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仙道败类 > 70-80
    第71章 诸子一 他这是在干什么,学狗叫吗?……


    二人虽然打定主意要去云中殷氏,可并不急,仍旧慢悠悠地在林子中打转。


    祭灵澈忽然指着山崖上的一株浅紫色的草,说道:“快看,还魂草——”


    这种草药浅紫色的叶身有剧毒,紫色汁液沾到伤口,会使人修为全失,瞬间动弹不得,若是不得解药,三个小时便会毒发身亡,所以常有修士将这草的汁液涂抹到剑锋上。


    而这毒草的解药,却是它那无色的根茎。


    根茎除了能解草叶的毒,还能给将死之人续上最后一口气,故称还魂草——


    被续上的这最后一口气,看似无用,实则不容小觑。


    临死前身上有这草,能让人垂死奋起,带着敌人同归于尽。


    或者能说完没说完的话,留点遗言、指认凶手等等……


    草根与草叶,一毒一药,一草二用,甚是珍贵难得。


    祭灵澈一挥手,将那草敛入袖中。


    曲无霁道:“我记得,你此前从来都不采这些东西。”


    祭灵澈笑着说:“那是我之前太自负了,觉得自己天才无敌,毒草?我压根都不惜得用,也不觉得自己能受什么伤,伤药解药更是不用。”


    “可我现在觉得做人嘛,还是要谦虚一点——”


    她勾起嘴角,手抚上他的胸口,慢慢地说道:“上辈子在无烬之渊要死了的时候,你在那挑衅我,若我身上有一株这草根,我非得嚼了,好好捅你几刀。”


    曲无霁一愣,攥住她的手,说道:“你当时就那么厌恶我?”


    她笑了起来,抽出手来,指腹重重地擦着他的嘴唇,轻笑一声:“我是没力气捅你,才亲你一口,本想着恶心你——”


    她话还没说完,曲无霁忽然扣住她的后脑,往前一带,咬上她的唇,将她剩下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祭灵澈被他吻得有些头脑发昏,心中道,谁知道你是来给我收尸的?我还寻思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呢……


    曲无霁慢慢地放开她,垂下眼睛看着她:“我倒是宁愿,你死的时候能带上我——”


    祭灵澈淡淡地笑着,良久才道:“商徵,你没发现吗。”


    “就算是我最恨你的时候,我也没舍得杀你啊。”


    他看着她,轻声道:“当年你不杀我,也只是想玩弄我吧?”


    祭灵澈愣了一下,说道:“你怎么能这样想,你要是死了,我也不会好过的——”


    曲无霁握住她的手,只说道:“从前的事,我们再也不提了,好不好?”


    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轻声道:“好,那我不说了。”


    二人在这林中慢悠悠地乱晃,以他们的修为,本也用不上这些草药,只是一边转一边闲聊,慢慢地向着陵外踱步。


    祭灵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对了,我怎么记得,云中殷氏的家主疯了?”


    曲无霁愣了一下,说道:“确是如此。”


    “那殷沛自从经历了铁剑镇一战,大概是被妖魔所伤,自此神智不清,目前在云中静养,已许久没有消息传来了。”


    祭灵澈挑眉:“被妖魔所伤,导致的神志不清?”


    曲无霁看向她:“可有不妥?”


    祭灵澈道:“哦,我与那疯掉的殷沛打过照面的,你知道吗?”


    曲无霁显然不知情,诧然道:“什么?”


    那时,她刚从丰都城中出来的,与那鱼氏的家主在一起,还有一个傻愣愣的小弟子,几人遇到了那殷沛的伏击。


    当时那厮双目赤红,宛如疯狗,好像被蛊住了心神,只奔着她杀来,好在鱼氏夫妇奋力抵挡——


    祭灵澈挑眉:“鱼听水没和你说?”


    曲无霁道:“鱼氏夫妇……重伤垂死,我以为你——”


    祭灵澈啧了一声,瞬间明白过来。


    鱼听水夫妇被殷沛重伤,曲无霁却以为是她所为,反而替她遮掩,竟没细问。


    她叹道:“我就算为了跑,也不会把他二人往死里打。”


    “何况,我当时修为又不高,那二人身上的剑伤爆烈,显然是云中一派的功法。”


    曲无霁垂下眼睛,轻声道:“是我疏忽了。”


    他当时见祭灵澈跑了,气血攻心,几乎要吐血,鱼氏夫妇重伤昏厥,他忙着去追祭灵澈,并未细看二人伤势,只叫人将他们送去医治……


    后来又出了镇妖塔的事,这些事他都未来得及过问……


    祭灵澈叹气道:“仙盟事情繁多,也不怪你,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可疑。”


    “我瞧着那殷沛不像是疯了,倒像是被什么东西蛊住了心神——”


    “专门来杀我呢。”


    祭灵澈幽幽笑道:“细细一思,好像真的有人要置我于死地。”


    “就好像……要阻止我回上京一样。”


    祭灵澈念及此处,脑海中又划过那站在树上的铁面人。


    她好像又头疼欲裂起来,想到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头颅被白光贯穿,忽地不寒而栗。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些时日,她努力想要把这件事忘掉,因为每次一想到那铁面怪物,她心中便会升腾起无端的恐惧来,本能地想逃避。


    她冰凉的手攥住曲无霁的手腕,喃喃道:“商徵,我隐约觉得,除了妖魔,好像还有别的麻烦……”


    曲无霁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轻轻揽住她,良久都没说话。


    祭灵澈心中一酸,忽然想道,如若不是这人舍出性命来带着她再登昆仑求神,她那时就已经被那铁面怪物给杀了。


    良久,她喃喃道:“曲无霁。”


    他只轻声应道:“嗯?”


    她却没再说什么,闭上眼睛,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


    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地响,稀疏的光线从葳蕤枝叶间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斑点点的光影。


    二人身上沾染的寒香已经并不凛冽,只是淡淡的萦绕笼罩,祭灵澈抱着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烦躁的心绪慢慢地宁静下来。


    良久,曲无霁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我们去云中看看吧。”


    祭灵澈仰起头看着他,笑着说:“走吧。”


    “咱们在这耽误的时间太长了。”


    ……


    白玉楼,二楼,靠窗。


    有一群散修,聚在一起低声闲谈,神色凝重。


    一人看起来衣着不俗,好像很有些门路,他掩面低声道:“这下仙盟可是真的玩完了!”


    “镇妖塔崩塌,妖魔大乱,首尊大人献祭了剑魂,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多半是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在场人全部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端起茶水润了润喉,继续压低声音道:“也不知道那封印还能撑多久,若是深渊彻底打开,咱们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都得成为妖魔的饵料!”


    旁边一人却好似不挂怀,不羁笑道:“什么得到成仙,当真是最大的笑话,我看不如从今以后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能活几天是几天算了……”


    又一人低声叹道:“首尊大人这一死,恐怕这世上,再无能救世的英豪了。”


    此话一出,一时间引得一片唏嘘,这些人语调惶惶,满是焦灼唏嘘之意。


    ……


    茶碗轻轻地磕在桌子上,祭灵澈听着不远处的那些人的低语,冷淡地勾起嘴角。


    她微微挑眉:“瞧这副乱样,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仙盟?”


    对面的人低垂眉眼,冷哼一声,只说:“不急。”


    她笑道:“也好,咱们又不欠他们的,该让他们上上火。”


    二人现在所在的白玉楼,是云中望月镇的分店。


    两人隐去修为和相貌,一幅平庸模样,打眼望去,隐在一群喝茶打尖的散修中,竟然看不出与那些人有什么分别,好似只是一对平常道侣。


    祭灵澈指尖一下一下轻轻地敲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听着那些散修的低语。


    只听那有仙盟门路的人,又压低声音道:“你们可知,那首尊大人献祭了剑魂后,是被谁给带走了?”


    听到这话,围在一桌的人都竖起耳朵听着。


    那人却没有立时说,先是左顾右盼,然后招招手,示意听众们凑过来,将声音压到最低:“我那在仙盟当差的师姐与我说,首尊大人,是被他的一个弟子给带走了,那弟子为了带他走,连伤数人,在场那么多高手,竟都没将一个晚辈拦住——”


    听众们听到这,不由得泄了气,七嘴八舌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谁不知道首尊大人那小弟子是翘楚,是西旗蜀氏的——”


    那人蹙眉摆手道:“嗨呀,你们怎么不听我说完?”


    “要是带首尊大人走的是他的大弟子,那还有什么说头——”他又压低声音,“你们可知道,首尊大人有一个新收的女弟子?”


    听众们登时又来了兴致,祭灵澈不由得眼光微动。


    那人低声道:“你们可知,那女弟子,是个傻子,正是花镠的那个傻女儿!还是个还没筑基的傻子!”


    “一个傻子断不可能有这般本事!仙盟现在都在说,她定是被谁夺舍了,你们猜那人可能是谁——”


    祭灵澈懒洋洋地倚在椅背上,回过头去瞧那些人。


    那说话的人刚要更细致地讲什么,忽然抬起头,与祭灵澈对视——


    那人瞬间顿住,喉间滚动,生生将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祭灵澈转过头,面色如常地喝了一口茶水。


    听众推搡着那人,说道:“到底是谁啊,你哑巴了?!”


    那人猛地摇摇头,手好像在发抖,他只说道:“没什么,都是谣传,别听我胡扯……”


    话还没说完,他忙不迭地站起来跑了,那神态好像是撞鬼了一般。


    曲无霁道:“你若是嫌这聒噪,咱们便走吧。”


    祭灵澈笑道:“不急,听听他们还说点什么。”


    只见那人走后,剩下的人闹哄哄地嚷着:“什么人啊,这不是故意吊人胃口吗……”


    “喂,他走就走吧,我看这人也全是胡诌……”


    一人半开玩笑地笑道:“你们这就不懂了吧,他今天蹭了咱们的茶点,明天再来讲,还能蹭一回——”


    这些人便不再说仙盟的事,转而闲聊别的,聊来聊去,便把话题引到了云中的地头蛇身上。


    这些人聊起殷沛却只是相视一笑,点到为止,并不多说,远没有刚才讲究仙盟时大胆,好像这云中殷氏的威力要比仙盟大得多。


    祭灵澈听了半天,并没听出个所以然,不由得有些烦躁,抬眼看向曲无霁,嘴角泛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只说道:“走吧,咱们直接去拜访殷家主好了。”


    二人还没站起来,只听楼下长街上传来阵阵惊呼与窃笑,临窗听得甚是清晰,整个酒楼都静了一瞬,人们纷纷借着窗户向下看去——


    一人惊道:“呀!这不是殷氏的小公子吗?!”


    “他这是在干什么,学狗叫吗?”


    整个酒楼岑寂了一瞬,瞬间爆出了大笑,还有人轻佻地吹起了口哨。


    只听人道:“哈哈哈哈,他这是怎么了,和他爹一样,得了疯病?”


    “没想到啊,这疯病原来还会传染啊——”


    祭灵澈面色冷淡地往下瞧,只见长街上,一人手脚并用地爬来,一边爬还一边学着犬吠,不知道他爬了多远,膝盖手掌已经是血肉模糊,在地上拖出一道浅红的血迹。


    那人身穿着云中殷氏的红袍,阳光刺眼,那华贵的衣裳在阳光照耀下泛着光彩,竟显得十分可笑,他这一路爬行,衣服已经磨破了,可他依旧垂着头,艰难地向前爬着。


    祭灵澈蹙眉道:“殷北英?”


    这人她见过,当时在铁剑镇,他当街踹了阿汜那偷他玉佩的小厮,若不是蜀上锦拦着,他定然把那人打死了。


    曲无霁瞧着那殷北英,冷声轻笑:“这人没疯,他装的。”


    第72章 诸子二 我那蠢材徒儿


    从窗户往下看去,只见那殷北英手脚并用,一步一步地往前爬,还时不时发出犬吠,甚是滑稽,又有几分可怜。


    祭灵澈笑道:“这可奇了,云中殷氏最看重脸面,殷小公子这般心高气傲,今日装疯卖傻,长街自取其辱,倒是难得一见呢。”


    曲无霁目光扫过长街,像是在找什么,淡淡道:“应是受了谁的胁迫。”


    这些站在酒楼看热闹的修士,哪里见过这等乐子,轻佻地叫嚷着,有些散修看不惯云中的剥削已久,抓起桌上的吃食往下掷去,一时间鸡飞蛋打,乱成一片。


    只见那殷北英垂着头,长发在地上拖着,时不时被膝盖压到还会被绊一下,垂着头,乱发覆面,看不清神色。


    祭灵澈神色平淡地看着,忽地眼光一动,只见人群中有一玄色衣裳一闪,她愣了一下,随即挑眉笑道:“哦呦?”


    曲无霁只道:“去追。”


    曲无霁话音未落,二人瞬间消失,干净利落,一片喧闹中无人注意到这二人的离去。


    ……


    “谁在那?”


    黑衣男人察觉到了什么,眼光微动,还没回头,手中刀便已然出鞘——


    嗡地一声刀鸣,随着利刃破空之音,刀风荡向一处空地,随后只听一声闷响,那狂涌的刀风忽然被定住,然后毫无波澜地消失。


    那一刀就好像没劈出去过一样。


    他大惊,不由得后退一步,再次问道:“阁下何人?”


    隐在暗处的两人现出身形。


    二人隐去形貌,那黑袍男人竟没认出来,他看着这修为相貌平平的二人,一时间不敢相信方才竟是这样的人接住了自己那一刀,蹙眉冷喝:“你们是谁?跟着我作甚?”


    祭灵澈勾起嘴角,慢步向前,还没走近,那黑衣男人又暴起一刀,照着她脖颈砍去,口中只道:“得罪!”


    可他随即一愣,却见那刀刃悬停在离她脖颈两寸之处,无论如何都砍不下去,他手开始轻微颤抖,调动全身灵力于刀锋都无济于事。


    只见刀刃上竟然出现丝丝细纹,整个刀身马上要崩碎——


    那男人瞧着这柄刀,神色大变,显然是心疼这柄本命法器,想要撤力后退,可却像被定住一样,竟然半点也挪动不了。


    在这刀彻底崩碎前一刻,祭灵澈伸手握住刀锋,稳住了即将被毁的刀魂,笑道:“词忧妹妹,你怎么在这啊——”


    “你伤这么快就养好了?”


    只见那人瞳孔骤缩,嘴巴微张,好像不会说话了一般。


    祭灵澈松开握着她刀锋的手,她忽然撤力,令狐瑾没反应过来,向后连退了好几步,险些栽倒。


    她目光一寸一寸地扫向站在一旁的曲无霁,试探性道:“首尊大人?你……”


    你没死?!!


    曲无霁并不否认,对着她微微颔首。


    令狐瑾心中虽惊骇,但很快沉静下来,脸上浮现了惯有的狡黠浅笑。


    只见她扮作她叔父令狐宴的样子,一点纰漏都无,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俊美男子相。


    令狐瑾收刀,垂下那漂亮的狐狸眼睛,扫视这柄刀上崩出的细纹,只道:“上次在丰都,这刀便卷了刃,而今又差点毁在你手里,观澜神君可要赔偿我啊?”


    祭灵澈笑道:“好啊,你且等着吧。”


    曲无霁冷声道:“令狐家主重伤未愈,怎么又在这?”


    令狐瑾苦笑:“……为了寻我那蠢材徒儿。”


    祭灵澈闻言微惊,挑眉道:“你何时有徒弟?”


    “你不是不收弟子吗。”


    令狐瑾冷笑,揶揄道:“神君倒是问上我了,而今我摊上的这些麻烦事,哪一件能与您脱得开关系呢?”


    祭灵澈倒是浑不在意,笑了起来:“哦?怎么说?”


    令狐瑾道幽幽笑道:“当初,殷沛抓了泽源谈氏的遗孤,要扔到无烬之渊去献祭妖主,那小姑娘被尹蓝心救下,那厮一肚子坏水,趁机给我下毒,要挟我给你送钥匙,又要挟我收那蠢材小姑娘为弟子。”


    祭灵澈听到此处,便明白过来,笑着道:“原来那小姑娘被你带走了,我还好奇她哪去了呢——”


    令狐瑾微笑道:“神君,我给您送钥匙,却被您一脚踹进了丰都,差点命丧黄泉。”


    “我带着那小姑娘走,冒着被记恨的风险庇护她,她纵然不能结丹,我也好心好意地教导她,谁知她却趁我重伤,给我下了点迷药,然后跑了,你说说,我这些麻烦事,该算在谁头上呢?”


    令狐瑾看向曲无霁,冷笑道:“首尊大人,不如您给评评理?”


    曲无霁轻声道:“令狐家主明事理,不是计较的人。”


    令狐瑾:“……”


    曲无霁又道:“你受的这些损失,到底是无妄之灾,令狐家主想要什么补偿,大可提出来,仙盟定然不会再叫令狐家主寒心。”


    令狐瑾轻笑道:“寒心?属下早就不对仙盟有什么期许了——”


    “可纵然如此,我还是想来求一件事。”


    她倒是不拐弯抹角,只一字一句恨声道:“我要让害柳叶月的人伏诛,这是属下而今唯一所求之事。”


    她话音未落,便要撩衣跪倒——


    祭灵澈握住她手腕,说道:“不必。”


    “仙盟不管,我来管。”


    “无论害她的人是谁,我定然帮你杀了他。”


    祭灵澈目光灼灼,只道:“我从不轻易许诺,但我一旦答应的事了,就会做到。”


    令狐瑾抬眼看着她,良久笑道:“有你这句话,词忧就算现在就死了,倒也能含笑九泉。”


    又提起柳叶月,令狐瑾心口绞痛,一种窒息感席卷而来,此前她因为自毁魂灵,将柳叶月一事尽皆忘了,直到从丰都中出来,才想了起来。


    可自那之后,她便心如火煎,无一宁日,日日想着寻仇。


    可令狐瑾又想,就算是报了仇,又能如何呢?


    月少主已经死了。


    令狐瑾闭着眼睛,蹙眉道:“光杀了凶手还不够,我要仙盟给她正名。”


    “月一生磊落,我不能让她永远背负着弑父的污名——”


    曲无霁道:“令狐家主放心,只要我还在仙盟一天,就一定会替她正名。”


    令狐瑾闻言脸上痛苦的神色稍减,却苦笑道:“其实,这些不是应该的吗。”


    “……为什么仙盟杀掉一个人这么容易,而翻案却要去求人呢?”


    祭灵澈看着她,心中只道:可惜,世道就是如此,你良顺,它就要生吞活剥你呢。


    令狐瑾轻笑一声,并不沉浸在这种低迷的情绪中,慢慢眯起眼睛,只道:“不过,倒也没什么必要自怨自艾。”


    令狐瑾连弑叔夺权这种事都做的出来,又岂能是任人摆布算计的,向来践行的是有仇必报。


    她话锋一转,长声叹道:“我那蠢材弟子,现下大抵就在此处,方才长街上的乱子,二位大人想必是看着了,这件事,怕是与她脱不开关系……”


    祭灵澈蹙眉道:“据我所知,那小姑娘可不会什么法术,她肉体凡胎,怎么能跑得这么远?”


    令狐瑾有些纠结神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因为,我给她共享了术法……”


    祭灵澈惊道:“你身受重伤,竟还给她通灵?”


    这种通灵,可是让没有修为的人短暂地复制术主的功法,但这样做会大大削弱术主的修为,几乎等于分出一半修为给别人用。


    祭灵澈气笑了:“你怎么对一个白捡的徒弟这么好?”


    “哦,你对她这么好,她还背刺你。”


    曲无霁道:“为何现在还不停掉那弟子的通灵?”


    令狐瑾道:“……我怕她死了。”


    她叹道:“我知道她来云中是寻仇来了。”


    云中殷氏主张献祭,掳掠杀害她的家人,害得她家破人亡,她岂能不恨?


    令狐瑾道:“若她正遇到麻烦事,我却把这术法断了,她岂不是会有生命危险?”


    祭灵澈闻言一怔,旋即笑道:“小词忧啊,想不到你还蛮在意她的。”


    令狐瑾道:“这弟子虽然蠢笨固执了些,可她……”


    她不想再说,只是遥遥头,说道:“我必须在她闹出大乱子前抓住她。”


    曲无霁冷冷开口道:“就算你给她开了通灵,她也不会是殷沛的对手,而今乱子已经闹出来了,想必,还有别人来参合这件事。”


    “就怕那小弟子心志不坚又报仇心切,被有心之人利用。”


    令狐瑾抱臂冷叹道:“也是她的命数,而今我也已经仁至义尽。”


    “还是先去把那当街乱爬的殷北英给抓了吧,问问他这是怎么了——”


    祭灵澈打断她:“殷北英,已经爬完了,现在已经回殷宅了。”


    曲无霁微微点头。


    令狐瑾大惊:“那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修为没有这二人高,还被谈雪宁分去了一半修为,几里外长街上的事情她感知不到。


    祭灵澈道:“无妨,正好也要去探望了一下殷家主,殷宅怎能着都是要去的。”


    令狐瑾忽然感觉一阵脊背发凉,殷沛那个精神病本就阴晴不定,暴虐无比,而今彻底疯了,又被仙盟给封在殷宅里,多日不能移动,任他狂躁,那岂不是在养蛊一样?


    她忽然心生退意,觉得谈雪宁那个蠢材弟子,忽然变得一点也不重要。


    令狐瑾刚要挪动,祭灵攥住她的手腕,笑道:“小词忧啊,跟着我们,你还怕什么?”


    令狐瑾心中道,一个顶着个没筑基的身体,一个是受了重伤垂死的仙尊……到底是谁护着谁?


    她讪笑道:“大人,我在宅外候着……”


    话还没说完,却忽然顿住,只见眼前那个平庸的脸慢慢变化,最后现出了一张出现在她噩梦中的脸。


    她瞳孔骤缩,几乎是见鬼了一般。


    映在她瞳孔中的那张近乎绝秀的脸,忽然对着她笑了一下。


    祭灵澈道:“怎么了,这就不认识我了?”


    第73章 诸子三 赤焚烧焰,烈火骷髅


    祭灵澈轻笑:“怎么,这就不认识我了?”


    令狐瑾顿时愣住。


    那人离得很近,掺杂着寒香的气息轻呼在她脸上,令狐瑾一眨眼,只见眼前那张脸就变了回去,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祭灵澈吟吟笑道:“怎么,本座的真身如今回来了,你好像并不高兴呀?”


    令狐瑾只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半天都没缓过来,良久,才轻声笑道:“大人果然是神通广大……”


    ……死了还能活,厉害。


    不仅活了,还能把之前的身体和修为一并找回来,太厉害了。


    惊悚。


    令狐瑾无话可说。


    毕竟在这个人身上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祭灵澈笑得眉眼弯弯:“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令狐瑾只得讪笑。


    她清楚祭灵澈的人品,依照这人缺德带冒烟的德行和糟烂名声,与她一道准没好事。


    正待要再说点什么,只听嗡的一声巨响!


    那声音从远处传来,显然是灵力爆发,刀剑猛地劈砍的之声。


    虽只一剑,但灵力震荡,屋顶被掀开,瓦片登时乱飞,屋舍开裂倒塌。


    剑势天摇地动地从远处传来,虽隔得远,但传到这里,几人脚下仍是一震——


    整个月镇好像都静了一瞬,似乎方才那些笑闹修士都被这狂暴一剑慑住,忽地噤若寒蝉起来。


    令狐瑾一愣,遥遥地望向那边,只见火光冲天,层层火浪裹挟着连成一片的屋舍,正向这边烧来,她喃喃道:“赤焚……”


    赤焚,是殷沛的本命剑。


    剑意催发,便会化作火光翻涌,若是有可燃的东西,接连烧起来,周遭百里都会遭殃。


    忽地只听尖叫连连,那些散修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御剑而去。


    可怜那些在此谋生计的凡人百姓,无路可逃,还没跑出屋舍,便被卷进火舌中——


    赤焚烧焰,烈火骷髅,登时遍地枯骨。


    令狐瑾大骇,不知道殷沛为什么忽然发狂,连自己的月镇都一并毁了。


    此刻她后悔来到这的心达到了顶峰,本想跑掉,可是手腕却被祭灵澈攥着,摆脱不开。


    祭灵澈啧了一声,说道:“你跑什么?”


    忽地热浪翻涌,迎面而来,火舌瞬间烧到几人面前,令狐瑾心脏狂跳,所有想法瞬间蒸发,下意识地伸手护在自己面前,运转周身灵力抵挡。


    可她却只感觉周身一凉,竟如同置身冰天雪地一般。


    她霍然抬头,却见曲无霁虚空一点,那火势瞬间定住,一阵凉风骤起,裹挟着霜雪之意,那火舌倏然熄灭。


    凉风刮过,那被毁的屋舍瞬间复原,就像大火从未烧过一样,连半分烟雾都没有。


    可虽如此,那些留在火中的骷髅却无法再长出血肉了……


    令狐瑾愣住,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曲无霁,心中道,这人献祭了剑魂,而今修为竟半点未损?!


    曲无霁只道:“走吧。”


    ……


    受殷氏所管辖的镇子成百上千,统称为云中,而其中最大的就是这月镇。


    世家的风气和门派大不相同。


    门派讲究师承,而世家则讲血缘。


    在由世家管辖的镇子中,多数修士与凡人混居,做派竟与凡人的那些豪绅门阀类似。


    世家少了些修士的仙风道骨,更像是盘踞的地头蛇,是能长命千岁的土皇帝。


    宗门中的修士,大多风餐露宿,天为盖地为席,就连很多宗门的掌门长老也不会对所住之地上心,很多弟子的住所也只是一张大通铺罢了。


    而世家则不同,那宅院修得庞大气派,甚是拿腔拿调,依照祭灵澈看,简直比皇宫差不了多少了。


    几人站在不远处,看着这殷氏的宅邸。


    方才殷沛那一剑虽然几乎要把整个月镇都烧为废墟了,可奇的是,他自己的府邸竟然半点未毁。


    令狐瑾腹诽道:疯子的剑风也会绕路是吧……


    祭灵澈看着那院墙,轻蔑地轻哼一声,什么都没说。


    曲无霁眼光微动,轻声道:“怎么了。”


    祭灵澈“哈”地轻笑一声,像是开玩笑一般,只道:“什么狗屁的世家,我看是毒虫罢?”


    她轻声道,慢慢地拉长语调,有些森寒地玩味:“迟早有一日呢,我要把他们连根都拔了,连蛋黄都得给他们摇散,这样才利索呢。”


    令狐瑾闻言浑身一哆嗦,瞬间脊背上起了一层冷汗,脸色刷地变白。


    她又想起蝶祸之时那般惨状,藏于心底的梦魇被再一次唤醒。


    祭灵澈眼光没有分给令狐瑾,却与她笑道:“令狐家主莫怕,我开玩笑的。”


    令狐瑾说不出话来。


    真话往往就隐藏在玩笑中。


    祭灵澈敢做,也能做。


    当然,曾经也真的做过。


    当年的蝶祸,一夜之间五大世家几乎尽皆倾覆。


    那银色光蝶漫天飞舞,剑劈不死,火烧不灭。


    但凡被蝶翼带上一点,身上便会瞬间燃起青蓝色的冷火,那火没有温度,却直接烧灼生魂,青蓝色的光焰燃尽,生魂消亡。


    死在这冷火下的人,尸身无损,神色如常,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优雅的死状与这个光蝶一样,是带着剧毒的美。


    就是这一次蝶祸,五族禁器被掠夺,重创了各大世家,几乎毁了他们千年基业,更是动摇了他们在仙盟中的地位。


    原先世家才是仙盟的主宰,经此一役,一些新秀门派才扶摇而上,太华玉墟也是借此掌管了整个仙盟。


    世家守旧,反对与妖魔正面开战,而直到新秀宗门掌握话语,风气才慢慢转变,仙盟才废除献祭,逐渐地倾向与妖魔决一死战。


    祭灵澈轻叹道:“令狐家主,就这么怕我?”


    “当时,我可是对你令狐家留了手的。”


    令狐瑾早知道祭灵澈想要禁器,在蝶祸之前便找了过来,提出可以把她令狐氏的禁器狐狸胆交出来,但作为交换,她要让祭灵澈为她杀掉叔父,替她夺权。


    祭灵澈闻言,欣然许诺。


    只是令狐瑾没想到,这人竟然狠辣如此。


    几天之后,便用银蝶屠戮世家,杀得他们丢盔卸甲,遍地尸骸。


    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直接取走了五大世家那藏于精密杀阵中的禁器。


    当然,令狐瑾的叔父理所当然地死在了那场蝶祸当中,却不是死于银蝶,而是死于……鸦羽剑。


    狐狸胆没等她来献,祭灵澈直接就取走了。


    令狐瑾不知道祭灵澈为什么要帮自己,但那场蝶祸当真是把她给吓得不轻。


    可她也确确实实自此顶替了叔父,掌管了整个令狐家,平步青云起来。


    令狐瑾叹道:“神君确是对我有恩……”


    几人正在说话间,只感觉周遭灵压一变,又听刀剑出鞘之声——


    令狐瑾心道不妙,可那剑虽然出鞘,却没挥出,反而听到衣裳摩擦之音,好像是谁踹了谁一脚,忽地,只见那殷府的恢弘的大门受到了猛烈的撞击,咔嚓一声,当中折断!


    砰地烟尘四起,一个东西撞碎大门,从那府中摔了出来,滚在地上,哇地吐出血来,挣扎了几下想要起身,却力气全失,颓颓地栽了回去,倒在废墟中。


    令狐瑾蹙眉喃喃道:“殷北英?”


    祭灵澈啧了一声:“这小子今天可真是多灾多难啊……”


    曲无霁视线淡淡地穿过那已经倒塌的大门,只见一人从府中缓步出来,那人青白脸色,眼底的乌青更重,好像是恶鬼上身了一般,拖着半人长的粗重长剑一步一步地踱出来。


    祭灵澈勾起嘴角,露出一点尖尖的牙齿,兴致勃勃地看着:“父子相残吗,有点意思。”


    再看那殷北英已经垂死,被当胸一脚踹出门去,就算不死也残废了。


    殷沛恍若看不见门口这三人,慢步踱到殷北英身前,俯身看他,偏了偏头,好像是在辨认他是谁一般。


    但很快便咧开嘴,举起剑,剑尖点在他儿子心口,眼看就要给他扎个对穿——


    殷北英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去,口中满是鲜血,呼吸一急促,呛得他咳嗽不止,胸腔不断起伏,好像想说什么,但张不开嘴,想要握住那剑尖,可心脉已断,手无论如何就是抬不起来。


    祭灵澈神色淡漠地盯着那殷北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亓向晚。


    可下一瞬,殷沛的剑微微抬起,随后照着他儿子的胸口猛地向下刺去!


    可只听“铮”地一声,什么东西击在了他的长剑上,瞬间那柄长剑竟然脱手飞出去,随后只听一声惨叫,殷沛捂着他的手腕,不断地哀嚎。


    祭灵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殷北英。


    可能……因为他是亓向晚的弟弟?


    可能是,她不想让他与亓向晚有相同的命运。


    令狐瑾几乎是难以置信,喃喃道:“手筋……断了?”


    方才祭灵澈指尖飞出去的那片叶子,只是击中了剑刃,可迸发出的灵力竟然直接震断了他持剑那只手的筋脉。


    令狐瑾此前在丰都城就看过她用过勾灵,可是那时的威力远不及现在……


    曲无霁冷声道:“殷沛。”


    他语调中掺杂着定心的功法,又再次唤道:“殷、沛。”


    只见殷沛猛地抬起头,眼中蒙着那层浑浊的白障忽地褪去,好像瞬间清明了一瞬,呆呆地看着曲无霁。


    可是忽然间,一声哨鸣响起,殷沛眼中那层白障再度浮现,就好像罩上一层瘴气一样。


    祭灵澈猛地看向那哨声的来源,只见一抹碧色衣裳一动,瞬间不见!


    她与曲无霁道:“我去追,你留在这——”


    还没等动,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


    她回头只见令狐瑾脸色大变,近乎战栗一般,颤抖开口:“方才那人,是……是谈雪宁。”


    第74章 诸子四 面对恐惧,她永远会选择挥剑


    令狐瑾脸色骤变:“不会错的……”


    祭灵澈手腕却被她死死攥住,她惊疑转头,只见令狐瑾忽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面如金纸,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竭——


    就在这时,却见那殷沛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目光狠戾,那神情与当时在铁剑镇如出一辙,像是被谁控制了一般,猛地扑来!


    曲无霁一振袖,一阵劲风将他带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他猛地摔回府邸中。


    祭灵澈目不转睛地看着令狐瑾,只感觉她的灵力正在一点点干枯,好像瞬间凋谢一般。


    她出手如电,点住了她身上的大穴位,可是仍旧无济于事,她依旧迅速地瘦下去,好像精血迅速被抽走。


    祭灵澈心中惊骇,却隐隐猜到了什么,直接握住她的手腕,灵力源源不断地输进去,却感觉像是输入了一个无底洞,没有流经令狐瑾的身体,就直接被转走了一般。


    她见状便停手,说道:“令狐瑾,是你那好徒儿在吸你修为,快切断通灵!”


    可令狐瑾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耳边只一片嗡鸣。


    祭灵澈无法,又再次握住她的手腕,向外一拽,想要将她被吸走的修为拽回来,却猛地一顿,竟然没扯动,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与自己拉锯。


    祭灵澈挑眉:“呦呵?”


    什么东西,竟然能跟她扯个有来有回?!


    她心中道,一个没入仙门的小弟子,绝对不会有这种能耐,也不会这般狠辣,这背后定然是还有别人捣鬼。


    祭灵澈蹙眉,攥着令狐瑾的手腕,又再次向自己这边猛扯,好像一根弦绷到极致———


    在某一刻,那根弦终于崩断,与她对峙的那边败下阵来,汹涌的灵力迅速回流。


    令狐瑾闷哼一声,软软地向后仰倒,易容术崩坏,渐渐浮现出她原本女人的形貌,祭灵澈攥着她的手腕,迅速修补她受损的灵脉。


    祭灵澈调动神识去感知方才逃窜的谈雪宁,可却感知不到——


    依着她的神识,除非谈雪宁能瞬间在云中蒸发,否则那便是见了鬼了。


    蹊跷,太蹊跷了。


    就算谈雪宁为了报复云中殷氏,也没必要置令狐瑾于死地……


    这般狠辣伎俩,显然是极精通术法之人所为,所以这桩事,绝不会是这个小姑娘谋划的。


    祭灵澈转头看向曲无霁,只见他手中已然握着一柄长长的光剑,正静静地凝着那殷府。


    她稍微怔愣,问道:“在看什么?”


    曲无霁眼光微动,只道:“宅邸里有东西。”


    站在府外往里看,院落深深,沉得一点光亮也无。


    祭灵澈轻笑,只道:“去杀。”


    她话音未落,曲无霁便一剑斩出,劈得那院墙崩碎,轰然间尽皆倒塌!


    那剑风狂暴,几人也被波及,祭灵澈衣角微动,可令狐瑾刚恢复了意识,正感觉身上凉一阵热一阵,刚睁开眼,就看到宏伟府墙轰然倒塌,狂暴剑风扑面而来,将她扫倒在地,接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头晕目眩得想吐。


    令狐瑾:……救命,我想回家,有人懂吗?


    她试着运转灵力,却恍然发现灵力竟运转自由,才发觉通灵早已经被切断,她的修为已全部被收回来了。


    她强撑着地站起来,大口地喘着粗气,左右环顾,观察着自己应该往哪边遁走——


    目光扫到正前方殷府的时候,却忽然愣住,瞳孔骤缩,忽然间有些站不住。


    高墙倒塌,藏在府中的东西完全暴露在眼前,满眼猩红。


    眼前是一大片用鲜血绘就的阵法,让人看了莫名的反胃……


    鲜红的血迹流淌,勾勒出阴毒惊悚的阵法,一点一点地蔓延到屋子中,将整个殷宅都罩住了。


    祭灵澈与曲无霁并肩而立,不知何处而来的阴风带得二人的衣裳晃动,她蹙眉道:“殷沛呢?”


    那厮方才被曲无霁给掀进了这大宅,可是竟然凭空消失了。


    曲无霁道:“……许是被吸入阵法中了。”


    祭灵澈盯着那院中鬼画符一般的阵法,却从未见过,一时瞧不出深浅。


    祭灵澈:“护宅的?”


    曲无霁轻声道:“不会。”


    “阵是新绘的。”


    护宅的阵法多是为了防御外敌,可这阵法显然不是为了防住什么,竟好像是……为了困住什么。


    二人没有轻举妄动,只不远不近地站着,等待着阵法变化。


    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道:“依我看,这阵,好像是专门为了折磨殷家主画的呢。”


    曲无霁浅淡一笑:“早听闻,殷氏兄妹龃龉很深,已经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


    祭灵澈笑道:“竟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殷沛发疯定然跟殷素脱不了关系。


    殷素是老家主与家奴所生,世家最重血统,因为出身,她早年备受排挤欺辱,其中做得最过火的就是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


    祭灵澈又想起此人脸上那道不知怎么来的长疤,便知道她早年定然饱受折磨。


    依照殷素的性格,曾经受过的屈辱,定然会一一讨还。


    她心机深厚,又懂得藏拙,混在仙盟当中风生水起。


    在帝陵中,看着她的表现,已然向妖魔投诚,可祭灵澈隐隐觉得,此人好像还瞒着什么事,可能不只是投靠妖魔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忽听得那院中响起窸窣的脚步声,响作一片,数量众多,又诡异非常,让人瞬间头皮发麻。


    令狐瑾只感觉头晕目眩,再也不想在此地待一刻,后退几步,一道术法直接消失。


    祭灵澈蹙眉,微微屏息,曲无霁手中那柄光剑又亮了些,几乎透明一般。


    当那些从后院涌过来的东西映在祭灵澈瞳孔中的时候,她忽地头疼欲裂,竟不由得后退一步——


    她看见了数百穿着云中殷氏服饰的修士。


    只是那些修士面上,都带着一副铁质面具。


    那些面具遮挡住了他们的神情,泛着冷冷的寒光,他们一动不动站在那,就好像假人一样。


    祭灵澈不由得有些晃神,在这一瞬间,她好像又感受到了那被白光贯穿头颅的痛楚,悚然之感从脊背窜上来。


    曲无霁微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温声道:“没事吧?”


    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回神,她恨恨地盯着那群铁面修士,咬字很重:“无事。”


    只见那些修士只是直愣愣地杵在府门,并不动作。


    曲无霁道:“他们身上有禁制,出不来。”


    祭灵澈定住心神,只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人,还是……”


    她话还未说完,一扬手,一道灵力猛击一个修士的铁具,只听咔的一声轻响——


    她本意是想将面具击碎,看看他们的真容。


    却见那修士脖子折断一样,忽然以诡异的角度往后仰,那面具开裂,却没有露出原本的相貌来,竟好像是脑袋被砸开一样。


    顺着面具开裂的缝隙开始一滴滴地往下淌黑水……


    祭灵澈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喃喃道:“商徵……”


    “那面具下好像没有脸。”


    不,不对,应该说——


    那铁质的面具就是他们的脸,已经和他们的脸长到一起去了。


    刚才那道法决打漏的不是面具,而是脑袋。


    祭灵澈忽然想到,当时在广爻峰,曾有慕归笙的门人来刺杀她,也带着这样的面具,可那人面具后,却是自己的脸。


    ——可为什么殷氏的门人,脸与面具融在一起了?!


    ……当初站在树上的那个怪物,脸和面具是不是也是融在一起的?


    祭灵澈忽然不寒而栗,好多事情乱乱地从脑海中划过,她闭上眼睛,猛地摇头,想要摆脱这种来源未知的恐惧。


    忽然,又听一声哨鸣!


    祭灵澈猛地睁眼,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树上立着一人。


    那人黑袍遮身,看不清形貌,衣衫一动,瞬间消失。


    恍惚间,祭灵澈以为自己又看到了那铁面怪物。


    ……眼熟。


    是谁?!


    可祭灵澈并未去追,她不能留曲无霁一个人在这,独面这些未知深浅的鬼东西。


    只见那些铁面修士听见哨声的瞬间,已经动了起来,朝着二人扑来——


    她摊开手掌,狂暴的杀意骤现,只见一柄雪白长剑霍然出现在她的掌心。


    杀湍剑自从被她收于麾下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召出来,只听剑灵长鸣,顿时将周遭数里都笼罩在杀气腾腾的剑意之下。


    祭灵澈抬头,曲无霁那柄光剑已经挥了出去。


    虽然只是灵力暂化的光剑,剑意催发,却隐隐有剑鸣声,那一剑似裹挟着狂风暴雪,方圆数里像是下了一场凌冽的大雪,霍然荡向前赴后继过来的铁面修士!


    待到剑意褪去,只见遍地尸骸,却无血迹,只有黑色的不明液体遍地流淌,曲无霁只一剑就把他们给杀干净了。


    祭灵澈见状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紧紧握剑的手,慢慢地松开一些。


    她嘴角浮现一点笑意,刚要说点什么,却忽然一顿,瞳孔骤然缩小——


    只见在废墟中,还剩一个。


    那东西负手而立,竟生生地抗住曲无霁那一剑,动也未动。


    覆着铁面的脸上,连一道裂痕都无。


    虽然带着面具,但那东西脸上好像浮着丝丝诡异的笑,甚至带着些许的……神性。


    一片寂静中,那东西对着二人抬起手指。


    一如当初那树上的怪物,对着她额头抬起手指那样……


    祭灵澈怒气瞬间掀翻了畏缩。


    再次握紧手中剑,猛地将杀湍剑挥了出去!


    口中只道:“去死!”


    这一剑斩的,不只是眼前这东西,更是她自己的心魔。


    如若不亲手斩杀这东西,她将永远恐惧。


    祭灵澈讨厌恐惧。


    面对恐惧,她永远会选择挥剑。


    第75章 诸子五 镜中


    恐惧,转化为怒火,瞬间便成了燎原之势。


    她挥剑而出!


    剑意催发,杀湍剑瞬间消失,化作狂暴杀意,刷地荡出去。


    无端杀意从天而降,将整个云中都罩在血腥中。


    曲无霁不由得微惊,眼前被杀意笼罩,忽地白茫茫一片,只听开天辟地一般的断裂声,占地数里的殷氏府邸瞬间被扫荡成废墟。


    眼看那杀意毫无消减之意,已向着更远的地方蔓延了,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眼看就要伤及无辜——


    祭灵澈手猛地一握!


    只见那荡出去的剑意瞬间收回,她掌心握紧的瞬间,杀湍剑出现在她手中。


    祭灵澈长剑横在胸前,胸口微微起伏,眼睛却雪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前方。


    前方扬起尘埃,雾蒙蒙一大片,待到烟尘散去,只见才刚那铁面修士站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杀气翻涌的剑风,将倒在地上那些尸身直接绞为血雾,连渣都不剩。


    方才那东西,跑了吗?


    还是,被她一剑斩成血雾了?


    祭灵澈负手,将长剑背在身后,临风而立。


    她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曲无霁怔怔地看着她衣裳迎风而动,不由得出神。


    他无声地看着她,轻轻地勾起嘴角,只觉能正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与她一同挥剑,便已经很好了。


    祭灵澈感受到目光,偏头看向他,便也染着点笑,说道:“看什么。”


    曲无霁垂下眼睛,嘴角上扬,却转移话题道:“竟是花镠的剑,你从何处得来的?”


    祭灵澈虽是笑着,却有些涩然,只道:“花婉婉身上的。”


    她复而正色道:“方才那东西,是被我杀了,还是跑了?”


    曲无霁道:“看不清。”


    “不过,那东西看起来还未成气候,不会从杀湍剑的剑意中逃脱。”


    他指尖向前虚点:“他唯一的生机,便是在剑风到来之前,藏进那阵中。”


    祭灵澈一怔,看着那死水一样的猩红阵法,忽然焕发出生机,竟然隐隐地亮起来。


    此刻他们也不知道,这阵法忽然触发,是因为剑风所致,还是因为有东西进去了。


    她眯起眼睛,打量着那诡异的阵法,心中道,她必须确保那东西已经死干净了,还必须要找到那被控制的殷沛。


    她勾起嘴角道:“来都来了,闯一闯?”


    曲无霁轻浅笑着,忽然伸出手来,祭灵澈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愣了一下,旋即将手放在他手上。


    他紧紧地攥住她的手,有些拿腔拿调地学着她说话:“来都来了。”


    祭灵澈一哂,抬头正好看见他那一双澄澈的眼睛,正含笑看着自己。


    正要踏入那阵法,她却忽然感觉一道剑风刷地从脑后袭来!


    祭灵澈旋过半身,猛地用袖子去拂——


    只见一柄长剑已经刺到她心口处,只听“铮”的一声,那剑连她衣角都没沾,当即折断。


    那人显然没反应过来,她猛起一掌正拍在那人胸口!


    她只用了三成的灵力,却仍将那人拍得心脉崩断,口吐鲜血,连连后退,跌倒在地。


    祭灵澈蹙眉,只见一人拄着断剑,半跪在地上,鲜血卡在喉间,不断的往外涌,说不出话来。


    曲无霁盯着他,冷声道:“你是何人”


    却见他挣扎地打出一道传讯法决,二人并未阻拦。


    他那道传讯法决打出,心脉便全然崩裂,浑身血液倒流,鲜血从口鼻中喷出,良久头猛地一沉,再无气息。


    祭灵澈被这人怪异举动气笑了:“这是来干什么的?找死的?”


    曲无霁沉沉地看着他,勾了勾手指,忽然一块腰牌从他腰间落下来,飞到曲无霁手中——


    只见那牌子上仙法流转,本刻着金光闪闪的字,可随着他生机消散,那腰牌上的字也逐渐消失,曲无霁拿起来的时候,便已然看不清了。


    他有些讶然,挑眉道:“镇邪司的腰牌。”


    祭灵澈轻笑:“镇邪司?”


    那种收纳三教九流的机构,怎么又忽然跟自己扯上关系?!


    她盯着那人的脸,在脑海中搜罗那些已经流落镇邪司的仇敌们,结果发现——


    太多了。


    恨她的人太多了。


    她完全想不起来这位是谁。


    当然,她也从来没把这些人放在心上。


    她道:“来找我的?”


    曲无霁沉声道:“也可能是为了殷氏的事而来。”


    镇邪司里面净是一些从各大世家门派叛逃的亡命之徒或戴罪之身,为了避祸,来镇邪司改名换姓,抛却前尘。


    所谓镇邪司,不过就是有着正经名号的黑市,各路人雇佣里面的人来杀人越货,偷鸡摸狗,打探消息,而镇邪司则是掮客,只抽去交易的两成,作为佣金。


    祭灵澈冷冷笑道:“雇人来杀我,也不知道雇个好点的货色,浪费生命,何苦来的。”


    她又忽然想到,曾经在丰都城中遇到的那个柳叶青,好像就是从柳氏流亡到镇邪司……


    曲无霁轻笑:“他恐怕不是来杀人的,而是来试咱们深浅的。”


    祭灵澈却不以为意:“这样的货色,能试出什么。”


    二人没想到镇邪司也能参合进来,倒是显得这些事情更加的扑朔迷离,错综复杂。


    良久,她笑了笑:“算了,甭管了,入阵吧。”


    曲无霁笑道:“请君入瓮的凶阵,你怎么这么着急往里跳?”


    她道:“求知而已,我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鬼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并未说话,她只是十分好奇,殷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来折磨她这个禽兽不如的兄长。


    曲无霁似乎看透了她,说道:“殷素绘制的阵法,若是就是使这般手段引咱们过去,下面连着的却无烬之渊呢?”


    祭灵澈焉能想不到这一点,她坦然笑道:“那又如何?”


    她语调森森:“这些年,我死了活,活了死,它杀我的仇,我正要一一讨还呢。”


    她冷冷勾起嘴角:“若是燃楼还敢见我,我定将鸦羽剑再往下插三寸。”


    曲无霁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既如此,咱们便走吧。”


    ……


    二人瞬间闪到那阵中央,在站上去的瞬间,忽然间红光大现,两人瞬间被翻入阵法中。


    天旋地转。


    再睁眼,祭灵澈却发现曲无霁不见了。


    而眼前,是成百上千的自己……


    祭灵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复制这成这么多,几乎是前后左右,全都是人,而且,与她长着同一张脸。


    她面无表情地站着,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那些环绕着她的“自己”。


    结果发现,那些人随着她的目光,同样在扫视她。


    她轻笑了出来,那些长百上千的人随着她的动作也同样笑了出来。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抬手撩了撩头发,只见那些与自己长着同一张脸的人,也抬手撩头发。


    她心中道,原来是“镜子”。


    祭灵澈负手,向前走去,可那些镜中人也向前走去,竟与她的距离骤然缩短了。


    她眯起眼睛,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那些镜中人也向她走过来,将她越包越紧,直到即将相触——


    祭灵澈忽地猛起一拳,砸向与她面对面的那个“自己”的脸颊!


    如果真的是镜子,则那镜中人应该与她完全同步,当她击向镜中的自己时,同样力道的拳头也应该会落在自己脸上。


    可是……


    因为她这一拳来的太猛,太突然,只见那镜中人竟慢了一拍!


    果不其然!


    那些东西,不是镜中的倒影,而是一个个存在的精怪,正伪装成镜中倒影,模仿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那一拳带着风声,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祭灵澈不知道这一拳会不会落在自己脸上,所以收着力,只用了二成不到的力道,可仍然是直直地砸在那精怪的鼻梁上。


    只见那被砸的镜灵脑袋瞬间开花,脑浆横流,从脸上淌出了猩红粘稠的液体——


    剩下那些成百上千的镜灵却不受影响,学着祭灵澈方才的样子,挥起拳头,四面八方地向她砸过来。


    虽然他们的动作来的稍慢,可依旧是猛烈地离谱!


    祭灵澈一动没动,调动灵力罩住自己,任那些拳头砸在自己身上。


    镜灵的拳头齐齐落下,只听砰地一声齐响,直砸在祭灵澈护体的法决上。


    祭灵澈半点伤没受,却见那些镜灵手腕像是折断了般,整个手掌松松地悬在关节上,好像再也无法用力了一般。


    她嘴角微微勾起,一步一步地往后退,果然,镜灵们也是一步步地往后退。


    祭灵澈暗自笑道:“这阵法,当真是有趣极了。”


    对付暴戾的混蛋,最好的办法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要让他挥出的拳头,生生地落在自己身上。


    对付一个自尊自大的疯子,就是要让他置身于无数镜像中,让他看清自己的丑态,让他仅存的理智都崩塌。


    用这幻境,对付抓狂的疯子,简直是妙啊。


    他越发狂,便越想冲出这里,可是镜灵无穷无尽,杀不完。


    他所打出的每一道法决,挥出的每一剑,都将落回到自己身上。


    祭灵澈心中道,这阵法虽然怪异,可恰恰暗合因果报应,当真是精妙绝伦啊。


    想到这,她忽然有些不想将这个阵法打碎了。


    祭灵澈沉静地往后退,那镜灵便离她越来越远,逐渐视野便越来越开阔,只见自己脚下是晶蓝的镜面,延伸出去,煞是好看。


    脚下没有镜灵,亮莹莹的地面,虚虚的没有影子。


    祭灵澈悠悠地往后退着,慢慢地欣赏着这个精美绝伦的阵法,却忽然感觉后背撞到了一个人——


    第76章 诸子六 好死


    祭灵澈正悠悠地往后退着,忽地感觉背后撞到了一个人——


    一股微弱的寒香撞了进来,她还未转过头,手腕便被攥住,整个人被向后一扯,她猛地撞入一个怀抱中。


    曲无霁紧紧地揽住她,只轻声道:“没事吧?”


    祭灵澈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只是这阵法当真稀奇罢了。”


    曲无霁缓缓放开她,笑着说:“若想出去,怕是得打破这里。”


    祭灵澈啧了一声:“不急,这种镜阵,强行破阵必遭反噬。”


    “我看咱们还是在找一找破绽,看看能不能从哪钻出去……”


    曲无霁看透了她,轻笑道:“依我看,你是觉得这阵法用来对付殷沛绝妙,想去欣赏一番吧。”


    她冷哼了一声,眯起眼睛看着他:“你这家伙,惯会揣测人心——”


    曲无霁含笑:“你又不说实话,还不许叫我猜吗。”


    祭灵澈揶揄道:“你这般聪明,我现在骗不了你了。”


    他垂下眼睛,轻笑说道:“我若是真的心思敏捷,就不会被你耍得团团转了。”


    他微凉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勾起嘴角:“在你这,我只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罢了。”


    她玩笑道:“哎,我也怕缠郎,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曲无霁笑了起来,依旧握着她的手腕,不愿松开,他道:“好啊,你不恼我,我倒是不介意一直缠着你。”


    祭灵澈饶有兴致地打量他,良久笑道:“那就这样好啦。”


    二人并肩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忽然听到远处一声巨响,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传来,好像是无数镜子碎裂的声音。


    有隐隐有灼热的剑风席来,二人对视一眼,向着那剑风的来源而去。


    在这阵法中,人与人相遇,镜灵便也会相遇,所以当他们遥遥地看到殷沛的时候,并没有靠过去,只怕被卷进去,引发一连串没必要的后果。


    二人远远地看着,只见那殷沛已经遍体鳞伤了,身上被穿出无数个孔洞来,脖颈已经被割开一半,血淋淋地,好像脑袋随时要掉下来。


    他正狂暴地劈砍,满脸鲜血,虽然已经垂死,可是戾气更甚,好像在被镜灵反噬而死前,先要把自己给活活气死一样。


    他扯着嗓子,什么难听的说都往外冒,只听他骂得最多的是,“什么货色,敢用老子的脸?!”


    “去死!!”


    “狗娘养的杂种!”


    “杂种!去死!!!”


    “……”


    祭灵澈冷漠地看着他疯狂地咆哮着,看着他一剑一剑地挥出,又看着那剑又落回到他身上。


    他明明已经垂死却寸步不让,好像要护住自己最后一分脸面一样,结果却越来越狼狈。


    其实只要他肯停下,他便不会受任何伤害。


    可他偏偏要毁掉一切,可也同样毁掉了他。


    祭灵澈想过状况惨烈,但而今亲眼看了,还是有些令人咋舌,良久只道:“这人还挺经活,不过也撑不了多久了。”


    曲无霁道:“第一世家的家主,最终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祭灵澈轻声冷笑:“咎由自取,又能怨得了谁呢。”


    殷沛一死,云中的势力立即会被瓜分,若是不加管控,定然纷争不断,要不了多久,云中便会易主了。


    只听一声闷响,殷沛嚎叫一声,刷地鲜血喷洒飞溅,崩出去老远,随着他狂暴的一剑,拿剑的那只胳膊登时被削了下来,灵力震荡,那柄长剑被甩飞了出去,锵然落在地上,滑了出去,在地上擦出火星。


    殷沛惨声嚎叫,跪在地上,方才在府外便被祭灵澈震断了右手手筋,方才持剑劈砍用的是另一只手,而今左手被齐肘砍断,想来他再也拿不了剑了。


    他嚎了几声,声息逐渐弱下去,胸腔却不断起伏。


    他这般老实下来,镜灵便也消停下来,与他一样,跪坐着。


    祭灵澈见他不扑腾了,便觉得无趣,微微地抬起下巴,手上蓄了一道法决,正要挑逗他继续发疯,却忽然顿了一下,只见殷沛猛地跃了起来,抬起一脚猛地踹向对面的镜灵,口吐血沫:“去死!”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


    他虽然断了臂,没了剑,但杀气更盛,上半身血流不止,一脚一脚狂踹镜灵,当然也被狂踹。


    祭灵澈见状敛了指尖那道法决,轻笑:“看来殷家主已有取死之道。”


    那殷沛直到最后一刻都昂着头,祭灵澈觉得,他到最后神志已经清明了,他眼中那层白障已经褪去了,可他依旧像一头困兽一样,充满恨意地冲向那些镜子,无休无止地奔向死亡。


    最终,他得偿所愿。


    生魂被自己撞碎,身躯早已经被自己砍得四分五裂,体面全无。


    当他倒下的那一刻,所有的镜灵便也和他一样倒下——


    他拼了性命,终于也算是赢了。


    祭灵澈盯着那横躺的身躯,看着鲜血从他尸身一点点流淌出,将一片晶蓝的境界染得赤红。


    她心中冷道:“好死。”


    二人看着这人的尸身,良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曲无霁忽然道:“殷素投靠妖魔,害你不浅,可你好像不蔑视她,甚至为她鸣不平,以至于来憎恨殷沛。”


    祭灵澈:“殷素?我终有一天会杀了她,可不代表我瞧不起她。”


    她坦然笑道:“她举步维艰,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倒是钦佩她的能耐。”


    曲无霁闻言,微微笑道:“这种话,只有你能说得出的。”


    她轻笑:“我向来知道,天下豪杰,真如过江之鲤——”


    “欣赏敌手,赞美敌手,再打败敌手。”


    “若我失败,我也不会憎恨对手,我只会怪我自己没有本事罢了。”


    曲无霁微微一怔,祭灵澈注视着那殷沛的尸身,又道:“若我是殷素,从小被这样的货色欺压,我定剥其皮,寝其肉……”


    曲无霁轻笑一声,幽幽道:“早在此人带头掳掠泽源的时候,我便想杀了他。”


    祭灵澈看向他,嗤笑道:“你也只是想想罢,你会因为这种事断送自己的前途?”


    曲无霁直视她的眼睛,他那双澄澈眼睛起了些许波澜,他含笑道:“若我说,我真的去了,你可信?”


    祭灵澈一怔,她印象中,这人少年时一幅冰山相,毫无逾矩之举,又有点超尘脱俗的孤傲之气,简直是所有“正派”弟子的楷模。


    他那时少年老成,张嘴律法,闭嘴仙盟,在祭灵澈眼中,此人就是纯粹的仙盟狗腿子。


    曲无霁靠得更近了一些,带着含香的气息扑在她脸上,语调虽轻,却不掺虚伪。


    只听他淡然道:“当时,我与师弟合谋,去劫仙盟的九层狱,想将那些被关押谈氏后辈放了。”


    祭灵澈闻言,微惊地看着他,他语调如常,只继续道:“可只放出去几十个人,我们就被抓了。”


    “依照仙盟律法,按罪当处极刑,仙盟给了我师尊面子,便只抽了我们每人八十一鞭。”


    祭灵澈有些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蹙眉道:“……断魂鞭?”


    断魂鞭,此鞭能直接抽打生魂,烙在身上没有痕迹,却鞭鞭断魂。


    她少时不服管教,到处闯祸,她师父就会恐吓她要用断魂鞭抽她。


    祭灵澈此前打架的时候被那鞭子扫到过胳膊,瞬间剧痛难忍,至今仍然心悸。


    ……可她师父从未真的抽过她,直到师父死了,那鞭子已经欠了上百了——


    曲无霁道:“那时候,我挨了鞭子,却想起你来。”


    “我想,若是你来干这件事,绝不会失败。”


    祭灵澈默默地看着他,却已经猜到了他为什么被抓,苦笑道:“若是我来干,我定会把守卫给杀干净,而不是像你一样,只把他们定住。”


    曲无霁笑了笑:“那几鞭子倒是把我给抽醒了,我那时候才明白,若想兵不血刃地让人按我的心意做事,只有走上最高的位置,才可以办到。”


    “只是我那时还不知道,走上去的那条路,本就是鲜血铺就,可我已经再也不能回头了。”


    祭灵澈良久道:“商徵,你是个慈悲的人。”


    曲无霁垂下眼睛,轻轻一哂:“我只是个痴妄的人,何谈慈悲。”


    她握住他的手,曲无霁顿了一下,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紧紧地抱住,只听他轻叹道:“阿澜……”


    她余光扫见远处的镜灵竟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抱在一起,她不由得勾起嘴角,良久轻声道:“曲无霁,咱们该出去了。”


    祭灵澈:“咱们再转转,若是寻不到那个铁面修士,咱们就走吧。”


    曲无霁松开她,看着她那双亮亮的眼睛,不由得笑了笑:“好。”


    ……


    二人绕过殷沛的残躯,向镜灵相反的方向走去,直到将那些东西拉得很远,几乎看不清了。


    她的神识在阵法中受到压制,察觉不到什么异样。


    祭灵澈想,如果不是那东西彻底逃了,就是已经被她一剑斩为血雾了。


    曲无霁握住她的手,只道:“这阵是活阵,一直背对着镜灵走,只要距离足够远,阵法就会崩坏。”


    祭灵澈轻笑:“看来殷素还是很了解殷家主的嘛。”


    殷素知道这阵对于殷沛是必死无疑的,压根也没封住。


    她知道,就算她这个哥哥后来清醒过来,也不会往反向走,只会自砍到死亡。


    ……


    果然如曲无霁所说,两人向前走到阵的极限,便红光骤起,二人借势向前一跃,瞬间天光大现,已然出了阵法。


    回过头来,只见那猩红的阵法就在不远处,二人正站在阵法的边缘。


    祭灵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眼光一动,说道:“看来咱们在阵中的时候,已经有人趁机来过这儿了——”


    她手指向前虚点,说道:“重伤的殷北英被人带走了。”


    曲无霁:“会不会是令狐家主又返回来了?”


    她笑道:“依着令狐瑾的性格,她怕是已经离开云中了。”


    祭灵澈笑容微微冷了下来:“看来,这孩子八成是被他姑姑给带走了。”


    第77章 诸子七 “说爱我。”


    祭灵澈看向殷北英原先所躺的地方,地上只剩一滩血迹,而人已经不见了。


    曲无霁:"果然是被人带走了。"


    祭灵澈勾起嘴角,心中道,云中也是要热闹起来了……


    云中所辖的范围很大,殷氏的弟子门客众多,只不过现在分散到各个镇子,消息不甚灵通,若是家主已经身死的消息传开,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何况现在敌暗我明,群狼环伺,祭灵澈想起这些乱事,又觉得疲倦乏味,倦倦地垂下眼睛,在脑海中理着这些事情,思考着对策。


    正想着,她余光瞥见曲无霁脸色微变,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手轻按住胸口,额头上隐隐浮现青筋,像在极力忍耐着剧痛。


    发觉祭灵澈的目光,他顿了一下,自然地将手垂下来,装的无事一样,淡淡地笑了笑。


    祭灵澈惊道:“你怎么了?”


    曲无霁:“无事。”


    她啧了一声,攥住他冰凉的手腕:“你旧伤又复发了?”


    他想要把手抽回来,口中淡淡笑道:“不碍事。”


    祭灵澈用力攥住他的手腕,忽然心中烧起一股无名闷火,蹙眉道:“你是不是——”


    她知道此人向来能忍痛,可看他这副样子,语调便软了下来:“曲无霁,你伤没好为什么不和我说?”


    曲无霁将手覆在她手背上,柔和笑道:“只是多用了灵力才有些晕,没甚要紧的。”


    祭灵澈看着他,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心中忽然有点难受,看着他良久才道:“你说谎。”


    曲无霁道:“我不是逞强的人,若是真的撑不住,又怎么会不说呢?”


    她握住他的手腕,只觉得他手腕冰冰凉凉,好像怎么都捂不热一样,她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抬头看着他,良久移开眼睛,说道:“不行,得先找个地方歇歇脚,我看看你的伤势,再做打算。”


    曲无霁又道自己没事,可看到祭灵澈不满地蹙眉,他便淡淡地笑了起来,不再说什么。


    祭灵澈拽着他又回了白玉楼,要了一间客房。


    经过方才的动静,酒楼中的散修都已经走没了,只几个喝得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不知死活。


    此楼虽然受到剑风波及,可是竟岿然不动,连一块砖块都没少,只是原来悬在楼前几个纯白灯笼被剑风绞碎了。


    高大秀美的酒楼立在一片废瓦中,鹤立鸡群一般。


    祭灵澈悠悠道:“看到了吗,这就是财力。”


    白玉楼的每一块瓦都是价值连城的极品灵玉,牌匾更是产自昆仑的白神木,刀剑劈不坏,火烧不烂,飘摇中岿然不动。


    她道:“这酒楼看着寻常,只有患难才能看得出价值呢。”


    曲无霁都有些讶然,他从不知道白玉楼竟然是按照仙盟防御建筑的规格所制,他良久才低声道:“看来古老板确是深谋远虑,用心颇多。”


    祭灵澈轻笑:“古潮音聪明,又长袖善舞,当真是不世出的天才。”


    曲无霁无言良久,忽然道:“所以,边唐是他杀的?”


    正在上楼的祭灵澈顿住脚步,回头看他,微微挑眉:“我杀的。”


    楼梯上光线昏暗,阴影投下,遮盖住她的神色,只见她好像笑了一下,负手接着往楼上走去,边走边道:“我年少时还懂得收敛,并不想惹麻烦,后来——”


    她勾起嘴角,不羁道:“后来,左右我的名声已经烂完了,一不做二不休,再杀一个,杀两个,杀七个八个,无数个又有什么区别?”


    曲无霁道:“当时边唐已经被投狱清算了,按照仙盟律法,他难逃一死,你为何冒险深入九重狱去杀他?”


    祭灵澈冷笑:“看他不顺眼,不想让他死的那么便宜。”


    穿过长廊,她推开客房的门:“何况,仙盟真的会杀他,我才不信呢。”


    “除非,能把他背后的那些势力一并清算,要不然他可死不了。”


    曲无霁跟在她身后,随她进了客房,轻笑道:“你不信我会清算那些人?”


    祭灵澈走到窗边,只见这见房视野极好,又在顶楼,几乎可以将整个月镇都收入眼底,错综的长街一览无遗,她漫不经心道:“你刚接管仙盟,我那时以为你与他们是一伙的。”


    她侧头看他,一哂:“谁知道首尊大人,这样一个小白脸,倒是有几分雷霆手段呢。”


    祭灵澈看街上没什么异样,一挥手,一道屏障落下,将屋内的景象遮住。


    她说道:“你到榻上去,将衣服脱掉——”


    曲无霁置若罔闻,缓步过来,忽地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入怀中。


    见她没躲,垂下头,想要吻她的嘴角,她啧了一声,偏了偏头:“你伤好了?”


    曲无霁轻笑:“早和你说了,无事。”


    祭灵澈看着他:“你说了不算,去把衣服脱了,我给你输灵力。”


    曲无霁眼睛弯弯:“好霸道。”


    祭灵澈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贴近他,慢声道:“听话,没准给你点好处。”


    曲无霁垂下眼睛,含笑的眼中映着她的倒影:“怎么个听话法?”


    祭灵澈推着他到软榻上,让他坐下,说道:“我看看你的伤势。”


    曲无霁无法,只得坐下,将上衣褪下,她见到他心口的伤口,愣了一下,只见那伤又开裂,流出鲜血来,被他灵力隔绝没有沾染衣服,可是依旧是血淋淋一片。


    她伸手想要拂上伤口,蹙眉道:“怎么会这样……”


    曲无霁握住她的手,只道:“这伤不能完全愈合,修养一阵,便看起来像好了一样,但一用灵力便又会复发。”


    他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习惯了。”


    他握着祭灵澈手,带着她的手抚上自己脸,闭上眼睛轻声道:“小伤而已,何必在意。”


    她不由得怔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曲无霁忽然将她向前一扯,将她也拽上软榻,拉到自己怀中,笑了起来:“我够听话吗,可否给我好处?”


    祭灵澈眯起眼睛,作势抬起手,要扇他巴掌,他偏了偏头眼睛微闭,却并不躲。


    巴掌却没有落下,反而轻轻地贴在他的丹田,灵力源源不断地输进去。


    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却没有睁开眼睛,微微昂起下巴。


    他只感觉一股舒缓的灵力流窜于周身,心口剧烈的痛楚逐渐舒缓,变成钝顿的痛,可这灵力实在是太过猛烈,他竟然出了一层薄汗,修长的眉毛拧紧。


    忽地,她的手被攥住,曲无霁打断了她的灵力,他轻微地有些喘,发丝粘在白皙的额间,祭灵澈一惊:“怎么了,难受?”


    曲无霁本意是不想她再消耗灵力,却怕她不听,只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祭灵澈便停住了手,捧着他脸,轻声笑道:“小心肝,你这副样子,当真让我好生心疼。”


    曲无霁呼吸一凝,直直地看向她,他笑道:“再多唤几声,我喜欢听。”


    她环住他的脖颈,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句,轻声细语地唤:“小心肝,小宝贝,小甜蜜饯,你还想听什么?”


    曲无霁笑了起来,将她抱住,紧紧勒入自己怀中:“我什么都想听。”


    祭灵澈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慢慢地闭上眼睛,感受着他一下一下的呼吸,只听他心脏在胸腔中跳得猛烈。


    她有些困倦,闭着眼睛轻声道:“你心跳怎么这么快?”


    他道:“因为你离我太近了。”


    她笑道:“和我在一起这么久,你怎么还没适应。”


    曲无霁轻声道:“久?这才多长时间……”


    祭灵澈:“从我认识你开始算,一百多年了吧?”


    他手指蹭着她的脸颊,慢慢道:“这一百多年里,你骗我耍我二十年,又恨了我二十年,躲着我二十年,最后抛下我一个人,二十年。”


    “而自你说喜欢我,还不到半年……”


    祭灵澈看着他:“算这么明白啊?”


    她笑起来,眼中带着的锐利便消减了,竟有着些温柔狡黠神色,她缓缓拉起他的手:“那我从今天开始,和你重新地过一个又一个二十年,怎么样啊。”


    曲无霁看着她良久,忽然紧紧抱住她,只道:“说爱我。”


    祭灵澈微微一愣,一时间没说话,她只感觉他似乎僵了一下,然后将她抱得更紧,他再次说道:“阿澜,我想听你说爱我。”


    祭灵澈轻声道:“曲无霁,我爱你。”


    “……我这辈子只对你一个说过这句话。”


    曲无霁松开她,一瞬不瞬地注视她的眼睛,呼吸竟急促起来,好像在确定他自己是否听错一样。


    他没想到她真的能说出来,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忽然感觉心口的伤又开始猛烈的疼,可他不在乎,他只轻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祭灵澈一字一句,重重地说:“我说——”


    “我爱你。”


    曲无霁笑了起来,心口却是绞痛,他怕她看出来,将她拉入自己怀中,良久也说不出话来。


    他只感觉就算自己现在就疼死了,也值了。


    祭灵澈低声喃喃道:“……商徵,我并不懂什么是爱。”


    “所以我从来都不说,从不轻易许诺。”


    “可是,我想,我的确是爱你的。”


    第78章 诸子八 玄剑凝寒祝东风


    “我想,我的确是爱你的。”


    良久无人再说话,一时间四周寂静。


    摆在台子上的熏香袅袅升腾,淡淡的檀香慢慢卷起来,好像披了一层薄纱。


    她神色认真,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这下你可如意了?”


    曲无霁忘了呼吸一般,心脏从来都没跳得如此之快,心上的旧伤又复发,疼得他意识模糊,可他却不管不顾地道:“能不能再说几遍?”


    祭灵澈淡笑,慢慢地贴过来,将他鬓边的碎发,轻轻地别在耳后,却见他耳尖已染上一片绯红。


    她忽地对着他耳朵吹了一口气,害得他不由得颤了一下。


    他转头看她,眼中朦胧,似一场大雾。


    他向后靠,微微仰起头,就这样看着她。


    她笑了起来,忽然向他俯身,他顺势一点点往后躺——


    她将他压在榻上,手拄在他耳边,冰凉的长发滑落在他脖颈间。


    祭灵澈伸手重重地捻着他有点泛白的嘴唇,直到擦得泛红,好像从中得到了什么乐趣,越发恶劣起来。


    他只静静地注视她,呼吸越来越沉,几乎要窒息了一般。


    良久,她缓缓凑过来,好像要吻他一般,他呼吸一凝,轻轻地闭上眼睛……


    可是她的唇并没有落下,反而在他腰上狠狠地拧了一把,他嘶了一声,睁开眼睛,有些嗔怪地看着她。


    祭灵澈在他耳边轻声笑道:“有人来了,快起来。”


    “再不起来,首尊大人这般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可要被人看去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却被曲无霁一把拽回来,死死按在怀中。


    她挣了挣竟然没挣开,蹙眉刚要说什么,只听他轻笑:“让他们看去了,又能怎样?”


    祭灵澈愣了一下,抬手轻扇了他一个耳光,恨恨笑道:“好啊,一会他们破门进来了,你最好别穿衣服。”


    曲无霁脸上的笑化不开,缓缓放开她,盯着她看。


    祭灵澈觉得又气又好笑,本想起来,但最终又俯下身,在他嘴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直到咬出血来才解气。


    她飞快地翻身下榻,再次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只见街道上依旧是空荡荡的,没甚行人,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曲无霁嘴唇上一阵锐痛,有点没回过神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身上那股寒香笼着他,一直挥之不去。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心口的剧痛一点一点往下压,直到看不出异样,才缓缓起身,装作无事般理好衣服,缓步走到她身边。


    只听她漫不经心道:“来得人又多又杂,修为不低,可杀气过重,不知是什么来头。”


    就在这时,祭灵澈忽地转头看向门口,曲无霁轻声一笑:“来了。”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门户当即破裂,狂暴的剑风卷进来,二人衣裳被剑风带得翻动,祭灵澈靠在窗框,神色不改地看着来人。


    那剑主来得又轻又快,剑风狂暴,瞬间破门而入!


    那一剑几乎震塌了整面墙,原来门的地方,开了个大口子,只见一人自废墟中缓步而入。


    那人长身玉立,甚有气魄,一身黑衣镶着金色云纹,拖着长剑一步步地走进来。


    气度出尘,像极了世家公子哥,可神色却又阴又狠,紧紧盯着二人,好像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一般。


    祭灵澈打量着他,觉得甚是眼熟。


    她余光扫向门外,只见那里站着很多人,在门外待命。


    可那些人好像并不是师出同门,气息混杂,功法不一,有剑修有法修有符修,虽也训练有素却带着点杂乱,像是硬凑在一块的。


    在这群人拥上来之前,二人为了免生事端,已经隐去了修为相貌,用的是最初在白玉楼喝酒的那平庸模样。


    这黑衣人缓步走上前,眼睛如鹰一般扫视着二人,最后目光扎在祭灵澈身上,一瞬不瞬地瞧着她。


    祭灵澈嗤笑一声:“看什么呢,眼珠子不要了?”


    那人置若罔闻,缓缓抬手,长剑点在她前胸,终于开口道:“欠。”


    他声音喑哑,好像好久都没说过话一样,发音很不标准,祭灵澈没反应过来,气笑了:“欠?欠什么,谁欠你了?”


    曲无霁却忽然道:“他听不见。”


    祭灵澈惊疑看向他,只听他继续说道:“他是聋子,不会说话。”


    “他刚才说的,应该是——剑。”


    祭灵澈蹙眉,对着那聋子道:“什么剑?”


    那聋子显然能读懂唇语,他脸色沉得好像能滴出水来,艰难说道:“差、端。”


    祭灵澈这下可听懂了,她笑了起来,长长地啊了一声,拉着声调道:“这里可没什么差——端——”


    “不过,杀湍剑,倒是有的。”


    只见那人神色更加阴沉,因为太过用力,握剑的手指轻微泛白,什么也没说,长剑猛地往前,意图已经是不言而喻,一言不发就要给她捅个对穿——


    可那剑却生生悬在她前胸,动弹不得。


    只见曲无霁伸手虚虚地握住,并没有触碰到剑锋。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一股凌冽灵力猛地顺着剑身传过来,瞬间击中他的心脉,将他浑身主要经脉震得几乎要崩断,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可手像粘在剑上一样,连松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竟忽然战栗起来,悚然之感传遍全身,耳边嗡鸣,一道清冷的声音忽地回荡在他识海中,震得他又呕出一口血——


    “祝东风。”


    祝东风瞬间顿住,一寸寸抬起头,灵脉受损,眼前漆黑一片,良久才重新看清东西,他怔怔地看着曲无霁,大口大口喘着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站在外面候命那些人不明所以,一动也未动。


    祭灵澈听到祝东风这个名字,怔了一下,旋即冷笑道:“原来是你啊……”


    “嘶……你没死?”


    修仙界两大身残志坚传奇人物——


    白衣沉霜谢飞光,玄剑凝寒祝东风。


    一个眼盲,一个耳聋。


    可翩翩公子,长剑如神,身残志坚,实乃令人敬佩。


    这两人虽常一起相提并论,可境遇却不大相同。


    谢飞光出身名门天之骄子,放浪形骸,就算是眼瞎,也是他自己作的。


    可这祝东风却不同,据说此人早年孤苦,曾当过乞丐,早年间流落街头四下要饭,这耳朵就是被人给打聋的。


    若不是花镠路过将其捡回花家,他怕是早就死了。


    所以花镠于他,亦师亦父亦友,不仅救其性命,还将其领入仙门,这份恩情,当真是无以为报。


    哪怕后来花镠性情大变,喜怒无常,祝东风也一直追随左右。


    后来听说花镠被妖魔所杀,此人便追随旧主而去,自尽了。


    祭灵澈冷冷地看着他,心中道,原来他不仅没死,还在镇邪司中藏了这么多年。


    以他的修为,定然已经是很大的头目了吧。


    她这下知道了,进那镜阵前那个找死的镇邪司之人是哪来的了。


    祭灵澈微微挑眉,直接在他识海中道:“杀湍剑,是你藏在花婉婉身体里的?”


    祝东风咬紧牙关,不置可否,眼中满是提防敌意。


    祭灵澈冷笑:“这柄剑究竟有什么秘密,让你这么关切?”


    就算藏剑之人不是他,他也定然知道这花婉婉是剑的容器。


    如此说来,这些年里,花婉婉虽入了太华玉墟,可其实一直处于严密监视中。


    但是自从花婉婉被曲无霁带走,这件事就失去了控制。


    又听闻曲无霁在镇妖塔身死,花婉婉下落不明,祝东风定然是心急如焚,派出无数耳目四下找寻。


    祭灵澈方才挥出那地动山摇的一剑,便惊动了游荡在此处的探子,那人本想来夺剑,却被她一掌拍死,临死前发了讯号,这才将祝东风引来——


    祝东风寻剑心切,贸然前来,只是他没想到,对手看着其貌不扬,结果竟是……


    他张了张嘴,声音喑哑,喉间卡着鲜血,一张嘴血顺着嘴角往外淌,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站在门外的那些下属们终于发现了不对,互相交换眼色,正打算杀进来——


    祝东风因为剑被曲无霁钳制着,半点动弹不得,祭灵澈语调森森,在他识海中道:“你让门外的那些狗腿子,从哪儿来,滚回哪去。”


    “不然你们都得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人现下麻烦缠身,并不想再横生事端,若是动静闹大了,再引来别的什么人,更是得不偿失。


    曲无霁慢慢撤力,轻轻一振袖,撤去了钳制他长剑的灵力,祝东风顿时向后栽去,踉跄几步才堪堪站住。


    祭灵澈声音印在他的识海:“我想,你应该识时务,知道你自己该做什么。”


    祝东风抬袖拭着唇边的血迹,面上强撑着稳住,心中却惊悚至极,几乎要站不稳。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看,好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似的,胸口一下一下地剧烈起伏,嗬嗬地喘着,喉间的血止不住。


    他一步一步地向后褪去,然后绊了一下,奔出门外,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些镇邪司的人俯身听命,便散了。


    祝东风站在门外迟迟没有再折回来,好像在犹豫什么。


    曲无霁看向她,低声道:“要放他走吗?”


    祭灵澈勾起嘴角,只道:“他会折回来的。”


    果不其然,那人遣散了部下,真的缓步折返回来,只是脸色差得很。


    拖着脚,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那神情好像是来赴死一般。


    他撩衣跪倒,好像一柄墨色长剑当中折断,在识海中与二人道:“还望神君们高抬贵手,将我旧主之剑归还——”


    语罢,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祭灵澈轻笑:“归还?何谈归还?”


    “这剑又不是你的,哪里来的‘还’字。”


    祝东风怔了一下,抬手再次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抬起头来,盯着她看,眼中恐惧神色逐渐褪去,竟变得坚毅起来,好像是必须做到什么事情一样,忽地置生死于度外了。


    他在识海中一字一句道:“因为这剑的剑灵已经死了,而今存在剑中的,是……”


    “而今剑中的,是花家主的生魂。”


    祭灵澈脸色瞬间一凝,敛在袖中的剑灵忽然震颤起来,竟有些压不住,她不动声色轻轻振袖,再次让那凶剑沉睡。


    祝东风这一言一出,她都不由得怔了怔,良久冷声道:“那又如何?”


    “所以,你这么着急找回这柄剑,是想干什么?”


    祝东风手紧紧地攥着,指骨泛白,额头上泛起青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显然不想说实话,却又不会说谎一般。


    曲无霁轻声道:“你想让旧主复生,对吗?”


    他的声音好像一阵幽风,从地狱吹来,吹得他直打了个寒颤。


    曲无霁慢慢踱步向前,走到他的身边,垂眸看着他:“过了这么久了,你终于给你师父,找到新身体了?”


    可惜,适配的身体找到了,剑却已经落在别人手里了。


    第79章 诸子九 群英荟萃,疯子开会


    祝东风闻言,抬起头来,有些怔愣地瞧着曲无霁。


    随后,他慢慢地蹙眉,眼色一点一点沉下去,偏执难掩。


    他直视着曲无霁,在识海中道:“既然大人们已然知道我护主的决心,不知可否将剑归还于我?”


    曲无霁没甚表情,只道:“此事干系重大,还待商榷。”


    祝东闻言嗤笑一声,偏执神色更甚:“哈,大人好说辞。”


    “您的意思,是绝对不会将剑给我了?”


    祝东风咬住嘴角,直直地看着他。神情阴鸷非常,好像与方才求人的判若两人。


    他语调轻轻:“大人,在下已经说了实话,又再三叩头哀求,您确定真要如此傲慢薄情吗?”


    他这话,虽然内容听着像是谦卑之语,可是语调阴凉得像是做了鬼,让人听去,倒是有些明晃晃地威胁之意。


    话音未落,他忽然猛起一掌击向曲无霁,掌风暴起——


    曲无霁神色微动,垂下眼睛,再次与他对视。


    瞬间,祝东风那一掌顿在空中。


    为了这一击偷袭,他将全身的灵力都汇聚手掌,本想拼命一搏,可在曲无霁冰冷的灵压下,他掌风尽数反扑,浑身经脉俱震。


    他胸口忽然剧烈起伏,口中的血不停地咳出来,直直地与曲无霁对视,他想移开眼却一动也不能动,如坠冰窟一般,被沉重的灵压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滋生出来的仇怨气势又一点一点软下去,要被碾死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曲无霁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灵压敛去。


    祝东风周身寒意一去,登时出了一身汗,他只感觉头疼欲裂,浑身脱力,猝然倒在地上。


    祭灵澈靠在窗框上,打量着祝东风,心中道,倒也是个人物。


    明知道修为差距悬殊,出手必死,依旧飞蛾扑火……


    不知道此人为何执念深重至此。


    只见那祝东风伏在地上,好像死了一般,一点生息都没有,祭灵澈勾起嘴角。


    她蹙眉道:“曲无霁,你把他杀了?”


    曲无霁:“并未,只是他一心求死,好像自断了经脉。”


    她缓步上前,一边走一边说道:“还是留他一命比较好。”


    ——留着他,或是拉拢,或是要挟,都能拿捏镇邪司。


    镇邪司这种特殊的地方,若是能收入囊中,供她驱策,岂不是……


    祭灵澈在祝东风身前站住脚,垂下眼睛看着他,只见他头发披散遮住了整张脸,她说道:“此人气息断了,但是心脉没断,有些奇怪——”


    她蹲下来,撩开他覆面的乱发,刚要并指去探他颈部的脉搏,可忽然间,那气息全无的人竟猛地一动,对着她的脸一扬手,忽地一阵紫烟大现!


    祭灵澈心道不妙,赶忙偏头,可眼睛仍旧一阵刺痛,她抬袖掩面,凝神屏息,可灵力运转却一滞,竟有中毒的迹象。


    祭灵澈心中恨道,可恶!


    受了这等人算计,她怒火中烧,也不管这是什么毒,对着祝东风的方位,猛起一掌,半点也没留手,显然是要让他当场命丧于此。


    掌风灌注灵力,嗡地带动风声,可她没想到,中了这毒出掌迟缓,竟落空了,只周遭的墙面被掌风波及,纷纷开裂。


    她刚站起来,忽感觉一柄剑点在自己的后心,只听祝东风大叫一声,他咬字不清,说不出话来,但意思很明显。


    曲无霁手中已经握了一柄光剑,听他叫嚷,脚步一顿,神色几乎要结冰一般,冷冷地凝着他。


    祝东风已经是强弩之末,强撑着冷笑,在识海中道:“这毒,只有我能解。”


    “把剑交出来,我给你解毒,若是不依,两个时辰你必毒发身亡。”


    祭灵澈听着新奇,轻笑道:“呦?”


    “就算我把剑给你,你有本事拿走吗。”


    祝东风胸膛起伏,死死地咬紧嘴唇,在识海中道:“我要带着剑先走,解药,我确认安全后,派人给你送来。”


    祭灵澈闻言笑了起来,几乎是前仰后合,像是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话一样——


    这种话,从来都是她说来哄骗别人,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要挟。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开口笑道:“能给我下毒,算你有本事。”


    “我恼火归恼火,但终究是我轻敌,长了教训。所以我不杀你。”


    祝东风读懂了她的唇语,忽觉眼前这人淡定得令人悚然。


    方才对峙,他只知道曲无霁的厉害,本以为这个女人是好拿捏的,可此刻被她的眼睛一盯,忽然一种不安从脚底窜起来。


    祭灵澈慢条斯理道:“还魂草,需得将汁液萃出,才能杀人。”


    “品相不好的,萃不出汁液,只能磨成粉末滥竽充数。可是这种次品,对于修为高的修士来说,没甚用处呢——”


    “哎,你看这是什么?”她掌心忽然出现了一团紫色的液体,悬在掌心上,被灵力托起,成一小团,随着灵力波动微微晃荡。


    祝东风瞳孔骤缩,不由得向后退去,祭灵澈缓步上前,含笑道:“怎么了,见到极品真货了,开眼了?”


    还魂草,极为珍贵,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就算品相一般的杂交种都甚是难得,手眼通天如镇邪司,也只能搞到这种次品。


    何况,就算不是汁液只是粉末,扬在修士身上,就算元婴大圆满的修士也会修为全失,立时动弹不得,可眼前这人灵力竟只是阻塞,没有毒发的迹象……


    祭灵澈眯起眼睛,一抬手,掌心上那团紫色液体升了起来,奔着对面的人而去——


    祝东风连连后退,眼看着那紫色毒液就要落在自己头上,他手上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缓缓闭上眼睛,忽然发出痛彻心扉的嚎叫。


    这声嚎叫嘶哑绵长,经年苦痛掺杂其中,无穷无尽地绝望透出——


    若他就这样死了,当真是怀恨而终,做鬼也不会安宁。


    他这几年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行尸走肉一般游荡,生的唯一信念便只是守护好师父的生魂。


    而今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兼容的身体,可剑却已经被别人占为己有,他想拿回那柄剑,可做不到,招数已经使尽了,再无计可施。


    他这么多年的煎熬不过是竹篮打水,经年信仰瞬间灰飞烟灭,他缓缓跪倒,仰面朝天嚎叫着,他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什么也听不到。


    他只感觉嗓子干渴,声带撕裂一般,血腥味从胸腔中漫上来,明明声声泣血,可他自己听不到。


    他等待着那紫色毒液落在他头上,让他即刻去死,可是等了好久,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惶惑睁开眼睛——


    奔着他来的那团紫色汁液早就不见了,那二人却没离去,并肩站在窗前瞭望,神色肃杀,不知道在看什么。


    ——祭灵澈本就没想杀他,只是整治此人罢了,还没等解气,可忽然间,只听远处剑风大作,刀剑相撞,显然是有人打了起来!


    她心中惊疑,赶紧奔到窗前往外看。


    曲无霁扯住她的手腕,他手冰凉又有些发颤:“你没事吧?”


    祭灵澈笑道:“这种小毒,于我而言本就没什么用,又嚼了草根,毒已经彻底解了——”


    她话语一顿,目不转睛地看向远处。


    只见与这白玉楼相对的,有一座金色高塔,正立于月镇正中,好像金雕展翅一般,那金塔正是护镇阵法的阵眼,镇守整个月镇。


    而此刻塔尖上立着两个人影,你来我往地互砍,招招致命,显然是你死我活的架势。


    祭灵澈微微蹙眉,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良久才道:“令狐……”


    “她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曲无霁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闻听此言才转头看向那边,不由得也是一怔,声音不由得转冷:“你可知,与令狐家主过招那人是谁?”


    祭灵澈冷笑,只道:“傅延年。”


    “哦——”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方才在殷宅前,不是有两个人过来吹哨吗?”


    “第一个是令狐家主那个小弟子,第二个是个黑衣人,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那黑衣人就是这傅延年,不会错的。”


    曲无霁语调冰凉,良久才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祭灵澈:“这人当年黄金台上堕魔,跳了诛仙台,应是被殷素救了,而后一直藏匿,后来跑到上京的帝陵中与妖魔搞一些勾当,已经与我交过手了。”


    曲无霁看着她,神色严肃:“这种事,你怎么没和我说?”


    祭灵澈:“嗯?傅延年很重要吗,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


    曲无霁气息沉重:“阿澜,当时他堕魔的时候,与他打擂的人,正是我。”


    祭灵澈转头看向他:“所以?”


    曲无霁:“所以,我怀疑他堕魔的事,可能另有隐情——”


    他还未说完,就在这时,只见青光大现,稍落了下风的令狐瑾忽地纵身向后一跃,一道青影从天而降,猛地挥剑,“铮”的一声,架住了傅延年的长剑!


    令狐瑾见救兵到了,迅速抽身,跃至一旁,闲闲笑道:“叶兄啊,你可得撑住呀,小弟我已然力竭了——”


    祭灵澈挑眉:“你师弟?”


    曲无霁一时愣住,不知道为什么叶清尘会忽然出现在此处。


    只见金塔上两道身影缠斗,剑影纷飞,震得塔摇摇欲坠。


    忽然听得塔下有人道:“令狐家主,为何不助战?”


    那声音又清又冷,还带着点懒意。


    声音远远地传过来,祭灵澈听到那声音眼睛瞬间睁大,喃喃道:“尹蓝心?”


    只听尹蓝心在塔下再一次说道:“令狐家主若是不打,就下来,我还有事交代你呢。”


    第80章 诸子十 师弟


    尹蓝心抬头望向塔顶,用手遮着太阳,幽幽道:“令狐家主你下来,我还有事交代你呢。”


    闻听此言,令狐瑾直打了个寒颤,心中道,今日真真是倒血霉了……


    刚从那大邪修手里跑出来,半路上就撞上了这个病秧子,被这人半要挟半诱骗,又重回这个鬼地方。


    令狐瑾心中窝火,上次丰都城的事情已经受够了算计,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不长记性,竟然还敢信尹蓝心的鬼话——


    她心中道,这病秧子看着像个人,实际上一肚子坏水,缺德带冒烟,与那邪修头子不相上下,早知如此,她今日出门前就应该起一卦……


    她只是略微一走神,只听剑风嗡鸣,傅延年双手握剑,一记重击猛地砸在叶清尘的不器剑上,罡风大振,连带着金塔都在晃动。


    只见叶清尘的剑几乎要脱手,虽然勉强抗住,但显然是落了下风。


    令狐瑾心中盘算着,要么是在塔上血战,要么是下去被尹蓝心忽悠,手心手背都是屎,当真没法选——


    就在这时,尹蓝心再次懒懒开口:“令狐家主,我带你去找你那小弟子,你不去?”


    听到这话,令狐瑾更是恨得牙痒痒。


    当初若不是此人用寒毒要挟,她岂能收那种废物混账做徒弟?


    又一想到那小弟子的行径,她更气不打一处来,可事已至此,终归是师徒一场,她若是不弄清那小姑娘的去向,不弄清事情缘由,恐怕此事会成为心结——


    令狐瑾心中只道,反正无论如何,她犯不着在这金塔上拼命,怎么着还是下去为妙。


    想到这,她纵身一跃,只见尹蓝心闲闲地站在一旁,抬手遮着刺眼的阳光,病恹恹地站在那。见令狐瑾当真下来之后,此人脸上毫无表情,好像料定如此一样。


    令狐瑾鼻腔中发自肺腑地哼了一声,像是要气疯了。


    她冷哼道:“尹簿主,咱们就这么走了,就留你师兄一个人在塔上?”


    只见傅延年一剑又一剑砍得狂暴,一剑更比一剑深,兵刃相接发出铮铮的嗡鸣,剑风卷起来,将塔下二人的衣服都带得烈烈响。


    叶清尘双手握剑,将长剑横于头顶格挡,只有招架之力,随着傅延年的剑招,他的剑受击越来越低,若是再无法脱身,定会受重伤。


    尹蓝心将遮挡阳光的手放了下来,明媚的光线洒在她脸上,她苍白的脸色瞬间一览无遗,灿烂阳光照在她身上,竟变得凄清。


    她抬起手虚点向白玉楼,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只见一道青白剑芒大现,裹挟着霜雪之意,在傅延年最狂暴的一剑落下之时,那剑芒嗡地一声与傅延年的剑风相撞,瞬间将他那汹涌的剑意弹开!


    叶清尘受到了波及,连连后退,他只觉得脚下一空,正要掉下去的时候——


    他的手臂忽然被拽住,然后被猛地一扯,叶清尘看清那人,脑袋嗡地一声。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呼吸深重,哽咽起来。


    曲无霁看着他,只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臂,轻声道:“放心。”


    祭灵澈悄然出现在令狐瑾的身后,一拍她的肩膀,笑道:“哎哟,令狐兄,怎么又折回来了,想我了不是?”


    令狐瑾悚然转头,只见祭灵澈笑道:“你怎么每次见我都是这个表情?”


    令狐瑾:“……你们没走?!”


    祭灵澈笑道:“你的小弟子还下落不明呢,我能走得了吗?”


    尹蓝心深深地咳了咳,祭灵澈看向她,却不由得一怔,只见她脸色竟比之前更差了,惨白如纸,身形消瘦,好像一片薄薄的花瓣一样。


    祭灵澈此时已经换回了自己本来的相貌,尹蓝心扯了扯嘴角,只道:“恭喜。”


    祭灵澈轻笑:“……恭喜什么?”


    尹蓝心懒洋洋地说:“恭喜你,把修为找回来了呗。”


    祭灵澈:……


    她就知道此人惯来阴阳怪气,没什么好话,倒也懒得斗嘴,只蹙眉道:“你来这干什么?”


    尹蓝心理了理衣袖,好整以暇:“来看热闹——”


    祭灵澈好像明白了什么,嗤笑道:“你说的热闹,该不会是我吧?”


    “要不了多久,我又回来了的消息便会传开了,你怕不是来围观我被声讨的。”


    尹蓝心淡笑道:“你的乐子,只是一部分,还会有别的呢——"


    她话锋一转,说道:“想来令狐家主一定也会喜欢的。”


    令狐瑾不知从哪摸出一柄折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不知道这话题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扇子一顿,拱手讪笑道:“在下天生喜静不喜动。”


    “不如二位结伴而行,在下怕是凑不了这个热闹了……”


    尹蓝心幽幽开口道:“令狐家主若当真毫无兴趣,方才怎么迟迟不回你的琅琊去,反而一直云中附近逡巡?”


    令狐瑾一噎,顿时哑火。


    ……


    当时,令狐瑾从殷府门口走掉,却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离开云中,一直在周遭徘徊,正凝神听着动静,却好巧不巧被尹蓝心看见了。


    令狐瑾看到尹蓝心的那一瞬间,就跟撞鬼了一样,拔腿就走,却听尹蓝心在她身后只说道:“想为柳叶月翻案吗。”


    令狐瑾闻言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一样,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就这样,她又跟着尹蓝心折回了月镇。


    ……


    塔上迟迟没有响动,祭灵澈抬头向上张望,却见曲无霁负手而立,已经敛去了光剑,傅延年的长剑点在地上,两人都没动手,好像在说着什么。


    可并不像看着这么祥和,几人在塔下都能感受到曲无霁冰冷的灵压,气氛甚是诡异。


    祭灵澈蹙眉,只说道:“曲无霁和傅延年认识?”


    尹蓝心勾起嘴角:“我怎么知道。”


    祭灵澈看向她,冷哼一声:“你知道,但你不告诉我。”


    尹蓝心笑了起来:“那你还问。”


    祭灵澈:“……”


    尹蓝心缓步向前走去,闲闲说道:“我要上白玉楼上占个观望的好位置——”


    祭灵澈站在原地未动,尹蓝心正要与她擦肩而过。


    祭灵澈目光微微移动,只见这金塔侧面,有一大片操练校场。


    那校场应是云中殷氏操练弟子的地方,不仅足够的大,而且规格很高,足能容纳上千人,就算是打得再激烈,此处也能施展开。


    她心中道,这大校场当真是开大会的好地方,也当真是,杀人的好地方。


    如果在白玉楼上往下俯瞰,正好能将那校场尽收眼底——


    尹蓝心在她身侧驻足,懒懒道:“仙盟那边已经得到消息了,正在商量对策,往这边来了。”


    “与他们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自此齐心对付妖魔;或者谈崩了,刀兵相见,你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都杀光——”


    “这两种,随便你选,我在白玉楼上看热闹,希望你别让我无聊。”


    祭灵澈偏头看向她,良久轻笑道:“那你可得瞧好。”


    尹蓝心静静地站在阳光下,微微扯了下嘴角,苍白脸色好像多了几分神采,她不再说什么,目光移向一旁的令狐瑾。


    令狐瑾眼睛微眯,她方才一直听着二人的对话,同时还留心着塔上的动静,已然料到这里将会发生什么,只觉得暖阳照在身上都有些阴寒,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与尹蓝心目光相接她才回过神来,忽地发觉手心上满是冷汗。


    尹蓝心缓缓说道:“令狐家主,咱们先行一步,如何?”


    令狐瑾头脑动得飞快,方才一直在权衡,此刻已经明白了局势——


    仙盟的人马上就要跟这死而复生的魔头撞上了,这么多年的仇怨积攒,何况那些人各怀鬼胎,到时候发生什么可真不好说,自己若是留在这,难免不会被波及到。


    令狐瑾向来懂得明哲保身,是见风使舵的好手,她心中道,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在附近。


    而尹蓝心又恰巧向自己抛出橄榄枝,令狐瑾看向她,忽觉此人竟顺眼了一些,不似之前那般面目可憎了。


    令狐瑾狐狸眼睛微眯,折扇啪的一合,笑着说:“尹簿主所言极是。”


    “咱们还是捡一清静地,远观为妙。”


    尹蓝心敛袖缓步向前,幽幽道:“走吧,我许诺给你的,也会兑现。”


    令狐瑾知道她说的是柳叶月的案子,不由得怔愣一下,苦笑说道:“若是如此,就算尹簿主骗我去死,在下也甘愿——”


    ……


    祭灵澈懒懒地靠在塔前的巨碑上,看着两人走远,听着塔上的动静,微微蹙眉。


    几人一片缄默,气场却诡异得很。


    僵持了良久,只有曲无霁又说了些什么,语调很冷,又带着点难以压制的怒意——


    只听傅延年忽然爆喝一声:“够了!”


    忽然一股邪压暴起,竟将曲无霁冰冷的灵压盖过一瞬。


    他霍然举起剑来,邪压贯彻,剑身燃起黑色的邪火。


    傅延年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带着凉森森的阴寒:“师弟。”


    “我想杀你,都给我自己逼疯了。”


    他眼神蛇一样,毒辣辣地盯着他,伸出深色的舌头,舔了舔了尖牙,邪笑道:“师弟,我要,杀了你”


    “——杀了,我最大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