响,正滚到自己脚边——


    她低下头,只见是那个黑色的圆筒。


    她一惊,转头看向曲无霁,只见他脸色惨白,新伤加上旧伤,白色的衣裳上尽是血迹。


    他倚在墙上,手敛在袖中,浑身微微地颤抖,闭着眼睛正在调息。


    祭灵澈疾步走过去,将他冰凉的手从袖子中拽出来,灵力缓缓灌入。


    曲无霁睁开眼睛,浅色的眼睛盯着她,勾起嘴角。


    她蹙眉,只道:“你……”


    他轻声道:“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祭灵澈握着他冰凉的手,良久没有说话,看着他胸前浸出的大片血迹,心中刀绞一般。


    她带着他,转瞬到了一处无人的清静地界。


    他跪坐在地上,祭灵澈握着他的手,掌心的灵力源源不断地灌入,帮他止血。


    他目光柔柔落在她身上,面色惨白如纸,却笑起来。


    良久,他冰凉的手覆在她的手背,轻声说道:“别再费灵力了,我没事。”


    说着,他缓缓地靠过来,将头轻靠在她肩上,只说道:“阿澜……”


    祭灵澈愣了一下,抬起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


    曲无霁抬臂,环住了她的脖子,倦倦地赖在她怀中,闭上了眼睛。


    她垂下眼睛看着他,只见他眉头微皱,显然是疼痛难忍,却又强装着没事。


    她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缓缓抬手,拂过他的眉眼,轻声说道:“商徵。”


    曲无霁睫毛颤了颤,却没睁开眼,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低声道:“等此间事了,我们就找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过悠闲自在的日子,你说好吗?”


    “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


    “去山花烂漫处,无牵无挂,做闲云野鹤,我们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他闻言睁开眼睛,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雾蒙蒙的,好似笼着水气,直让人看不清。


    他眉眼弯弯,轻快地说:“其实,只要能和你在一处,去哪里我都快意。”


    祭灵澈抬起手摸着他的脸,笑了起来,说道:“哦?你就一点别的要求都没有?”


    他勾起嘴角,看着她:“那你还想让我有什么要求?”


    她指腹重重地摩挲着他的嘴唇,带着点亲昵的意味,只说道:“曲无霁,你在我面前,为什么总是小心翼翼的呢?”


    “你就这么怕我不要你——”


    她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抬手,紧紧攥住她游走在自己唇边的手。


    她愣了一下,只听曲无霁轻轻一笑:“是吗。”


    她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他忽然抬手,重重地按住她的后脑,将她带过来,粗重的呼吸喷在她脸上……


    她不由得闭了闭眼,可他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嘴唇。


    她怔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将我嘴唇咬破呢。”


    雷声大,雨点小。


    他什么都没说,朦胧的眼光在她脸上逡巡,然后将她往自己怀中又一带,再一次吻了上去。


    他肆无忌惮起来,虽然力道不重,但是甚是缠绵,她竟然有些上不来气,不由得呼吸乱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放开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笑。


    他抬起手,用指尖一寸寸地擦过她的嘴角,缓缓说道:“阿澜,你容许我放肆吗。”


    祭灵澈看着他,微微挑眉,悠悠说道:“你怎么个放肆法。”


    曲无霁笑道:“你想怎样便怎样好了。”


    她笑吟吟地看着他,拉长语调:“你好乖啊。”


    他微微昂起下巴,又凑过来,轻声道:“那你喜欢乖的,还是不乖的?”


    她看着他这张洁白如美玉的脸,忽然间很想抽他。


    想起之前扇他时,此人那副楚楚模样,她的手蠢蠢欲动——


    可她的手刚抬起来一点,却忽然顿住了,曲无霁的神色也骤然一变,二人对视了一眼,迅速起身。


    识海中,一股诡异的邪压席卷而来,然后又迅速消失,来得极快,去得极快,好像转瞬即逝一般。


    可这东西此来,为的是——


    曲无霁蹙眉,低声说道:“花香断的尸体不见了。”


    那少年的尸身虽然并不在二人眼前,可是他身上有曲无霁的灵丝,方才那灵丝振动,被他感知到了。


    祭灵澈神色冷了下来,他神识追踪着那灵丝,良久说道:“上京。”


    “他被带到上京去了。”


    ……


    曲无霁一道术法,将身上的血迹去除,二人又重返回刚才的地方,果然看见长椅上空荡荡,花香断已经不知所踪了。


    众人们忙着收尸疗伤,无人注意这边,花香断被带走竟无一人所知。


    祭灵澈说道:“有人想在上京搞鬼,咱们需得过去看看。”


    曲无霁点了点头,他眼光一动,只见一抹金色的身影,从远处飞快地跑过来,直奔着二人而来。


    那人刚到近前,便跪倒在地,抬头道:“师尊!!”


    来的人正是蜀上锦。


    他因为跑动呼吸急促,胸口不断起伏,目睹了桩桩惨剧,身心俱疲,奔波良久,衣冠散乱,竟有几分失态。


    曲无霁看着他,淡淡说道:“你可受伤?”


    蜀上锦摇了摇头,好悬要落下眼泪,他抬手抹了一把脸,说道:“师尊,您没事吧,上锦好担心——”


    自从曲无霁带人去了镇妖塔,蜀上锦失去了他的讯息,后来便听闻他师尊在深渊入口献祭了剑魂,好像是死了……


    蜀上锦急火攻心,想去深渊找他,却被太华玉墟的那些长老们拦了下来,直到在云中月镇,才再一次见到曲无霁,只不过状况接连发生,他一直都没有机会与师尊会面。


    方才那样的动乱,他眼见师尊又受了伤,心中更是火煎一般,刚想过来,可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两人就不见了,直到此刻才有了机会过来说话。


    曲无霁将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柔声说道:“为师没事。”


    蜀上锦垂下眼睛,不想让师尊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他抽了一下鼻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摸向怀中,将花香断的那个黑色小圆筒摸出来,说道:“方才我看这东西掉在地上,怕被有心之人捡走做坏事,就先收起来了。”


    祭灵澈看着这少年,又想起来之前管他叫师兄的那些日子,不由得微微一哂,伸手将那黑色圆筒接了过来,只说道:“你找一个地方躲好,马上还会有更大的乱子——”


    “去广爻峰吧,那里的阵法妖魔破不了。”


    蜀上锦愣了一下,只说道:“紧要关头,我怎么能临阵脱逃呢。”


    祭灵澈轻笑道:“毕竟你还年少。”


    蜀上锦缓缓说道:“若是人人都像我一样,都有这样那样的苦衷。那谁还能来对付妖魔呢?”


    祭灵澈无声地看着他,良久,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自顾自向前走去。曲无霁跟在她身后,蜀上锦一惊,回头说道:“师尊,您要去哪里?”


    曲无霁顿住脚,回头看向他,只说道:“上锦,为师交代你一桩事情,你务必要做好。”


    “你现在就去找那些还未结丹的小弟子,还有这些刚才金丹被废掉的人,你将他们一并带到广爻峰中。”


    “然后你就留在结界内,要一直守到最后一刻。”


    蜀上锦刚想说什么,曲无霁说道:“那些人的性命,现下就落在你身上。事情的轻重利害,你可听明白了?”


    少年怔怔地看着曲无霁,良久,重重点了点头,当他再抬起头时,眼眶已经发红,只是看向师尊,随即再也忍不住,泪水滚落出来。


    他低声道:“师尊,弟子等着您回来。”


    曲无霁也没有再说任何话。


    因为谁也说不准,他此次一走,师徒二人是否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祭灵澈无声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又想到了自己的师父,心中忽地隐隐作痛。


    一转眼,已经死了好多好多人了……


    初升的太阳斜斜地照过来,将人影拉的细长,曲无霁的纤长的影子几乎要将少年罩住。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轻声道:“去吧,孩子。”


    “去做你该做的事。”


    说罢,他转过身,与祭灵澈大步向前走去。


    ……


    上京。


    二人追着花香断的尸体,一路来到了上京。


    昨夜下了好大的雨,只见城郊的几棵古树被雷劈得拦腰折断。


    远远看去,只见上京城门紧锁,百姓们足不出户,街上竟空无一人,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


    偌大的都城,此刻却好像是座死城。


    祭灵澈二人悬在半空,向下俯瞰,她神识能察觉到,城中的百姓并没有消失,只不过都躲在家中,好像已然知道了妖魔马上就要倾巢而出,正在避祸。


    曲无霁说道:“没想到,上京的百姓竟然能知道——”


    祭灵澈像是想到了什么,只喃喃道:“苏明灭……”


    苏明灭,就是那个被她从清静阁中救出来的小魅妖。她混进宫闱,鸩杀了老皇帝和皇后,把控了朝野,竟大摇大摆地当上了本朝的太后。


    这小魅妖本来只是想护住这城中的平安观,现下在这桩事中越卷越深。


    她定然是察觉到了妖魔的异变,却又没什么办法,只得传令让全城的百姓都不得擅出,关紧门户,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也能最大程度的减少伤亡。


    苏明灭现在坐立不安,她已经感知到了城中那座平安观的变化,何况昨夜的动静又闹得那样大,她已经嗅到了空中飘荡的血腥味。


    她本想跑到太华玉墟去看一看,可又有些害怕,风吹得风灯哐哐地撞在檐上,声音不大,可却一下下地撞击着她的耳膜。


    远处隐隐传来孩童的啼哭声,断断续续好像要催人性命一样。


    苏明灭生生地止住了脚步,蹙眉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向着偏殿而去,正要去哄那个哭个不停的小皇帝。


    这个孩子她很讨厌。


    可她又怕这个小鬼哭出个好歹来。若他真死了,自己在这宫闱中岂不是混不下去了?到时候卷铺盖走人,还得另寻去处。


    她正想着,一步一步地向那偏殿中移动。


    一边走着,又不由得想到小绿。


    沈绿谋自从和国师大人去了那帝陵行宫,便再也没回来,苏明灭不知缘由,心中挂念不已。


    她前一阵也去了那行宫中,想要找她这个妹妹,可是只看见遍地碎瓦,行宫的砖石上还有着坑坑洼洼的黑色痕迹,却没有小绿的身影。


    苏明灭暗自叹气,却也只道她这个妹妹生性活泼,想来是跟着国师大人一起去干更大的事业了吧……


    她正想着,忽然感觉,一阵阴风从背后刮来——


    她瞬间汗毛倒竖,她刚刚旋过半个身子,余光就扫到一根带着倒刺的鞭子,正冲着她面门击过来!


    苏明灭的修为并不高,根本就躲不过这一鞭,她此刻想要后退却已经太迟了,只眼睁睁看着鞭子带着阴风抽过来,刚要发出一声惊叫——


    却只听“锵”的一声闷响,忽地一柄长剑横在她脸前,顺势向前一搅,那鞭子猛地缠在这柄剑上,两股灵压相撞,苏明灭不由得连连后退。


    她刚站稳,目光移向来人,不由得惊在原地。


    只见持鞭的是个绿袍男人,身材矮小,却画着个花脸,看起来不伦不类,脸上带着阴柔的笑,却森森的,端地让人不寒而栗。


    而横剑挡在她面前的人,一身白衣。


    她目光一寸一寸往上移动,从他靴子开始,直移到那人面部,只见他那张俊美出尘的脸上——


    没有眼睛。


    一条白纱环住了眼部,飘带垂在耳后,正随风不断晃荡。


    苏明灭跟见了鬼一样。


    她双眼瞪大,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只听那人缓缓开口:“苏苏。”


    “我的眼睛,你用的还习惯吗。”


    “你装瞎,又诓骗我说你要死了,说死前想要看看这世界,我便把眼睛给了你。”


    “现在,你看得如何了呢?”


    她惊骇不已,只喃喃道:“谢、谢郎……”


    第95章 飞血十一 一一讨还


    苏明灭怔愣地看着那人,看着他白衣在风中摇曳,喃喃说道:“谢、谢郎……”


    谢飞光侧过身,微微面向苏明灭的方向,白衣被风带得翻飞。


    她心中一寒,不由得又是退了几步。


    她此刻才看清,此人身上泼洒了大片血迹,数道血淋淋的伤痕,深可见骨。


    他长剑点在地上,拄着身体,堪堪站稳。


    从云中到平安观再到昨夜,他经历了数次血战,此刻能站在这,已然是强弩之末。


    谢飞光见她连连后退,不由得有些惊,只道:“你……”


    “你这是……怕我吗?”


    苏明灭警惕地盯着他,冷声道:“你来找我,是想要回这双眼睛吗?”


    谢飞光站在原地,没说话。


    苏明灭见他沉默,皱起眉,语气不善:“你死了这条心吧!”


    “这双眼睛,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还——”


    “苏苏,”那人打断她,淡淡说道,“我不是来讨回眼睛的。”


    苏明灭闻言一惊。只听一声轻笑,随即一道甜甜的声音说道:“小姑娘,你没明白他的意思。”


    柳叶桃虚虚地握着那鞭子,好整以暇道:“这双眼睛,连的是他的灵脉。”


    “你以为,他时至今日才找到你吗?”


    “其实,你的谢郎一直都知道你在哪啊——”


    柳叶桃还要再说什么,谢飞光忽然大声打断他:“够了!”


    他抬起剑,长点直指柳叶桃,说道:“上次在云中叫你逃了,你今天可跑不掉了。”


    经过云中那场大动乱,仙盟的遮羞布被彻底撕开了,那些与妖魔勾结之人浮出水面,人人得而诛之。


    谢飞光本以为这家伙已经死在了云中,可没想到,他竟再次好端端地站在这。


    此等祸害此来上京,不知道又要搞什么——


    谢飞光握着剑的手竟有些颤,他冷冷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柳叶桃脸上笑吟吟,手中的鞭子轻轻地磕在掌心。


    苏明灭不认识这人,但隐隐能察觉到他笑里藏刀,定是个毒辣角色,此刻被他眼光一扫,不由得浑身难受。


    谢飞光只道:“苏苏,你快走。”


    “……去太华玉墟的广爻峰,那里是安全的。”


    她盯着谢飞光,此刻才确定,这个人确实不是来找自己讨眼睛的。


    她忽地又想起之前那些日子。


    那时她花言巧语地哄骗他,对他曲意逢迎,小意温柔,处处低眉顺眼,当真哄得他浪子回头。


    本以为,他知道自己被骗会恼羞成怒,可现在看来,当年的那份诱骗而来的情谊,并没有完全的失效——


    苏明灭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谢飞光死不死,她并不关心。


    什么谢郎李郎周郎顾郎,于她而言,都是渣滓,并没有什么分别。


    何况,她连“谢飞光”这个名字都忘了,只知道此人姓谢罢了,这才一口一个的谢郎叫得欢。


    苏明灭还没走出去几步,忽然感觉一股邪压扑面而来,她瞬间被掀翻在地上,猛地摔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这才停了下来,呕出一大口血来。


    她一寸寸地抬起头,只见滚滚黑气自前方而来,从黑雾中走来一人,形销骨立,阴魂一般。


    更诡异的是,这人怀中好像抱着个人……


    他怀中的少年气息断绝,竟是具死尸。


    苏明灭趴在地上,抬头看着,脑袋嗡嗡作响。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不人不鬼的东西自黑雾中一步步走过来,本能的想要尖叫,可是就好像哑巴了似的,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更为惊悚的是,随着那人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地上竟然开始溃烂,好似长出一个个黑色脓疮,烂泥一样,其中还有什么东西在不断蠕动……


    谢飞光察觉到异样,微微偏头。


    他见识过这东西的可怖,强压下心头的惊惧,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剑掷出去——


    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中那柄剑扎在地上,灵压扩散开,将那入口短暂封住。


    苏明灭浑身打颤,刚想从地上爬起来,忽听鞭子破空之音,猛地奔着她而来!


    她再次栽倒,自知躲不过,将头埋在臂弯中,死死咬住胳膊——


    鞭子笞在皮肉上发出“撕拉”一声长长的闷响,却没有痛感传来,她不由得愣了一下,缓缓转头看去。


    只见谢飞光挡在她身前,半跪在地,长鞭当胸而过,生生地替她抗住了这一鞭。


    苏明灭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浑身是血,冷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淌,蒙在眼上的白纱被血水浸红,分外凄惨。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人,只说道:“你是不是疯了……”


    随着那黑雾一步一步逼近,那柄插在地上的剑不断嗡鸣,地上的口子再次崩开,谢飞光猛地呕出一大口血,身体晃了晃,手撑在地上。


    不多时,只听一声脆响,那柄剑彻底崩断,谢飞光再也撑不住,颓颓栽倒。


    苏明灭大惊,赶忙将他扶住,连声道:“喂,你怎么了?!”


    “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啊……”


    谢飞光白衣被血染得殷红刺目,她此刻才察觉到此人身上满是伤口,来上京之前就已身受重伤。


    地上那深渊裂缝失去桎梏,再一次扩大,飞快地奔着二人而来。


    谢飞光灵脉俱颤,嗬嗬地喘着,身上千疮百孔,好像筛子一样,血流如注,意识模糊,苏明灭抱住他,惊道:“谢……”


    她忽然想起来这人叫什么了。


    “……飞光?”


    鲜血从他空空如也的眼眶中浸出来,将蒙在眼上的纱布染红,他低声道:“苏苏。”


    她心中忽然一刺,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脚步声。


    柳叶桃一步一步地走到近前,长长的鞭子拖在地上,鞭上的倒刺在地上剐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苏明灭狠狠地盯着他,像一只刺猬,她惊道:“你要干什么?! ”


    柳叶桃垂着眼睛,睨着这两人,随后勾起嘴角,甜甜一笑:“别紧张呀——”


    只见他蓦地举起鞭子,正蓄力悬在二人头顶,猛地向下抽来!


    这一鞭子贯彻灵力,能把人头骨直接敲碎。


    苏明灭抬头怔怔看着,不知道这人为什么非得杀自己不可。


    那鞭子带着疾风,直奔着她面门而来。


    她刚想抬手隔档,谢飞光忽地将她按在地上,伏在她身上,想要用身体挡住这道鞭子。


    那长鞭气势不减,带动灵压,刷地向下抽来——


    可就在这时,柳叶桃忽然感觉周身灵脉一滞,那鞭子忽地悬停在空中。


    他灵脉俱震,身体好像被碾碎了一般,手中的鞭子瞬间脱手,远远地飞出去。


    随后他眼前忽然现出一个人影。


    他还没站稳,对面那人影抬脚,猛地踹在他的胸口,瞬间将他蹬飞出去。


    柳叶桃摔在地上,发出闷响,他不久前受了重伤,而今这一脚直接踹断了他的心脉,他倒在地上抽搐起来,再也起不来。


    来人一身黑袍,头发半束,随风飘摇。


    地上那缝隙飞快蔓延,已经到了她脚下,可竟生生顿住。


    那人动也没动,一道白光刷地爆开,强悍的灵压将那口子尽皆封住,傅延年连连后退。


    祭灵澈缓缓俯身,捡起地那掉在地上的墨绿色长鞭,轻笑道:“你们两个贱人,竟然还没死。”


    柳叶桃倒在地上,口中的血倒灌,呛到鼻子中,不断地咳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祭灵澈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他近前,手中握着那墨绿色的长鞭,垂下眼睛,神情好像再盯着一条死狗。


    她面无表情地说:“你跑到上京,来做什么。”


    还没等柳叶桃张嘴,她手中的鞭子扬起来,照着他的腿猛地一抽!


    她不过用了三成的力气,可就这一鞭就把他笞得皮开肉绽,筋骨断折。


    柳叶桃极能忍痛,咬紧牙关,硬是一声也没出。


    鞭子上满是倒刺,划过皮肉,带下一大条血淋淋的肉。


    祭灵澈看着他的惨样,依旧是面无表情。


    她只道:“你为何要杀那小魅妖。”


    她依旧没给柳叶桃任何说话的机会。再次扬起手,照着他肋骨猛地抽下去!


    柳叶桃再也忍受不住,大叫了一声——


    这一鞭子直接将他的几根肋骨抽断了。他胸口被划出了一个大口子,已经能看得见蠕动的脏器和筋脉。


    修长的身形单手提着长鞭,沉沉站在那。


    鞭子上满是鲜血,鞭尾耷在地上,血顺着长鞭缓缓流下。


    柳叶桃脸上挣扎着咧开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只断断续续地说道:“怎么不见……首尊大人呀?”


    祭灵澈神色微动。


    她缓缓俯身,蹲了下来,将鞭子随手搭在自己膝上,低声说道:“我真应该——”


    “把你舌头给割下来。”


    柳叶桃生机一寸一寸地流逝,血从胸口淌出,将一大片地染成红色,他脸上笑容不减,只低声道:“神君大人……”


    “你将会输得一败涂地——”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祭灵澈并指一划,柳叶桃从喉咙处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尖叫。


    只见什么东西忽然从他口中滚了出来,掉在地上,还在不断蠕动。


    定睛一看,竟是个舌头。


    血不断地从他口中涌出。他躺在地上,血液止不住,又从鼻子中呛出来。


    他口鼻全被堵住,想坐起来,可是胸前那长长的伤口让他动弹不得。


    祭灵澈无声地看着他饱受折磨的模样,直到看到他声息消沉,再无生还的可能,才缓缓起身,放在她膝上的那个长鞭落在地上。


    她转过身,只见苏明灭呆坐在一旁,而谢飞光躺在地上,不知从哪来的一张白布,正盖在他身上。


    苏明灭见到祭灵澈转过身来,不由得喜道:“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您又救了我一次啦!”


    祭灵澈看着盖在谢飞光身上的那张白布,顿了一下,只道:“他还没死呢,你怎么就给他发丧了?”


    苏明灭将谢飞光身上的白布一把扯下来,讪笑道:“……我以为他活不了了呢。”


    祭灵澈抿起嘴角,说道:“你带着他,去太华玉墟的广爻峰——”


    她一边说着,一边想着苏明灭会不会在半路上将谢飞光扔下去。


    她余光扫向在空地上不断打转的傅延年。


    那人浑身裹着一层浓重的黑雾,并没有恢复神志,只是无意识地逡巡,就好像被关在笼中的困兽。


    祭灵澈目光缓缓向下移,瞥见了他怀中抱着的尸体。


    他正死死地将一具尸体箍在臂弯中,有些呆滞地站在原地。


    她神色骤冷,只低声道:“恶心。”


    她随即并指一划,一道白光缓缓落下,将苏明灭二人包住,白光即刻消失,祭灵澈说道:“这术法足以护你们到广爻峰。”


    “走,”她说道,“快走。”


    苏明灭怔怔地看着祭灵澈,刚想说什么,只听她冷声道:“少废话。”


    小魅妖便也不再多说,抱着那失去意识的谢郎,几个起落消失在层层宫闱中。


    天空愈发阴沉,一大片云飘过来,翳住了日光,好像又要下雨。


    遥遥地传来声响——


    远处,微弱的惨叫声连成一片,若有如无地传过来,在祭灵澈耳中分外响亮清晰。


    她蹙眉看向远方,莫名焦躁起来。


    她知道为什么柳叶桃为什么要犯险来杀苏明灭。


    这些人大费周章,不只是来这杀小魅妖。


    他们要做的,是屠掉皇城,以此来毁掉凡人的气运。


    上京城中的百姓乱了起来,从家中奔出,鲜血泼洒了街道。


    妖魔的嚎叫与百姓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人们四处逃窜,惊恐地四下躲避着。


    可是那些妖魔却不是从外面而来——


    只见有些百姓跑着跑着,却忽然倒在地上,不断抽搐扭曲,最后四肢抽长,变得像蜘蛛一样,随后便开始疯狂地撕咬别人,直至满地碎肉……


    曲无霁持剑悬在半空,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这种场景与当时在铁剑镇,如出一辙。


    这些凡人没有金丹,是被那种诡异的黑色薄片所感染的。


    当年的抉择,而今又摆在他面前——


    他当时屠了整个铁剑镇的百姓,那而今呢?


    曲无霁顿住了,他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杀湍剑——


    她竟然把这柄神剑,送给他了。


    ……


    祭灵澈摊开手掌,变出一柄桃花剑来。


    她拖着长剑,一步一步向傅延年走去。


    傅延年并不看她,好像看不到其他人一样,沉浸在自己的心魔中,他怀中的那个少年尸身失去术法的维护,已经开始苍白僵硬。


    祭灵澈忽然有点头皮发麻,她不知道此人这是在干什么。


    傅延年此人实在是太过偏执,身上的秘密也实在太多。


    太华玉墟的弃徒,当年的天之骄子,最后彻底的身败名裂,沦为心魔的傀儡。


    他这一生实在令人费解,也令人扼腕。


    这样一个心气极傲的人被仙盟宣告了死刑,苟且偷生,只能躲在暗无天日的帝陵中与恶心的妖魔为伍,傲骨折断,只剩卑劣,那他该会如何看待自己呢?又该如何自处。


    当暗无天日的帝陵中,忽然闯入一个少年,是那样张扬,是那样的明媚,也是那样的天才——


    一如他当年的自己。


    也许,傅延年抱着的是死去的自己。


    他抱着的是,早已经死去的张狂心气。


    这是他被心魔纠缠也放不下的执念。


    他得知花香断的死讯后,或许是忽然清明了一瞬,竟将心魔压制住了,疯了一般想要去找那个少年的尸体,就好像要去找自己已经死掉的青春年少。


    甚至不惜暴露行踪。


    如果他来屠皇宫之前没有去找花香断,祭灵澈可能不会这么早察觉到这里的变化,他和柳叶桃很有可能得手,成功地血洗皇城。


    祭灵澈缓缓抬起那柄剑,只说道:“傅延年。”


    “人这一生,要学会接受自己的失败。”


    傅延年那颗没有眼白的眼珠缓缓转向她的方向,好像听懂了这句话。


    他一生活在别人阴影中,越是想证明自己,便越是被打败,直到被自己的心魔彻底毁掉。


    祭灵澈将剑横在自己胸前,说道:“败给别人,并不是耻辱。”


    她猛地挥剑出去,剑尖从他脖颈上刷地划过,快得让人看不清,只有鲜血瞬间飞溅出来——


    “你这充满妒忌的一生,就到此为止吧。”


    她的剑随着话音渐渐落下,剑尖点在地上,血顺着剑身滑落。


    傅延年眼中的黑气缓缓褪去,恢复了片刻清明,他脖颈处的伤口裂开,血流如注。


    他圆睁着双眼,缓缓向后倒去,最后砰一声摔在地上。


    至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他倒下的那一刻,地上的黑气逐渐的消散,和他的生魂一同散去。


    祭灵澈手中那柄剑化作青烟,她沉默地看着那死不瞑目的人。


    她良久俯身,想将花香断的尸身从他臂弯中扣出来,可是他是在是抱得太紧,连死也不曾放手。


    祭灵澈啧了一声,并指做剑决,将他两只胳膊齐齐削断,将少年拖了出来。


    她不由得替花香断感到晦气。


    她一道法决,将傅延年气绝的身体烧了,连渣都不剩。柳叶桃还未断气,已经翻过身来,在地上爬动,想要跑掉——


    祭灵澈懒得管,也一把火烧了过去,只听一阵含糊不清的惨叫,不多时那人的骨灰也随风而去了。


    见这两个祸害都死绝了,祭灵澈这才放下心来。


    替花香断理了理遗容,也是一把火给烧了——


    毕竟她不能带着一具尸体到处乱晃。与其曝尸荒野,烧掉是最好的办法。


    处理完这一切,祭灵澈心中忽然感觉有一点空落落的。


    她有些颓然地站在原地,缓缓抬起头,只见前方的大殿帘子微动,那些偷偷向外看的宫人迅速躲了回去。


    祭灵澈在这当国师的时候,为了维护皇城,曾在这宫中设置了极精密的阵法,宫外那些普通百姓变作的妖魔攻不进来,所以柳叶桃二人才会进来亲自动手。


    皇宫中此刻一片死寂,只能听见孩童细弱的啼哭声,只不过断断续续的,显然是被人捂着嘴。


    祭灵澈缓缓抬手,落下一道屏障,将整个皇宫护住。


    作为本朝的国师,祭灵澈心中道,自己还算是称职。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了无端杀意,随后听到了杀湍剑的嗡鸣。


    嚎叫声忽然止息。


    祭灵澈抬起头,向天上看去。


    视线穿透层层积云,她又看到了那双眼睛。


    她冷冷一笑,一道术法,直接消失在这皇宫中。


    ……


    眼看着妖魔奔泻,竟然要破开紧锁的城门,向外流窜——


    曲无霁终究是挥出了那一剑。


    杀湍剑在他手中化作剑意荡出去,瞬间将城中所有妖魔斩杀。


    他摊开手掌,无端的杀意回收,在他手中汇聚成剑形。


    这一剑耗费气血,曲无霁丹田阵痛,不由得蹙眉。


    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灵力顺着掌心向上,不断汇入他的丹田,滋养着他的灵脉。


    杀湍剑上燃起了赤色光芒,剑灵竟不断地滋养着新剑主。


    曲无霁看着这柄剑,不由得有些神伤。


    这柄剑,像极了他原来的那柄青魂剑。


    青魂剑中的生魂,曾是最伟大的铸剑师。


    而这柄杀湍剑中的剑灵,是名震天下的家主——


    曲无霁紧紧地握着剑柄,好像真感受到了花镠的灵脉,好像他从未离去。


    就在这时,他顿了一下,忽然听到了一阵响动。


    就好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地上磨蹭滑动一般,竟有一种地动山摇之感。


    他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竟是不远处的平安观。


    护观的阵法出现了裂痕,随着撞击摇摇欲坠。


    观中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只听妖魔的嚎叫掺杂着利爪抓挠之声。


    随着最后一声巨响,高大观门飞被震碎了,碎石乱飞,烟尘四起。


    只见,一座两人高的石像摇摇晃晃地从庙中迈了出来。


    护观的阵法已经彻底崩碎,神像移位,神像镇压的入口被完全打开了。


    深渊中的妖魔瞬间倾泻而出,好像蝗虫一般,铺天盖日,呼啸而来。


    那座神像抖落尘嚣,分开大片浓烟,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地动山摇。


    这东西映在曲无霁眼中,他一瞬恍惚,好像又身处铁剑镇。


    他冰冷的灵压卷起来,与那神像的邪压对抗。


    他双手握住剑柄,缓缓举起剑,杀湍剑意骤起——


    可忽然间,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他的手上,生生将剑势止住。


    他转过头,只见祭灵澈忽然出现在他身边。


    她只说道:“你伤未好,我来。”


    她连剑都没拿,一滴血从指尖飞了出去,正中在那神像的前额。


    血顺着她指尖流下,她并指于胸前,悬在高空,俯瞰着这神像。


    那神像感知到什么,竟缓缓抬起头,向她看过来。


    祭灵澈勾起嘴角,她轻声道:“去死。”


    就在下一刻,那神像的脑袋炸了。


    巨大的神像脑袋被崩成无数石块,哗啦啦的四处飞溅。


    随后,那残躯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轰然砸向地面,带起无数烟尘。


    祭灵澈冷睨着那已经栽倒的神像,只冷冷一笑。


    她就是要用和当年在铁剑镇相同的术法杀掉这东西。


    在花婉婉身体中受的窝囊气,她如今,要一一讨还。


    随着一声口哨,大片的血色光蝶应声而起,铺天盖日向下飞去,开始撕咬那些逃窜出来的妖魔。


    曲无霁视线穿过破损的观门,只见原来神像的位置,裂出一条大口子,妖魔前仆后继地往外钻。


    他知道,若是不把这入口封住,这妖魔是无论如何也杀不完的。


    祭灵澈忽然握住他冰凉的手,只说道:“走吧。”


    曲无霁看向她,只见她轻轻笑道:“咱们去无烬之渊。”


    “我要去拔出我的鸦羽剑,把妖主——”


    “彻底杀掉。”


    第96章 归墟一 以国师之名


    四百多座平安观,上京中的这座规模最大、阵法最精绝。


    若是连这座观都支撑不住,其他的地方的境况可想而知。


    人间应该已是一幅炼狱景象了。


    深渊中的妖魔无穷无尽,接连不断地奔泻而出,是杀不完的。


    只要妖主不死,这些东西就有依仗,随着封印松动,群妖只会越来越猖狂。


    此刻,祭灵澈悬在高处,俯瞰着那道猩红的深渊。


    她已经能听到剑鸣声了——


    是鸦羽剑震颤的声音。


    妖主吞了金丹,马上就要将剑震断,破除封印。


    此刻剑灵已是强弩之末,正苦苦支撑着,爆发出最后的灵压。


    长剑震颤,好像下一刻就要崩断。


    剑灵的悲啼声,落在祭灵澈耳中,就好像剑在哭泣一样。


    听到自己的剑这般哀鸣,她的心在滴血一般,恨得牙根痒痒。


    剑被主人血气滋养,人被剑灵气滋润,灵脉相通,已然血浓于水。


    这柄剑,她是用自己的血肉来浇灌的,此刻感受到鸦羽剑的痛苦,她好像与剑共感了一般——


    祭灵澈摊开手掌,灵压散开,飞快地向地下延伸。


    鸦羽剑瞬间感知到了主人的灵力,立时欢腾起来。


    她的手虚空一握,竟好像真的握住了剑柄。


    滚滚灵力自她掌心向下,她蹙眉,手一寸一寸地往下压——


    深渊中,巨大的怪物发出咆哮,那裂缝肉眼可见的变了颜色。


    祭灵澈她指尖微微颤抖,只觉一股狂暴的邪压卷起来,将她的灵压瞬间弹了回来。


    她只得猛一撤力,不由得向后一退——


    曲无霁一惊,赶忙拉住她,说道:“小心。”


    祭灵澈灵脉震痛,凝视着那道深渊的口子,什么也没说。


    良久,她幽幽说道:“我要下去,把我的剑拔出来。”


    曲无霁轻声道:“走吧,我们同去。”


    祭灵澈目光移向他,随后玩笑一般说道:“下去了,就有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曲无霁,你怕不怕?”


    曲无霁淡色的眼睛看着她。


    他抬起手来,冰凉的手轻贴上她的脸颊,缓缓说道:“我真正害怕的,是你丢下我。”


    她顿了一下,笑着说:“不是丢下你。你有伤在身,不如在这等我。我拔了剑就出来找你,你看如何?”


    曲无霁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盯着她,缓缓道:“你觉得,我会说什么。”


    祭灵澈偏头看着他,眉眼弯弯,眼睛亮闪闪的。


    曲无霁看着她,不由得晃神,只见她对自己伸出手,她摊开手掌,轻笑道:“那好吧,我们一起走。”


    “咱们两个死也要死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你看怎么样?”


    曲无霁垂下眼睛,看着她修长的手指,随后抿起嘴角,紧紧抓住她的手。


    他翻转手腕,与她十指相扣,将人向自己这边一拉——


    他说道:“我从来都不怕死。”


    “就算死在你手中,也胜过你丢下我一万倍……”


    他还没说完,祭灵澈捂住他的嘴:“呸呸,你怎么总说这种话——”


    他笑了起来,眼中却有一种微弱的情绪,好像是有些难过一样,她看不懂。


    她盯着他的眼睛,刚想说些什么,忽然眼光一动,看向远处。


    只见一道金光飞快地朝着二人撞过来!


    那道金光映在她眼中,就好像一道流星刷地划过来。


    那东西来得极快,带着疾风,甚是诡异。


    祭灵澈瞬间警觉,蓄着一道杀决在指尖,却迟迟没有动作,直到这东西已经到了二人近前——


    可那东西的速度竟忽地放缓,竟慢慢地飘了过来。


    这时二人才看清,这东西是个金色的小圆球!


    祭灵澈从来都没见过这种东西,不由得几分困惑。


    她蹙眉,惊疑地看着这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这小金球悬在她身前,静止了。


    她缓缓抬起手,想要将这个东西握住,可手悬在半空,依旧是有所顾虑,蹙眉喃喃道:“这是什么鬼……”


    就在这时,祭灵澈听到剑鸣声,远处竟有两人御剑而来。


    她眯起眼睛,看到那两人,不由得一怔,只听一人遥遥地喊道:“祭灵澈!”


    “金乌,送你的。”


    她勾起嘴角,伸手握住了那金色的圆球——


    一股灼热立时从掌心升腾起,就好像是用手触碰到岩浆一般。


    这东西滚烫灼热,连祭灵澈都有些攥不住,若是换了旁人,定然会瞬间被烫得皮开肉绽,整个手都废掉。


    她不由得“嘶”了一声,骂道:“古潮音,好你个贱人。”


    虽是骂着,可她并没有松手。


    手中的温度逐渐冷却下去,那种灼烧皮肉的感觉褪去,只剩一股温热,握在手中,就好像是小手炉一般。


    远处御剑而来的两人已经到了近前。


    古潮音不是剑修,没有可以调动的本命剑,此刻跟另一个人挤在同一柄剑上。


    只见此人潇洒随手一撩头发,笑着说:“哈,骂我干甚,真没良心。”


    站在古潮音身后的御剑人,忽然急声道:“掌门师兄!”


    来人正是叶清尘。


    曲无霁神色微微一动,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祭灵澈一挥手,一道屏障展开,那道屏障就落在古潮音脚边。


    古潮音会意,稳稳地向旁边挪动了一步,从叶清尘的剑上下来,站在了祭灵澈展开的那道屏障上。


    还没等叶清尘说话,古潮音便向着曲无霁微微一礼,笑着说:“见过首尊大人。”


    “我二人此来,是来送一样东西的,现在东西已经送到了。”


    祭灵澈将方才金色圆球托在掌心,挑眉道:“这就是你们送的东西?”


    古潮音笑道:“正是。”


    叶清尘呼吸有些急促,胸口不断起伏,显然是赶路太急,一口气没喘过来。


    祭灵澈打量着这二人,只见叶清尘白衣上染满了鲜血,身上也有数道伤痕,与古潮音那一身干净的华服形成鲜明对比。


    在险要关头,谁为仙盟效力,又是谁在偷奸耍滑,高下立现。


    祭灵澈目光移向古潮音,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可此人脸不红心不跳,怡然自得,装得好像完全没这回事一样。


    叶清尘颔首道:“师兄,神君大人。”


    他抬手抹了一下顺着脸颊流下的鲜血,继续说道:“我和你们一起下深渊,虽然清尘修为欠佳,可也算多个照应——”


    曲无霁没什么表情,眼光扫向闲闲站在一旁的古潮音,古潮音注意到这道目光,立时连连摆手,讪笑道:“在下就不下去了吧,以免给大人们添乱。”


    祭灵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曲无霁温声道:“清尘,现在各处妖魔肆虐,你留在外面,才能救更多的人。”


    “与我们一同下去,未必更有价值。”


    叶清尘愣了一下,呼吸有些急促,低声道:“师兄,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


    祭灵澈悠悠说道:“深渊中白骨累累,不差你这一具。”


    “你下去也没用。”


    “依我看,你还是回到太华玉墟,找到那些被吓破胆、到处躲藏的修士们,带着他们去杀那些流窜的妖魔更实际一些。”


    叶清尘闻言愣了一下,对着祭灵澈深深一礼,只听曲无霁温声道:“师弟……”


    叶清尘眼眶好像红了红,赶忙垂下头。


    曲无霁轻轻地将手搭在他肩上,轻声道:“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叶清尘抬手抹了下眼角,语调有些哽咽,声音很低很低:“师兄……”


    “死了好多好多人……”


    曲无霁温声道:“所以你更要活着,对不对?”


    祭灵澈一边听着,一边摆弄着手中的那个小圆球,蹙眉道:“金乌,什么叫金乌?”


    “你大老远给我送这东西来干什么。是不是尹蓝心让你来的?”


    古潮音轻笑:“是啊。”


    “额……我说你们能不能别折磨我了,就算是世界末日,我也想死得舒舒服服,没什么事别找我。”


    祭灵澈轻哼:“你要求还不少啊。”


    古潮音啧了一声:“哎,你别乱掰行不行,这东西是活的,你手劲那么大,一会给它捏死了——”


    祭灵澈止住动作,挑眉道:“活的?”


    古潮音道:“尹蓝心让我给你送的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据说这东西是一种虫子,只不过现在可能在休眠——”


    “这东西我十几年前从赤山沙域得来的,也是花了大价钱的。从那时起,它就是这副样子,十来年了也没有舒展开,我就一直存放着。可不知道怎么的,这东西一靠近你竟然开始发光发烫,简直是匪夷所思,当真是让我也跟着开了眼……”


    祭灵澈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东西,喃喃道:“赤山沙域……”


    她随即将这个东西揣进怀中,说道:“谢了,你回去吧。


    “当心点别死了,不然可没人给你收尸。”


    古潮音轻笑道:“用完就扔,也就是你对朋友的态度?”


    祭灵澈挑眉:“你难不成我要送你回去?”


    古潮音道:“这倒不用。只是你有没有什么护身的法决,能将我护住,就是那种你死了才消散的保护罩——”


    祭灵澈:“……”


    古潮音:“不会耗费你太多灵力的,我现在还不太想死呢。”


    祭灵澈:“……”


    古潮音:“哦,其实是这样的。”


    “广爻峰的阵法已经落下了,我为了给你送这东西,从里面出来了,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祭灵澈轻笑,斩钉截铁道:“没有,你自求多福吧。”


    古潮音倒是也不意外,只说道:“好吧,你真不够意思。”


    不知道曲无霁都跟他师弟交代了些什么,叶清尘已经从悲怆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了,对着曲无霁深深俯身。


    曲无霁伸手搀住他,将腰间的一个玉佩取下,交到他手上,只说道:“这玉佩能传讯,也险境中还能护你一护,师弟自行珍重。”


    古潮音垂涎地看着那玉佩,故意长长叹出一口气,又咳了咳,好像在点谁一般。


    祭灵澈瞥都没瞥他一眼,只说道:“古老板还有什么事情?”


    古潮音没再说什么,悬空踩在祭灵澈的那道屏障上,缓步向着叶清尘走去,笑着说:“叶仙督,还得借剑一用,将在下捎回去。”


    叶清尘向后挪了挪,古潮音踩上他的剑,抱拳一笑:“告辞了。”


    脚下妖魔肆虐,苍生涂炭,可此人却并没有什么悲怆神色,潇洒气度不改,只是笑着说:“二位,后会有期。”


    祭灵澈看着这人,微微勾起嘴角,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顿住,只感觉巨大的吸力从脚下传来——


    天地骤然变色,脚底下奔泻的妖魔忽然出现了变化,一股邪压从地底下升腾起来。


    祭灵澈再一次感受到了鸦羽剑的震颤,远比之前更强烈,剑灵的生机竟正在寸寸消逝。


    叶清尘的剑上载着两个人,忽地剧烈一抖,长剑差点从中折断。


    剑上的两人灵脉俱震,浑身剧痛,顿时失去意识,齐齐从剑上栽了下去,连人带剑向深渊落去。


    祭灵澈瞳孔骤缩,一只白色的光蝶从袖中飞去,拖出一道亮眼的光线,刷地扑向那深渊,一道白色光幕展开,铺开在地面上方,将那落下去的两人接住。


    可那道白色屏障很快就出现了裂缝,即将要彻底破裂——


    曲无霁一振袖,向下而去,拽住两人的衣领,在屏障碎裂的前一刻,将二人生生提起。


    一只巨大的触手从深渊中伸了出来,砰然间碎石翻飞,直奔着曲无霁而来,想要将入口处的三人卷进去——


    忽地一道青白剑光爆开,顿时晃得人睁不开眼,只听一声巨响,那巨大的触手瞬间被斩成血雾!


    剑光消散,只见曲无霁手持长剑,站在地面上。剑尖向前,直点向深渊,凛冽的灵压将那巨大的怪物逼得退了退。


    祭灵澈随后而至,与他并肩而立,手中已经握了一柄光剑。


    那怪物裹满黏液的触手滞了一下,好像有些瑟缩,飞快地钻回了裂缝中。


    那怪物缩回去后,叶清尘二人才清醒过来,恢复了神志,可却头晕目眩,有些站不稳。


    古潮音修为远不如叶清尘,此刻连声道:“好疼!好疼!!”


    祭灵澈缓缓抬手,一道巨大的光幕将这二人包裹住。


    她并指于胸前,只说道:“我送你们离开这。”


    紧接着一道缩地千里的法决展开,一道白光闪过,古潮音二人已经消失。


    现在二人站在深渊口处,曲无霁沉沉说道:“从裂缝中爬出的妖魔越来越大了——”


    这说明封印越来越弱了,而妖主马上就要突破桎梏。


    祭灵澈转头看向身后,只见数不尽妖魔贴地奔走,祭灵澈先前放出的那些赤色光蝶在数量上不敌,已经落了下风。


    她眯起眼睛,看了许久,才轻声说道:“你知道吗。”


    “我不是个好人,也很少有怜悯之心。但我希望天道恒昌,众生平安。”


    曲无霁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怔怔看向她。


    祭灵澈缓缓抬手,手指轻触嘴唇,闭上眼睛。就在这时,风吹动她的黑发,她的指尖现出白光。


    这一刻的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只听她低声说道:“以国师之名——”


    “佑吾子民平安”


    她话音刚落,指尖白光刷地爆出,地面忽然开始剧烈晃动,地动山摇。只见地面开始扭曲变形,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正要钻出来。


    阴沉的天色,苍穹笼罩之下,地面上忽然升起了一片袅袅青烟,寒森森地覆盖四野。


    青烟一股一股地升腾,雾蒙蒙散开——


    “这是信徒们的生魂。”祭灵澈睁开眼睛,缓缓说道。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一片青茫,那些东西逐渐汇聚成人形,形貌也渐渐显露。


    那些生魂男女老少都有,有的衣衫褴褛,有的华服宝冠,显然是三教九流,而今全都聚集于此,数量多得数不尽。


    这些东西并没有实体,垂头呆立在原地,俱裹着一层青色,于风中飘飘摇摇,好像一层青雾一般,不多时就要被风吹散。


    曲无霁怔怔地看着这些东西,被震撼得说不话来,忽然有一种喘不上起来的窒息感,胸口微微起伏。


    他缓缓抬头,看向苍穹,只见乌云浓重,天幕低得好像要塌下来。


    他视线慢慢往下落,望向远处,只见那些生魂的形貌更加清晰,竟然开始显露实体。


    祭灵澈指尖的白光缓缓消散,那些生魂周身包裹的青色淡去,活人的面色出现,万万千千的亡魂竟好像瞬间活过来似的——


    “招魂……”曲无霁喃喃道。


    “哈,”祭灵澈轻轻一笑,“我这一生众叛亲离,在仙盟人人喊打。”


    “可罩上斗篷,却又摇身一变,成了万人信仰的国师大人,被视作神明,有万千信徒。”


    “这世间的事,真是难以揣摩,你说对吗。”


    信徒们死前选择殉道,自愿将生魂供奉,以永不入轮回为代价长眠国师神像之下。


    那些信徒的生魂,是可以被祭灵澈差遣的。


    她微微抬起头,看向远方,喃喃说道:“四十多年……”


    四十多年的国师生涯,竟然有了这么多的信徒。


    可让这些人殉道的不是对本朝国师的忠诚。他们心中真正的执念,是国师大人曾经许诺过的天下平安。


    四十多年间,万万千千的信徒殉道。今朝,一抹抹亡魂从地下而出,为天下众生撑起飘摇的天道。


    一声尖锐的哨声从祭灵澈口中吹出,那些被点召回来的生魂,齐齐抬起头。


    她只道:“去杀。”


    这些生魂忽地动了起来。


    这些东西看似脆弱,可却异常剽悍,动起来后,乌泱泱好像烟雾飘荡,所过之处,只剩妖魔血肉横飞。


    很快便将上京城中的妖魔扫荡一空,然后这些生魂便向外流散,被风一带,向着更远的地方而去,去绞杀更多流窜的妖魔。


    飘飘渺渺,好像一层青雾。


    祭灵澈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眼中神色复杂。


    良久她才转过身,看向面前的深渊裂缝,对着曲无霁伸出手,勾起嘴角。


    曲无霁垂下眼睛,睫毛翳住眼中的神色。


    他攥住她是手,低声道:“阿澜……”


    祭灵澈笑了笑:“怎么这么沉重,说得像是去送死一样。”


    她故意闲闲说道:“等咱们杀了那东西,重塑了封印,还要去过悠闲日子呢——”


    曲无霁柔和笑了起来,视线落在她脸上,轻声道:“走吧,我们下去。”


    ……


    二人下到了深渊中。


    却没有妖魔上来扑咬,连方才发难的那个触手怪都藏匿起来。


    祭灵澈每走一步,群妖就退一步。


    那些妖魔虽然被二人灵压镇得不敢露头,却依旧不老实,窝在暗处伺机而动,若是稍被这些东西逮住空隙,非得被敲骨吸髓不可。


    祭灵澈此前来过这里,她隐约察觉到——


    现在的深渊竟和之前相比,有些微妙的不同,可能与封印薄弱有关系。


    这里愈发受到妖主的影响,更加危险重重。


    祭灵澈手中握了一柄光剑,和曲无霁一路走一路杀,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二人并肩斩杀几个庞大的触手怪物,向着深渊腹地而去。


    鸦羽剑的声音在祭灵澈识海中不断放大,剑也感知到了主人的靠近,爆发出强大灵压来。


    越往深处走,她识海中那股熟悉的痛感又升腾起来,她心中清楚,已经离妖主很近了。


    杀湍剑在曲无霁手中,斩杀妖魔无数,黑红色的妖血顺着剑身不断淌下,长剑被血淘洗过,焕发出愈发雪亮的剑光。


    剑灵感知到了这是何处,鸣叫起来,剑意大盛,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意——


    花镠就是死在此处。


    而今亡魂寄身长剑,故地重游,杀心不改。


    杀湍剑和鸦羽剑本就是出自同一铸剑师之手。


    两柄剑灵脉相通,此刻齐齐悲鸣,相互呼应。


    杀湍剑源源不断地滋养已经力竭的鸦羽,这两柄神剑在绝境惺惺相惜,竟绝境逢生,焕发出新的生机。


    二人长驱直入,一路杀进去,如入无人之境。


    越往深处去,光线越来越暗。


    这光线是何处出现变化的,二人起初竟然没有察觉,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光线忽然变成一种诡异的灰黑——


    祭灵澈心中愈发惊疑,此前数次前来此处,明明越靠近妖主,便越会感到炽热,目之所及,会是一种猩红色恐怖,可现下……


    就在这时,她停住脚,只见一道灰影一闪而过。


    她皱起眉,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良久才道:“商徵,方才那道灰影……是个女人吗?”


    曲无霁压低声音,只说道:“是。”


    “是个女修,不过我并不认识。”


    深渊的腹地中凭空出现了修士,还是一个此前从未露过面的女人。


    这种事——


    就在这时,那道人影又再次一闪而过!


    第97章 归墟二 女鬼指路


    只见那道青色人影再次出现,速度极快,让人看不清。


    祭灵澈忽然后颈一凉,好像谁在吹气一样——


    她猛地转头,正与一张惨白的脸面对面。


    她瞳孔骤缩,出手如电,猛起一掌拍向那人心脏!


    可这一掌竟然走空了。


    她面前那张人脸竟然瞬间消失。


    祭灵澈不由得愣神,以为自己出了幻觉,只道:“方才……这里是有个人吧?”


    曲无霁紧握剑柄,低声说:“我也看到了。”


    她站在原地,眼光扫向四周,可惜只瞬间,那东西竟踪迹全无。


    方才那张人脸,看形貌是个女人。虽面容清秀,却面无血色,瞳孔扩张,黑色的眼仁几乎铺满了整个眼睛。长发披散,一身灰白衣服,随着阴风摇曳,怎么看也不像活人。


    是鬼魂吗?


    深渊腹地,怎么会忽然出现这东西……


    祭灵澈眯起眼睛,摊开手掌,一只白色的光蝶从掌心升起。


    只见蝴蝶在半空盘旋一阵,然后拖出一道华丽的白光,向远处划去,指出一条路来——


    她与曲无霁对视一眼,紧随这蝴蝶而去。


    二人追着这光蝶,向着一个方向狂奔。


    阴风阵阵,四周光线越来越暗,祭灵澈只感觉自己在洞穴一般,寒意彻骨。


    她心中惊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此前来深渊跟回家一样,可是从没到过这种地方。


    她一边跑一边留意着周围的环境,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阴风不住地吹,环境越来越阴森,泛着无尽的寒意,与以往无烬之渊灼热的环境大相径庭,二人不禁觉得自己可能已经不在深渊中了。


    曲无霁低声道:“咱们可能离妖主越来越远了。”


    祭灵澈沉默了许久,只说道:“其实未必——”


    她刚想再说点什么,二人忽然齐齐止住脚步,一股邪压卷起来,只见那只引路的光蝶竟被撕裂,化作白烟飘散。


    忽地一阵火光冲天而起,红光大现,紧接着只听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回荡在空中。


    曲无霁抬袖遮挡 ,另一只手紧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护到身后,低声道:“小心!”


    火星飞溅之后,只见不远处的大火中,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看样子痛苦万分,不断地嚎叫。


    祭灵澈不由得一怔,直直地盯着那火。


    只见火中的人虽然在翻滚,可是容貌并没有受到丝毫损伤——


    她皱起眉头,喃喃道:“……九重真火?”


    这种火只灼烧生魂,不损形貌,虽死状安详,过程却是痛苦万分。


    可是,为什么在深渊中会有九重火?!


    那在火中翻滚的人,又是谁……


    二人无声地看着这一幕,一种森森的悚然之感升腾起来。


    火星噼里啪啦地到处飞溅,烧得正欢,将昏暗照亮,竟好像放了一场烟花似的。


    那被火烧灼的人在不断翻滚蠕动,发出哀嚎,可声音却很是古怪,辨不出男女,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细细一听,那人的声音竟带着点兽性,不断地嚎叫着着,却有点像某种动物垂死的惨叫。


    所以,火中烧的东西是什么?


    真的是在烧人吗……


    祭灵澈定住心神,慢慢地向着那火坑踱步,想去看看那火中人的形貌——


    可忽然间,她顿住脚,后背又是一凉!


    她余光向旁边一扫,再一次看到了那张惨白的脸。


    就是方才的那张脸。


    那女人披散着头发,鬼一般,又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侧,幽幽呼出一大口寒气。


    祭灵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生生将手中那道杀决压下,冷冷地盯着对面那不人不鬼的东西。


    果然,那女人并未动作,只是寒恻恻地盯着她。


    杀湍剑不断鸣叫,曲无霁凛冽的灵压散开,剑灵蓄势到极致,好像下一刻就要将这诡异女人斩杀。


    忽然,只见这女人缓缓抬起手,指向二人的来的方向,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些什么——


    可她最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趁着这女人张开嘴,祭灵澈看得分明,她黑洞洞的口腔中,没有舌头。


    祭灵澈愣了一下,没懂她的意思,狐疑地看着她。


    那女人忽然伸出手来,冰凉的手缓缓地向祭灵澈手腕伸去,曲无霁一惊,低声道:“阿澜!”


    祭灵澈垂下眼睛,盯着这向自己伸过来的惨白的手,动也没动,只说道:“不妨事……”


    最终这女人冰凉的手握住了祭灵澈的手腕,可是什么都没发生。


    祭灵澈暗自松了一口气。


    今日深渊中发生的一切都诡异得超出了想象——


    阴森陌生的环境,来路不明的女人,无名烈火,蠕动的惨叫……


    这女人那扩张的瞳孔,好像漩涡一般,直把人往里吸。祭灵澈看着她这张脸,竟不由得有些眩晕,忽然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曲无霁发现异样,惊道:“祭灵澈!”


    祭灵澈猛地一摇头,回过神来,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手腕上窜上来,只见这女人毫无血色的手正搭在自己的手腕上。


    忽然这女人手猛地攥紧,将她一扯,祭灵澈竟被她拽了个踉跄,随后这女人猛地将她一推——


    祭灵澈晃了几步,曲无霁赶忙揽住她。


    祭灵澈一头雾水,惊疑地看着那女人,喃喃道:“发什么疯病……”


    只见那疯女人站在阴暗中,惨白的面色配上形销骨立的身躯,真宛如女鬼一般。


    她挡在二人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两人去路,随即再一次抬起手,指向两人身后——


    指向两人的来时路。


    祭灵澈顿了一下,忽然间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曲无霁也明白了这女人的意思——


    原来她是让二人原路返回,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她第一次出现,就是来阻止二人继续往里走,只不过被祭灵澈一掌给拍怕了,躲了起来。


    而此时,这女人见祭灵澈二人马上就要看到那火焰灼烧的东西,立时再次出现,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阻拦他们……


    祭灵澈不由得皱起眉,眼光扫向曲无霁,只道:“走吗?”


    这诡异的女人拦住他们的去路,让他们打道回府,他们要听这个人的吗。


    曲无霁没有说话,将她揽得更紧了。


    她只感觉他好像一时僵住了,良久,只听他低声道:“咱们走。”


    “我知道这女人是谁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那烧得噼里啪啦的东西,忽然发出更尖锐的嚎叫,大片的火星飞溅起来,将昏暗照得透亮!


    祭灵澈忽然顿住了,要离开的脚步生生顿住了。


    只见那女人背对着火光,赤色的光芒活泼地打在她的后背上,脸上却是一片阴沉暗色。


    随后,她昏暗的脸上多了两抹色彩……


    两行血泪从这女人放大的瞳孔中流出,血珠顺着脸颊滚落,吧嗒滴在地上。


    祭灵澈瞳孔骤缩,火光将她的眼睛照亮——


    那给他们指路的女人,浑身都烧了起来。


    第98章 归墟三 “九重火,焚!”


    祭灵澈瞳孔骤缩,火光将她的眼睛照亮——


    只见给他们指路的那女人,浑身都烧了起来。


    诡火噼里啪啦地烧起来,火光将周遭染成赤红。


    火光覆盖下,那女人神情扭曲,脸部变形,痛到了极点,却发不出声音,只得大口大口喘息。


    烈焰将她笼住,她整个人佝偻起来。


    大火在她身上蔓延,可她并没有挣扎蠕动,只是无声站在原地,好像早就习以为常一般。


    这女人抬起眼睛,无声地望向祭灵澈二人,眼中些许绝望漫开……


    可她还是缓缓抬起手指,又指向那条路,大大地张开嘴,好像想说些什么——


    是在让他们马上离开。


    祭灵澈怔怔地看着火焰在她指尖上噼啪跳动,忽地幻痛起来,呼吸不由得粗重。


    这是怎么回事……


    好诡异。


    祭灵澈心中惊疑,不再犹豫,立时向后撤去,只低声道:“快走!”


    她向后疾退,伸出手,想要顺势抓住曲无霁的手腕,可却生生顿住——


    她的手抓了个空。


    她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身侧。


    曲无霁不见了。


    忽然间,那烧得正烈的火焰消失,光线忽地暗了下去,周遭又被黑暗淹没。


    祭灵澈一寸一寸地转头,看向方才那女人所站的位置——


    目之所及,空无一人。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瞬间,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阴风阵阵吹来,祭灵澈一动没动。


    她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


    四周静到了极点,什么生息都没有,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她不由得恍惚,开始怀疑自己是被魇住了。


    这一刻的时间好像被无限的拉长,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神识竟一丝生魂都没感知到,身边的人都跟蒸发了一般,一点踪迹都没有。


    祭灵澈猛一振袖,狂暴的灵压翻涌而起,击向前方——


    她想要将这魇境击碎。


    可是只听一声轰然,她的这一击灵力竟没有击中任何东西,只是扩散出去,在空旷的深渊中不断回荡,带动空气嗡鸣。


    四下里一片漆黑。


    祭灵澈这才察觉,自己好像正身处一片没有边界的旷野上。


    前后左右皆是空茫的黑暗,连方才来时的方向也无法辨认了。


    她攥紧手掌,刚想要放出白蝶,却忽然顿住,她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在灵力的流动下,她手腕上那道契纹正发出莹莹的光芒


    二人若是同时使用灵力,这契纹便会泛起金光——


    所以曲无霁一定就在附近。


    祭灵澈不由得有些出神,她至今都不知道,这道契纹是怎么出现的。


    当时她伤了脑袋短暂失忆,那厮凭借着契印,一口一个道侣,一个一个契君,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想起之前那些事,轻轻勾起嘴角。


    她指尖拂过这道契纹,这弯月形的印记便愈发的亮。


    忽然间,只听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有人自远处而来。


    脚步声在空旷的环境中传来,只听那人急声道:阿澜!!”


    她抬头看去,只见来人轻轻一振袖,掌心便托了一团白色光晕,莹莹得亮了起来,将四周照得透亮。


    白光打在他身上,他一身白衣,皓月一般,正向这边奔过来。


    祭灵澈垂下眼睛,却见手腕上的那金纹竟缓缓暗淡下去,直到再无光彩,隐匿于手腕之上。


    那人已经奔到了近前,紧扶住她的肩膀,关切地看着她。


    他额头上浸出细汗,胸口微微起伏,只说道:“阿澜,你没事吧?”


    祭灵澈眼光有些冷。


    她笑了起来,对着他勾了勾手指,说道:“商徵,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曲无霁闻言低头凑了过来,来听她说话。


    他雪白的脖颈暴露在她眼前,连青色的血管都看得见。


    祭灵澈盯着他的脖颈,良久勾起嘴角。


    她缓缓抬手,抚上他的脖颈,轻声笑道:“你也没长进啊——”


    “上次我被你捅了一刀。”


    “你以为,我是什么不长记性的人吗。”


    话音未落,鲜血便飞溅开来!


    她并指一划,直接切断了他脖颈上的青色血管。


    温热的血溅了她一脸,顺着脸颊往下滑。


    她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人双手捂住脖子,嗬嗬地喘起来。


    随即,只见他脸上的五官竟逐渐模糊,最后整张脸竟都变作白板,然后迅速变黑、腐烂,失去人形。最后化作一道黑影消到处流窜,最后哀嚎着散于半空——


    心魔。


    又是这东西!


    祭灵澈胸口起伏,她终于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了。


    她在妖主的魇域中。


    她早就来过这里——


    在镇妖塔崩塌之前。


    那时她被殷素设计到无烬之渊拔剑,又被妖主给吸到了这鬼地方来。


    她一时不防备,被那心魔捅过一刀,时至今天她都记得。


    心脏砰砰直跳,她缓缓攥紧手掌。


    祭灵澈再一次看向自己的手腕,只见那道契纹金光依旧,她缓缓叹出一口气。


    她心中却莫名绞痛,一种窒息般焦虑升腾起来——


    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知道,曲无霁此人心思细腻复杂,念想太多。


    若是让他孤身一人落在魇域中,定然被心魔所扰,危险万分。


    上次他被困在这魇域中,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已经接近疯魔。


    若是她晚来片刻,后果不堪设想。


    她思绪稍一动荡,四周环境便出现了点变化,几道黑烟擦着她的头顶掠过。


    在魇域中,最重要的是心如止水,物我两忘——


    祭灵澈定住心神,再一次看上手腕上的契印。


    方才那心魔接近她,是契印知道来人不是契主,便立时暗淡了下去。


    祭灵澈本就警觉,察觉出异常,才没有落入心魔的陷阱。


    她长长叹出一口气,猛一摇头,将思绪抽离出来,开始琢磨方才那指路的疯女人。


    她到现在才明白,那女人方才阻拦他们所为何事。


    原来二人早就落入了魇域之中,却又不自知。


    那女人阻拦他们,是为了不让他们陷得更深。


    她所指的方向,应该就是脱离魇域的路。


    可这被烈火焚烧的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魇域中。


    看样子,她是被困在这的。


    她身上的火又是怎么回事……


    祭灵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股寒意升腾而起,她喃喃道:“谈……”


    她想了好半天,还没等想起她的名字——


    就在这时,火光冲天而起!


    火舌卷起,热浪扑面而来,好像一条火蟒张开嘴朝她而来。


    祭灵澈抬袖遮挡,向后疾退,她一挥袖子,无数光蝶飞出,刷地扑向那火舌。


    瞬间一道白色光幕展开,生生将那诡火拦停。


    可那火并没有止息,白色光幕竟摇晃起来,显然有反扑的趋势。


    祭灵澈脑袋嗡嗡作响,就在这时,她身侧忽然一凉,她悚然转头,只见那女人竟然又出现在自己身边。


    她身上的火已经褪去,她脸色更加的苍白,被火灼烧的痛苦好像没有消散,她不由得颤抖,微蜷着身子。


    祭灵澈怔怔地盯着她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只喃喃道:“……谈明仪?”


    那疯女人忽然愣住,扩散的瞳孔骤缩,竟然一时间浮现出了点生机。


    她嗬嗬地喘着,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露出那黑洞洞的口腔来。


    祭灵澈惊愕地看着这女人,只说道:“你……”


    “你没死?”


    祭灵澈忽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了。


    眼前这个疯女人,就是谈氏的那个女家主。


    谈明仪,泽源谈氏家主最年轻的家主。天资卓绝,当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此人曾孤身降住了一个祸世的大妖,然后用烈火烧灼那祸害。


    九重真火昼夜不停,直烧了三个月,将那大妖烧成残废。


    可哪知这大妖竟然装死,侥幸脱逃。


    大妖逃脱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打开了封印了上百年的妖魔老巢,又在深渊中吞了无数小妖,炼成了妖丹,功力大增,摇身一变竟成了妖主,自此酿成了祸事。


    自那以后,这女家主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不仅受到仙盟的指责,还遭到了妖主的报复,惨遭杀害尸骨无存。


    人人都将妖魔的祸世归咎于这女家主,甚至屠戮谈氏的后人,企图保全自己。


    而谈明仪这个名字也成了禁忌,人人都觉得晦气,再无人提起了。


    可连祭灵澈都没想到,这人竟然没死。


    原来谈明仪的生魂被困在魇域中,在这里一遍一遍地受到烈火烧灼,永远无法逃脱。


    而这里,也不是普通的魇域,这里是——


    妖主自己的心魔。


    而方才祭灵澈二人看到的那第一团火,其中烧的东西,正是多年前的那大妖。


    妖主压住不住自己的心魔,在魇域中,他会幻化出当年的自己,一遍一遍地遭受灼烧,恨意愈发强烈。


    他只得把当年的罪魁祸首给拉进来,将她的生魂也困在其中,复刻当年的场景,让她一起被烧灼,以解心头之恨。


    在这魇域中,大火无时无刻都在烧。


    烧着那只大妖,也烧着谈明仪,任谁都无法逃脱。


    可而今,这里终于出现了变数——


    祭灵澈盯着这女人,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谈明仪在魇域中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可依旧神志清醒,并没有崩溃发疯,可见此人心智坚韧到了一定程度。


    只听一声巨响,那白色光幕在火光中开裂,祭灵澈知道这火会一直追着谈明仪烧,她稍一犹豫,还是抓住她的手,猛地一扯,只说道:“走!”


    下一刻,光幕碎裂,热浪扑面而来,火舌冲天而起,从高处猛地压下,正对着二人而来。


    祭灵澈猛地振袖,那火舌瞬间一滞。


    她扯着这女人向后疾退,可却忽然顿住——


    寒意刺骨,谈明仪握住了她的手腕,对着她摇了摇头,又指着自己,摆了摆手。


    她眼中的情绪很是复杂,掺杂着绝望。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走不出去了。


    祭灵澈缓缓说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我能带你出去——”


    她还没说完,忽然一股股寒意从手腕上传来,冰得她不由得寒颤。


    祭灵澈只感觉一股灵力顺着自己的手腕而来,寒凉刺骨,难以忍受,而与此同时,谈明仪的生机寸寸消逝,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干瘦下去,好像被吸干了精血。


    祭灵澈知道,此人是要以死亡为代价,将所有的灵力转给自己——


    她死死攥住谈明仪的手腕,想要将她的手给掰开,怒道:“你疯了?”


    祭灵澈一分神,那火舌便突破了桎梏,再一次向二人扑过来!


    可在火扑过来之前,谈明仪那张惨白的脸,忽然浮现了释然的笑意——


    只见她身形开始飞快消散,只瞬间就化作白烟飘散于空。


    在谈明仪生魂消散的那一刻,周遭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狂暴的火声竟忽地消失了。


    炽热的温度依旧回荡,可是那追着她烧的火不见了。


    祭灵澈怔怔地看着,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四下里又剩她一个人,刚才发生的事好像幻觉一样。


    可那诡火带来的高温,依旧灼灼地烤着她,显然方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的手。


    只见自己手臂上泛起一层青霜,寒意刺骨,冰得她的手微微打颤。


    她缓缓握紧手掌,掌心灌注灵力,臂上的青霜瞬间融化。只感觉灵脉中有什么陌生的东西在涌动——


    好像多了一股寒凉的灵力。


    方才她看得清楚,谈明仪的生魂散了。


    不是像之前那般忽然消失,是彻底消散了。


    谈明仪在魇域中飘荡这么久,肉身早就被毁了,方才所看见的只不过是她的生魂。


    而今她的生魂都没有,这是彻底消亡了吧……


    谈明仪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在追求解脱吗?


    此人被困在魇域中,既然知道离开的路,却逃不掉,定然是被下了禁制。


    在禁制的限制下,她不能自戕,只能在这里受无穷无尽的煎熬。


    而当她把全部灵力传给祭灵澈,生魂会自然枯萎消散,便可脱离禁制,得到解脱。


    可谈明仪选择这么做,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她知道,只要自己生魂不灭,这火就不会止息。


    而祭灵澈与她在同一片魇域中定然受到牵连,所以她选择——


    牺牲自己保全别人。


    祭灵澈皱起眉,浑身难受。


    她只感觉脸颊发烫,灵脉中那股陌生的灵力游走,分外寒凉,让她浑身发抖,可她体温却在升高。


    她头晕脑胀,竟有些站不稳,心中更加地担心曲无霁。


    她心中道,曲无霁无端消失,应该是因为妖主的心魔大现,影响了魇域的稳定,从而将她二人吸到了不同的境中。


    而谈明仪恰巧和她在一个境中,所以她才会被大火烧灼。


    那曲无霁的境中又有什么呢?


    祭灵澈头晕得越来越厉害,不由得半跪在地上。


    她察觉到魇域的环境隐隐出现变化,她神志稍一薄弱,魇魔就开始作祟。


    若是她不能将这股新的灵力压下去,魇域中不一定会生出什么东西来。


    更何况,她所在的这层境,是妖主自己的心魔,更加凶险莫测。


    就在这时,远处竟然莹莹的亮了起来,星星点点,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飞过来。


    她抬起头,眯起眼睛向前看去,见那一大片光亮越来越近。


    当她看清那东西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她瞬间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大片赤色的光蝶飞了过来。


    数量庞大,铺天盖地地涌来。蝶翼扇动,带动沉闷的空气,嗡嗡作响。巨大口器开合摩擦发出声响,端地让人毛骨悚然。


    焰狱蝶。


    她自己的焰狱蝶。


    为什么在魇域中会出现这种东西……


    那股陌生的灵力在她灵脉中游走,她灵脉受阻,一时竟使不出来勾灵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蝴蝶向自己扑过来。


    巨大蝶群映在她眼中,将她眼底染成一片赤色。


    祭灵澈对这蝶的威力心知肚明,若是让这蝶在自己身上掠过,她立时就会变成一具白骨。


    她只感觉自己的体温越来越高,灵脉中的寒凉竟一点点被燥热取代,好像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她好像忽然感知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眼看着那蝶群已经到了近前——


    她只说道:“九重火,焚!”


    话音未落,她面前瞬间燃起了一道火墙!


    巨大的火幕展开,火星迸溅到蝶翼上,在那些蝴蝶的身上蔓延开来。


    赤蝶带着火星挣扎飞舞,在她眼前拖出长长的火光,最后在火中化作灰烬。


    只见无数黑色粉末从她眼前掉落,蝶群就这样在她眼前化作飞灰。


    不过几息的功夫,火光渐渐熄灭,只剩下了满地的黑灰,被阴风一吹,不断地盘旋。


    祭灵澈惊愕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忽然间掌心浮现了一个赤色的印记,闪烁了几下,随即暗淡下去。


    她这才知道,原来谈明仪传给她的,是九重火。


    是能将妖主烧成重伤的九重火。


    方才使出这道法决后,那股陌生的灵力已经安分下来,融入到她的灵脉中。


    她的体温也缓缓降了下去,恢复了正常。她试着调动灵力,已经能运作自如了。


    祭灵澈不由得有些脱力,她坐在地上,忽然明白了谈明仪方才所做的这一切。


    她一定知道祭灵澈来到深渊是做什么的,所以才将这火诀直接融入了她的血脉,好让她随时可以调动——


    谈明仪知道,这个人是来杀那畜生的。


    能给杀掉那东西多增添一丝可能,她就算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祭灵澈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紧紧地攥紧手心,感受着掌心的灼热。


    就在这时,她胸前猛地一疼,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不由得“啧”了一声。


    她一俯身,一个东西从她身上滚落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只见一个小球发着金色光芒,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了下来。


    正是古潮音给的那东西。


    祭灵澈皱眉看着,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忽然发光发热。


    可随即,就听到一声脆响,那小球动了动,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竟好像是鸟类破壳一般。


    这小球又发出一声脆响,外壳竟然一点一点裂开,随即彻底碎裂,只见一个小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在地上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


    祭灵澈惊疑地看着,只见球中的东西,是一个金色的小雀。


    虽然刚破壳,可这雀看起来是个成体,金灿灿的羽毛,说不出的漂亮,此刻歪头看着祭灵澈,发出亲昵的咕咕声。


    她心中道,难不成自己刚才体温高了一阵,竟然把这东西给孵化了?


    如果是这样,这也太诡异了吧?


    可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是说禽类破壳看到的第一个人,会对其很忠诚吗……


    祭灵澈对着这金色小雀摊开手掌,说道:“喂,过来。”


    小雀啄了一下她的手。


    然后拍拍翅膀飞了起来,落到了她的肩膀上,又发出亲昵的咕咕声,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脖子。


    第99章 归墟四 这不比御剑来得爽?……


    小雀拍拍翅膀飞了起来,落到了她的肩膀上,又发出亲昵的咕咕声,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脖子。


    祭灵澈浑身僵住,这金色小雀蹭得她脖子痒痒的,让她不由得偏了偏头。


    她只觉得事情十分诡异,诡异中又带着点不合时宜的……


    温馨?


    良久,她才缓缓抬起手,用手指轻轻刮着这小雀脑袋上的绒毛,小金雀很受用地啾啾叫了两声。


    她抬手揉了揉眉间,觉得有些无语。


    肩上站了只鸟……


    这也太滑稽了吧。


    她勾起嘴角,用指间轻敲着它的头,喃喃道:“……金乌?”


    这个名字,当时古潮音提了一嘴,可她并没听过这种灵兽。


    祭灵澈觉得新奇,挑眉看着。


    这小雀很是活泼,在她肩膀上蹦来蹦去,从左肩到右肩,动个不停。


    她忍了许久,只得轻声道:“好了,不要再乱跑了——”


    那小雀听懂了她的话,果真停住脚,乖乖地站在她的肩上,发出咕咕的轻哼。


    她正看着这只小鸟,忽然之间,竟听到一声微弱的剑鸣遥遥传来——


    祭灵澈瞳孔骤缩。


    杀湍!


    她感受不到灵压,却能肯定,方才的声音就是杀湍的剑鸣。


    手腕上的那契印不住闪烁,她呼吸急促起来。周遭静到了极致,只有阴风阵阵,她一丝生魂都没感知到。


    曲无霁和她不在一个境中。


    魇域的各层境显然并不相通。


    不知道曲无霁方才做了什么,竟然让杀湍剑短暂地破境。


    祭灵澈担心他再次陷入魔障,心急如焚,她无暇细思,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得缓缓抬起手,一只银色蝴蝶从掌心升起。


    祭灵澈偏头看了看这金色小鸟,只说道:“我要去破境。”


    “要是被我甩掉了,我可不会管你。”


    她话音未落,那光蝶瞬间滑了出去,速度极快,在她视线中变成了一个亮眼的小光斑。


    祭灵澈迅速向前而去,紧跟着那光蝶。


    她疾奔带动风声,那小雀在她肩上站不稳,摇摇晃晃,猛地摔落下来!


    可它还未着地,随即展开翅膀,向前划去,带出一道金色光芒,紧随着祭灵澈而去。


    她追着那银色光蝶,向着这层魇境最薄弱的地方而去。


    魇境中灵力并不均衡,若是找到薄弱点,很有可能让这层魇域崩塌,届时便可寻到机会从中逃脱,或者落到别的境中。


    她追着那光蝶一路疾奔。


    魇魔察觉出她要破境,便开始坐不住了,纷纷躁动起来。


    无数黑烟尖啸着从她头顶身侧擦过,只一瞬间人影幢幢——


    魇魔化作各种各样的人从四面包抄过来。


    祭灵澈步履未停,只看到那人群中俱是已经死去的人。


    恩师,同门,仇敌,过客……


    纷纷扰扰,如过眼云烟,却久不散去。


    那些人齐齐开口说话,窸窸窣窣的人语响了起来,落在祭灵耳中却好像催魂一样。


    往事如潮水一般涌来,她头疼欲裂,却一步也不敢停。


    那些魇魔挤过来,拉扯撕咬她的衣裳,空气好像滞住了一般,祭灵澈有些上不来气。


    她心思一动荡,周围人影便越来越多,她跑动都受到了阻碍。


    她掌心贯彻灵力,猛地一掌荡出去,强悍的灵压爆开,堪堪将这些东西逼退。


    她闭上眼睛,并指于胸,再一次说道:“凡所有相!”


    皆是虚妄。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炸开。


    那些人影忽地惨叫起来,被这白光灼伤了一般,惊恐地向后散去。


    可却为时已晚,那白光将他们灼得遍体鳞伤,现出原形。


    祭灵澈睁开眼睛,白光已经开始消散,那些东西在光中扭曲变形,像是被无限地拉长,最后生生碎裂,哀嚎着消散于虚无。


    她将躁动的心魔压制住了。


    祭灵澈停了下来,微微喘息,手拄在膝盖上,将喉咙中那股腥甜压下。


    她识海像是要炸掉一样,一搅一搅的疼。


    她这时才意识道——


    跟着这光蝶走,是离不开这里的。


    她一跑动,那些魇魔就会发疯地缠着她,无法摆脱,只有停下来心魔才会消解。


    上一次在魇域中,她和曲无霁结伴而行,心魔的威力被削弱了,所以才能跟着光蝶走出去。


    可眼下的处境,她孤身一人。


    这次的魇域又远比上次的凶险——


    她好像真的被困住了。


    祭灵澈缓缓抬起头向上看去,只见一片混沌,只她立身于其中。


    前后左右俱是虚无的渺茫,她无路可走,无路可退。


    她胸前挂的那半块玉佩越来越烫,已经近乎灼人。


    她知道曲无霁的处境一定更加艰难。


    祭灵澈摊开手掌,握住了一柄光剑。


    剑尖点在地上,她胸口微微起伏,好像在犹豫什么。


    如果找不到出去的路,那就只能硬碰硬,将这魇域彻底撕碎。


    可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


    祭灵澈不该在见到妖主之前就负伤。


    如果那样,杀掉那畜牲的可能性将大大降低,她甚至可能会再一次葬身于深渊。


    硬碰硬是下下策,可她没有时间了。


    祭灵澈再一次抬起头,一双眼睛雪亮,再无犹疑之色。


    她双手握剑,缓缓举起,正要猛地挥出——


    可就在这时,一道金光划了过来!


    祭灵澈不由得怔了怔,只见那金光刷地划破黑暗,直奔着她而来。


    金光照在她眼底,她这才看清,飞过来的竟然是方才那只金色小雀。


    可是而今的金乌,竟比之前落在她肩上的小东西大了数倍,俨然已经是一只金色的大雕!


    翅膀划过来,利刃一般。


    翼展便有一人长,远远的划过来,就像是一道长剑。


    祭灵澈不由得愣在原地,这才想起来,她方才跑的太快,那小雀扑棱翅膀追不上她,被远远甩开了,后来她被心魔困扰,便无暇管顾那只小鸟。


    她心中惊疑,这鸟怎么忽然长得这么大了?!


    那只金色大雕直奔她而来,浑身闪着金光,将方圆数里都照得透亮,在她头顶盘旋,就好像太阳一样。


    祭灵澈抬头看着,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说道:“喂,你能带我出去吗。”


    “带我去另一层魇域,我要找人。”


    只听那金雕发出一声清啼,随即一收翅膀,缓缓降了下来,落在她身侧。


    祭灵澈目光扫向它,这金雕很通灵性,见她看着自己,随即竟张开了巨大的翅膀,抖了抖,示意她踩上去。


    祭灵澈一惊,只说道:“你是要驮着我吗?”


    那金雕显然是听懂了她的话,又抖了抖翅膀。


    她看着这鸟,不由得有些愣神,只听这金雕咕咕地叫了叫,好像在催她一样。


    祭灵澈缓缓抿起嘴角,轻轻踩上它的脊背,这金雕又叫了一声,祭灵澈会意,缓缓蹲下,将身子压低,伏在它的脊背上。


    金雕又叫了一声,好像是在询问她。


    祭灵澈伸手摸了摸它的头,笑着说:“走吧!”


    她话音刚落,金雕瞬间飞起,巨大的翅膀鼓起气流,吹得她头发摇曳,衣裳作响。


    祭灵澈伏在这金雕身上,胳膊环住它的脖颈,被它驮着,直直向上飞去。


    这雕非得极快极高,它身上的金光将所过之处尽皆照得透亮,她惊奇地发现,只要是这雕身上光亮所及的地方,所有的瘴气都会退散,那些魇魔不能接近。


    黑烟疯了似的,开始到处乱窜,可却无论如何都近不了身。


    金雕一路向上飞,几乎要与地面垂直,她紧紧抓着这金雕的羽毛,生怕被甩下去。


    祭灵澈嘴角压不住:这不比御剑来得爽?


    风声越来越大,狂风几乎要将她的袖口撕裂,只听这金雕又一声清啼,猛地一振翅,向着更高处而去。


    祭灵澈只感觉越往上走灵力越稀薄,她知道这一定是到了魇域的边界了,她怕这雕撑不住,掌心灌注灵力,轻轻地覆在它的脖颈上。


    金雕受到了主人灵力的滋养,羽毛上的金光更甚,稳稳地向上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祭灵澈只感觉眼睛刺痛,一大片光芒照来,她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不由得闭上眼睛。


    当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入目一片猩红,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魇域,重新回到了深渊中。


    这雕载着她,直直从众多妖魔头顶掠过,势如破竹一般横冲直撞。


    祭灵澈道:“喂,等一下!”


    “我要去找一个人,他还困在魇域中呢——”


    金雕并没有停顿,载着她直向一处飞去,最后金雕一收翅膀,落在了一处空地上。


    它垂下头,将身子放低,伏在地上,以便祭灵澈下来。


    她不由得顿了一下,然后从这雕身上跳下来,笑着说道:“小鸟你好乖哦。”


    金雕听到了夸奖浑身的羽毛都亮了亮,雀跃地咕咕叫。


    祭灵澈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里她来过——


    正是她和曲无霁来时经过的地方。


    她瞬间明白了关窍。


    原来二人就是从这处进入魇域的。


    妖主特意在此处设了迷障,她二人竟然没有察觉,一脚踏入了魇域。还没等反应过来,又看到了谈明仪的生魂。


    二人为了追谈明仪便越陷越深,直到现在才绕了出来。


    祭灵澈识海剧痛,又听到了鸦羽剑近乎垂危的鸣叫,她知道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


    她手中握了一柄光剑,猛地斩向这处!


    只听一声巨响,剑势一滞,明显是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一股巨大的邪压迸发,几乎要将她弹开。


    祭灵澈生生站住没动,长剑与那东西抗衡,随后便一斩而下!


    忽然间地动山摇,脚下碎石晃动,光芒大现——


    魇域的口子开了!


    祭灵澈毫不犹豫地奔了进去,握住了一只冰凉的手,将他往外猛地一拉。


    她只感觉手心湿滑,沾了一手的血。


    第100章 归墟五 若你死了,我大概会很愤怒


    祭灵澈握到了一只冰凉的手,在魇域入口再一次闭合前,她拽着那人摔了出来。


    她抱着那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只觉得手上湿滑,衣服上沾满了血。


    只听一声脆响,杀湍剑飞出来,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祭灵澈赶忙爬起来,只见躺在地上的人白衣被鲜血浸染,脸色惨白,眉头紧缩,好像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中。


    她大惊,将他抱起来,急声道:“曲无霁!”


    她握住他的手,灵力滚滚而入。


    怀中之人咳出一口血来,缓缓睁开眼睛。


    他呼吸急促,被血呛住,不由得咳嗽了几声,死死攥住她的手,像是怕她再消失不见一样,胸口起伏,良久说不出话来。


    祭灵澈抬手给他擦去嘴角的血,心中绞痛,只说道:“商徵……”


    他浅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在确定这是虚幻还是现实一样。


    良久,他淡淡地勾起嘴角,只说道:“你没事就好。”


    她怔了一下,将他紧紧搂入怀中,低声说道:“你吓死我了。”


    曲无霁抿起嘴角,轻声缓缓道:“我没事。”


    “这魇域虽是难缠,但我有了上次的经验,压制住了心魔,并没怎么受伤。”


    他看着她的眼睛,轻笑道:“就是血淋淋的,看着吓人,但并未伤及根本——”


    他随即施了道术法,将身上的血给去除。


    祭灵澈见状,知他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强撑着嘴硬,心中难受。


    曲无霁见她神色暗淡,便缓缓站了起来,张开臂膀,轻笑着说:“你看,没甚要紧的。”


    祭灵澈不由得气笑了。


    她攥住他的手腕,想说让他先上去,她独自去杀妖主。


    但转念一想,他定是不会同意,还会患得患失地乱想——


    她轻轻地叹出一口气,低声说道:“你别这样。”


    “你装作无事,我更会心疼你。”


    曲无霁笑了起来,周遭的猩红映在他眼中,竟添了一层风采。


    他凑了过来,只轻笑:“真心疼,还是假心疼?”


    祭灵澈见他一副暗爽的样子,微微挑眉。


    他走过来,环住她的腰,垂下头,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间,有些倦意,低声喃喃道:“阿澜。”


    “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她愣了一下,只感觉他身上凉凉的,像是一块易碎的冰,赖在她怀中一点一点融化。


    祭灵澈心里空落落的,竟有一点害怕,就像害怕流沙从指间穿过一样。


    她抬起手,将他抱紧。


    这一刻时间好像静止了般,她闭上了眼睛,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她低声道:“我听见了鸦羽剑的悲啼。”


    曲无霁闻言,缓缓放开她,他勾了勾手指,地上嗡鸣的杀湍剑被他敛入袖中。


    他轻声道:“我没事了,咱们走吧。”


    她顿了一下,攥着他冰凉的手腕,思绪像是飘得很远,声音也放得很轻,她只说道:“等咱们出去了,便去无妄海……”


    曲无霁柔柔看着她,只点了点头。


    那金雕察觉到二人的目光,抖抖翅膀,飞了过来,围着祭灵澈叫了叫,用脑袋蹭着她的裤脚。


    祭灵澈看着这金雕,知道它能飞出深渊,便道:“我们要去极危险的地方,无暇管你。”


    “你兀自飞走吧。”


    可这雕竟不愿离去,反而张开翅膀,示意她踩上来。


    祭灵澈愣了一下,又说道:“我们两个人,你怕是载不动。”


    这金雕闻言竟然激动起来,翅膀展开,像是急于证明自己似的,发出一声声清啼,身上的羽毛闪亮,每一片都发着浓重的金光,好似一小尊太阳。


    祭灵澈这才察觉到,它的身形好像比之前又大了许多,臂展已经接近两人长。


    这金雕往那一站,金灿灿的羽毛,利爪尖喙,眼神锐气逼人,十分威风。


    此刻翅膀展开,身姿矫健,俨然是一只极品的灵兽。


    它能在深渊中来去自如,若论修为,应该已经远超过一些元婴修士。


    祭灵澈怜惜这金雕,并不想让它犯险。


    可它却不愿意离开,竟一副生死相随的架势。


    曲无霁挑眉道:“这是古潮音的那个小金球?”


    祭灵澈颔首,轻声笑道:“若是没有它,我想从魇域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她念及此处,又想到尹蓝心。


    此人算到这种地步,不知又要耗费多少心力,折损寿数……


    她无声叹了一口气。


    她目光移向那只金雕,心中清楚,这雕可以带着他二人直接从妖魔头顶掠过,直抵深渊腹地,自是省去了很多麻烦。


    既然它愿意效忠,她自然也没有再拒绝之理。


    她缓缓勾起嘴角,看向曲无霁,对他摊开手掌,轻笑着说:“过来,咱们走。”


    她攥住曲无霁的手,轻踩上这金雕的脊背,然后一扯,将他也拉了上来。


    这金雕比在魇域中大了近一倍,竟真能同时载下二人。


    她缓缓蹲下,伏在这金雕身上,用手抓住它的羽毛,随即拍了拍它的脑袋,轻声道:“小鸟快飞!”


    这金雕清啼了声,随即一蹬地面,向上窜去。


    巨大的翼展在空中划过金色的线条,直从众妖头上掠过,向着鸦羽剑飞去。


    金雕高高飞起,从岩浆一般的猩红深渊上空滑行,好像一叶金色扁舟,在血海上掠过。


    狂风卷起来,衣裳被吹得哗啦啦响,二人只得将身子伏得更低,减少风阻。


    空气又燥又热,带着一种腥臭的气息,灼热之感从底下卷上来,几乎要将人融化。


    鸦羽剑感知到主人的气息,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灵压,几乎回光返照一般。


    妖魔躁动起来,纷纷上跃,想要将那金雕击下。


    邪压大增,空气更加的稀薄,窒息之感如潮水一般漫上来。


    忽然,无数粗壮的触手从地面卷起,猛地向这边击过来!


    祭灵澈并指一划,巨大的触手瞬间化为几段,跌向深渊,然后被群妖分食。


    一时间血肉横飞,无数令人作呕的生物蠕动,在高处看,好像无数的蛆虫在互相啃噬……


    祭灵澈嫌恶地蹙眉,转头看向曲无霁,见他拧起眉,显然是很不舒服。


    她在他识海中道:“你还好吗。”


    曲无霁没有作答,只是点了点头。


    无论有多难受,他们都回不了头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下留给他们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杀了那畜生,要么掉下去喂妖魔。


    就在这时,祭灵澈忽然识海剧痛,他看到了什么,她手猛地攥紧,在那金雕脊背上薅下来一把金羽。


    一条长长的黑色剪影映在她的眼眸中——


    她看到了鸦羽剑。


    修长的剑,顶天立地扎在地上。


    剑通体漆黑,剑身上缠着的锁链已经崩掉。


    灵力流转,剑上的纹路逐渐变成赤红色,剑身滚烫,就像烧起来一样。


    剑意催发到极致,只见方圆数里,天空中飘着大片大片黑雪,就好像黑鸦的羽毛一样,片片坠落,竟然带着点森然静谧的美。


    金雕载着二人径直闯入这片黑雪中。


    鸦羽剑意盘旋飘落,落在她的头发上、肩上,在她眼前悠悠下坠。


    祭灵澈摊开手掌,托起一片剑意。


    她只感觉好像这个世界什么声息都没有了,一种静谧从心底生出。


    在这一瞬间,她好像忽然找回了她所丢失的那部分灵魂。


    祭灵澈闭上眼睛,轻声道:“鸦羽。”


    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金雕猛地向上冲去,直奔着剑柄而去!


    这剑为了能钉住那畜生,变得极粗极长,她在上方甚至看不清谷地妖主的状况。


    但她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邪压正旺盛起来,显然是比上次的更加强悍。


    但却又克制着,好像是在诱导她去拔剑一样。


    祭灵澈知道,妖主是情愿她来拔剑的。


    这鸦羽剑是他重见天日的最后一层桎梏。


    这妖主吞了无数法宝,冲破鸦羽剑是迟早的事。


    她只是怜惜这柄剑,不愿让剑灵平白受损才来拔剑。


    祭灵澈心中开始掂量着若是将这剑拔出后会发生的状况。


    她思付着,上次燃了一个金丹才将这畜生给钉在这,现下主动将剑拔出来,又将用什么来制衡他……


    她这具身体的灵脉经过那昆仑仙的修补,修为已经到了飞升的边缘,虽比上一世要强悍,可是妖主的实力也与日俱增——


    就在这时,她手腕一凉。


    她转过头,只见一双清亮的淡色眼睛,瞬间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曲无霁面色平静,如凉潭一般,端地叫人心绪宁静。


    只听他轻声道:“阿澜,我这些年一直在想。”


    “我想,如果此前,我们之间没有隔阂,当年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你不恨我,如果你信任我,你是不是就不会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若是你当年你带上我,你是不是就不会死……”


    他抿了抿嘴角,笑了起来,却别开脸,并没有看向她,只轻声道:“你知道吗。”


    “我把你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比我的性命都重要。”


    “一直都是如此。”


    祭灵澈怔怔地看着他。


    他喃喃道:“这一次,换我来……”


    忽然欲言又止,他没说完的话,变作嘴角的浅淡的笑意。


    祭灵澈意识到了什么,重重地攥住他的手,蹙眉道:“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他笑了笑,忽然道:“若是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她愣了一下:“你不会死的。”


    良久,她又说道:“若是你真的死了,我大概——”


    “我大概会很愤怒。”


    “你死了,我也许,会杀掉很多人……或者妖魔,随便什么东西。”


    曲无霁轻声说:“你不要这样。”


    她淡淡一笑:“所以,你给我好好活着。不要动不动就说什么去死的话。”


    曲无霁便不再多说,垂下眼睛,心中道:“我就算死了又如何呢。”


    我就算只剩最后一抹生魂也会缠在你身上。


    你就算飞升了,也休想甩掉我。


    ……


    金雕已经飞到了剑柄处,发出一声啼鸣,随即借着从底部升腾而起的热气流悬停在空中,只时不时地扇动翅膀。


    祭灵澈再一次拍了拍这金雕的脑袋,忽然有一种熟悉感,就好像她曾经无数次做过这个动作一样。金雕蹭了蹭她的手掌,好像早就认识她了一般。


    她不由得愣了愣,那种潮水般的记忆再一次涌了上来,她一瞬恍惚,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她缓缓站起身,从这金雕脊背上走下去,虚空而踏,一步一步地向着鸦羽剑走去。


    曲无霁紧随其后,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后,手中已然握着杀湍剑。


    鸦羽感受到主人的灵压迫近,周遭迸发出的剑意更多——


    黑色鸦羽状的杀意片片飘落,就像是下了一场不会消融的黑雪。


    祭灵澈摊开手掌,那黑雪尽皆悬停于空中,时间在这一刻暂停了一般。


    她勾起嘴角,同剑灵轻声道:“二十年的积怨,去复仇吧。”


    话音刚落,那鸦毛一样的剑意,瞬间化作剑风,向下扎去!


    剑灵蓄势已久,这二十多年的杀主之仇,化作无穷的杀意,向着其下的妖魔席卷而去,一瞬间哀嚎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一股邪压卷起来,几乎要将她弹开!


    她刚稳住脚步,就见鸦羽剑上忽然出现了裂痕,蛛网一般层层漫开,剑灵震颤,显然是马上就要碎掉!


    她忽地识海剧痛,只听一道声音回荡:“国师,这剑你不想要了。”


    “孤,这就帮你毁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