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诸子十一 脱逃者,杀、无、赦
傅延年喑哑的嗓子,低低地开口道,却夹杂着一些古怪的亢奋,又带着无端的杀意与憎恨。
祭灵澈眯起眼睛,琢磨道:“师弟……”
什么师弟?
太华玉墟前任掌门抱元真人不是只有这三个亲传弟子吗,曲无霁哪里来的师兄?
傅延年是小门派出身,人尽皆知。
他没堕魔之前,天资卓绝,世人都说此人是山沟中飞出的凤凰,小门小户出来的天之骄子——
他怎么能是曲无霁的师兄呢?
随即只听一声嗡鸣,邪压暴起,傅延年猛地挥剑!
叶清尘此前在平安观受的伤还没好,被邪压波及,忽然识海剧痛,一阵眩晕,跌下金塔,祭灵澈一振袖,让叶清尘站稳,自己瞬间闪到金塔上。
只见曲无霁并未出剑,用手虚虚地握住那柄迸发着邪压的长剑,让那剑堪堪悬住,手上青筋却暴起。
一股黑烟顺着那长剑刷地卷过来,长舌一般,就要咬上曲无霁的手——
祭灵澈又一振袖,将那黑烟弹开。
她看得出来,曲无霁并不想伤此人,故而自己也没有下重手,只是将邪气击退。
可她还没怎样,傅延年却忽然暴跳如雷,他看见忽然来了个人助战,也不管来者是谁,破口大骂那人是个多管闲事的贱人,是个不懂规矩的——
此人还没骂完,祭灵澈猛起一脚,正踹在他心口,三股灵压相撞,嗡地一声扩散开来,祭灵澈衣裳被带得烈烈作响,一脚将这人踹下了金塔。
只见傅延年落在地面连连后退,差点栽倒,刚稳住,便哇地呕出一口血来,用长剑拄着地,大口大口地喘着。
他仰起头,凉森森地向金塔上看着,此刻才看清站在曲无霁身边的人是谁,不由得呼吸一滞。
只一瞬间,身上的魔气便大盛,眼中竟逐渐弥漫起黑色雾气,几乎将全部眼白都翳住,彻底堕魔了一般。
祭灵澈心中道,这是被魔心夺体了?
曲无霁方才留手,也是是怕再刺激到他,而今祭灵澈一脚将他踹入魔障,情况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她抿了抿嘴角,只说道:“手重了。”
“无妨,”曲无霁垂下眼睛看着塔下的人,“他这般纠缠下去,迟早也会堕魔。”
高处的风往她衣裳中灌,吹得两人衣裳翻飞,祭灵澈只道:“当心,此人能在地上直接开出一个深渊的口子,很可能召妖魔出来。”
曲无霁声音清冷,却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硬:“不要管我,你先走。”
“仙盟的人要来——”
祭灵澈轻笑:“来干什么,来讨伐我吗?”
“可是,我为什么要走呢?”
曲无霁忽然攥住她的手腕,捏得她腕骨生疼。
她挑眉,语调冷冷:“你是怕我与他们打起来,你作为仙盟首尊会为难,是吗?”
“曲无霁,你要与我划清界限了吗。”
曲无霁转头,吃惊地看着她,他喃喃道:“你……”
“你怎么能这样想?”
他忽然心口绞痛更甚,痛得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祭灵澈并没有看向他,有些烦躁,正要甩开他的手。
曲无霁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用力地喉间腥甜吞咽下,轻声道:“阿澜,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我只是——”
我只是看不得你受委屈,不想你再受伤而已啊……
“好了,”祭灵澈轻声打断他,曲无霁一噎,只听她语气稍缓,低声道:“商徵,你知道的,我不会走的。”
“难得他们有这样的胆子,我要是走了岂不是让人失望了。”
“这么多年,也是该做个了结。”
曲无霁将她拽近了一些,却只说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却故意用话来刺我。”
祭灵澈抬头,见他蹙起眉,脸色刷白,额上渗出些冷汗,她不由得一怔,说道:“你—— ”
“你的伤还在痛吗?”
她这才发现他脸色的异样,惊道:“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怎么一直忍着?”
他别开眼睛,放开了攥着她手腕的手,淡淡道:“我无事。”
祭灵澈刚要再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剑鸣刺耳,是剑意催发到极致的破空之音。
只见傅延年又飞身跃了上来,对着二人猛地挥剑,那狂暴的剑风似要把二人拦腰斩断!
祭灵澈虚空一握,杀湍剑瞬间出现在手中,嗡地一声与傅延年手中的剑撞在一起。
她只用了四成左右灵力,两股剑意相撞,狂风大作,脚下的金塔开始剧烈摇晃,随后开始从上到下地崩裂,只一瞬,巨大金塔解体,轰然倾倒。
几人不再借力,虚悬在半空,傅延年被杀湍剑意裹挟,身上的衣裳被剑风撕裂,破布一般在狂风中飘摇,堪堪几个来回,祭灵澈长剑霍然点在他喉间,强悍的灵压逼得傅延年一动不能动。
祭灵澈勾起嘴角,只道:“手下败将,永远都只是手下败将。
傅延年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他这一生将输赢看得最重,最后执念成狂,堕入魔道。
此刻魔心夺体,道心已经沦丧,身体被心魔控制着,闻听这样的话,身上的黑色瘴气更盛,几乎整个眼睛都被瘴气覆盖——
就在这时,祭灵澈忽然发现他的修为竟开始暴涨,灵力剧烈波动,杀湍剑灵受到影响,竟然开始躁动起来。
她一惊,心中道,难怪说心魔夺体之人难缠,一旦堕魔都要将其处以极刑,以免横生事端。
原来心魔在刺激下,竟然会不断助长他的修为。他失去了神志,只在执念的驱使下想要杀人,而执念没有实现,心魔便越来越旺盛。
——那他的修为岂不是会随着心魔一直增强下去?
她眯起眼睛,心中盘算着,最好的做法是,趁现在此人还能控制,一剑将他抹了脖子。
可傅延年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何况他与曲无霁——
稍一走神,只听“铮”的一声,傅延年竟然拂袖猛击杀湍剑,祭灵澈手腕一转,将剑撤去,让傅延年的招式落空。
曲无霁闪身出现,并指点在他的肋骨中间的大穴,傅延年瞬间一滞,曲无霁出手如电,指尖贯彻灵力迅速地将他全身灵脉都封住!
只见傅延年眼中的黑雾竟然褪去,好像清明了些,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曲无霁指尖虚点在他额前,源源不断地将灵力灌入他的识海,将占据他意识的心魔一寸寸地压下去。
祭灵澈眼光微动,忽然注意到曲无霁手背上隐隐浮现的青筋,不由得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连运用灵力都会受到钻心之痛。
她心中酸涩,莫名的难受。
她把手轻搭在曲无霁肩上,灵力顺着他肩膀而下,一点一点地替他舒缓灵脉,助他将傅延年的魔心封住。
本来将封印魔心就是极耗费灵力的,又很少成功,很容易受到反噬,所以堕魔之人一般都是直接杀掉,很少渡化。
就在这时,祭灵澈忽然感觉到了一点异常。
只听曲无霁低声道:“他灵力波动古怪,小心。”
祭灵澈神识敏锐,垂下眼睛,只见地上忽然开了一个黑色的口子,像大片沼泽一样,又稀又泞,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涌,那口子竟还在不断地扩大,速度惊人。
这种东西,当时在上京帝陵行宫的时候她便见过,只不过那时候开出的深渊入口远没有现在的大——
当时傅延年出现在行宫中,而她在花婉婉身体中,本不是他的对手,可这人本意只是想将她引到帝陵中去,不欲杀她,所以有所留手。
她看着而今这飞速扩大的入口,心中道,此人果然是不简单。
傅延年恢复了心智,却没有收手,反而是一不做二不休,召了妖魔出来想扭转战局。
只见他一双眼睛,眼仁极小,几乎全是眼白一样,看起来阴鸷非常,被他直勾勾地盯着,谁都会心中发毛。
曲无霁不再渡化他。
点在他额前的手指灵力一撤,傅延年眼中那层黑雾又忽地升腾起来,心魔瞬间又占了上风,地上那能释放妖魔的口子扩大的速度更快。
曲无霁猛地出手,掐住他的脖子,手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好像在犹豫要不要就此结果了他一般。
祭灵澈看着他手在微微颤抖,知他内心挣扎,低声道:“他曾是你师兄?”
曲无霁良久道:“他曾是我师叔的大弟子,只不过很早就被逐出门去了。”
“他本人也视此为奇耻大辱,从不在人前提,也和太华玉墟划清了界限,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这桩事……”
祭灵澈闻言一惊,心中道,曲无霁的师叔?那人岂不是——
可来不及多思,就在这时,只听一阵响动,只见远处一大片金云呼啸而至。
蝗虫过境一般。
是仙盟的那些人到了。
祭灵澈抬头遥遥地看着,抿起嘴角,饶有兴致一般。
她心中道,封印妖魔的时候没见这帮人来得积极,讨伐魔头倒是乐此不疲。
可其实,仙盟众人也是各怀鬼胎,心思颇多。
首尊大人失踪的这些日子里,他们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各大世家开始内乱,门派之间也开始互相吞并,人人都趁着仙盟群龙无首律法薄弱的空当,为自己疯狂地攫取利益,什么团结大义通通抛诸脑后。
他们只想道,妖魔的事情控制不了也改变不了,可眼前的利益是真真切切的啊!
天道不一定会湮灭,妖魔也不一定会灭世,但是眼前的这块点心,若是不吃一口,以后可就真的再也吃不到了。
来得那些人,倒也不见得是跟祭灵澈有多大的仇,只是不来不行。
他们来,也不是声讨什么魔头的,因为真的跟祭灵澈有血海深仇的人,早已经被她杀光了。
这些人此来,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对着首尊大人滑跪认错,然后想办法与大邪修重修旧好的,毕竟法不责众。
就算那魔头再邪性,难不成还能把他们都给杀了?
可是仙盟那些人是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还没见着想见的人,一低头,却看见满地的妖魔在乱爬。
啊……
好想掉头回去啊,还来得及……吗。
祭灵澈抬头,看着那片金云一滞,那些人御剑当空而立,一个个噤若寒蝉,迟迟不敢下来,好像当场就要打道回府了一般。
曲无霁一只手掐着傅延年的脖子,另一只手虚空一握,抽出一柄光剑来,对着天空上那朵金云猛地一划——
只见“金云”瞬间凋落,人与剑哗啦啦地往下掉,砸向地面,与那些不断往外爬的妖魔撞到一处。
曲无霁声音带着愠怒,语调冷得彻骨,只听他在所有人识海中,一字一句地说道:“脱逃者,杀、无、赦。”
第82章 诸子十二 本座真是受宠若惊呀
祭灵澈垂下眼睛,看着那些掉下去的修士们。
那些人倒也很会审时度势,妖魔虽然难缠,但好在数量不多,相比于做逃兵丢人现眼,还是拼杀更好一些。
曲无霁手掐着傅延年的脖颈,一寸一寸地绞紧,掐得他灵脉阻塞,倒是将他心魔压了下去,只见他眼中的黑气稍退,神志短暂恢复。
曲无霁冷冷地盯着他,只说道:“别再一错再错。”
“把无烬之渊的口子关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傅延年面色冷峻地盯着对面的人,脸上黑色崎岖的伤疤,更衬得他不似活人。
他咧开嘴,声音喑哑,只说道:“晚了。”
地上那条缝隙越开越大,像瘟疫一般蔓延,一些修士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卷了进去,无穷无尽的妖魔,鬼叫着从缝隙中钻出来,修士们见状只得纷纷御剑而起躲避,悬在半空用剑风劈砍。
虽然来的这些人中高手如云,元婴遍地,可这缝隙扩散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妖魔前仆后继地钻出来,远比想象中的棘手,一时间竟难以收场。
祭灵澈握着杀湍剑,神色淡漠地看着地面。
她若一剑挥出去,可以斩杀所有妖魔,瞬间将这口子封住。
高处风声贯耳,卷得她衣裳作响,她心中只道——
这些人死不死,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恍惚一瞬,她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时在镇妖塔的情形。
曲无霁自爆了剑灵封住深渊,可这些人却姗姗来迟,毫发无伤,惺惺作态。
她仓惶抱着灵脉尽断的曲无霁,看着他身体逐渐转冷……
忽然有一种无力感升腾而起,心如刀绞。
她神色由冷转为蔑视,漠然地勾起嘴角。
她慢慢地将剑举起,双手握剑,横在胸前,杀湍剑意大盛!
她一双眼睛雪亮,杀心顿起,正想将这些人连带妖魔一起给杀了。
斩草除根,自此清静——
可那狂暴的剑意慢慢地消减下去,她终究是缓缓地放下剑,将无端的杀孽一点点地压下。
她心中只道,罢了。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人性本就如此,又何须为此恼怒。
狂风吹得她发丝乱舞,她轻叹一口气,一挥手,竟然敛了杀湍剑,只无声地看着那些修士和妖魔缠斗。
看了半晌,她便不再管底下那些人,转头去看曲无霁。
傅延年脸色已经泛起黑紫,颈骨被掐得咔咔作响,脖子马上就要被拧断了一般。
曲无霁声音冷极,咬字又极轻:“把深渊关掉,我不杀你。”
傅延年呼吸剧烈,胸脯起伏,脸上却好像泛起笑意来。
祭灵澈盯着他的神情,冷笑一声,和曲无霁道:“你这样,他反而会兴奋。”
“依我说,直接废了他的灵脉,让他变成残废,给他扔到下面去,让那些人好好看看他的下场——”
她还没说完,傅延年忽然抬起手,猛地攥住曲无霁掐在自己颈骨的手,周身黑色瘴气再次暴起。
忽听一阵惊呼,祭灵澈向下看去,只见地面上那深渊入口进一步扩大,邪压陡增,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不断起伏,好像什么庞然大物正要往外爬——
曲无霁顿了一下,只道:“阿澜!”
祭灵澈心领神会,她心中虽是想着这些人都被杀光才好,可是手比心快。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长剑掷了出去!
只听铮的一声,那柄神剑扎在那摊烂泥正中。
祭灵澈摊开手掌,瞬间一道白光大盛,白得刺眼,将整个深渊口子尽皆覆盖。
她蹙眉,猛地握紧手掌,那白光刷地爆开,杀意化作实体瞬间荡开!
杀湍剑意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那些地面上爬行的所有妖魔顿时被绞为血沫。
这一剑残暴又生猛,裹挟着血腥的杀伐之气,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那些修士虽御剑高高躲开,可被剑意波及,脚下的剑不断地震颤,几乎要崩断了一样,不断的有人支撑不住,直接从高空坠下,剑毁人亡。
风飒飒,祭灵澈负手,长身直立,墨色衣袍被风卷起,半束的长发随风轻扬,翳住了神色。
她垂下眼睛,漠然地看着脚下那些人,勾起嘴角,像是不曾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仙盟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柄杀意磅礴的神剑。
这剑,当真是无人不识无人不晓,就算没见过,也必然听过。
可这剑,怎么会出现在这……
他们一个接一个,悚然抬起头——
只见一人玄衣负手,虚悬高空。
明明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让人瞳孔骤缩,不寒而栗,双股发颤,几乎要站立不住。
某人……是真的回来了。
这一刻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那些人抬头怔怔地看着,几乎连眼睛都不会眨了,一声也无。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那人袍袖一响,地面上那道白光慢慢地暗淡下去,那血腥的剑意一层层褪去。
可悚然浓重的灵压从头顶压下来,让人肝胆俱颤,只听一声轻笑响彻识海:“这么大排场来迎接我,本座真是受宠若惊呀。”
祭灵澈抬起手,撩开了遮挡脸部的乱发,让所有人都能看清她的脸,她邪妄地笑了起来:“听说有人与我有仇,是谁呢,别忍着,快来杀我报仇啊。”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诸位。”
修士们噤若寒蝉,当场呆立。
在祭灵澈掷下神剑将入口强行封住的时候,傅延年便遭到了反噬,呕出血来,浑身灵脉顿时崩断,修为直接被废掉了大半。
傅延年最在意的便是修为与成败,而今就这样变成了个残废,待他醒来,心魔怕是会更加无法压制……
曲无霁拽住他,免得他掉下去摔死,瞬间出现在祭灵澈身旁,两人并肩而立,素衣玄裳,风中烈烈,仰头看去,当真是让人头晕目眩。
仙盟的人一看,心彻底凉了。
怎么办……
这大邪修果然已经和首尊大人重修旧好了。
局势一时僵住,这些人很想说些什么,可谁都不愿做这出头鸟。
众人良久无言,只有风声吹动衣裳的声音,他们看着死而复生的人,慢慢从悚然中从回过神来,在心里飞快地打着算盘,一边后悔来蹚这趟浑水,一边想着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祭灵澈见无人敢接话,便笑道:“没人与本座有仇了吗?”
无人应答。
祭灵澈只道:“很好。”
她声音懒懒地拉长,吟吟笑道:“很好啊。”
“原来,诸位真的是来欢迎我的。”
众人只觉得寒意透骨,身上已经被汗濡湿。
方才见识到了那毁天灭地的一剑,此前就算生了什么阴沉心思,此刻都被那一剑给斩灭了。
修士们只知此人反复无常,贯会阴阳怪气,摸不清她的深浅,虽想就此顺坡下驴,却什么都不敢说。
祭灵澈见他们这神色,轻笑一声,勾起嘴角。
曲无霁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捏了捏。
他侧身挡在她身前,打破这种僵持,在所有人识海中冷声道:“有什么话,下去再说。”
闻听曲无霁此言,那些人暗自松了一口气,又抬头去看祭灵澈的脸色。
祭灵澈化作一道青烟,瞬间出现在那金塔旁的校场上,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俯瞰整个校场。
曲无霁紧随其后,拉住她的手,轻声道:“阿澜……”
她转头看向他,对着他柔柔笑道:“没事。”
仙盟那些人见状,也纷纷御剑而来,三三两两围城一个小圈,站在校场之上,不住地交头接耳。
祭灵澈胳膊搭在栏杆上,一根手指竖在唇前,轻轻地“嘘”了一声。
修士们议论的声音顿时消减,抬头向上看去——
只见她懒懒地倚在栏杆上,勾起嘴角,缓缓地将竖在唇边的手指放下。
那人死而复生,却容颜未改,明明是俊秀明艳的长相,可是太过邪妄,整个人像是罩着一层寒凉的鬼气。
可她又总是带着笑,笑起来眼睛弯弯,一笑起来寒气消减,似是明媚动人,可眼光却依旧是锐利逼人,落在人身上,像是能无声地刮下肉来。
祭灵澈垂下眼睛,缓缓说道:“诸位,在下不是记仇的人。”
狗屁。几人在心中暗自骂道。
她好整以暇:“想来,咱们也没什么非要你死我活的理由。”
“我饶你们一条命,可好啊?”
……这能是人说的话?群英各自腹诽,但无一人敢有异议。
她眯起眼睛,虽然也是笑腔,但语调显然轻了几分,却无端地平添威压:“说话啊?”
只听几人终于开口道:“神君既往不咎,自然是极好的。”
“……”
祭灵澈看着自己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对着阳光欣赏,漫不经心道:“你们不都是好奇,我之前是怎么死的吗。”
“你们不都是说,我阴沟里翻船,多行不义必自毙,死相极惨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是为何而死,好吗?”
无人应答,她自顾自道:“我在无烬之渊,自燃了金丹,所以死了。”
“现在,你们听明白了吗?”
她此言一出,先是岑寂了许久,然后忽地一片哗然,底下的修士们尽皆开始议论起来,良久,声息才渐渐消减。
这时一人缓步走上前来,看起来很是位高权重,冷笑着说道:“神君倒是会打哑谜,您这意思是,您死在无烬之渊?你——”
祭灵澈看着那人,虽然觉得眼熟,但并不记得他是谁,她“嘘”了一声,打断他的话。
那人见状愣了一下,目光移向曲无霁,却见首尊大人与他对视,眼光亦是冰凉,他瞬间偃旗息鼓,再也不说什么。
祭灵澈看着那人,勾起嘴角。
毕竟,她已经强到能让所有人都对她俯首帖耳。
不需要任何自证。
就算她说的是假话,那些人也只能选择相信。
她笑了起来,只说道:“啊呀,本座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呢。”
“你不信,也不要说出来,对你对我对他,都好。”
全场死寂。
她懒懒说道:“我之所以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你们,我祭灵澈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我决心要封了无烬之渊,九死不悔。”
“再活一回,我还是要这么做。”
“此次我站在这里呢,只是希望你们呢,放下个人情绪,帮我一起来做这件事,毕竟封印了妖魔,对你对我对他,都好。”
“你们就算能逃,又能逃到几时呢?”
“唇亡齿寒,我死了,你们又能活多久呢。”
第83章 诸子十三 窃宝者,长袖善舞也
祭灵澈浅笑,语调拉长:“诸位呢,都是人中龙凤,个顶个的聪慧,想来我的话,你们是能听懂的,也是能听清的。”
她语调并不正经,就好像是开玩笑那样说。
可落在人耳中,却让人直打了个寒颤。
阳光倾泻下来,毒辣辣地洒着人身上,照得众人头晕目眩。
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有人开始说话,起初只是窸窸窣窣地耳语。
随后忽然有一人高呼:“封印妖魔!”
他这一语盖过了嘈杂,在空阔的校场上回荡,人群瞬间寂静下去。
人们回头看去,只见那是个很年轻的少年,脸颊鼓鼓的,因为太激动胸口不住地起伏,显然那句话是动了真感情。
他见别人都回头来看他,脸迅速涨红,面对各种各样审视的目光,却只眨了眨眼,并没有躲避。
他身侧那人用力地拽他,“嘘”了一声,低声喝道:“煊明!”
那少年困惑地看向身边那男人:“师父……”
他道:“师父,您不是也说,此生唯一的夙愿就是天下太平吗,平日里忧心忡忡,怎么现在倒不让我说了?”
“师父,您到底在怕什么?!”
他师父瞬间愣住,喃喃道:“你、你在说什么……”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看着这对师徒。
人群开始又开始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来,随后逐渐有争吵声,声音越来越大,死水一般的人群好像逐渐沸腾起来。
有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越说越激动,忽然高呼起来,喊着“封印妖魔”,“早该如此”这样的话,甚是义愤填膺,推搡着人群向前走去。
这些人聚在一堆,多是少年,人数越来越多,不断地煽动着气氛,情绪也越来越高亢。
躲在旁边一些老东西们本就各怀鬼胎,看他们闹得过火,甚是不满,仗着位高权重,纷纷出言喝止。
那些小门小派的年轻人向来看不惯那些老滑头的嘴脸,矛盾陡然尖锐起来,甚是有人抽出剑来,竟要动手——
新兴的门派,大多支持封印妖魔,并且对世家那种守旧退缩的作风积怨已久。
何况,门派中的掌门大多都是年轻的翘楚,对尸位素餐的世家家主们甚是鄙夷,眼看争执愈演愈烈,互相推搡着,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忽然间,所有人识海一震,不由得都顿在原地。
曲无霁只冷声道:“够了。”
所有人言语骤歇,不由得心生寒意,再次抬起头,向点将台上望去。
可目光落到台上,却惊了一下,只见高台上却只剩曲无霁一个,祭灵澈竟然不见了。
那邪修究竟是何时走的,竟无一人察觉,此人干什么去了,更是无人知晓。
现下点将台上只一人白衣胜雪,袍袖在风中烈烈,杀伐之气难掩。
曲无霁负手而立,蹙眉看着下面这些仙盟中人。
他语调含霜,缓缓道:“仙盟,向来都是站在妖魔的对立面。”
“与妖魔勾结,就是与整个仙盟为敌,这件事,还有什么异议吗?”
曲无霁正色的时候,不怒自威,声调令人胆寒,虽不多言,也从不说废话,可但凡开口的事,那就是板上钉钉。
他垂下眼睛,扫视着众人,再次说道:“仙盟,从不强人所难。”
“若有人,不赞同仙盟的立场,大可自行退出,再不受仙盟管控——”
“秦家主,你对此有什么话要说吗?”
这秦家主方才声量很高。
他方才面红耳赤地怒斥一个主张与妖魔死战的年轻女掌门,唾沫横飞地说那小掌门是“找死的蠢材”——
此刻被点了名,他心中大骇,瞬间腿肚子转筋,险些当场跪倒,还好身旁的弟子手疾眼快搀住他。
曲无霁轻笑,颔首和声道:“看来,秦家主对仙盟的立场很是不满,让你留在仙盟,当真是为难你了。”
全场鸦雀无声,这句话落在秦百川耳中,不亚于被宣判死刑。
他脑袋嗡地一声,真想当场就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他心中道,刚才怎么就那么缺心眼?!竟然敢当着首尊大人说那样的话。
本以为浑水摸鱼无人在意,可曲无霁杀鸡儆猴,偏偏他就这么倒霉,这下恐怕是……
曲无霁的手段他秦百川可太清楚了。
此人看着清冷出尘不问世事,其实最有手段,深谙怎么收拾人。
仙盟首尊没当多长时间,将整个仙盟大换血,让那些以往吹胡子瞪眼的老家主尽皆俯首帖耳,大气都不敢喘,逐渐地沦为仙盟的边角料。
秦百川胸口不断起伏,浑身不住打颤,躬身抱拳道:“首、首尊大人,属下断没有那个意思!”
曲无霁轻轻笑道:“哦?是吗。”
“也就是说,秦家主你非常赞同仙盟封印妖魔的立场,对此毫无异议了?”
秦百川牙都咬碎了,但只得道:“……属下毫无异议!”
“很好。”
曲无霁神色平常,没甚情绪。
他缓缓道:“那秦家主,就带着你的门人,去无烬之渊,为我仙盟扫除妖魔余孽吧。”
秦百川眨了眨眼,消化着这句话,从耳中进去,在脑中过了几遍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抬头向上看去,额头的汗水流入眼中,热辣辣的,什么也看不清,整个世界开始颠倒旋转——
最后两眼一翻,他直接晕死了过去。
他身旁的弟子也是吓得不轻,没来得及搀扶,任他们家主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不是过了多久,忽然有人道:“不好了!秦家主自断经脉了!!!”
原来,这秦百川深知曲无霁言出必行,绝无回旋余地。
曲无霁这一句话,不仅会让他在深渊里死无全尸,更是要将他整个家族连根拔了。
为了保住家族,也为了能有个体面,他竟直接自断了经脉。
众人见状,全都倒吸一口凉气,顿时一片哗然,良久人语声逐渐低沉下来,一时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曲无霁语调平常,只幽幽道:“论迹不论心。”
“不管诸位心中打着什么算盘,可在行动上,你们都得为妖魔之事出力,生死无论。”
“我的话,你们可听懂了?”
众人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此前妖魔之事仙盟很少拿到明面上来说,大家都在装死,企图粉饰太平。
可自春擂之后,平安观事变,镇妖塔倾倒,封印被破,妖魔屡次三番发难,这件事便再也遮掩不住。
任谁都会明白,而今已经到了关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其实,仙盟中从不缺少甘愿为苍生牺牲的人。
修士所行之事是捍卫天道,先守护苍生,之后才是得道成仙。
仙道孤苦,非有大志向者,无以成道。
世间修士,又岂能全是一些贪生怕死之徒呢?
所以,就算是祭灵澈,也没有对仙盟完全失望过。
还是有人相信,在天道崩裂的时候,仙盟并不会是一团散沙。
就算不能完全一心,也并非不能联合。
人群岑寂片刻,不知道他们在想着什么,或许是考虑要怎么对付妖魔,亦或者在盘算着自己的利益,还有一些人偷偷地四下张望,心中惊疑:那大邪修到底去干什么了?
曲无霁站在高台上,不再言语,垂下眼睛,好像在等待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开始慢慢西斜,日光将人拉出长长的阴影。
枯站的时间太久了,修士们不由得焦躁,抬头向上看去,却见曲无霁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们摸不清首尊大人是什么意思,谁也不敢妄动,只是三三两两小声地说着什么。
眼看着天色竟一点一点暗淡,修士们交谈声也越来越大,秦百川的教训在前,他们言语十分谨慎,避开关于妖魔的话题,只是不痛不痒的寒暄着。
就在这时,所有交谈忽然止住,所有人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忽见空中有一个黑点急速放大——
直到几息后,那黑点已经快要接触地面,放大到人形,站在校场上的修士才反应过来,哪里是什么黑点,原来是一个人从高空坠落,正砸向地面!
修士们心道不妙,默契地散开,刷地避出一大片空地,任那人重重地砸向地面,直摔得那人七窍流血,若不是这人修为了得,非得直接摔死。
众人只觉悚然,定睛看向那人,不由得愣住。
只见那人身着绿色袍袖,脸上妆容浓重,纵然摔得内脏移位,可脸上仍旧笑着,扯动嘴角作出无事的模样,几分滑稽可笑。
有人喃喃道:“……柳、柳家主?”
柳叶桃此人人缘极好,长袖善舞,与人周旋的功夫了得,最擅拉拢人心,总是恰到好处地给人好处。
虽然他在仙盟中的职位并不高,可是却极有人脉,受过他恩惠的人很多,与他交心、把他当成挚友知己的人亦是不少。
那些人见柳叶桃摔成这样,竟然把顾虑都抛到脑后,纷纷拥上前来,要来搀扶他,口中急急道:“哎呀,柳贤弟你没事吧?”
有人真情实感的担忧做不得假:“柳兄,你有没有摔坏,怎么从那么高摔下来了啊,医仙呢?!快快来啊——”
“……”
仙盟中人多狡诈,很少有真情,可是这柳叶桃,好像人缘极好,真有很多朋友,备受关心。
柳叶桃坐在地上,擦了擦嘴角的血,摆手苦笑,正要说什么,可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忽然动作一凝。
围在他周围的那些人瞳孔骤缩,刷地散开——
只见一人忽然出现在他身后。
那人俯下身,把手轻轻地搭在他肩上,在他耳边轻声道:“呀,小桃子,原来你人缘真这么好啊?”
祭灵澈笑容灿烂,却让人遍体生寒,她轻声道:“小桃子,你真是好不乖啊。”
“藏得这么深,当真让我好找——”
“叫我猜一猜,你把镇妖塔上的宝物,藏到哪里去了呢?”
她这一语既出,周围围观的人先是愣住,然后躁动起来。
良久,忽然有人小声地为柳叶桃说话,他明明知道祭灵澈的脾气,可是竟还是冒死为柳叶桃声援,不断地说此间一定是存在误会——
祭灵澈也不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烈,她道:“人缘好到这种程度,你当真很有本事哇。”
柳叶桃作苦苦笑道:“神君大人,贯会拿我取笑。
“——镇塔的东西怎么能是我拿的呢?”
“毁了镇妖塔,又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他话锋一转,善解人意地苦笑道:“不过,神君大人为镇压之宝失窃而恼火,却迟迟找不到那盗宝人,想找人出气,我理解。”
“如果杀了我,能让您顺顺气,那在下也算死得其所啦。”
柳叶桃神情真挚,言辞恳切,又楚楚可怜。
这一拱火,围观的人竟然有人走上前来,向祭灵澈求情,求她消气,不要再滥杀无辜。
祭灵澈没有理那些人,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柳叶桃,轻笑道:“怪不得,你可真会说啊——”
忽然间,只听一道女声:“对不起,让一下!”
“仙长,借过一下!”
只见一个少女推搡着,从人群中挤了过来,那少女一衫青衣,却没什么仙家的派场,畏手畏脚的,又没甚修为。
她气质并不出挑,脸上还有些许斑点,像是受惯了风霜,再难复原,看起来其貌不扬,像是出身乡野的农家丫头。
那少女扒拉开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墙,好像跑了很久,气喘吁吁地过来,直视柳叶桃。
祭灵澈只感觉柳叶桃好像一滞,随后就听那女孩指着他说道:“我知道!”
“我知道,他盗走的那东西藏在哪里!”
第84章 诸子十四 灾厄伊始
“我知道,他盗走的那东西藏在哪里!”
这女孩没有修为,站在人群正中,虽然有些怯,可是可声量不低,看起来倔倔的。
人群闻言哗然,修士们见到她这副打扮,便以为她是周围村庄里的疯子,不由得心生蔑视,有人挥手,低声喝道:“去!”
“哪里来的野丫头,跑这来胡言乱语,去去!”
有人伸手要来拽她,那少女猛地将那手打落,口中道:“起开!”
“不要拉扯我!”
修士们一愣,见她如此不好惹,并不像个疯子。
若她所言不假,那此事便干系重大,想起秦百川的下场,众人方知利害,生怕受到牵连,都远远躲开,谁也不敢再插手。
那少女走上前来,直走到柳叶桃身前,气还没怎么喘匀,胸口微微起伏,她蹙眉,直直地盯着他。
柳叶桃坐在地上,抬头看着那女孩,一言不发,神色微妙转冷,那精巧的假面好像忽然出现了点裂缝。
祭灵澈站在柳叶桃身后,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
她不由得一哂——
谈雪宁?
这小丫头,不就是令狐瑾一直在找的那小徒弟吗。
方才,祭灵澈站在点将台上,一边给仙盟众人施压,一边扫视着人群,暗自观察着他们的神情,想试着将那些与妖魔勾连的人揪出来。
可惜,殷素并不在这里。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女声响彻她识海:“观澜神君——”
祭灵澈不动声色,余光却扫向远处的白玉楼。
那道声音再次说道:“去抓柳叶桃,曲无霁的金丹在他身上。”
祭灵澈闻言顿了一下,虽然面色不显,但手陡然攥紧,抓住栏杆。
尹蓝心语调拉长,懒洋洋地说道:“那人现在已经离了云中,你若是追不上他,那金丹恐怕就会被妖主吞了,到那时候——”
她看热闹一般,轻笑道:“你自己看着办。”
曲无霁发觉异样,眼光微动,只见她偏头,好像在听着什么。
他瞬间明白过来,轻握住她手腕,低声道:“你且去无妨,我在这里。”
这个时候校场上正在争执乱作一团,无人注意高台上的动静。
祭灵澈看向他,弯起眼睛,只说道:“我去去就回。”
曲无霁看着她,不由得有些出神,她笑了笑,一道术法直接消失,曲无霁手心一凉,才发现她已经走了。
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忽然有一种怅然之感。
也不知道尹蓝心有什么法子,竟然给祭灵澈共享了一个追踪咒。
祭灵澈顺着那咒术,竟真的抓到了柳叶桃,不由分说地将他直接扔回月镇,让他猛地砸在校场上,先给他摔了个半残。
柳叶桃那般谨慎狡猾的人,竟然能被暗中烙上这种追踪咒,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祭灵澈看着柳叶桃,然后目光飘向站在他面前的谈雪宁,竟好像忽然有了猜想。
谈雪宁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一抬头正与祭灵澈对视,不由得怔愣,只觉得眼前的人气场太邪门,灵压镇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怔怔地盯着祭灵澈,一时竟忘了刚才要说什么。
祭灵澈弯起眼睛,和声道:“小姑娘,你方才说,你知道他偷的东西藏在哪里,对吗。”
祭灵澈此言一出,谈雪宁只感觉四下的目光向钉子一般扎来,像是要把她直接钉死在地上一般。
柳叶桃那双含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睨着她,好似淬着毒。
谈雪宁知道,但凡自己说错一句话,就会被这群人生吞活剥,死无葬身之地。
她由于紧张,在下意识地在找什么人,视线飘荡,可是却没看到,眼中的神色微微落寞下来。
她直视着祭灵澈,喉咙动了动,握紧手心,良久道:“他偷的那东西,我见过。”
这句话所有人都听到了,人群煞时又骚动起来。
谈雪宁手心里浸满冷汗,不由得有些抖。
祭灵澈缓缓踱步,挑眉:“哦?那你看到的那东西,是什么呢?”
谈雪宁见那她缓步靠过来,不明所以,只觉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她咬紧牙关,如实道:“那东西,是一颗金色的珠子!”
祭灵澈怔了一下,随后“哈”的一笑,赞许道:“说对了!”
“原来,你真的见过啊——”
周围那些修士震撼难掩,不由得都倒吸一口凉气,方才那些为柳叶桃说话的人都远远地避开,忽地惶恐不安起来,生怕被牵连进来。
柳叶桃此刻已经敛去笑容,眼睛微眯,倒是没什么惊慌神色,竟有些坦荡。
他不笑的时候,就像换个了人一般,一种微妙的阴毒浮现出来,盖过了甜美,活像一只沾了毒的大绿蛾子。
祭灵澈走到谈雪宁面前,将手轻轻地搭在她肩膀上,拉拢一般,可这个动作又处处透露着危险,不乏威胁之意。
祭灵澈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她脸上,轻声宽慰道:“别紧张——”
“先告诉我,你跟柳家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谈雪宁猛地抬头,正对上她的眼睛,忽然间,窒息之感被无限放大,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祭灵澈轻笑,伸手抚着她的后背,说道:“不愿意告诉我吗。”
“还是说,要告诉我,有条件?”
谈雪宁呼吸不畅,只感觉非常难受,她猛地摇头,伸手去推祭灵澈,说道:“大姐姐,你身上的灵压太强了,寒香太烈,我上不来气。”
祭灵澈:……?
围观的修士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惊得嘘声一片。
祭灵澈愣了一下,手缓缓地离开她的肩膀,随后真的后撤一步,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谈雪宁不了解仙盟的事,更不认识祭灵澈。
她不太明白祭灵澈的笑容,脸上带着点困惑,只是倔倔地说道:“不过仙长说的对,我站在这里,确实是来讲条件的。”
祭灵澈并不意外,反而颇有耐心,含笑道:“什么条件呢?”
谈雪宁却没有直接说,反而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像是心中沉甸甸的包袱终于放下。
她再次抬起头,却有一种微妙的哀伤,她说道:“……我从来都不懂你们仙家的事。”
“若不是因为妖魔动荡,我可能永远都不会走出那个村庄。想不到真的有一天我能站在你们中间说话。”
众人雅雀无声,全都在听她说话。
她有些紧张,双手绞在一起,随后肩膀一沉,再次说道:“我出身于泽源谈氏,但我,从不觉得我们有任何过错。”
“你们仙盟凭什么要屠杀我们家族的后人?你们又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我们这么多年不是逃亡就是被杀……这便是你们仙家吗。”
她许是太过激动,胸口起伏,浑身不住地抖,有些说不出话来,围观的那些修士们也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祭灵澈注视着她,只说道:“所以,你今天站在这,想要的是什么?”
祭灵澈一开口,原本人群的低声嘈杂再次寂静下去。
她微微一笑:“小姑娘,你是想要为你们族人报仇吗?”
“你是想,让我把他们都给杀了?”
她话音刚落,只见原来环绕在周围的修士猛地往后退——
谈雪宁只见祭灵澈一句话,周围忽然空了!
她有些愕然地盯着祭灵澈,方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猛地摇头:“不!”
“我不想把他们都杀了。”
“虽然我只是个浅薄的人,但我也知道冤冤相报,不会有尽头。”
祭灵澈挑眉,笑着说:“哦?”
谈雪宁说道:“我只要,从今以后,我的族人再也不用过之前那种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日子。”
祭灵澈轻笑:“就这点要求?”
谈雪宁倒是坦然,直接说道:“还不止。”
她伸出手来指着一旁的柳叶桃,只说道:“我要仙盟以弑父的名义,将这人处死!”
……
白玉楼上,令狐瑾扒着窗户,瞳孔骤缩,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刚想要瞬移到校场之上,却被尹蓝心用力攥住手腕。
尹蓝心淡淡地勾起嘴角:“令狐家主,这场戏够精彩吗?”
“我送你的这个礼物,你喜欢吗。”
令狐瑾像是明白了什么,悚然的看向尹蓝心:“她这么做,是你指使的?”
尹蓝心轻笑:“指使?算不上。”
“那日,她来问我,到底怎么能让泽源的后人不再受颠簸之苦。除此之外,她又问,为什么你最近总是不快意。”
尹蓝心一拍手:“我便给她指了这么一条明路,你看如何呢。”
尹蓝心靠近她,浅笑道:“你这小弟子看着蠢笨,其实还有几分本事,竟然真把柳叶桃给骗了,助我扳倒了这么大的祸患,当真是——”
“一箭三雕啊。”
……
祭灵澈不由得一怔——
谈雪宁怎会知道柳叶月的事?!
令狐瑾心思深沉,断不会跟她说这种事。
祭灵澈眸光微动,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关窍。
以谈雪宁的修为,怎么可能有能力给令狐瑾下药再遁走,这其中定然有人助她。
那个人,助她离开琅琊,来到云中。又助她以“琅琊叛徒”的身份跟在柳叶桃身边,博取了他的信任,给他种了追踪咒,反将他一军。
祭灵澈心中冷笑,真是好大一盘棋啊。
这盘棋,竟是从铁剑镇就开始谋划了。
怪不得尹蓝心会救这小姑娘,怪不得,她会让令狐瑾收谈雪宁为徒弟……
怪不得。
再细思,谈雪宁和柳叶桃的关系,祭灵澈竟忽然想到了——
沈绿谋。
那个小魅妖忽然反水,被杀之前只说“士为知己者死。”
那么,那个能让她心甘情愿的去死的“知己”,是谁呢?
想到小绿,祭灵澈心中莫名一刺,神色冷了下去。
目光移向半跪在地上的柳叶桃,正与他对视。
柳叶桃那双眼睛噙着笑意,他整个人异常平静,好像刚才谈雪宁的指控全是胡话一样,他半点不挂怀。
与祭灵澈对视,他又甜甜地笑起来,带着点天衣无缝的苦意,活脱一副被冤枉的无奈样。
祭灵澈垂下眼睛,嗤笑道:“知己……”
“柳叶桃,你说,我是你的知己吗?”
柳叶桃脸上的笑瞬间一凝,他随即神色自若地苦笑道:“神君大人,真的很喜欢跟在下玩笑。”
昏暗夕阳斜照下来,祭灵澈脸色冷得渗人。
柳叶桃擅长拉拢人心,将人心玩弄于股掌,尤其是心志不坚者很容易将他奉为“知己”、“挚友”,竟逐渐被他洗脑,受他鼓动下,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
柳叶青因他三言两语,便信以为真,主动为他诬告柳叶月。直到柳叶月死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沈绿谋将他视若知己,甘愿为他赴死,哪怕做的事会令自己万劫不复——
柳叶桃在玩弄人心上,从未失手。
所以当谈雪宁这样一个懵懂莽撞的少女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当然那自负地以为,此人会是下一个“沈绿谋”。
一颗绝佳的“棋子”现身,他岂有放过的道理?
柳叶桃不由得轻敌,他本以为拿捏她易如反掌,正打着算盘,想要利用她杀了令狐瑾,扳倒琅琊令狐氏。
因为轻敌,柳叶桃也信任她。
他不认为这样一个蠢笨的废材能掀起什么波澜,故而几乎不对她设防,让她去吹哨,连那颗金丹也被她瞧去……
从不曾料到,自己竟能被反咬一口。
而今四面楚歌,名声扫地,性命垂危,当真是棋亏一招,满盘皆输——
看着天色逐渐暗淡,而局势莫测,谈雪宁莫名心慌,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谈条件的本钱。
她不懂仙家的事,不懂这些人的弯弯绕绕,尔虞我诈。
她只感觉站在这些人当中,她感觉自己那好不容易找到的胆量,随着天色一并消沉下去。
谈雪宁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否则她便连讲条件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握紧掌心,指甲嵌进肉中,她不想露怯,对着祭灵澈强硬地说:“仙长,我方才说的那两点,可以兑现吗。”
“……若是你能答应我,我就告诉你,他把金丹藏在哪里了。”
祭灵澈寒凛的目光从柳叶桃脸上移开,回过头,看着谈雪宁,只说道:“我很好奇。”
谈雪宁一惊,听她继续说道:“我好奇的是,柳家的那桩旧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谈雪宁怔了一下,说道:“这桩事,是我师父的执念,既如此,我就算是霍出性命来,也会去做。”
祭灵澈闻言微微挑眉。
起初,见这小姑娘又是给令狐瑾下药,又是吸她修为,此人倒像是个恩将仇报的孽徒。
可细细一想,连令狐瑾那样明哲保身的人,竟然能为这样一个人前来月镇,犯险,还甘愿将修为分她一半——
看来这二人的师徒情分,并不浅淡。
谈雪宁情绪激动起来,指着柳叶桃,说道:“师父虽然从没与我提过,但我知道,我知道师父要的,不止是杀了他。”
“他要的是,让这人的罪状人尽皆知,要让他在诛仙台上,以弑父的罪名伏诛。只有这样,才足以为他那蒙冤而死的故友讨回公道!”
祭灵澈盯着她,良久勾起嘴角,轻声道:“很好。”
“你既然有这份心,不枉你师父对你好。”
谈雪宁闻言,稍一怔愣,喃喃道:“仙长你、你答应我了吗?”
祭灵澈没理她,俯身,猛地掐住柳叶桃的脖子,瞬间掐得他面色青紫,修士们以为她要当场处决了这人,一时间各个倒吸一口凉气。
可祭灵澈却没有掐死他,手上忽然变出一柄匕首来,照着他的丹田猛地一捅,整把匕首瞬间没入!
她手腕一挑,匕首向上——
鲜血汩汩流出,瞬间将地上染出一片赤色,围观的修士们大惊,顿时骚动起来。
如若这柳叶桃当真是镇压塔的盗宝贼,那必然是与妖魔严重勾结,这样的人物,定然知道不少妖魔的秘辛,何况,此人又绝对有同党,若是能顺藤摸瓜——
这样的货色,岂能轻易杀了?不是应该严刑审讯,给他知道的事都挖出来。
这邪修说杀人就杀人,连一点商量都没有,果真是喜怒无常,做事全凭心意,实在是——
就在这时,忽地一阵光芒大现,一颗染血的金色珠子漂浮起来,顿时一股巨大的灵压爆开,所有人都被震得识海剧痛。
曲无霁站在点将台上远观,只感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漫上来,好像金丹又被重新剖了一遍似的。
他心脏跳得极快,身上瞬间浸出了一层冷汗,手猛地攥紧,死死地扶住栏杆。
祭灵澈伸手握住了那颗珠子,那珠子金光逐渐暗淡下去,连带着那骇人的灵压一起敛了去。
她目光扫向雪宁,只说道:“你方才说的那两点,本座全准了。”
“只不过,你听着,我之所同意,是因为我觉得你有意思,不是因为我受你要挟。”
“用不着你告诉我,我也知道这金丹被他藏在哪。”
这种大乘期的金丹,被术法催动,释放出的灵压,几乎是天崩地裂,定然会被人察觉,若是想将它藏起来,只有吞到肚子中,放在自己丹田里才最安全啊。
祭灵澈握着那颗血淋淋的珠子,鲜红血液顺着指缝往下滴,昏暗的夕阳中,她好像握着个染血的心脏一般。
柳叶桃丹田挨了刀,却并没有死,躺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喘着。
可纵然如此,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出一声,简直能忍极了。
祭灵澈掌心上托着这颗金丹,对着那些已经呆愣的修士们,只道:“这便是仙盟屠我逍遥门的债,你们,可看清楚了?”
……
金丹上的光芒已经敛去,可曲无霁丹田的剧痛却并没有消减,痛得他识海嗡鸣一片,什么都听不清,他伸手抚上腹部,只摸到满手的鲜红。
他扶着栏杆半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手上的血迹,一瞬间,他竟分不清不自己在哪,不知道这里是黄金台还是云中的月镇。
曲无霁闭上眼,忽然感觉心口的伤也好痛,窒息般难受。
他缓缓抬起手来,用手背轻轻拭眼角,手背上沾染一片冰凉。
“哭什么,真没出息。”他自己心中暗道。
他闭着眼睛,只感觉四下里都是黑暗,好像又坠入了无端的梦魇。
忽地,他一怔,只感觉自己被环住,一股暖意将他覆盖。
熟悉的灵力疯狂地流入他的灵脉,顿时将他的剧痛压下,他渐渐地清醒过来,只听见耳边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叫自己名字。
“曲无霁!”
“商徵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好不好……”
祭灵澈跪在地上,将他死死搂在怀中。
她手上紧紧攥着那颗金丹,呼吸剧烈,心脏砰砰地跳。
她不知道为什么曲无霁会这样,可能是因为他体内的新丹与这颗金丹互相反噬。
她胸口起伏,见自己怀中的人灵脉紊乱,几欲崩断,她心中瞬间什么念想都没有了,忽然很想直接把这金丹摧毁捏爆。
她不想让曲无霁痛苦受伤,她宁可,毁了这个金丹。
她轻声道:“商徵,没事的……”
“你不会有事的……”
她一只手将他搂在怀中,另一只手握着金丹,一点一点绞紧——
忽然,她手背一凉。
曲无霁那冰凉的手覆在她手背上,他气息微弱,强撑着说道:“别捏,你会遭反噬。”
他只说道:“我没事。”
祭灵澈见他这般逞强,不由得观火,却心中酸涩,眼眶忽地红了。
她刚要说点什么,却忽地间顿住——
因为有一柄长剑,霍然点在她的后心。
与此同时,校场上的那些原本不知所措的修士们,忽地大乱起来,尖叫声不绝于耳。
祭灵澈向下看去,却见那已经气绝身亡的秦百川,尸体忽然出现了异动。
他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忽地一只利爪终于刺破皮肉,从他丹田处窜出来,沿着他的腹部一路向上,缓缓划开,直将那具尸身开膛破肚。
只听撕拉一声,血沫横飞,尸体中的东西钻出来,祭灵澈瞬间瞳孔骤缩!
那东西似人非人,似兽非兽,蹲在地上,长长的尾巴铁杵一般扫来扫去,咧开嘴露出一口尖牙,发出一声咆哮。
褚恒……
这东西和当时在上京小青龙寺中褚恒体内的东西是一样。
种到金丹中的妖胎,被养在修士体中。
在修士身死的一刻,这鬼东西便苏醒过来,将母体开膛破肚钻出……
祭灵澈只感觉头皮发麻,为什么秦百川金丹内被寄生了妖胎?!
那而今,被寄生的人到底有多少?
祭灵澈呼吸粗重,一寸一寸地回过头,只看到了一个冷艳的金丝面具,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冷光。
那人背对着夕阳,神色晦暗,一身红色衣袍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
殷素长剑点在她的后心,只道:“把你手中的金丹,给我。”
第85章 飞血一 赤色
祭灵澈将怀中人抱得更紧,回过头,看着身后之人。
殷素长剑虚点,再一次说道:“金丹,给我。”
校场上,那从尸体中爬出的妖魔猛地跃起,只听尖叫连连,兵刃出鞘之声此起彼伏。
看着那个冷艳诡异的金丝面具,祭灵澈忽地生出一种眩晕之感。
她手中紧紧地攥着那颗珠子,只说道:“你找死。”
殷素那张脸近乎肃穆,背光而立,像是一座雕像,只那柄长剑,泛着凛凛寒光。
祭灵澈修为虽远胜于此人,可此时被她用长剑指着,却莫名的遍体生寒。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只将曲无霁揽得更紧了一些,护在怀中。
殷素神色晦暗,好像是勾起了嘴角。
良久,她摊开手掌,只道:“金丹给我。”
“你也不想,曲首尊经脉俱断,活活痛死吧。”
风声烈烈,吹得殷素的红袍响动。
祭灵澈半跪在地上,凝着那人随风而动的血红衣袖。
祭灵澈语调阴凉,淬着毒一般,只说道:“你信不信,我把你五脏六腑都掏出来,扔去喂狗?”
殷素闻言,没甚表情,摊开的手掌也没有收回。
好像笃定她会把那枚金丹放到自己掌心一样。
祭灵澈冷笑,握着金丹的手一寸寸绞紧。
只听她道:“我就算把它捏碎了,也不给你。”
……
校场上,那从秦百川丹田里爬出来的妖魔,已经连杀数十人,鲜血汩汩流淌,尸体躺了一地,在夕阳下红的刺眼。
死的多是一些修为不高的弟子,这些人一时间没来得及闪避,顿时被那妖魔的爪子给开膛破肚。
这妖魔虽是诡异,好在不算难缠。
在场的高阶修士无数,剑光大现,不多时便将那妖魔的头颅削落,黑血飞溅,随后那妖魔身躯在狂暴的剑风中被斩为肉泥。
遍地黑血,碎肉横飞,人尸横亘在其中,活人一片大乱。
相比于死人带来的恐惧,更令修士们惊悚的是,方才这妖魔,是从人体内爬出来的。
而且,这东西的某些神情,像极了……秦百川。
竟给人一种他死而复生了的错觉。
恐慌像瘟疫一般传播,惶惑在校场上蔓延。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被开膛破肚,沦为这样的畜牲。
众人们本想四下奔逃,可是又不敢擅自离开,只得留在校场之上,远远地避开那些横在地上的尸体,生怕再从中钻出什么东西来。
乱相中,根本无人注意那垂死的柳叶桃。
更无人注意到,他身下躺的地方,正悄无声息地变软。
地面贴着他的身形,逐渐开出了个深渊的入口。
柳叶桃闭着眼睛装死,无声无息地往下陷,想要借机遁走——
忽然间,刀光狂暴,对着他猛地竖劈!
柳叶桃骤然睁开眼睛,顾不得疼痛,向旁一滚,堪堪地避过刀锋。
那柄雪亮的长刀,锵一声点在地上,随即横着一划,刀风带着凛凛杀意,将地上那入口刷地封住!
柳叶桃丹田处血流不止,痛得他意识模糊。
他强撑着抬起头,只见一个玄衣男人俊美至极,而此刻面色凝霜,一柄长刀霍然点在他额前。
柳叶桃甜甜笑了起来,明知故问:“令狐家主,这是怎么了?”
令狐瑾毫无笑意,这张男生女相的脸,昏暗中鬼魅一般。
此人长着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睛,形销骨立地站在那,活像一只野性难驯的狐狸,终于咬上了垂涎已久的猎物脖颈。
她咬字极重,浓厚的恨意湿漉漉的,好像要溢出来一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柳兄啊柳兄,你我兄弟一场,不若在下送你一程,给你留个体面。”
……
太阳一点一点偏下去,黑暗升腾而起来。
最后一丝夕阳的红晕,笼在大地上边缘上,成了天地四合唯一的光线,可也在慢慢地流逝。
祭灵澈只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喉间血腥气翻涌,连带着将她心中那压抑许久的杀意一起翻出。
她余光扫着校场上的乱相,心中盘算着,不如就捏碎这颗金丹,让这些人全去死,什么妖胎不妖胎,俱杀了才能永绝后患——
殷素对着她摊开的手掌一动未动,衣袖被风拽动飘摇。
二人无言,一时间就这样僵持住。
祭灵澈克制着翻涌的杀心,将心中升起的邪火一寸一寸地压下去,
她清楚地知道捏碎这个金丹意味着什么。
大乘期的金丹爆开,爆发出的灵压,足以将方圆万里化为乌有。
更重要的是,两个金丹已经建立了联系,互相反噬,若是贸然捏碎,曲无霁……
殷素好像看穿了她的动摇,微微蜷起手指,勾了勾,“实话告诉你。”
“他之所以这般痛苦——”
“是因为这金丹被我种了禁制。”
“两颗金丹出处相同,灵脉相连,禁制是共享的。在旧丹被激活的瞬间,咒术就复制到了他体内的那颗金丹上。”
“你方才,让这颗金丹灵力迸发,便已经替我催发了禁制。”
“所以啊,就算你把这颗珠子捏碎了也没用,他体内的禁制不会消解。”
殷素语调如常,并没夹带着太多的情绪。
这些话落在祭灵澈耳中,她只感觉每个字都化作了尖锐的嗡鸣,好像要把她给淹没。
祭灵澈胸口起伏,喉咙中的血腥味更重,一股恶心之感涌了上来,
她几乎要把牙咬碎了,只一字一句道:“什么禁制。”
殷素倒是坦然,只说道:“蚀骨咒。”
“这种咒,只能我来解。”
殷素垂着眼睛,目光笼在祭灵澈身上,她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点变化,那层冰冷的无情面具好像终于开了一丝缝隙,让她此刻看起来才像是个真人。
只见她轻轻地笑起来:“所以,祭灵澈,你可是有求于我啊。”
祭灵澈紧紧地抱着曲无霁,只感觉他疼得发颤,气息竟越来越微弱。
曲无霁意识模糊,丹田本就受损,又被蚀骨咒侵蚀,痛得不能呼吸,手背上青筋爆起,又怕她看见,将手藏在袖中,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臂,有些脱力地靠在她怀中。
他恍惚中听到了殷素的话,强撑着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不用管我,我……”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丹田又是剧痛,像是有一把刀猛地捅了进去,顿时说不出话来,不由得紧紧攥住她的手。
祭灵澈一惊,随后只见他的手脱力地松开,缓缓地垂下来。
她轻轻地扶住他的肩膀,只见他丹田处鲜红一大片,好像金丹又被剖了一遍似的。
“曲无霁……”她喃喃道。
这蚀骨咒无论修为如何都抵挡不了,一旦被种上迟早活活痛死。
曲无霁蹙起眉,已经失去了大半的意识。
她缓缓地将曲无霁放在地上,并指拂过他的额头,让他昏睡过去,以此来减轻疼痛。
她站了起来,转过身,与殷素面对面而立。
殷素那柄长剑依旧指着她,微微挑眉:“你考虑好了?”
祭灵澈盯着她,只道:“你去死吧。”
……
柳叶桃神色自若,虽然浑身是血,可是他脸上并没什么惊慌惧色。
他偏偏头,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他若有所思似的,轻声道:“令狐家主,素来与我兄弟相称。”
“可是说到底,你该叫我世叔呀。”
令狐瑾闻言显然顿了一下,握刀的手猛地一紧。
她余光扫向四周,暗自观察方才柳叶桃那句话有没有被谁听了去。
好在已经乱作一团,二人这附近又尸体成山,众人都躲得远远的,并无人在意。
她目光又落回到柳叶桃身上,只见那人笑得灿烂庸俗。
令狐瑾抿起嘴角,抬起袖子精细地拭着那柄长刀,将刀擦得锃亮,“这是什么话,我可听不懂。”
长刀一振,她冷笑道:“你有什么话,下到阴曹地府中再去说罢!”
柳叶桃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轻笑一声,微微眯起眼睛,“世人都道,令狐家主与柳氏的月少主关系匪浅,是因为二人有婚约,所以令狐家才对格外对这桩旧案上心。”
“可是,你叔父的婚约,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令狐瑾闻言,那挥起的刀生生顿住。
却听柳叶桃轻轻笑着,飞快地说道:“贤侄,你叔父又没有子嗣。”
“令狐宴死后,你作为令狐家唯一的后辈,那家主之位合该落在你身上,你就算不化成你叔父的相貌,这家主之位你也坐得稳当。”
“可是,你化成你叔父的模样,又是何居心呢?”
他继续说道:“你设计杀掉你的叔父,真的是因为他杀了你父亲,你要为父报仇吗?”
“我记得你似乎很仇视你爹爹呢。你爹爹死了,你应该很快意呀。”
“所以啊,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憎恨你的叔父,而非要杀掉他不可呢。”
“令狐瑾,你会嫉妒你的叔父吗。”
令狐瑾闻言愣住,呼吸急促起来,不知何时,举起的刀竟然缓缓垂下。
柳叶桃语调又轻又快,却每一句话都正扎在她的心脏上,刺得她不能呼吸。
“令狐瑾,你一定觉得他配不上你月少主吧,你一定是觉得——”
“只有你,才配站在她身边。”
她此前从未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她仇视令狐宴,可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驱使她杀掉叔父,并顶着他的身份过活。
可柳叶桃三言两语就让她方寸大乱。
她心脏砰砰跳,她清楚地知道此人极擅蛊惑人心,自己一时不防备,竟已经着了他的道。
她看着柳叶桃那浅笑的嘴脸,忽地怒从心起,猛地摇头,将那些横生的杂念切断。
她刀尖向前,吼道:“我的事,轮不到你这个贱人来说!”
话音未落,她挥刀便砍。
经年的怒火和仇恨在此刻爆发,她这一刀几乎砍出了天崩地裂的架势!
刀魂嗡鸣,震得所有修士都止住骚动,向这边看了过来。
可是,这几乎让天地变色的一刀却猛地一滞——
只听“铮”的一声,兵刃相接,那一刀竟然撞到了一柄长剑上,然后被荡了回来!
她虎口登时崩裂,整条手臂都几乎要被震掉一般,右手满是鲜血,知觉全无,连手中的刀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她嗬嗬地喘了起来,连连后退,不由得一惊。
只见一人持剑挡在柳叶桃身前。
那人浑身黑气缭绕,瘴气淹没了眼白,整双眼睛黑漆漆的,好像只是两个洞一样——
正是被心魔夺体的傅延年。
她盯着那人,不住地喘息,心中悚然。
这人此前被祭灵澈的杀湍剑震断了经脉,修为全废,就算不死,也该是昏迷不醒,怎么会这么快就清醒过来?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东西,几乎是脱了人样,好像是未开化的动物一般,好像理智全失,已彻底沦为被心魔操纵的躯壳。
因为心魔作用,不仅让他苏醒,更让他修为暴增,灵压比方才在金塔上时强了数倍,几乎到了骇人的程度。
令狐瑾心道不好,自知不是对手,余光扫向那柳叶桃,只见他已经一个翻身滚到那滩烂泥中,被泥中的爪子抓住一拉,瞬间沉了下去,就此消失遁走。
她眼睁睁地看着绝佳的机会就这样失去,几乎要将后槽牙咬碎,急血攻心加之受伤,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她顿时眼前一黑,一个不稳,单膝跪倒在地。
忽然间她感觉到什么东西扑过来。
一人搀住她的胳膊,想要将她扶起来,只听那人口中急急道:“师父!”
“你怎么了,师父……”
谈雪宁虽然没有修为,却又几分气运,方才那般危险,她趁乱东钻西跑,竟一点伤都没受。
令狐瑾心口绞痛,还在想柳叶桃逃掉的事,血顺着嘴角不断地流下来。
她只感觉头混混沉沉,眼前一片漆黑,可耳边不断有人聒噪,生生地将她给拉了回来。
谈雪宁低声焦急道:“师、师父,那人没有眼白,身上一圈黑气,好吓人,正直愣愣地盯着咱们,好像又要动手 ,咱们是不是得赶紧走哇……”
令狐瑾闭上眼睛,将那口气顺下去,强撑着站起来。
她伸手环住谈雪宁的肩膀,只说道:“咱们走。”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脚下一绊,悚然低头,忽然看见自己正踩在一大片的烂泥上,而烂泥中忽然伸出一只只利爪,猛地向她脚踝抓来!
令狐瑾右手经脉被震断,抬不起来,只得左手并指为刀,猛地一划,将那些爪子切断,她拽着谈雪宁猛地向后跃去。
可是她还没站稳,只见整个校场上,忽地漫开大大小小的、一滩滩的黑泥,一个个妖魔疯了一般地往外钻——
这些入口扩散的速度,比之前那个快得多,部分修士们来不及闪躲,竟直接被烂泥中伸出的爪子给拖了下去,发出阵阵哀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修士们大惊失色,纷纷御剑而起。
黑暗笼罩四野,雪亮的剑光照映出滚滚流淌的鲜血,好像天地之间只逾黑红白三色。
……
祭灵澈眸光寒凛,无声地看着这番乱相。
她一振袖,勾连灵力,瞬间万千赤色蝴蝶出现,从点将台上俯冲而下。
那些蝴蝶一时间竟好似汹涌的红色潮水翻动,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红光。
殷素睫毛动了动,显然是一怔,“焰狱蝶?”
这种赤色蝶,远比此前那种白色的光蝶更为凶残。
蝶祸时的那种银蝶,华丽森凉,带着凄清的美,杀人于无形。
可而今,这漫天的赤色蝶则像是悚然的怪物,暴虐至极。
巴掌大的蝴蝶,生着尖利的口器,一口可以咬掉人三根手指。口器正中还生着一根长针,能扎进肉中吸血。
蝶足挂着倒刺,停落在肉上倒刺便立时扎进去,便怎么都扑不掉,又杀不死,只能任这东西啃噬吸血。
此蝶又浑身剧毒,被黑红色的蝶翼带上一点,都会立刻毒发。
蝶毒无药可医,又不会让人立即死亡,毒素一点一点渗入经脉,中毒的人往往要痛苦嚎叫两三个时辰才会面色青紫的死去。
在毒素的作用下,痛感被放大数倍,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这东西啃得现出白骨,任凭血液被吸干,一点一点的化成白花花的骨架子。
两种蝶,一亮一暗,一个白色冷火灼烧生魂,一个食肉寝皮凶残万分。
如果说用银蝶杀人是留给仙家的体面,那这个赤色蝶则像是恶灵的诅咒。
祭灵澈喜用那银色的蝴蝶,毕竟这种赤色蝶缺乏飘逸的姿态,更像是大扑棱蛾子,而且太过凶残,缺少韵味,实在有损风度。
故而这种赤色蝶,她很少出手。
修士们御剑在半空,只见血红的光影从点将台上倾泻而下,将校场覆盖住,血海一般,地面上的妖魔瞬间开始尖声嚎叫。
祭灵澈摊开手掌,夜风烈烈,吹得她袖子随风而动。
妖魔源源不断地从裂缝中钻出,可那赤色蝴蝶像是浓稠的血液一般,所过之处,只剩下一滩滩的黑血碎肉。
不远处的杀湍剑感应到剑主的灵力,忽地亮了起来,剑灵嗡鸣,再一次爆发出剑意,四野震动。
她猛地攥拳,杀意瞬间荡开来,一道白光贴地扩散开,将那些口子一点一点的封住。
殷素对此并不意外,只说道:“没必要鱼死网破。”
“把金丹给我,我就把那禁制解了,皆大欢喜。”
祭灵澈看着她,缓缓地抬起手,握住她的那柄剑,只说道:“真不懂规矩。”
“你难道不知道,拿剑指着别人,是很无礼的吗。”
随即只听“砰”地一声脆响,那柄长剑被她当中折断,剑灵哀嚎,瞬间被毁,灵力剧烈波动,殷素踉跄几步,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祭灵澈缓步上前,青白剑光映在她眼中,殷素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祭灵澈抬起手,指尖夹着一片花瓣,虚点在她颈间,冷冷勾起嘴角:“猜猜看,我这片花瓣,能不能直接把你的脑袋给削下来。”
殷素没什么表情,只道:“吓唬我,没用。”
“想杀人,是不会说废话的。”
祭灵澈无声地审视着面前的人,一翻手腕,花瓣瞬间变成了匕首,向前一送,重重地抵在她的丹田,意图不言而喻。
瞬间血洇湿了她的衣裳,祭灵澈垂下眼睛,只道:“你的金丹还想要吗。”
殷素虽疼得冷汗岑岑,可神色不改,她缓声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再加一项筹码好了。”
她故意将声音压的很低,拉长语调:“我且告诉你,现在仙盟里超过半数的人,金丹中都有妖胎。”
祭灵澈呼吸一滞,手中的匕首生生止住,她抬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殷素并没有什么表情,竟然带着点不悲不喜的神性:“妖胎,你见过的。帝陵中的那些,都是。”
“你杀了虫母,又能怎么样呢,妖胎我们就已经得到了,虫母本就已经无用了。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会引你下帝陵。”
殷素脸上泛起浅淡的笑意,余光扫向那些与妖魔缠斗的修士们,轻声道:“你说,若是我现在就宣扬出去这件事,他们会不会立时大乱,人人自危。”
“祭灵澈你说,若是他们知道了自己体内,正孕育着一个妖魔,或者他们得知,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有朝一日会变成怪物,那会发生什么事呢?”
“你猜,仙盟会不会即刻崩散,化作一团散沙呢。”
“你再猜猜看,如果他们得知自己都会变成妖魔,那么,他们会不会向妖魔倒戈呢?”
她握住祭灵澈冰凉的手,缓缓地将那把刀移开自己的丹田,轻声地笑了起来:“所以啊,神君大人,是我在给你机会啊——”
“把金丹给我,我帮你,粉饰太平。”
“让你那必败的结局,不那么早地到来。”
第86章 飞血二 古楼主的单片镜
“所以,现在我给你一个,重新考虑的机会。”殷素道。
祭灵澈手上青筋绷紧,因为太过用力而指尖泛白。
殷素的手覆在她持刀的手背上,将那抵在她丹田的刀又推远了些。
风声贯耳,吹得祭灵澈头痛欲裂,喉咙间含着一股血腥气。
她血气上头,忽然想立时把眼前这个人给杀了。
殷素脸上笑意浅淡,只道:“所以,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你没得选,不是吗。”
殷素再一次对她摊开手掌,鲜血正顺着她修长的手指往下淌,“我要的东西不多。”
“金丹,拿过来。”
四下里妖魔哀嚎不断,人声喊叫连成一片,兵刃破空之音不绝于耳。
黑暗中赤色光芒闪烁,好像一场大火蔓延。
祭灵澈手中那柄匕首刷地化青烟散了,她一抽手,猛地振袖,将殷素荡得连连后退。
殷素好不容易站稳,再一次抬手,拭了拭嘴角淌下的血。
祭灵澈掌心捏着那颗金丹,正滚滚发烫,有些灼人。
她气息逐渐平缓,将升腾起的情绪生生压了回去,终于冷静了下来,趁着这个空当,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第一,殷素说的,不一定是实话。
那妖胎究竟寄生了多少人,祭灵澈并不知道,也无从鉴别。此人空口白牙,很有可能虚报,以此来恐吓她,制造恐慌。
所以当务之急是弄清她话中的虚实,定不能自乱阵脚,被人牵着鼻子走。
第二,祭灵澈知道,就算自己把金丹给她,此人也不会解开曲无霁身上的禁制。
最多只是将咒术暂时封住,以此来长期地要挟她。
这等牵制她的把柄,殷素不会这么轻易地放手。
何况,若此人前脚把禁制解了,下一刻祭灵澈就会弄死她,殷素自己又岂能不知道这一点。
第三,那妖胎究竟是什么,殷素为何要与妖魔勾结。
当时在帝陵中,殷素曾说,她并非与妖魔为伍,若她所言为真,那么她这么做,定然是有别的目的。
那她种种行径,究竟是为了什么?
祭灵澈冥冥中察觉到,此人的背后,应还有别的人指使,她只不过是站在台前的傀儡。
她背后指使这一切的那个人是谁。
他们最终的企图是什么?
妖胎这种东西阴毒又邪性,妖魔大多蠢笨,就算是妖主,也搞不出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所以,从栽培妖胎到寄生,定然都是人为。
事到如今,看似是与妖魔斗,可实际上,还是人与人斗。
第四点,也是眼前最需要解决的——
她必须要弄清,为什么此人不惜代价地要得到这个金丹。
殷素这般纠缠,可见这个东西至关重要。
若是金丹真的落到她手上,会发生什么?
……
无论如何,局面越是不利,越是不能露怯。
而她现在要做的是——
反客为主。
祭灵澈思绪过得很快,只眼光一动,她冷冷轻笑,只道:“你就这点筹码了?”
她指着校场上的人,“你去宣扬啊,你快告诉那些人,他们马上就要变妖魔了,让他们与你一道来对付我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步向前,将手中的金丹随意地抛起再接住。
“我还蛮想看一看,那些人得知这件事后,是什么表情呢,一定很有看头吧。”
她每走一步,威压就强上几分。
“你以为,我在乎他们的死活吗。”
“拿这种事来威胁我,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吧?”
祭灵澈步步向前,殷素喘不上气来,只感觉周遭的空气凝固了,再不流动一般,胸口不住起伏。
她不由得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在栏杆上。
祭灵澈漫不经心地握着那枚金丹,勾起嘴角,一步一步地从昏暗中蹚过来。
她轻笑:“你要知道,我想弄死那些妖魔,并不是为了拯救众生。”
“那些人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殷素身前站定,轻声道:“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要与天道斗到底啊。”
“天道要灭世,我偏偏要将众生的气运撑起来,”她语调越来越轻,却端地让人头皮发麻,“与人斗,与命斗,与天道斗。”
“我祭灵澈以杀证道,杀妖魔还是杀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所以啊,你筹码加的越多,我越觉得有趣呢。”
殷素微微仰起头,忽然觉得可怖。
祭灵澈抬起手,手背碰上她那冰凉的金丝面具,缓缓划过,慢声道:“告诉我,你要拿这金丹,干什么去呢。”
殷素冷冷地盯着她,良久,她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
她只说道:“吓唬我,没用。”
“既然,你这么不在乎仙盟,也不在乎那妖胎,那我现在就把他们体内的妖胎催发,你看如何?”
“你这么喜欢找乐子,那我便成全你。”
“就让他们就在这,自相残杀吧——”
祭灵澈闻言挑眉,手一路向下,虚虚地掐住她的脖子,好像下一刻就要把这人脑袋给拧下来一样。
殷素嘴上这么说着,却没动,视线落在她脸上,观察着她的神色。
祭灵澈神色虽然冰冷,可脸上挂的笑越来越浓,好像真觉得有趣一样。
两人互相试探,彼此拿捏,一时间竟就这样僵持住了。
祭灵澈掐着她脖子的手一寸寸绞紧——
就在这时,忽地一道蓝光一闪,一个蓝衣女人出现在点将台上。
尹蓝心只道:“把金丹给她。”
祭灵澈一顿,松开了那掐在殷素脖子上的手,蹙眉道:“你说什么?”
空气猛地灌进来,殷素咳嗽了起来,久久直不起腰来。
尹蓝心神色淡淡,缓缓说道:“她说的不假,当今仙盟中超半数的人,金丹中都寄生了东西。”
“你若是真把她逼急了,那今夜,当真是热闹。”
祭灵澈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尹蓝心却漫不经心道:“知道你不在意那些人的死活。”
“可现在就生出乱子来,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实在凶险。”
“何况,若是仙盟今夜就瓦解,你失去助力,定会一败涂地。所以,何必鱼死网破,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东西给她,让她带着金丹滚蛋。”尹蓝心利索地说道。
祭灵澈蹙起眉,细细地琢磨着尹蓝心的话,飞快地盘算着策略。
良久,她抬起手,指着殷素,说道:“我知道你不会解开曲无霁的禁制,那好,我也不强求。”
“想带金丹走,可以。但我也要在你身上下一种咒,你若是敢让曲无霁难过,你自己也别想好过。”
僵持不下,只有互相牵制,才是平衡之道。
殷素看着二人,缓缓勾起嘴角,只说道:“可以。”
蚀骨咒由术主控制,殷素敛去了术法,虽然禁制还在,但曲无霁却可不再受这东西折磨。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祭灵澈同样给这人下了一咒。
她死死攥住殷素的手腕,好像要给她腕骨捏碎一般,只一字一句地说:“你若是再敢催动蚀骨咒,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
殷素自然知道祭灵澈的手段,也不再多说什么,如愿拿了金丹,向后退去,缓缓消失在黑暗中。
祭灵澈见这人彻底走掉,立刻转身回到曲无霁身边,将他搀扶起来。
他还没有恢复意识,出了一身冷汗,面无血色,掌心血淋淋的,烙着深深的指甲印,她可以想象到他究竟是有多疼,才会如此。
祭灵澈神伤地抱住他,只轻声道:“曲无霁……”
她怀中的人体温逐渐回暖,紧锁的眉头也缓缓地舒展开,他丹田的痛楚终于消解,靠在她怀中沉沉地昏睡过去。
尹蓝心缓步走上前来,好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画面:“额……”
“……好吧。”
祭灵澈并不搭理她的阴阳怪气,只说道:“你知道她拿金丹要去干什么?”
尹蓝心好像没什么情绪,淡淡说道:“哦,有了这金丹,她就能将妖主给放出来了。”
祭灵澈骤然抬起眼睛:“你说什么?!你怎么能——”
尹蓝心“嘘”了一声,蹙眉道:“别吵。”
她慢慢说道:“放出了就放出来呗。”
“你不是正想跟它过过招吗。”
祭灵澈:“……?”
尹蓝心:“对了,提醒你一下,你别忘提前把鸦羽剑拔出来,不然妖主重破封印的时候,你的剑会崩坏的。”
祭灵澈难以置信地看着尹蓝心,只见她蓝色的衣裳正在风中飘摇中着,无情无欲,真真像一抹青色幽魂。
尹蓝心拢了拢袖子,只说道:“怎么样,今晚的乐子,够不够多。”
祭灵澈良久道:“……我看你是真有病。”
尹蓝心好整以暇,轻笑:“谬赞。”
祭灵澈握着曲无霁的手,缓缓地输入灵力,安抚他的灵脉,将损伤之处修复。
只幽幽说道:“妖胎的事,怎么办。”
尹蓝心却顾左右而言他,忽然说道:“前一阵,我见了古潮音。”
“他向我控诉你呢,说你简直是强盗。”
祭灵澈听得惊奇,嗤笑道:“那个贱皮子!贯会给我泼脏水。”
“上次见,还是在丰都城,我只不过抽了他几张金纸罢了。”
尹蓝心轻笑:“只拿了几张金纸?你再想想。”
祭灵澈蹙眉,尹蓝心见状,抬手指向自己的眼睛,随后又轻轻敲了敲眼眶,说道:“你不是顺走了一片单片镜吗。”
“现在你把那东西弄哪里去了,丢了?”
祭灵澈一怔,好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当时在丰都城中那白玉楼中,初次重逢古潮音,此人鼻梁上架着个单片镜,用来出千看牌,后来那东西被她抢了去。
她依稀记得,透过那个镜片观物,通过调整镜片远近,可以看到东西的不同层次——
当看向柜子,透过镜片看到是柜中的物什。
看向豢养的小雀,可以看到那雀交错的血管,和鲜红的血液。
当她用这镜片看人……
她眼光一动,明白了什么,依照尹蓝心的意思,这镜片看向人的时候,是可以看到丹田的……
她长长地“啊”了一声,随后声音越来越低:“不过,那镜片好像丢在昆仑了……”
昆仑常年大雪,这么长时间,别说只是一小块镜片,就算一柄剑,也应该早就被大雪掩埋了。若是去找,不啻于大海捞针。
尹蓝心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祭灵澈:“……”
她被尹蓝心盯得浑身发毛,默默移开目光,说道:“那,我再去昆仑找找——”
她话语一顿,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片薄薄的东西被掷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到祭灵澈面前。
她愣了一下,缓缓拾起那东西,拖在掌心打量。
那是一片透明的单片镜。
这东西上还若隐若现地缠绕着她的灵丝,显然,正是她之前丢的那个……
她将这片镜片攥在手中,竟然能感受到霜寒之意,怎么也捂不热,就好像是在雪中埋了太久,寒气已经沁入器物……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尹蓝心,不由得缓缓地蹙眉。
她不由得想到了那个昆仑神。
那小神曾说,可以帮她回到自己的身体中,但是前提是——
前提是,她要帮他杀掉尹蓝心。
祭灵澈手中握着那镜片,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只说道:“你和那昆仑仙,是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要杀你。”
尹蓝心轻笑一声,冷冷说道:“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再来问我。”
祭灵澈将曲无霁轻靠在栏杆上,她站起身,正色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
“你是不是,用你的寿数诓骗天道,凭借这个,才将我生魂给拉回来?”
尹蓝心神色好像出现了点变化,她随即淡淡一笑:“你想的太多了。”
“你能还魂回来,是因为你阳寿本就未尽,我并没有干涉。只不过花婉婉那具身体,是我帮你选的,”她勾起嘴角,“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杀湍剑。那柄剑,就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了。”
“至于你说的那个昆仑仙——”
“我不认识他。至于他恨我,要杀我,那是他自己的事了,你得去问他,我可不知道。”
祭灵澈看着尹蓝心,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有的时候不愿意听你说话,好烦。”
她目光扫向校场,只见杀湍剑爆发出的剑意已经将那所有口子都封住了。
红色光芒如潮水般闪烁,片片赤色蝴蝶依旧在翻飞,将仅存的妖魔赶尽杀绝。
那些修士们有一些悬在半空御剑观战,还有不少在地面上砍杀妖魔,剩下的人瞥见曲无霁受伤,知道不会被问责,早已经鸡贼地跑了,如令狐瑾之流。
现在所剩的妖魔并不多了,战局逐渐趋于稳定,已经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那些观战的人见状便也御剑而下,想要最后捡一些功劳。
那些赤色的蝴蝶并不伤人,扇动着半透明的翅膀,从人的身体中飘然穿过,没有实体一样,可是转瞬落在前方的妖魔身上,重成群结队地扑上去,那妖魔便立时被啃成一滩碎肉。
祭灵澈将那单片镜架在鼻梁上,垂下眼睛,扫视着那些人。
如同在白玉楼上看古潮音一样,她眼前先是浮现出一层氤氲朦胧的白雾,随后才渐渐地能看清一些东西,忽然间,她双眼忽地瞪大——
第87章 飞血三 镇邪司
透过那薄薄镜片,祭灵澈向下看去。
眼前蒙的那层白雾缓缓消散,她闭上另一只眼,透过镜片,只见那些白色模糊的人影逐渐缩小,最后竟然缩成了一颗珠子大小。
各色的珠子。
漂浮在空中的珠子。
那些修士们在校场上奔来跑去,在祭灵澈眼中,只无数的珠子悬空飘荡——
而且,的确有接近半数的珠子已经泛黑,并且其中好像什么东西在蠕动。
这些珠子都是什么?
祭灵澈缓缓地睁开了另一只眼睛,瞬间,那被隐去的人影又浮现出来。
尹蓝心幽幽道:“知道为什么是‘单片’镜了吗。”
“一只眼透过这镜片,观气。另一只凡眼,观形。”
“当两只眼睛一起睁开时,你就可以同时看到气和形。”
祭灵澈只道:“……气是什么。”
尹蓝心轻笑:“那些飘着的珠子,都是气。”
“说白了,就是‘人气’,人气凝成一小团,看起来像个珠子。”
“这团气不散,就能代表他还是个活人。”
她继续说:“你看到的这珠子,并不是金丹,与修为无关。人气便越纯,珠子的颜色便越亮。”
“而妖魔,不过是畜生之流,它们的气是凝不起来,只有一层低散的黑雾。”
“若人体内被寄生了妖胎,那‘气’便会变得浑浊。人身中掺杂了非人的东西,珠子便会慢慢地往下沉,变黑,慢慢地变散——”
“若是你看到某个人只有人形,却没有珠子,那他就是披着人皮的妖魔。”
祭灵澈闻言,怔了一下,她此前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不由得“啧”了一声。
她蹙眉向下看去,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那些修士,发现竟有将近一半人的珠子开始暗沉,更有甚者,那珠子已经开始膨胀,好像要散开了一般。
尹蓝心语调淡淡:“当那些珠子散了,他们的身体将彻底被妖魔占据。”
祭灵澈无言地看着,只见那些各色珠子掺在一起,飘来荡去,竟给人一种诡谲的荒诞之感。
夜风吹拂,悚然凉意顺着她的脊背攀升。
她将那单片镜缓缓取下来,握在手里,镜片上带着的寒凉有些冰手。
她只低声道:“所以,现下该怎么办。”
尹蓝心微抬起眉:“你想怎么做。”
她却道:“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将这妖胎去除?”
尹蓝心轻笑了,“哦?你竟想救他们。”
祭灵澈蹙眉,嗤笑一声:“那我还能怎么办。”
她心里清楚,若找不到对付妖胎的办法,就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就算她把被寄生的人杀了,又能如何,妖魔还是能继续再感染。
她前脚杀,妖魔后脚就又给别人种上——
难道她能把所有人都杀光?
尹蓝心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轻笑道:“既然如此,那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
祭灵澈闻言,转头看向那人,她的神情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好似一抹幽魂倩影。
祭灵澈蹙眉,缓缓地勾起了嘴角,琢磨道:“明路——”
……
广爻峰。
曲无霁做了一场漫长的大梦。
他被困在梦魇中,他被困在那年的黄金台上,他出不来,逃不掉。
同一个场景,反反复复地重演,他一遍一遍地被剜去了金丹。
只泪珠滚滚落下,砸在地上。
可他却看不清眼前人,那人脸上好像蒙着层纱一般,他只能感受到她身上阴冷的气息,以及无端的憎恨。
丹田剧痛,灵脉被生生剜掉的滋味不断重复,他颤抖着,想抱住那人,可随即就听到她对他刻薄的嘲讽……
他好难过。
丹田的剧痛一遍一遍地重复,到后来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从黄金台上活下来——
他是不是早就死在了那?
而往后种种,皆是他死前的肖想。
不知过了多久,那困住他的梦魇逐渐消散,眼前的人也化作一缕青烟飘忽不见。
他只感觉坠入了一片漆黑的虚无。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醒了过来。
曲无霁缓缓睁开眼睛,四下里昏暗,浅淡的月光从半掩的窗上透进来,纱帐随风摇曳,将本就浅薄的光搅碎,稀疏地落在榻上,笼在他身上。
一时间让他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他缓缓地眨眼,一点一点将破碎的意识拼凑起来。
脸上冰冰凉凉的,他抬起手,发现脸上竟有些许泪痕——
他不由得怔了一下。
在梦中哭成这样,是不是很丢脸。
被她看到了吗。
她……会心疼我吗。
曲无霁脱力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他看着月色在纱帐上随风摇曳,夜色正深,偌大的广爻峰阒无一人。
榻上又硬又凉,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丹田的疼痛消减,心口的绞痛忽地漫上来,痛得他蹙眉。
他就这样无声地躺着,缓缓闭上了眼睛,一颗滚烫泪珠顺着眼尾滑落,滚落道鬓发中。
就在这时,门忽然“吱”的一声旋开了,只听有一人缓步走了进来。
那人脚步很轻,好像是怕吵醒他一般。
脚步声顿在纱帐前,忽地停住了。
曲无霁睁开眼,借着稀薄的月光,依稀看到有个人影投在纱帐上。
一片寂静。
曲无霁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并没有言语。
风吹动纱帐,那抹人影轻轻地晃来晃去,飘飘渺渺,不知何时就要飘然而去了一般。
良久,那人影抬起手轻轻地撩开纱帐,欺身上榻。
曲无霁闭上眼睛,假装没醒。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那手上还沾染着幽幽寒香。
来人冰凉的发丝垂在他颈上,他有些痒,不由得轻轻偏头。
祭灵澈轻声道:“你怎么装睡不理我。”
曲无霁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那梦中的人脸陡然清晰,现下正关切地看着他,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神色。
他无声看着她,不知怎么,心头一涩,眼泪又止不住地滚落,他不想被她看见,将头偏过去。
祭灵澈捧着他的脸,轻轻将他的头转过来,让他直视自己,缓缓拭去他的眼泪,轻声道:“你是不是在怪我?”
曲无霁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良久才轻声道:“你方才,根本没想留下来陪我。”
他落寞地垂下眼睛,“你只是想看一眼我就走,却没想到我已经醒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在纱帐外站了那么久。”
祭灵澈怔了一下,轻轻地摸着他的脸,说道:“你想让我陪你,为什么不唤我呢。”
“你若是开口,我绝对不会走的。”
他望着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清凉眼睛,忽然感觉有点眩晕,倦倦闭上眼睛,什么都没说。
祭灵澈低头,轻轻地吻上他的嘴角。
曲无霁抬起手,揽住她的脖颈,将她拉到自己怀中,重重地咬住她的嘴唇。
她并没躲,只是任他咬着,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中,二人的呼吸慢慢杂乱起来。
唇齿相依,呼吸相缠,祭灵澈掰住他的下巴,顶着血腥味,吻的更深,好像要把他吞掉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放开了他。
曲无霁胸口微微起伏,浅色的眼睛湿漉漉地落在她脸上,意犹未尽一般。
他忽然说道:“你还恨我吗。”
祭灵澈怔了一下,只道:“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曲无霁拉起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声音很轻很轻,几乎要听不到一样:“方才,我做了一场梦。”
“梦中,你一直在说恨我。你那般的嫌恶神色,让我好害怕……”
他还没说完,她抱住他,轻柔地吻上他的唇,将他剩下的话截断,他呼吸一滞,只听她轻声道:“我不恨你,商徵。”
曲无霁手指轻轻覆住她的唇,将她推开一些,又说道:“我总是这样问你,你会不会厌烦?”
她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柔柔笑道,“你每次问我,我都会回答。”
他好像愣了一下,她垂下头,贴近他,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曲无霁,我爱你。”
……
两人出了一身薄汗,呼吸交缠。
曲无霁抱着她,轻声道:“你方才,想去干什么。”
“你是不是又想去无烬之渊,所以才不想让我去……”
借着月光,她看到曲无霁白皙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衣带散落,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他看着她,胸口一下一下起伏着。
她坐起身,将他敞开的衣襟拢了拢,轻笑道:“还真没有。”
她开始讲他昏过去后的事,又把袖中的单片镜拿出来给他看。
当时在点将台上,她看着那些修士们将妖魔余孽清除,便一挥手将那些赤色蝶都敛了去。
那些修士们已经筋疲力尽,这一晚上的变故实在是太多,众人脑中嗡嗡作响,谜团太多,他们此刻才意识到事情的可怖。
眼看曲无霁受伤,这些人没了主意,便把希望寄托在祭灵澈身上,此刻竟甘愿听这个大邪修调遣。
仙盟众人抬头向上望去,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大多在问秦百川的事。
祭灵澈三言两语将事情糊弄过去,将这些人打发了,让他们回去听信,便带着曲无霁回了广爻峰。
掌门离开多日,太华玉墟早已是乱成一锅粥。
她刚带着曲无霁回来,各院长老、领事、弟子一拥而上,问东问西,吵得祭灵澈生厌,直接将广爻峰封了,将那些人拦在外面。
她抱着曲无霁,又给他输了好多灵力,直到看到他气息平稳,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她才离开广爻峰。
她再次来到太华玉墟的议事堂,那些人果真还没散,祭灵澈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主位上,开始吩咐那些人办事。
当时在校场上,所有人都已是强弩之末,且情绪激动,若是再说什么只会乱上加乱。
而今回到太华玉墟,这些人都是曲无霁一手栽培的亲信,又基本上都是仙盟中的高级领事,她在太华玉墟中交代事情,再由这些人到仙盟中去落实,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不会出岔子。
她将四百多座平安观全部标出,让太华玉墟统筹仙盟众人,天一亮就要立刻去逐一排查,尤其是观中神像,若是发现了问题,不要纠缠只需上报,她自会去解决。
祭灵澈手段强硬,办事又相当缜密,那些人不敢有半点异议,也知道事情的紧要,无人推脱。
这些人便只草草修整了一番,各峰峰主便领命重返云中,先行去清点此次一役的死伤人数,待天亮的时候,便要召集仙盟中所有还能动的人,去排查平安观了。
祭灵澈知道,定有人借口受伤要推脱,便知隔空传讯,在所有人识海中说道:“天亮时分,不管有伤没伤,谁不来,我杀谁。”
交代完这些,她便折回了广爻峰,去看曲无霁,本意是回去给他加一道沉睡咒,让他安稳养伤,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已经醒了。
她当时在纱帐外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撩开了帐子。
曲无霁轻声道:“所以,你是要去和他们一起排查平安观?”
祭灵澈轻笑:“这等小事,他们还是能做好的,我没必要去。”
她见曲无霁蹙眉,伸手抚上他的额头,说道:“我本来想去镇邪司来的。”
他神色微惊,“去镇邪司干什么?”
她拉了拉衣襟,将散落的衣服穿好,笑着说:“你忘了吗,尹蓝心不是说要给我指一条明路吗。”
“她说,能将这些修士体内的妖胎堕掉的人,现下正在镇邪司,我要去找他啊。”
“不过,”她说道,“妖魔那边也在追杀他,咱们必须要抢在他们前面,得到那家伙。”
她转头看向曲无霁:“要和我一起去吗?”
他轻轻地笑了笑,反问道:“你带我吗?”
祭灵澈揽住他的脖子,贴了贴他的脸颊,只道:“你说呢。”
第88章 飞血四 屋顶的少年
夜郎,沛城。
天阴沉沉的,细雨淅淅沥沥地落,天幕低沉,笼罩四合。
这里的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屋舍,长街破败,过路之人快步疾行,身上裹着黑色防水长衫,头戴蓑笠,阴影遮挡神色,显色隐秘又诡谲。
雨好像不会断绝一般,雨虽不大,却落个不停,除却哗啦啦的雨声,好像再没有别的声响。
祭灵澈二人也披着那黑袍,看起来与这里的人并无两样。
她抬手即将斗笠压了压,轻笑道:“夜郎这地方,我此前从没来过。”
镇邪司的势力很大,盘踞西南夜郎,不只是鱼龙混杂的黑市,更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
夜郎地带多云雨,常年阴雨连绵,天色昏沉。
此地又偏远,同时脱离了仙盟和上京的管控,故而亡命之徒无数——
被世俗所不容之人,进了镇邪司,舍弃姓名,抛弃前尘,在此为各种各样的雇主做事,拿钱办事,杀人越货。
在这种潮湿的环境中,血腥和阴暗疯狂滋生。
永不停歇的雨水可以冲刷掉一切血迹,尸体也很快就会腐烂。
整个沛城好像是一块已经发霉的馒头。
这一地界虽然是“三不管”,明面上看,却并不混乱不堪。
镇邪司协领夜郎,每人腰上都会挂腰牌登记身份,若是在夜郎境内寻衅滋事,也是会被处死的,所以这里空气中虽然充斥着湿漉漉的血腥味,却看不见什么尸体。
一只肥硕的大鼠踩着水,嗖地从脚下掠过,祭灵澈环顾四周,只见这些屋舍基本上都是荒废的,四下昏沉,一派寒凉萧瑟之意。
她远远望去,嘈杂的人语声飘过来,一座高高的建筑隐在朦胧烟雨中,若隐若现。
曲无霁指向那处,轻声道:“那里便是镇邪司的衙署。”
祭灵澈轻笑:“哦,怪不得那么热闹。”
曲无霁:“只有那里才热闹一些,为了防止日后被仙盟清算,这里所有的雇佣交易都会记录在衙署里,以此来表示合乎仙盟律法。”
“所以那里雇主云集,镇邪司中缺钱的、没事干的、找乐子的、意图不轨的,都会在那附近守着,离衙署越远,人便越少,越是荒凉。”
祭灵澈轻笑:“我还以为镇邪司中会有很多人。”
曲无霁:“挂腰牌的人确实不少,不过大部分人都不在夜郎。只有任务做完了,才会短暂的在府衙附近停留,寻找新的雇主。”
“所以整个沛城都没有屋舍,这里的人,没有家。”
祭灵澈幽幽地望着那烟雨中的衙署,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没有说话。
曲无霁侧头看着她,轻声道:“要过去看看吗。”
祭灵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轻笑,“去啊。”
“尹蓝心只说,咱们要找的人在夜郎,可我并不知道他是谁,去人多的地方转转,总没坏处——”
她话没说完,忽地顿住,眼光一动,幽幽地看向远处,蹙眉道:“郑……红桥?”
曲无霁看到那人也是一怔,那人用了易容术,可一眼就被二人识破。
那郑红桥,正是殷素的亲传弟子,祭灵澈还在花婉婉身体中的时候,与此人打过两次照面。而今这家伙出现在这,端地让人不寒而栗。
二人相视一眼,瞬间出现在衙署门前。
杂乱的喧闹声陡然放大,乱哄哄的吵作一团,周遭小商铺灯笼上的各色光芒,竟有灯红酒绿的轻佻之感。
浓重的酒气掺杂着血腥味,被雨水打得沉甸甸的。
一群男人扛着刀剑,叉着腿站在衙署前头,基本身上脸上都带着伤,血水混着雨水横流,汗臭味升腾起来,连雨也冲刷不掉。
这些人大声调笑着,无人将生死放在心上,大有放荡之态。
郑红桥好像做完了什么事,几个起落,避开人群,开始结咒想要离开夜郎,忽然一只手重重地拍在她的肩膀上,震得她不由得一哆嗦。
她蹙眉,嫌恶地回过头,却看见一个刀疤脸男人正咧开嘴朝着她笑。
他的手刻意重重地捏了捏她的肩膀,意有所指地问:“小妹妹,瞧你细皮嫩肉的,也没有腰牌,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郑红桥向来骄横,自尊心极强,见这人语调猥琐,骂道:“狗杂种,滚一边去,你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
她话音未落,一转手腕,袖中翻出一柄小刀,猛地照那人腹部捅去,可却生生顿住,低下头,只见自己的手腕正被那人的手给钳住——
那男人因为经常拿刀,手已经变形,丑陋不堪,指腹上全是粗粝的老茧。
他低笑道:“小贱人,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郑红桥看着那只手猥琐地扣在自己手腕上,气得牙根直打颤,胃里一阵翻涌,恶心不已。
她胸口起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地那男人“嗷”的大叫,迅速撒开她。
他整只手开始变黑,中毒了一般,那黑色迅速向上蔓延,很快他整条手臂便已经青紫。
那人眼见无法,抽出刀来,将自己整条手臂沿着肩膀,齐齐切断!
黑血喷溅,那条断臂滚落到泥水中,开始迅速腐烂。
那男人跪倒在地,捂着伤口开始惨声嚎啕,忽然听见有人说道:“啊呀,壮士断腕,佩服佩服。你们镇邪司的人,果然是比常人有血性啊。”
只见,远处有两人自纷飞细雨中缓步踏来。
郑红桥瞧见来的二人,瞳孔瞬间缩小,迅速结咒想要瞬移走,却被祭灵澈攥住了手腕。
只听她笑道:“哟,这不是殷督查的爱徒吗,不好好待在太华玉墟,乱跑什么?”
郑红桥眼睛瞪大,浑身发颤,喉间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出来。
方才那男人,哀嚎的声音逐渐降低,最后“砰”的一声,栽倒在地上,气息全无。
祭灵澈看着他,轻笑道:“不过啊,有血性也没用。”
她转过头,看向郑红桥,攥着她的手腕,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看似笑吟吟的,却笼着难以言说的怖意。
她轻声道:“可别说谎哦,不然我会掰断你的腕骨的。”
“告诉我,你师尊在哪呢。”
郑红桥良久才喘匀了气,有些颤抖地摇头:“……我偷偷来的,我师尊不知道。”
祭灵澈握着她腕骨的手缓缓绞紧,眯起眼睛,轻声说道:“我不是和你说过吗,说谎的人,可是要被捏断手腕的。”
郑红桥腕上剧痛,她浑身战栗起来,只道:“我没说谎,我没说谎!!”
“神君大人,我真的没有说谎!我……”
祭灵澈手上的动作止住,“这可奇怪了,既然不是你师尊指使你的,那你来这干什么来了?”
郑红桥一噎,咬住嘴唇,竟什么都没说。
祭灵澈打量着她,郑红桥却别开眼,不敢与她对视。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不远处骚乱起来,远远听着,好像是丢了什么,有人正在大发雷霆,随即就听见剑出鞘的声音,好多人御剑飞起来,好像在搜着什么。
郑红桥一僵,被祭灵澈敏锐地察觉到,她冷笑道:“你偷了什么东西?”
曲无霁忽然开口道:“他们丢的,应该不是什么物品,而是人。”
“有人跑掉了。”
他神色淡漠,郑红桥抬起眼,正与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对视,忽地呼吸困难,好悬没直接晕过去。
她身为太华玉墟的弟子,更加地恐惧这个掌门真人,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曲无霁没什么表情,淡声道:“是你,将他们关押着的什么人给放出来了,而那人于镇邪司而言很重要。”
“对吗?”
郑红桥什么都没说,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曲无霁说的对。
忽地罡风大振,祭灵澈抬起头,只见头顶上有十数人御剑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她对着郑红桥轻笑:“啊,他们抓到你了。”
祭灵澈抬头,看着那为首的人,忽地开口道:“祝东风,你伤好了?”
她随即一振袖,只听一片兵刃落地之音,那些修士全都从剑上摔了下来。
为首的人,正是在云中的时候来夺杀湍剑的那个哑巴。
此人在白玉楼上亲眼看到了云中的那场乱子,已经知道了这二人是谁,此刻看看到他们出现在沛城,只呼吸一凝,惊骇万分。
曲无霁知道祝东风是个聋子,没有张嘴,直接在他识海中道:“逃掉的人,是不是就是那个你为花家主找的身体?”
祝东风愣愣地看着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那。
祭灵澈轻笑:“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杀湍剑在我这,除非我死了,否则落不到你手里。”
“你选的那身体,也无用武之地了,他跑了就跑了,你还追什么?”
正说话间,又有数十人御剑而至,呼啦啦地拥上来。
这些人本以为找到了逃跑的人,可是围过来后才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对劲,更何况,里面不少人都认识曲无霁。
祭灵澈也没忘了郑红桥,她将这人往前一扯,说道:“ 你们关押的人,就是她放走的,你们想找人,那便问她吧。”
郑红桥虽然修为在同侪中算是翘楚,可今天她早就被吓破了胆,忽然被推出来,被各种目光一盯,竟觉得耻辱,她脸迅速涨红,又不住地发抖。
她良久才开口,声音有些走调:“他已经逃出夜郎了!你们再也找不到他——”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穿过雨雾:“我没走呢。”
所有人顿时抬头,只见不远处,一个少年正伏在屋顶。
他粗布衣裳,手中正握着个黑色圆筒,眼睛雪亮雪亮,看起来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郑红桥看着他大惊失色,忽地吼道:“香断,快走!”
“不要!!你不要——”
那少年置若罔闻,举起手中的圆筒,对着那东西的尾部猛地一吹,只见什么东西被他刷地吹了出来,好像是一支小箭,“铮”的一声扎在地上。
祭灵澈垂下眼睛看着那东西,却见那黑色的小箭,竟然化作一滩黑水,然后迅速蔓延开——
是无烬之渊的口子。
祭灵澈盯着那不断扩大的黑色烂泥,心中道,踏破铁鞋无觅处——
她抬起眼,与那个趴在房顶上的少年对视,轻笑道:“哈,找到你了。”
可那个少年一抬手,那些蔓延的黑泥忽地停滞,随即失去了生机,迅速地被雨水冲刷掉了,再看那地面,恢复如初,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祭灵澈不由得一惊,傅延年在地上开出的深渊口子,就算是被封住也无法抹除痕迹,只会像丑陋的疤一样,永远留存,可这人……
这少年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小虎牙:“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哈。”
“别紧张,干嘛一个个剑拔弩张的呢。”
第89章 飞血五 盗墓贼
那少年伏在屋顶上,露出两颗小虎牙,笑着说道:“别紧张,有话好说哈。”
镇邪司的人都呆怔在原地。
这人被关押在镇邪司月余,从未展露过任何术法,祝东风只以为他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可看这架势,这人竟跟妖魔有关……
祝东风在云中亲眼目睹了那一役,而今再看这扮猪吃虎的少年,忽地一种悚然之感升腾起来,有些天旋地转。
祭灵澈抬头看着他,轻笑道:“有话好说,当然要好好说。”
“你下来,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那少年将手中那个黑色圆筒别在腰间,依旧伏在屋顶上,抱拳道:“诸位仙长,在下方才不是想伤你们,你们千万不要误会。”
“在下现在处境艰难,要抓我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只能先留个手了,若是真谈崩了,也给自己留条后路,是不是?”
“所以,请诸位担待啦。”
这少年年纪不大,穿着粗布麻衣,身上还打着几个补丁,好像几分落魄,可他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起来很是机灵,有些痞痞的不正经。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曲无霁身上,眼光一动,长叹道:“我早就想来找你们仙盟啦,可是没机会。”
“一个疯子把我关在上京的帝陵中,让我帮他搞一些恶心的胚胎,还让我磨药,喂那些恶心的虫子——”
他抬手,指向祝东风,说道:“我好不容易从那疯子手里跑出来,还没出上京,就被这聋子给抓了。”
“这家伙不由分说地给我带到这里来,一关就是两个月,还天天取我的血,不知道要搞什么东西。”
“所以,你们仙盟若是被耽误了什么事,要问责,首先要找这个聋子。他简直和那个囚禁我的疯子一样可恶。”
祭灵澈挑眉道:“你说的那个疯子,可是傅延年?”
那少年笑了笑:“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过,大概就是你说的那人吧。”
祭灵澈:“你与他什么关系?”
少年说道:“实不相瞒,我原只是个盗墓小贼,流窜到上京帝陵的时候,撞上了那家伙。”
“他把我的同伙都杀了,不知道为什么偏生留下了我,还说要收我为徒,逼我叫他师父。我跑了几次,却跑不掉,险些被他打断了腿,只得跟他虚与委蛇,后来好久,我才找到机会逃出来。”
祭灵澈眯起眼睛打量他,良久才道:“盗墓……”
“这种勾当,修士好像很少去做。”
那少年笑了笑,说道:“虽然在下出身世家,理应算是仙家中人,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家族便灭亡了,我那些亲人死的死,散的散,无人理会我。自那以后我四处流浪,虽也学了些仙家术法,可也只是刚入门而已,算不上修士。”
“从那以后,我混迹在凡人堆里,到处招摇撞骗,后来寻了契机,又开始当倒爷挖坟掘墓 ,因着我会些术法,遇上那墓中阴鬼,能抵挡一二,所以很快便很有名气。”
“那些人撺掇我,让我干一票大的,我心气轻浮,拿自己当了个人物,竟真的带着他们去盗帝陵,结果就……”
他垂下了眼睛,只说道:“我那些同伴,倒也都很年轻,不过他们,都没能活着从帝陵中走出来。”
曲无霁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香断。”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花香断。”
花香断,花镠的花,花婉婉的花。
祭灵澈喃喃道:“南诏花氏?”
果然是这样。
难怪,祝东风会找这少年作为花镠复生的身体,这少年身上留着的是花家的血。
雨势忽然大了起来,砸在地上,好像要冒烟了一般,伏在屋顶上的少年被雨冲刷着,好像化作了一团虚影,被雨幕遮挡,一时竟有些看不清了。
祭灵澈瞬间出现在那屋顶,一把揪住那少年的脖领子,花香断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挪动,便呼吸一滞,他连声道:“哎呦,疼疼疼,要死了——”
祭灵澈冷笑:“你要往哪跑?”
花香断苦笑:“我没想跑,我只是觉得屋顶上淋雨怪难受的,我想下去还不行嘛……”
祭灵澈拎着他的衣领,直接将他从屋顶上扔了下去,那少年摔下去,踉跄几下,差点栽倒,忽然感觉一股灵力从身后卷过来,将他稳稳托住。
曲无霁一振袖,让花香断站稳,他冷冷的灵压散开,花香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讪笑道:“淋了雨,好冷。”
“……在下还未筑基,肉体凡胎抵御不了寒气,不比各位仙长,见笑了。”
郑红桥站在雨中,她有些呆愣,只道:“花香断!”
“你方才为何不走?!”
花香断愣了一下,郑红桥接着说道:“真是枉费我吃了这么多苦来救你!”
那少年不太在意,挥了挥手,只说道:“害,干嘛生这么大气,我要是跑得掉,能不跑吗。”
郑红桥气得发狂,脸迅速涨红,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更觉得狼狈不堪,站在这落魄地界,她觉得自己好像个丑角一样,转身就想走。
祭灵澈忽然现身,只道:“我让你走了吗。”
郑红桥生生顿住脚步,祭灵澈冷声道:“你的事,还没完呢。”
虽然是有避水咒,可这雨依旧是下得祭灵澈心烦意乱,她烦躁地看向祝东风,祝东风正出神,被祭灵澈一盯,瞬间一激灵,却没明白她的意思。
曲无霁冷冷开口道:“你这个镇邪司协领,还要让我们在雨中站多久呢。”
……
衙署的后面有一个大院子,有几间屋舍,正中是个大殿。
屋内虽然设施草草,但也算是能议事的地方。
花香断从外面走进来,因为寒冷而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了松。
这些人中只有他是实打实的淋雨。
他搓了搓手,让体温加速回暖。
祭灵澈静静站在檐下,看着雨幕铺成了帘,忽然觉得,夜郎此地竟也有一种阴郁的美。
曲无霁凉声说道:“你方才说,傅延年在地宫搞的那些东西,你们都有参与。”
他倚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地磕着桌面,冷冷地扫视那两个少年。
镇邪司的领事们,靠墙角缩成一排,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一个个噤若寒蝉。
郑红桥脑袋嗡嗡响,站在曲无霁面前,不住地打颤,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清楚自己师尊在搞什么勾当,她卷进这种事情来,绝对是没有活路,何况她又确实是帮着师尊……
可花香断脸上却笑嘻嘻的,当曲无霁那冰冷的灵压不存在一样,
他将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只剩一层里衣,一边搓手一边道:“确实是参与了——”
“不过,这又不是我自愿的,我被那疯子关在帝陵中三四年,我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曲无霁捡起桌上的空茶碗,手轻轻拂过,变出一碗热茶,向前一推。
花香断愣了一下,看着那碗热茶。
曲无霁轻笑:“敢喝吗。”
花香断犹豫了一下,随即端起那碗热茶,一饮而尽。
他只感觉一股暖意在顺着他的经脉流动,身上的寒意瞬间被驱散,被抚去伤痛。
曲无霁一挥手,这少年身上的湿衣服瞬间便干了。
少年不由得愣住,难以置信的地在身上摸了摸。
曲无霁缓缓说道:“我且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他声音渐冷:“ 你可知道,如何将那帝陵中的胚胎,寄生到人的金丹中? ”
花香断笑了起来,只利索地说道:“知道。”
“与您讲实话,我不仅知道怎么将这个东西给人种上,我还知道怎么把妖胎杀了。”
祭灵澈方才一直出神地看着那雨幕,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回过头来,看向屋内。
她靠在门框上,幽幽地打量那个少年。
只见花香断勾起嘴角,挑眉说道:“而且,这种事,只有我能做的到。”
“帝陵里的那疯子让我一口一个叫他师父,可他,远不如我。”
少年笑道:“当时他之所以不杀我,就是看中我的天赋,把我关在帝陵中,强迫我协助他来干这些勾当。”
“没有我,他也做不成这件事。”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意气风发,站在一众天才面前,仍然有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透出,好似一阵风一般。
祭灵澈看着他的时候,不由得愣神。
她忽地好像在这少年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花香断说道:“我知道那疯子要用这妖胎做坏事,一边糊弄他,一边背着他研究如何杀死这些胚胎。”
“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若是被他们知道,我早被他们杀了,也逃不出来,自然没有机会站在这——”
“我从帝陵中逃出来之后,就想投奔仙盟,只可惜还没跑出上京,就被抓到夜郎来,就此耽误了这么久。”他瞥了一眼站在墙边的祝东风,蹙眉说道。
祭灵澈道:“你来找仙盟,不怕遭到报复吗。”
花香断:“我死了,不要紧。”
“但是若是让这些妖胎酿成大祸,我心惶恐,那才是万劫不复。”
祭灵澈笑了起来:“好孩子。你能将人金丹内已经成型的妖胎堕掉吗?”
花香断:“能是能,只不过,那人的金丹就废掉了——”
“不过废掉就废掉吧,总比变成妖魔强。”
祭灵澈笑着看着他,好像很是欣赏一样。
花香断道:“不过,我也有条件。”
祭灵澈挑眉,只听他说道:“我要你不再问罪我,也不要问罪她——”
他指向呆立在一旁的郑红桥,说道:“希望仙长能体谅我们这种小弟子的可怜。”
“我们卷进这桩事来并非自愿,师尊的抉择和立场,弟子只能选择跟随,我们这些人虽然做错了事,但也是事出无奈……”
祭灵澈轻笑:“好啊,答应你。”
“只要你们自此跟那些人划清界限,仙盟便既往不咎。”
她目光扫向郑红桥,虽然她还是花婉婉的时候,见识过这人仗势欺人的嘴脸,可她没必要和一个小孩计较。
郑红桥忽然感觉那凝固多时的血液回流,脸迅速涨红,转头看向花香断,喉咙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随后她目光移向祭灵澈,刚看了她一眼,就好像被烫到似的,飞快低下头。
祭灵澈看向曲无霁,只说道:“这里人多眼杂,咱们带他们回广爻峰细说。”
就在这时,祭灵澈忽地一怔,转头看向门外——
大敞的门,雨雾泼洒进来,视线穿透雨帘,一个身影逐渐清楚。
那东西沉沉地站在雨中,肃穆又诡异。
花香断目光也移向门外,忽地瞳孔骤缩,大声道:“不好——”
“快走!!”
第90章 飞血六 铁面军
雨忽然大了起来,滚滚水汽从屋外泼洒进来,升腾起白烟,将门外的景象掩映住。
花香断眼睛瞪大,好像见了鬼一般,叫嚷起来。
只见什么东西分开雨幕,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屋内走了进来。
祭灵澈猛地扬手,一片细叶瞬间化作白光,带着破空之音,刷地击了出去!
细叶当胸而过,给那东西捅了个对穿,强悍的灵压直接带着他摔出门外。
她顺势张开手掌,门前的雨幕瞬间静止。
时间被拉得极长极长,连成线的雨化作一滴滴水珠飘起,悬停在空中。
她垂下眼睛,终于看清了那摔在地上的是什么。
那东西,穿着氏修士的衣服,脸上嵌着个铁制面具。
那铁质面具好像从脸上长出来的一样,泛着阴森的光泽。
整张脸,唯一裸露在外的皮肤是眼部——
可两个眼球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两个漆黑的洞。
空荡的眼窝中,忽地伸出细小触手,蠕动着向外延伸,好像无数条长虫,狰狞地从眼窝向外钻,转瞬就爬了满脸。
方才那细叶,正从心脏的位置穿过,理应是致命伤。这东西好像被扎漏了一样,只见黑色的脓水从那伤口中汩汩流出。
可他却好似没有痛觉,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了起来,随着动作,胸前的伤口崩裂,黑色的碎肉连带着脓水从那伤口中滚出——
花香断大声急道:“他没有内脏,你方才没伤到他!”
祭灵澈神色冰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东西,却没动作。
那东西站起来,一步步踱步,正要往屋内走。
只见黑丝蠕动着,密密麻麻,从他空旷的眼窝中爬出来,紧紧勒在面具上,那铁质面具竟发出咔咔声响,开始扭曲变形,整张脸都狰狞起来。
花香断好像极其恐惧这东西一样,他屏住呼吸,抓住郑红桥的袖子,将她向后一扯,让她躲在曲无霁身后。
祭灵澈不知道在想什么,迟迟没有动作,摊开的手掌好像有些抖。
那雨帘依旧被她悬停,一时间万籁俱寂,气场闷到极致。
眼看那铁面怪物就要走进来,浑身发出怪响,更加的扭曲,已经看不出人形,那蠕动的触手缠缚浑身,曲无霁开口道:“祭灵澈!”
祭灵澈摊开的手瞬间握紧,那悬停的雨幕瞬间落下!
只听一地锵然,每一滴水珠都化作了冰箭,齐齐扎了下来,一瞬间天崩地裂,衙署霎时被砸成废墟——
曲无霁振袖,一层光幕展开,护住所有活人。
那光箭落下只一息的时间,祭灵澈便再次摊开手掌,光箭消失化作大雨,瞬间倾盆落下。
哗啦啦的雨声,顿时响个不停,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可地面倏然开裂,数条深深的裂缝蔓延,方才那一息的雨箭好像要把整个沛城扎穿一般。
再看那铁面怪物,已经只剩一滩细细的烂肉,渗出一大滩黑血,其中夹杂着些许铁屑,不过几息便被大雨冲刷干净。
祭灵澈垂下眼睛看着,喃喃道:“真恶心。”
那衙署被雨箭砸成废墟,众人再一次暴露在雨中,那些人呆愣在原地,久久一动不动,大雨哗啦啦地灌,被浇了个透心凉。
曲无霁抬起手,那层光幕缓缓升起,化作屏障,为众人挡住大雨。
花香断因为受惊出了一身冷汗,方才又淋了雨,浑身冷得直打颤。
他犹豫了很久,踱步到祭灵澈近前,因为发抖牙齿轻轻磕在一起。
他只说道:“……我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祭灵澈目光移向他,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实在太锐利,花香断被她一盯,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得一噎,缓缓说道:“这怪物,就是那些被寄生了妖胎的修士!”
祭灵澈闻言愣了一下,蹙眉道:“什么?”
那少年道:“如果被种上妖胎,妖丝在体内疯涨,会吞噬人体内的血肉、内脏,将人啃成空壳,最终占据整个身体——”
“方才那个长着铁脑袋的鬼东西,就是妖胎的成体。”
祭灵澈惊疑地看向他,觉得有些不对。
说到妖胎,她首先想到的是褚恒。
被种上妖胎,最后的结果,难道不是被开膛破肚吗?
花香断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不过,妖胎成型的条件是,宿主一直活着。”
“可若是宿主提前死了,妖胎不会跟宿主一起死,反而会瞬间孵化,从尸体中钻出来,变成另一种形态——”
祭灵澈眼光一动,瞬间明白过来。
她前两次看见的那妖魔,无论是褚恒还是秦百川,都是宿主本体死了,那怪物才会开膛破肚,从人身体中钻出来。
如果,他们不是中途死亡……
“如果宿主没有中途死亡,一直孕育着这妖胎,”花香断说道,“他们最终就会变成你刚才看到的那东西。”
祭灵澈若有所思道:“所以,这东西脸上那块铁面具是怎么来的?”
花香断叹了一口气,才说道:“其实……这面具,都是他们自己带上去的。”
“这些人,并不会察觉到体内蔓延的妖丝,但是能察觉到自身的变化。”
“他们会发现自己的面部逐渐腐烂,他们会看到自己皮肤下游走的黑线,会发现眼球日复一日地突起,他们会察觉眼球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游走——”
“可是他们查不出病症来。”
“随着时间流逝,这些人体内的妖丝越来越多,思维也逐渐变得混沌,开始时常不清醒。他们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想的是——”
“无论如何,都要遮住这张,已经没有人样的脸。”
祭灵澈闻言愣了一下,少年接着说道:“面具刚带上的时候,还可以正常摘带。”
“可随着妖丝进一步控制身体,脸部进一步溃烂,这面具就与皮肤粘连到一起了。”
“妖丝从皮肤钻出来,将面具紧紧吸住。最后整张脸的皮肉被啃噬殆尽,脸皮没有了,面具便成了新的脸,而面具在妖丝的影响下,会逐渐地变成类似铁的质感。”
祭灵澈听着他说话,只觉事情慢慢明了,迷雾层层破开。
她眯起眼睛看着他,心中不由得想:“这个少年果然是非常的聪明。”
他方才所说的结论,都是他跟在傅延年身边偷看,随后自己观察推理出来的。这种敏锐的洞察力与心理素质,远非常人所能及。
她思绪飘忽,又想到第一次见到这个鬼东西时的场景。
那时,这铁面人站在树上,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抬起手,随即被一道白光贯穿大脑,若不是曲无霁舍命救她……
自此这东西便在她心中落下了心障,方才再一次见到这东西,她情绪波动,差点毁了整个沛城。
话说回来,这东西的攻击力当真可怖。
就算她在花婉婉的身体中,可是依着她的神识和勾灵术法,就算是元婴修士也杀不掉她,可竟被那东西轻而易举地给伤了,可想而知,若是让这种妖胎成型,会造成什么后果。
祭灵澈琢磨着,当时那道击中她额头的白光,其实灵压并不大,但是击中她的那一刻,她识海的瞬间沸腾,生魂直接被被弹出身体,当即失去意识——
是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竟和在无烬之渊中的感觉相似。
她直到现在才想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关联。
所以,这铁面怪物的可怕在于,这鬼东西很有可能复制了妖主的精神攻击。
每一次见到妖主的时候,她都会识海剧痛。
就算那畜生被鸦羽剑钉在深渊中,她在花婉婉身体中的时候,每一次听燃楼说话,都会有一种双目泣血之痛。
若真如此的话,没被寄生的活人,绝不是这东西的对手。
如果这铁面怪物大肆泛滥,威力更甚于妖魔倾泻,那将会是灭顶之灾。
更何况,人非木石,如果其至亲至爱之人被妖丝控制,沦为这种怪物,又有多少人能痛下杀手?
……
祭灵澈想法过得极快,瞬间就想通了这一切的关联,回过神来,打了寒颤,只感觉寒意渗透四肢,她不由得攥紧手心。
忽然,她的手腕一暖,曲无霁轻轻拉住她,只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带他们走吧。”
大雨已经转小,只淅淅沥沥的下,苟延残喘地滴个不停。
昏暗天色好像被大雨蒙了一层纱帐,四下里皆是黑青色。
因为刚才那一息雨箭,整个沛城本就不多的建筑已经被摧毁,远远望出去,目之所及一片荒芜,视线没有遮挡,可以望出去老远。
还未来得及动作,忽然间,曲无霁顿住,握在她手腕上的手猛地一紧。
祭灵澈眼光一动,向远处望去,不由得愣住。
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有一行人影,摇摇晃晃地从远处过来。
让人看了忽地识海剧痛,那行人不甚整齐,却很有压迫感,竟有一种千军万马的架势。
远处那行黑色剪影,随着挪动,在人的视野中不断放大。
忽地,一道闪电划过,将那些东西照个透亮。
只见,那是数不胜数的铁面怪物,正声势浩大地向着这边行来。
闪电消逝,天地四合再次陷入黑暗,随即又一道闪电,只见那些东西瞬间往前挪动了一大截,剪影在人眼中放大了数倍。
花香断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东西,呼吸忽地急促起来,他罕见地惊慌,大声叫道:“完了,他找到我了!是他要来杀我了!!!”
就在这时,雨已经完全停了。
祭灵澈无法再化雨为刀将这些东西瞬间歼灭。
雨停了,这些东西才出现,显然是某些人掐着时间,故意这么做的。
花香断扯住祭灵澈的衣袖:“仙长快走!这些东西难对付极了!!”
祭灵澈沉声只道:“别怕。”
她虽是这么说,可脑袋嗡嗡作响,敏锐的识海发出了预警一般的嗡鸣。
曲无霁手中已经握了一柄光剑,看向她,说道:“怎么办,杀吗。”
祭灵澈只一点头。
曲无霁瞬间挥剑出去!
他手中的光剑瞬间消失,化作寒冷的剑意荡了出去。
只见那些飞快移动的铁面怪物猛地一顿,瞬间被冻住,被强悍的灵压给钉在地上。
与此同时,祭灵澈翻转手腕,随着她的动作,只见地上积流成河的水洼竟开始颤抖,连带着脚下的地面都开始颤动。
她手心向上,手背上的青筋绷出,一寸一寸地抬起手,她轻声道:“霜刀,起!”
话音刚落,她的手猛地抬高,随着动作,前方地面上的水洼,刷地向上爆开!
水体震动,瞬间化作冰刀,向上而起。
尖锐的刀尖,将那些被定住的铁面怪物,从脚下直捅到脑瓜顶,瞬间将那些东西给撕成碎片。
霎时间只见片片碎肉被挑在冰刀尖,未死的妖丝还在微微蠕动,好像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剩下烂肉的咕噜咕噜滚落下来。黑色脓水刷地爆开,层层渗透,将那一片冰刀染上了颜色。
远处数以百计的铁面修士,瞬间被扎成烂肉。
这种凌厉残忍的手段,绝对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花香断不由得呆怔在原地,有些悚然的看向祭灵澈。
他从来都没见到过这样的术法,而今站在祭灵澈身边只感觉心脏跳得厉害,竟忽地有些畏惧起来。
郑红桥猛地跪在地上,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那些镇邪司的人亦是不好过,方才那些铁面修士一出来,他们便识海剧痛,流下血泪,双目顿时失明。
而祭灵澈的霜刃一出,瞬间切断了这些东西对识海控制,造成了反噬,很多人登时晕了过去。
郑红桥因为常与妖魔接触,所以识海并不很痛,只是方才的场景实在是太过血腥残忍,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那种恐惧再一次漫上心头,她忽地不确定此人是否真的会放过自己了……
祭灵澈手掌摊开,贯彻灵力,直到那冰刀上所有的妖丝都不再动弹,死得不能再死。
她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胸口不住地起伏,她闭上眼,将喉间那股血腥味生生压下,识海中的嗡鸣才逐渐消减。
她缓缓地握拳,只听哗啦一阵巨大水声,远处那冰刀刷地散了,又变回了水,将挂在上面的烂肉脓血瞬间冲散了。
水不停地奔泻,相互交杂,整个沛城都被那铁面怪物们的脓血浸泡,好像是一座巨大的停尸房。
祭灵澈忽然感觉有些脱力,曲无霁轻轻地揽住她,温暖的灵力灌入她的灵脉,让她清醒过来。
她低声道:“我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这么简单——”
忽然间只听一声轻笑,众人悚然转头,看见有一人站在一块高高的碎木上,低头俯瞰着。
那人冷冷笑道:“红桥,为师来接你回去了。”
“花香断,你师父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