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之后两日宁湘也并未听闻这些传言, 午后炎热,便在屋子里拆先前柳景玄送来的书信。
书信是宁彦之亲笔所书,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 大部分都是和柳景玄互谈近况。
满月宴上柳景玄说把宁彦之的书信和字帖都给她做纪念。
宁湘只看了一遍,又把信原原本本折回去, 让人送回侍郎府,只是把两本宁彦之的字帖留下, 将来宣从一长大,就让他临摹二舅舅的字帖。
宣明繁很忙,成日在书房,要么也不在勤政殿, 因为水患一事答应她七夕出宫也搁置了。
宁湘倒是半点不在意,她如今才是真正的富贵闲人,衣食无忧,除了带孩子,也没什么事可做。
日头西移,黄昏时多了些凉意,宣从一已经两个月,一双眼睛逐渐有神,开始滴溜溜地转,鲜艳的事物总能引起他的兴趣。
花园里合欢花正值花期,一簇簇开得正艳,宁湘抱着孩子随处转了转, 正欣赏景致, 紫檀气喘吁吁找过来, 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笑意。
“有什么好事吗?”
紫檀呀了声:“娘娘猜得真准, 的确有个好消息告诉您。”
宁湘看她脸上带着奔跑过后的红晕, 不禁好奇:“什么好消息?”
“太医说您父亲能站起来了!”
“是吗?”宁湘愕然过后,一时悲喜交加,热泪盈眶,“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自三年前宁父双腿被树压断,意志受挫,消沉了许多,他自己虽然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可心中到底留下了遗憾和伤痕。
若非宣明繁广寻名医,为宁父医治,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一天。
紫檀道:“太医说您父亲虽然可以站立了,但走路还有问题,需得长久扎针吃药,最多再有半年应当就能行动自如了。”
这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奢念。
宁湘擦擦眼角,笑起来:“他这是旧伤,一时自然也好不了,过去几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几个月。”
想起什么,她问:“是皇上让你来告诉我的?”
“是啊,太医禀报了这个好消息,皇上就让尤总管来告诉您一声,结果您不在寝殿里,奴婢只好自己找来!”
宁湘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人呢?”
“今日是周太后忌辰,肃安大长公主和荣王妃正在福寿宫,皇上不得不去一趟。”紫檀说完,觑着宁湘的神色,没敢说荣王妃把季小姐也带上了。
宁湘不疑有他,抱着孩子继续转悠。
另一头,福寿宫内,肃安大长公主祭拜完周太后,想起幼时的事情难自抑,声泪俱下。
荣王妃对过世的婆母倒没多深厚的感情,只让季翩然去搀起公主,余光落在向太后灵位敬香的颀长身影上。
周太后死了十几年,每年忌辰都从简,今年要不是大长公主在,宣明繁定然也不会过来。
荣王妃想起临走时丈夫的嘱托,等长公主和宣明繁说话,招来宫人准备茶水,吩咐季翩然:“你把茶给皇上和公主送去。”
季翩然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知道姨母还没死心,还要试图撮合她和皇上,今日特意带她进宫就是为了在宣明繁跟前露脸。从前能低眉顺目应下,如今只觉得厌烦,恨不得立刻从这个家里出去。
心中纵有不满,还是不能表现在脸上,等在偏殿落座,送上茶水,公主还在喟叹。
“时光催人老,一晃太后走了快二十年,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是当年她的年纪了。”
宣明繁平静说:“姑母节哀。”
大长公主斜睨他一眼,要不说怎么不是亲生的,这淡漠清冷的性子,哪里是真心为周太后伤心。可他今日又来了,礼节面面俱到,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公主心有不满,却不好再说什么:“我去后殿转转,皇上一起吧。”
天色渐晚,宣明繁还记挂着宁湘,没有多少耐心周旋,但今日毕竟是他名义上祖母的忌辰,不好一走了之。
公主起身往后殿去,荣王妃率先跟上,看季翩然放下要走,不动声色推她一把。
手边的茶杯清脆一声响,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好巧不巧洒在了宣明繁衣摆上。
荣王妃哎哟一声:“翩然你怎么回事,还不给皇上擦擦?”
“皇上恕罪。”
季翩然忙摸出帕子,还没靠近宣明繁,已经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过去:“我自己来就好。”
季翩然尴尬立在原地,荣王妃目光闪了闪:“翩然你在这儿伺候皇上,我去陪公主。”
不等回答,荣王妃已经越过两人去了后殿。
季翩然知道姨母的心思,难免惴惴,不安地看了宣明繁一眼:“皇上没事吧?”
夏日天热,茶水并不烫,只是湿了一角衣摆。
宣明繁不介意,清冷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茶水是你姨母推你一把才撒出来的吧?”
季翩然脸色一变,难堪低下头:“臣女失礼了,皇上恕罪。”
意料之外的,他未见恼怒,只是淡淡说:“你姨母还想让你进宫?”
季翩然蜷着手指:“是,但是……”
宣明繁接过她的话:“但是你并不想进宫,是吗?”
季翩然噗通跪在地上,霎时间红了眼睛:“臣女知道皇上和淑妃娘娘琴瑟和鸣,我从未想过要破坏您与娘娘的感情,更是从未想过要进宫。可是姨母养育之恩,我不得不报!”
宣明繁负手看着她:“朝廷往年拨给季家的抚恤呢?”
季翩然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大部分都交给了姨母,剩下的交给季家的老管家修缮旧宅。”
“季将军是功臣,每年朝廷拨的银子足有千两之多,你一个弱女子一年花销不过数百两,荣王夫妇养育你十来年,那些银子就当是感谢他们恩情了。”
季翩然愣住,忽然意识到宣明繁的意思。
“你拿着剩下的银子,自立门户,今后自己当家做主,你可愿意?”
季将军战死时季翩然还小,家中没有男丁,撑不起季家门户来,先帝便下旨让荣王夫妇养育侄女。
女子当家做主的不多,自立门户更是困难,但季翩然是功臣遗孤,朝廷有抚恤,想要离开荣王府自食其力也并不算难。
只是一个弱女子自立门户,难免会受风言风语影响,日子会更加艰难。
季翩然想起宣明呈曾问她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荣王府,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理由光明正大离开,如今宣明繁既开了口,她便再也不用寄人篱下受尽苦楚。
只考虑了一瞬,她便伏在地上郑重应了:“臣女愿意,多谢皇上。”
荣王妃陪公主去后殿,两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多有不妥。
等不到他们回来,宣明繁说完这些话便要走,季翩然起身相送,谁知脚下踉跄又险些摔倒。
还是一旁的尤礼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将她安顿在椅子上:“季小姐没事吧?”
季翩然摇了摇头,试图甩掉心中那股悄然而起的不适感。
明明有风流淌而过,她仍觉得身子燥热,意识也在一点点涣散。
眼前衣袖一晃,撩到极淡的清香,下一刻,微凉的指尖落在腕间,不由得颤栗了一下。
感受到指尖下汹涌的脉象,宣明繁倏地收回手,眸光微凝。
尤礼看他沉沉的目光不禁担忧:“皇上,季小姐怎么了?”
他冷冷牵唇:“真是好大的胆子……”
若是连尤礼也不在这里,只怕是说不清了。
季翩然脸色酡红,眉头紧锁,显然是不适。
尤礼摸不着头脑:“可要请太医?”
宣明繁转身:“把人先带走,留在这里,是让人来害她。”
尤礼一头雾水,也不知是何原因,这偏殿里除了两个站在门口的小太监别无他人,荣王妃和公主一去不复返似的。
季小姐不舒服,他自然不能让皇上屈尊相帮,正要唤两个小太监帮忙,忽然想起隔壁是贵太妃的宫殿,忙差人去请人来。
宁湘收到消息时,正在张罗晚膳,听清内容面色微变,匆匆忙忙放下碗筷往外赶。
曲嬷嬷抱着孩子在旁直皱眉。
到了贵太妃寝宫,太医已经在给季翩然看诊。
她脚下生风,一眼看到殿外候着的宣明繁和宣明呈。
“慢点,跑那么快做什么?”宣明繁轻斥一声,把她拦在跟前。
宁湘上下打量他一番,没有发现半点异常,才松了口气:“你没事?”
宣明繁知道她在说什么,摇头:“放心,我没事。”
荣王妃还没那个胆量对他下手。
“季小姐呢?”
“没有大碍。”
回答她的是宣明呈,他显然是得知了真相,这会儿怒火中烧,脸色不怎么好看。
有些话难以启齿,宁湘提着裙摆:“我进去看看她。”
太医正好收了药箱,季翩然靠在床头虚弱无力,眼神却是清明的。
看到宁湘,她从床上起来便要下跪:“臣女和皇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请娘娘相信我……”
宁湘把她扶起来:“我知道,是别人故意陷害你。”
季翩然脸上发烫,难堪极了。
“我不知道,他们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人心叵测,防不胜防。”
? 第 72 章
今日之前, 或许还顾及着情分,不想折损了彼此的颜面。
如今已撞得头破血流,连最后一点情分也消失殆尽了。
宣明呈面露庆幸:“还好季小姐遇到的是皇兄您。”
换一个男人, 还能坐怀不乱,不为所动吗?
宣明繁淡淡瞥他一眼:“你如此着急做什么?”
“我……”宣明呈一时语塞, 镇定道,“我这是为一个姑娘受到伤害而义愤填膺!您不觉得荣王一家子太过分了吗?”
他颔首:“以一个女子来逼我就范, 的确不是君子所为。”
荣王交了沧州兵权,手里还有十万禁军,其中三万负责宫禁内防,七万驻扎城外十里的兵营, 每日轮换驻守巡防京城。
为避免祸乱,先帝在时将兵符一分为二,由荣王和禁军统领张龄分别掌握,彼此协作,彼此牵制,要想号令十万禁军,需要完整的兵符,得天子下达兵部敕令后方能出兵。
先前荣王想要去青羊县赈灾,大约是与张龄有了勾结,之前隐忍不发,是因为没有把握逼宫造反,如今狗急跳墙, 连他都算计上了, 只怕是要从张龄手里夺下兵符了。
宣明呈迟疑道:“皇叔毕竟纵横朝堂多年, 虽然你回宫时, 许多摇摆不定的中立大臣站在你这边, 但他的实力仍然不可小觑。”
“我明白……”宣明繁目光微冷,这也是他为什么容忍荣王至今的原因。
宁湘出来看兄弟俩神情凝重,就知道他们知道了真相,也没急着问。
宣明呈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瞧:“皇嫂,季小姐没事了吧?”
“才喝了安神药,已经没事了。”庆幸的是最后有惊无险,季翩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否则无法想象后果会是什么。
华灯初上,夜幕缀上星辰。
宣明呈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手中折扇一收:“那我进去瞧瞧。”
宁湘意外地看过去:“这……”
宣明繁淡淡开口:“任他去吧。”
看到他看穿一切的眼神,她瞬间恍然大悟,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
荣王妃回府后一直忐忑,晚膳时也心不在焉。
荣王知道她担忧什么,神色倒是冷静,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再等等,明日旨意就该下来了。”
一旁宣临月正被蒋申伺候着用膳,她爱吃的鱼都挑完了刺,一块一块放在碗中。
闻言,停下了筷子,疑惑问:“什么旨意?”
荣王妃敛了神色,嗔道:“吃你的,别乱打听。”
宣临月蹙眉:“莫名其妙。”
蒋申又夹了一块鱼,陪着笑:“郡主快吃……”
荣王妃抬眼,看着郡马事事周到,缓和了语气:“你身子如今大好了,便随郡马回蒋家吧。”
宣临月冷了脸色:“我不回去……我才没了孩子,叫我如何原谅他娘。”
“孩子没了只能怪你婆母吗?还不是你自己不当心,有身孕了自己也没察觉?”
宣临月哑口无言,蒋申忙哄道:“郡主放心,我娘说了等我们回去就分家,以后咱们过自己的日子,不必看我爹娘脸色。”
她半信半疑:“真的?”
“千真万确!”
宣临月这才显露笑颜,忽然想到什么:“对了,表妹在哪里?我今日怎么没瞧见她。”
荣王妃面色一滞,随口道:“你知道的,你姑母一人在公主府没个说话的伴儿,你表妹过去小住两日。”
宣临月不疑有他,继续用膳。
荣王妃悬着一口气,寝食难安,次日晌午,下人突然来报尤总管带着人往荣王府来。
她欣喜若狂,连忙告诉丈夫:“尤总管来了,定是带了封后的诏书!”
荣王也松了口气,整理衣袍:“快快快,接旨去!”
尤礼带着旨意进门时,荣王夫妇已经候在正堂,他心下好奇,到底按捺住了。
“季翩然季小姐不在,那便向王爷王妃宣读。”
荣王妃跪在地上,听见这话心中已然有底。
“大将军季询之女季翩然,蕙质兰心、品性高洁,能承其父之志,着封惠仪县主,赐府宅,封赏享邑位同宗室县主……”
荣王妃呆滞住,绕是饱经风霜的荣王此刻也面露震惊,难以置信地出声:“总管是说,翩然封了县主……不是皇后?”
“皇后?”尤总管愕然,随即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王爷多虑了,皇上一心只把惠仪县主当做青梅竹马的妹妹,从未生过立后的心思!”
“那昨晚……翩然人呢?”荣王妃脱口而出,意识到不妥又赶紧闭上嘴。
“说来也巧,昨日王妃和大长公主祭拜太后,县主来寻你们时迷了路,正好遇上了贵太妃,太妃娘娘一见如故,留县主宿在了宫中说了一夜的话,约摸午后就能回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荣王妃终于明白过来,季翩然和宣明繁并没有发生什么。
明明她下了十足的药,孤男寡女,宣明繁不可能把持得住,最后竟然什么事也没有?
天底下男人哪个不好女色,季翩然如此绝色他竟然也不心动?
荣王妃忽然想到宣明繁登基快一年,身边除了一个淑妃,并没有别的女人,他如此清心寡欲,不近女色,若非她看过小皇子与他长得相像,都要怀疑淑妃生得是别人的儿子。
她费了那么大的劲,到头来竟是成全了季翩然……
尤礼继续道:“皇上仁善,赏了县主一处府邸,县主如今已然及笄,不便再叨扰王爷王妃,正好县主府什么都齐全,收拾收拾就能搬过去。”
荣王妃挤出僵硬的笑容:“翩然是我亲侄女,我一直将她视如己出,这么多年,她住荣王府也习惯了,另外开府只怕多有不便……”
“王妃放心,从前季家伺候的人都去县主府,缺的东西,礼部会一应补上。”尤礼躬身,恭敬道,“旨意既已传到,奴才这就回宫复命了。”
送走尤总管,荣王妃才露出惊恐的神色,抓住荣王的手臂:“王爷怎么办?皇上没动翩然,他会不会是知道我们下了药?”
荣王沉着脸,良久才开口:“又没给皇上下药,他不会抓着不放,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旨意了。”
荣王妃怔忡道:“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封翩然会县主?”
初秋日光浓烈,笼罩在身上仍有一丝难言的凉意:“还能为什么,左不过是容不下我了……”
荣王妃骇然,看他阴郁狠厉的眼睛。
“既如此,也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
七月中,青羊县的水患逐渐得到控制,但安顿灾民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敬王还留在青羊县。
没多久因荒地复垦和民舍重建问题,流民暴起致涿州知州受伤,宣明繁又派工部侍郎柳景玄前去安抚。
宣明繁闲暇时辰多了些,虽不至于熬到子时,多数时候也还在书房,宁湘看他松散下来,也不敢去打扰,因为从宫人的谈话中捕捉了不利于自己的传言。
她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虽然身为淑妃,也没管过宫里的事务,若是女人多争宠夺爱也就罢了,偏偏宣明繁就她一个,也遇不上什么勾心斗角的戏码。
所以有时候觉得两人之间就是民间寻常夫妻一般,忘了宣明繁是皇帝,身负繁衍子嗣、开枝散叶的重任。
她独得圣宠,本就令朝臣们不满了,自然恨不得让她早点离开勤政殿,最好是皇上对她失去了兴趣,重新立后纳妃,充盈后宫。
大约是宣明繁不想让那些流言影响她,一直瞒了下来,宁湘便一直不知道。
夜里就寝时,宣明繁见她拥着被褥面色不虞,不禁疑惑。
“哪里不舒坦吗?”他伸手要替她把脉,宁湘翻个身躲过了。
“月事来了,皇上睡外间吧。”
他静静看她片刻,在旁边躺下:“我不做什么,你安心睡吧。”
宁湘叹息一声,扭过身子钻进他怀里,小声咕哝:“怎么就赶不走你呢……”
他一顿:“为何要赶我走?”
她嗅着他脖颈上清淡的香,忍不住亲了亲,感受到他身子轻颤了下,“大臣们不乐意我住勤政殿,说我是红颜祸水,不同意别的女人进宫。”
他皱眉:“你都听说了?”
“是啊,不然你还继续瞒着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她抬眸,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四目相对,从他漆黑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他正了神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都是凭空捏造,故意针对你的,你别多想。”
宁湘绷不住笑出了声,软软开口:“我自然不在意那些……不过大臣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毕竟是皇帝,他们都盼着你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劝谏几句也是应当的。”
“这些事不用外人操心。”宣明繁把脸埋在她发间,闷声说,“我没想过要再选什么妃嫔。”
大臣们不管自己的家务事,非要担心皇帝宠什么女人,生几个孩子,稍不合心意就说不为社稷宗祧考虑,皇帝君临天下,同样一举一动都被人盯得紧紧的。
宁湘没有这些烦恼,大约是因为烦恼都被宣明繁挡在了勤政殿外,他一个人身负重任,实在叫人心疼。
“那就不管他们,反正我的确也不想别的女人进宫。”她捧着他的脸,扭动身子轻蹭了蹭,感受到他昂扬的姿态。
宣明繁稍微推开她,耳根泛起淡红:“你不是月事来了?”
她眉眼弯弯,亲上他的唇:“骗你的。”
宣明繁往后退了退,喉结滚动,被她玉臂一勾,坠入风月之中去了。
? 第 73 章
八月里, 过了雨季,青羊县的水患治理缓解,朝廷前后拨了百万两白银赈灾, 万幸没有发生疫病,灾情得以控制下来。
朝堂上的气氛非但没有松懈下来, 相较从前更莫名多了一丝剑拔弩张的意味,源头就在皇上和荣王身上。
过去一年, 荣王在朝堂上,仗着自己是天子皇叔,大权在握,屡屡顶撞宣明繁决策, 但皇上的回应是温煦柔和的,并不介意他的肆意横行。
然而细心的人能发现近日皇上对荣王的态度有了变化,不再像从前能无限度容忍他,甚至一日在朝会上当众斥责了荣王对老臣的无礼傲慢。
直到去年被荣王举荐上任的户部尚书,贪墨受贿下了诏狱,朝臣们才发现皇上真的要开始对付荣王了。
户部尚书贪墨有迹可循,只是找不到证据,直到前不久赈灾银上出了漏洞,细查之下终于抓住把柄,宣明繁没有任何犹豫地命人彻查。
平静的朝堂掀起波澜,一些和户部尚书、荣王有所利来的官员人人自危,生怕牵连自己, 有胆小的憋不住, 先行认罪, 求得从轻发落。
荣王怒不可遏, 偏偏这个节骨眼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火烧身, 眼看自己的左膀右臂被连根拔除却无能为力。
几家欢喜几家愁,与荣王有关的人还在惴惴不安,勋贵世家女眷们津津乐道的,无疑是皇上新封的惠仪县主。
这位功臣遗孤自幼养在荣王府,无端受封县主,原是以为皇上要抬了她的身份立为皇后,但从近日宣明繁和荣王之间汹涌的刀光剑影看,似乎并没有这个可能。
宫里仍然只有那位淑妃娘娘,长久地住在勤政殿,盛宠不衰。而御史言官们劝谏久了,见皇上不为所动,也就懒得多言。
唯有世家官眷们泛酸的想,自家姑娘不知比那宫女出身的淑妃优秀多少,却是连皇宫的边都沾不上。
众人嘴里的淑妃娘娘正怡然自得的倚在窗下磕瓜子,清风朗月的皇上就坐在旁边看书,他不说话时,眉眼清淡冰冷难以接近。
偏偏却朝淑妃伸出手,面无表情接住她吐出来的瓜子皮,等淑妃吃完瓜子,又递上碟子里的葡萄,从头至尾没有半点不悦。
淑妃剥开葡萄皮,自己没吃,送到了皇上嘴边。
他一心看书,只摇头:“你吃吧。”
她强势地凑上前:“不行,必须吃!”
芳蕊伺候茶水时,正好看到这一幕,暗暗咋舌。
宫里都传淑妃是宫女出身,果然言行无状,毫无规矩可言。
皇上对她冒犯恍若未闻,甚至放下书,含住了那颗贴在嘴边的葡萄。
“甜,能吃。”淡声说完,又继续看自己的书。
这声音如玉石落地,分外好听,芳蕊奉上茶水时,忍不住抬眼打量了宣明繁一眼,收回目光时发现淑妃正好看过来。
四目相对,芳蕊的脸迅速红起来,正好这时紫檀进门来禀报:“娘娘,惠仪县主求见。”
宁湘搁下葡萄:“请县主到偏殿。”连看也没再看芳蕊一眼,起身净手。
“皇上要见吗?”
宣明繁抬眸,摇头:“你去吧。”
宁湘知道因为季翩然的事,他是刻意回避,也不强求,独自往偏殿去了。
季翩然一袭粉绿罗裙,端庄大方,明艳如初,明明还是从前的模样,却仿佛脱胎换骨,少了寄人篱下的谨小慎微。
“臣女见过淑妃娘娘。”
宁湘笑起来:“县主免礼,请坐。”
对于县主这个称呼,季翩然还是赧然,虚虚摆手:“不敢当……”
诏书已下,这是不容置喙的事实,她能有今日,宁湘还是替她高兴。
“搬去新府邸可还适应?荣王妃可有再为难你?”
季翩然顿了顿,温声开口:“皇上思虑周全,让季家的家仆都过来了,我姨母倒是上门来了一回,左不过骂我几句,说我白眼狼。”
荣王妃形迹暴露,如今破罐子破摔,也不把这个侄女当回事了。
“那你后悔吗?”
“不后悔,我把她赶出去了。”荣王妃做到如此地步,她没有胸襟以德报怨,原谅他们对自己造成的伤害。
宁湘咂舌:“你真厉害!”
季翩然看着柔柔弱弱,不想有这样利落的决断,令人刮目相看。果然人善被人欺,过去十几年她就是太温柔和善了,才会一次次被荣王一家欺辱利用。
“上次的事多谢皇上和娘娘。”
万幸宣明繁是正人君子,处处恪守礼节,更没有在得知她中药之后生气一走了之,反而为了保护她的清誉,请来贵太妃相助,甚至为了打姨母的脸册封她为县主。
如此大恩,季翩然不知该如何报答,只能跪在地上,磕上几个头。
饶是宁湘被许多人跪过,也见不得她朝自己磕头,忙不迭地把人搀扶起来:“你如今县主了,不必行此大礼。”
“我这个县主,全仰仗皇上和娘娘。”季翩然红着眼,声音次第矮了下去,“那日若非皇上,若非贵太妃相助,我还不知该怎么是好……”
好在有惊无险,除了一点难堪,并没有遭遇任何伤害。
季翩然迟疑了下:“我备了薄礼,想去拜见贵太妃。”
宁湘颔首:“应当的。”
要不是太妃相助,宣明繁不可能带着中药的季翩然全身而退,宫里人多眼杂,难保不会传出些什么流言蜚语来。
男人倒也罢了,宣明繁是皇帝,无人敢议论天子,吃亏的往往只有季翩然这个女子。
宁湘看出她的不安,放下手里的茶盏:“我陪你去吧。”
季翩然欣喜,“多谢娘娘……”
两人一同到了贵太妃宫室,宫人提前禀报过,去时太妃已经候在殿前,几个宫女正在摆放煮茶的器具。
彼此见过礼,太妃请她们落座。
宁湘在宫里也没个朋友,偶尔来拜会贵太妃,倒是比从前熟稔不少。
看她点燃火炉摆弄茶具,夸赞道:“听闻太妃煮茶的手艺是一绝,一直没得尝,今日我和县主倒是有口福了。”
这几日天凉,燃着火炉也不觉得热。
贵太妃笑了笑:“娘娘嘴真甜。”
煮茶是门手艺活,宁湘对茶艺不甚精通,再好的茶喝进嘴里也是一个味,牛嚼牡丹罢了。
不过贵太妃煮的茶清香四溢,入口回甘,细品之下确有不同。
“改日太妃得空,我要向您请教煮茶的手艺,冬日下雪围炉煮茶定然惬意!”
太妃自然说好,目光落在季翩然身上,和声说:“惠仪县主应当也会吧?”
季翩然微微颔首:“学过,倒是半点不及太妃。”
“不必自谦,你也来试试?”
她起身:“献丑了。”
煮茶讲究茶量、火候,美人一举一动赏心悦目,宁湘不懂茶道,也觉得季翩然这模样真好看。
看得正兴起,底下宫人匆匆来报,“禀太妃,端王殿下来了。”
贵太妃原本正看季翩然煮茶,笑容淡了些,“我这儿在招待贵客,让他回去吧。”
“我都闻见茶香了,母妃你偏心啊。”清朗的声音遥遥传来,宣明呈锦衣玉带,手摇折扇而来。
太妃瞥他:“你来做什么?”
宣明呈还是那副风流不羁的模样,大刀阔斧往季翩然旁边一坐:“听闻母妃招待贵客,我来相陪啊!”
说罢伸手拿过一只茶杯,看向正在煮茶的季翩然:“县主给我也来一杯?”
太妃看到他的动作,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季翩然依言斟了茶,往前推了推:“殿下请。”
宣明呈吹了吹热气,毫不吝啬地夸奖:“好喝!”
太妃嗔他一眼:“牛嚼牡丹。”
宣明呈一来,气氛倒有些变了。
季翩然心思敏锐,察觉了太妃不同方才的随和自在,时不时落在身上的视线让她如坐针毡,也不久留,小坐一会儿便告辞。
“等等我呀……”宣明呈起身要追,却被太妃唤住。
“你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嗅到完结的味道?大概应该可能下月初正文就写完了。
不过放心,还有很多番外想写,目前有两个平行时空番外。
湘湘x净闻法师,还俗前在民间的故事。
还有一个,湘湘x废太子,时间节点在文章开头,太子被废后。
想看哪个?扣1或者扣2
? 第 74 章
宣明呈不耐烦地摇着折扇:“您要说什么?儿子要出宫了。”
贵太妃平静看着他:“追惠仪县主去吗?”
他一愣。
贵太妃招手, 让宫女收拾了茶具,缓缓道:“你是我生的,我瞧一眼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上次皇上把人送我这儿来的时候, 你眼巴巴地望着人家,瞒得住谁?”
宣明呈看着折扇上的山水图, 淡淡道:“我行得端坐得正,没什么可瞒着谁的。”
贵太妃叹息一声:“你和惠仪县主不是一路人, 走不到一起去,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他皱眉,起身便走:“我的事您不必管……”
天边阴云缠绵,墙角晕染出湿润的痕迹, 隐隐有下雨的架势。
一路出了贵太妃寝宫,季翩然在宫道停下:“今日多谢淑妃陪臣女走一趟,天快要下雨了,臣女先行告退了。”
宁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宫殿,目光落在她脸上,终是微微颔首:“好,我让人给你送把伞来。”
彼此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明说。
季翩然进宫本意是想向贵太妃致谢,看来今后大约是不会再特意进宫了。
送走季翩然,宁湘在原地站了会,抬脚往勤政殿方向走了没几步, 宣明呈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伸长脖子左右看了看, 低声问:“皇嫂……季, 县主呢?”
宁湘停下脚步:“她走了。”
“走了吗……”宣明呈眼底掠过一丝失落, 怅然说, “我还没恭喜她呢。”
她抬眼,淡声道:“殿下有这份心意想来就足够了。”
他略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先前从一满月宴,太妃娘娘就托我为殿下留意一位才德兼备的端王妃,殿下老大不小了,是该认真考虑终身大事了。”
他垂下眼,盯着地上青砖缝里的矮草,静默了半晌,才不满地嘟囔:“怎么连你也催我了……”
宁湘牵了牵唇:“你不是叫我皇嫂吗,那我这个做嫂子的,不得帮帮你?”
宣明呈嫌弃地敲着折扇:“我就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却也没有反驳她,留下一句,“我心里有数,你看着安排吧……”
说罢大步流星走了。
这语气,似乎真的是妥协,要听从贵太妃的安排了。
宁湘叹声气,也不知他们母子俩方才说了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倒是叫她莫名地为难了。
姻缘大事不可儿戏,宣明繁考虑比她周全,还是把这个麻烦事交给他处理好了……
也正是巧,回勤政殿老远就见他负手站在廊檐下,听侍卫说话,容颜在昏沉的光影里模糊不清。
抬脚走上台阶,看到他微沉的面色,知道应当是朝政上的烦心事。
隔着一段距离,她听不清侍卫说的什么,也没打算打听,转身要进门,宣明繁却偏头看到她,招了招手。
侍卫退下,她还站在原地,宣明繁面露无奈,自己走上前:“没看见我?”
她连忙挽过他的手臂,斜着脑袋靠着:“看见了,见你在说事,没敢打扰。”
天边乌蒙蒙的,细雨如织,飘飘洒洒落在地上。
站在廊下看着雨景,别有一番滋味。
“没什么你不能听的。”
宁湘仰头,眼尾蔓延着笑意:“依照祖制例律,后宫嫔妃不得干政,你真想我当红颜祸水啊?”
他一哂:“你闲散惯了,后宫的杂务不管,那些冗杂的政事你有兴趣?”
宁湘挠挠头,心虚道:“这不是有你吗,我操什么心……”
宫中杂务有宫人打点,自是不必她动手,宣明繁也没想让她劳累,只是说起方才侍卫禀报的事。
“安插在荣王身边的人说,近日荣王和张龄走得近,甚至敬王也参与其中,大约是有了计策,要准备动手了。”
宁湘诧异抬头,宣明繁如今大权在握,在荣王身边安插眼线不稀奇,只是宣明晟怎么也和荣王勾结了?
三皇子多年来默默不闻,若不是这回宣明晟自请去赈灾,宁湘都不曾仔细注意到他。
“敬王殿下向来憨厚老实,怎么会……”
雨势渐大,水珠顺着屋檐滴落在石阶上,流淌着圈圈涟漪,宣明繁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人心易变,纵是亲兄弟也有反目成仇的时候,何况身在帝王家。”
在他出家后,荣王就曾有意扶持三皇子上位,只是宣明晟出身卑微,为先帝所不喜,虽然动摇过想法,到底最后还是没有改变决定。
这朝堂之上为利益所驱使,他们之间有往来也不稀奇,荣王如今即便有不臣之心想要谋反,也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自立为王,敬王倒是个很好的幌子。
宣明繁和宣明晟虽之间,不如与宣明呈那般亲厚,但毕竟还是血缘至亲,宣明晟若真要倒行逆施意图不轨,便是彻底断了手足间的情分了。
宣明繁温和仁善,从未苛待过身边人,即位过后更是励精图治,匡扶正义。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人看不惯他,誓要将他拉下皇位,跌落尘埃才肯罢休。
宁湘想起他身在佛门以一己之力普度众生,从未更改的初心,忍不住心疼。
她伸手,捧着他的脸,不远处还有守卫看着也毫不在意,郑重其事说:“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
宣明繁怔了怔,握住她的手:“真的?”
她点头:“真的!”
他垂眼,沉沉的目光落在她一本正经的脸上,良久,终是低头把人拥入怀中。
“好,我记住了,你不能反悔。”
当初去江州时,他说等她生下孩子可自行离开,从她有孕到生子,心中都在后悔当日所说的话,担心有朝一日她真的选择自由弃他而去该要怎么办?
她没心没肺惯了,引诱他时无所不用其极,等尽了兴又能一本正经把他推开,半点不留恋。
若是哪日她如在客船那晚一般,收拾包袱一走了之,他还不知能不能再找到她。
所以他不得不使些手段,把宁家人都接来京城,她的念想都在眼皮子底下,就算哪天想走,一时带不走一家子,他还能有机会和她周旋。
她踮脚,亲亲他的唇,笑得像个欺负良家妇女的恶霸:“你是人间绝色,我哪里舍得抛弃你……”
宁湘看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哪里知道他是这样的想法。只觉得这么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又长得好看的男人摆在面前,白白看着实在可惜。
若是拱手让人更是舍不得,必得长久的据为己有,方不觉得遗憾。
宣明繁揽着她的腰,眉心微蹙:“你就看中我这张脸?”
“当然不止。”她意味深长笑起来,凑在他耳畔,又说了一句话,下一刻便见他抿着唇,红了耳根。
他无可奈何看着她:“你正经些!”
“好好好,我不说了。”宁湘忍俊不禁,举手投降,转而说起方才未完的话题,“荣王那边会有麻烦吗?”
荣王把持朝政多年,若是与张龄为伍就是如虎添翼,当然,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荣王不会轻易动手。到能动手的时候,必然是存在威胁的,他不能小觑。
但这些隐忧,不必和宁湘细说。
他还是风轻云淡的神情,淡声说:“危险还是有的,但不是太麻烦,我自有法子。”
这些事宁湘帮不上忙,心中尽管担忧,却没敢开口,只温声说:“那你千万小心。”
“好。”
*
秋雨下得缓而密,夜色悄然,落叶无声坠地,被脏污的靴子踩进泥泞里。
酒楼雅间相比平日更为安静,有人身披斗篷踩上楼梯,在门前递上书信一封。
座前的人缓缓出声:“进来吧,张统领。”
张龄左右看了看,咬着牙进门。
“王爷有何吩咐?”
荣王倒了一杯酒,往前一推:“有话慢慢说,张统领急什么?”
书信拆开摆在桌上,被风卷动,张龄起身关了窗,饮尽杯中酒,沉声说:“王爷知道我还有一家老小,不能冒着这个险。”
荣王嗤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张统领现在想独善其身……晚了!”
张龄胡子颤了颤。
“当初陈麒打了败仗,贬了官职,若不是我向先皇举荐你,这禁军统领的位置怎么落到你身上?”
禁军统领原是先皇后兄长大将军陈麒,五年前边关动乱,先帝命陈麒出征,要另选禁军统领。
陈麒出兵不利兵败重伤,荣王趁乱举荐了张龄,张龄感恩戴德前后送了不少金银,也因此在荣王手里留下了把柄。
如今走投无路,也只能认栽。
“王爷知遇之恩,张龄没齿难忘。”
荣王这才满意,又替他满上杯中酒:“张统领放心,事成之后,本王必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家人。”
张龄迟疑了片刻,问:“王爷真的要扶持敬王殿下?”
荣王端着酒杯,意味不明地说:“就看他听不听话了……”
张龄心中有了底,低声问:“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八月二十七。”
他微惊:“还有十日?”
荣王漫不经心道:“这可是个好日子……”
去年八月二十七,先帝宾天,传位于皇太子宣明繁。
今年八月二十七,宣明繁将率文武百官前往帝陵祭祀,届时便是动手的好时机。
多年谋划,也就在此做个了断了。
作者有话说:
吹了风,头疼了一天,一动就想吐,吃了止疼药现在才清醒,等会儿继续写二更,不用等。
? 第 75 章
大约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之后几日,朝堂局势隐隐有暗流涌动,但明面却是出奇的宁静。
前朝的喧嚣传不进内宫, 宁湘没有打听朝政,或者说打听到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依旧过自己的自在日子。
听闻要为端王敬王择选王妃,各世家女子新的画像, 倒是没有因为朝局的动荡,毫不耽误的就送进了宫。
宁湘搜罗齐了,趁着宣明呈进宫,拿了画像给他挑选。
宣明呈虽然妥协说让她安排, 但眼光挑剔得不行,画像一展开,便啧啧道:“这个不行,太瘦了。”
宁湘面无表情换了一幅:“这个呢,嗣承德王之女,册封了郡主,你们小时候应该一起玩过吧?”
“自然是认识,可这画像画的不认识了。”他指指画像上的脸,“我记得这小郡主鼻子旁长了颗痦子,如今竟是没有了?”
她滞了滞,这位郡主她也没见过,还有没有痦子不知道, 单从画像上看还是眉清目秀的。
看宣明呈嫌弃的眼神, 宁湘语重心长道:“殿下不能以貌取人, 多了解人家的内在, 这嗣王郡主与你很是般配嘛。”
“你说我以貌取人?”他嗤笑, 手一抬,指着窗下静静看书的宣明繁,“我皇兄脸上要长个大痦子,你还觉得好看吗?”
不远处的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清隽出尘的脸,看向她的目光温软柔和。
无法想象这张脸多个痦子是什么样,宁湘硬着头皮回答:“白玉微瑕,瑕不掩瑜,那也是好看的!”
宣明呈面露嘲讽:“言不由衷,你跟我一样浅薄。”
她重新拿出画像,恼羞成怒:“殿下,你有完没完?”
宣明呈无辜道:“不是你让我选的吗?”
她瞪着他:“那你也没个满意的?”
“皇兄觉得如何?”宣明呈随手举起画像,想着宣明繁向来不理会这些事,哪知他偏头认真地看了看。
“这林家小姐不错,是我舅母娘家侄女,岁数也与你相当,从一满月宴上你应当见过。”
宣明呈顿时垮了脸:“不记得了……”
宁湘忍俊不禁:“那改日请这位林小姐进宫,我见见?”
他哼了哼,插着袖子没说话。
芳蕊这时进来禀报:“小殿下哭了,娘娘快去看看吧。”
宣从一这两日闹觉,声音都哭哑了,宁湘担心儿子,扔下画卷便走:“我瞧瞧去。”
她着急忙慌离开,宣明呈莫名松了口气,画像铺散在地上,正要弯腰去捡,方才进来的小宫女已经先一步拿起画像:“奴婢来吧。”
宣明呈瞥她一眼,却见这宫女卷画像时心不在焉,悄悄地看向窗下的宣明繁,顿时明白过来。
“姑娘看什么呢?咱们皇上好看吧!”
耳边冷不丁响起声音,芳蕊吓了大跳,面红耳赤后退了两步:“没、没有……”
宣明呈挑眉:“没有?你的意思是皇上不好看?”
芳蕊感觉到一道清冷的视线落在身上,顿时心如鼓擂:“不不是……好、好看。”
“下去吧。”不带情绪的声音乍然响起,她窒住,应了声是,连忙垂首退出殿外。
跨过门槛转身要走,听见宣明繁冷声斥责:“胡乱拿宫女开什么玩笑?”
“是是是,我不说了。”
芳蕊咬着唇,眼底隐隐有泪,抬脚要走却瞥见曲嬷嬷过来,上下打量她:“哭什么?犯什么错了?”
芳蕊大惊失色,急忙摆手:“没有,奴婢告退……”
曲嬷嬷皱了皱眉。
看宣明繁真的生了气,宣明呈摸了摸鼻尖,悻悻道:“您消消气,我就说笑而已。”
“别拿旁人玩笑,你皇嫂会误会。”
宣明呈叠声应了,转头把画像抛之脑后,说起正事:“禁军昨日轮防,张龄几次进出城,似有异动。”
皇城禁军定员三万,每两日换防,张龄每日巡查皇城内外关防,进出城并不奇怪,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显得异常。
今日二十四,离先帝祭祀大典还有三日。
宣明繁合上书,神情冷然:“派人好好盯着,此番务必将其一网打尽。”
*
一场秋雨下了数日,终于在先帝忌辰前夕放晴,祭祀大典由礼部一应准备妥当。
宫人送来素服,宁湘帮宣明繁穿戴整齐,要出门时,却被他拉住手。
“怎么了?”她讶然,这人难得有如此主动的时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低头,吻上她艳丽的红唇:“等我回来。”
宁湘尚不知要发生什么事,对他的示好十分受用:“好,我等你。”
祭祀大典礼节繁多,辰时起,申时前后方能结束。
祭祀大典先至宗庙,再到皇陵,午时正,宣明繁率宗亲百官抵达帝陵享殿。
祭台之上,开元寺请来的僧人正在诵经祈福。
宣明繁站在前方,身姿如玉,目光朗朗。
身后的宣明呈听着诵经声,打了个呵欠,扭着腰喊累:“什么时候结束啊,我这腰都要断了。”
离得最近的御史中丞听见这话直叹气,这位殿下当真是没心没肺,先帝祭典上还如此不正经。
眼看宣明呈要蹲下去,御史中丞轻咳一声,他回过头不解问:“大人嗓子不好?”
御史中丞婉言提醒:“殿下注意仪容举止。”
他叉腰:“我如此风度翩翩,你说举止不端?”
御史中丞一噎,无言以对。
半个时辰后,诵经声终于停下,祭祀的经文扔进了香炉中燃烧,典仪立在祭台前,扬声道:“请皇上、诸位王爷、宗亲敬香。”
宣明呈早就撑不住了,眼看宣明繁上前,也跟着把自己三炷香插上,转头就说自己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御史中丞小声说:“殿下,祭典还没完……”
宣明繁倒是没有阻拦,淡淡应了:“去吧。”
宣明呈甩着袖子离开,御史中丞气结,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这点动静倒是没引起多大注意,典仪看向后面的荣王:“王爷,该您敬香了。”
荣王没动,手中的香火青烟缭绕,神色也不明。
见他不动,典仪拔高声音又提醒一次:“王爷,该您上香了。”
话音刚落,帝陵远处浓密的草木中响起异动,像是脚步声、兵器声,由远及近闻之骇然。
朝臣们纷纷张望过去,终于下一刻瞥见道道暗光。
日光落在刀剑之上,折射出铮铮寒光。
待看清领兵的人,御史中丞大惊:“张统领,祭典之上,不得携带兵器!”
荣王手里的香燃烧了一截,被他扔在脚下踩灭,香灰蜿蜒出一道黑色的痕迹。
“张统领前来,自然是替天行道!”
御史中丞面色一变:“王爷这是什么意思,谋逆可是死罪!”
“死不死罪的,且不论,今日宣明繁就要死在剑下。”荣王抬手,轻轻一动,禁军蜂拥而至。
祭台之下的护卫立刻围在两侧,将宣明繁护在中间。
朝臣们被这一变故惊呆了,忽然意识到荣王和张龄同流合污,要造反了!
护着宣明繁的殿前司不过百余人,从树林之中出来的禁军遥遥望去,足有千人之多,这还只是先帝陵寝外。荣王早有预谋,只怕整个皇陵都被包围了。
殿前司指挥使横在前方,沉声吩咐:“护送皇上退至享殿!”
朝臣们战战兢兢,惨白着脸手忙脚乱地后退。
皇陵被包围没有别的路可走,享殿宽敞,朝臣们聚集在一起也显拥挤。
享殿供奉了历朝历代的帝王灵位和画像,此时看着莫名有几分阴森。
御史中丞少了平时的老成持重,颤抖着问:“皇、皇上……荣王谋反了,该、该如何是好啊?”
宣明繁眸色冷凝,在一众惊慌失措的大臣中依旧镇定。
享殿外打斗声四起,呼吸间似乎也弥漫起血腥味,掌心的佛珠缓缓拨动,宣明繁言简意赅吐出一个字:“等。”
大臣们面面相觑:“等什么……”
不过一刻钟,享殿的大门被人粗暴地踹开,惊起满地灰尘。
荣王提着剑进门,鲜红的血迹在脚下蔓延。
朝堂上高谈阔论的大臣们面如死灰,连连后退,仅剩的几个侍卫挡在前方,却也如同强弩之末。
外边打斗声此起彼伏,仿佛能听见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
荣王紧紧盯着宣明繁,笑得肆意:“马上弓箭手就要来了,若不想死在乱箭之下,就请皇上退位让贤吧。”
御史中丞怒不可遏:“荒谬!皇上是名正言顺的大梁天子,你一个谋逆的反贼,觊觎皇位,罪无可恕!”
宣明繁面无表情,清润的声音并不见慌乱:“你让我退位让给谁?敬王?”
敬王今日称病,并不在祭典上,荣王知道缘由。只是看着宣明繁临危不乱,无所畏惧的模样,愈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数十个身穿黑衣的弓箭手悄无声息出现,荣王往后看了一眼,目露凶光。
“臣送皇上上路吧。”
弓箭手拉弓,箭尖对准殿内。
门外惨叫声不断,他拂袖:“动手!”
得意的笑容忽而僵在嘴角,他下达命令后,身后的弓箭手并不动手。
心中忽然涌起不妙的预感。
回过头,仔细看着弓箭手其中一人,竟是宣明繁身边的殿前司护卫常青。
淬着寒光的箭尖隔着两丈远,直指面门。
作者有话说:
正文还有三章
? 第 76 章
荣王谋逆的消息传进宫时, 宁湘还跪坐在床榻前看着宣从一。
宣从一如今三个多月,除了夜里不哄孩子,其他事宁湘都是亲力亲为。
一刻钟前才给他换了尿湿的衣裳, 就一回头的功夫,便见小娃娃艰难地翻了个身, 趴在床榻上,脑袋晃晃悠悠可爱极了。
为人父母, 对孩子的每一次进步都觉得新鲜,这是宣从一第一次翻身,宁湘又惊又喜,使坏把他拨回去:“再翻一个给娘瞧瞧?”
他仿佛听懂了, 手脚并用,使足了劲儿又翻过来,傻乎乎地咧嘴笑了笑。
宁湘捏捏他粉嫩的脸颊,没忍住又凑上去亲了一口:“儿子真棒!”
“娘娘,出事了!”紫檀惊惶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她一向沉稳,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宁湘笑容顿消,心中一跳:“怎么了?”
紫檀白着脸,颤声说:“荣、荣王谋逆,勾结禁军统领围攻皇陵……”
此言一出,端着茶水进门的曲嬷嬷吓得失了手,茶杯一翻, 水撒了满地。
“这这这, 皇上呢?皇上没事吧?”
宁湘闭了闭眼, 又缓缓睁开, 眸中情绪沉沉:“嬷嬷先带小皇子下去吧。”
曲嬷嬷一脸急色:“到底发什么了, 皇上不会出事了吧……”
她带大宣明繁,情分自是深重,只是着急时难免口不择言,眼看宁湘沉了脸,紫檀忙道:“皇上怎么会有事,嬷嬷多虑了。”
曲嬷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拍了拍嘴:“是是是,皇上吉人自有天相……”
宁湘坐在床榻前,沉声开口:“下去吧。”
曲嬷嬷觑着她的脸色,到底没敢再说什么,放下茶水擦了手,抱上床榻上的宣从一去了后殿。
紫檀这会儿倒是冷静下来,温声说:“嬷嬷关心则乱,说错了话,娘娘您别放在心上。皇上身边有殿前司,不会有事的!”
宁湘知道荣王有不臣之心,宣明繁也说过他按捺不住会在近日动手,万万没想到会是今日。
宣明繁既知荣王计划,定然早有准备,她也相信他有万全之策可以应对,可乍一听荣王谋逆,她还是抑制不住担忧和惊惧。
荣王霸揽朝政多年,势力已经根深蒂固,宣明繁毕竟才登基一年,胜算不知几何……
紫檀看她无意识地攥着裙摆,指尖勒出红痕,握住她冰凉的掌心:“眼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娘娘不要太过担忧。”
宁湘颔首:“我知道。”
可她的情绪实在是太差了,看起来沉着冷静,掌心沁出的冷汗还是出卖了她的不安。
紫檀心疼道:“奴婢请老夫人进宫来吧?”有人陪伴左右也是好的。
日光斜照入户,落在窗前一摞宣明繁尚未来得及看的奏疏上,金芒刺眼,宁湘移开目光,摇了摇头:“不了,我大嫂有身孕了,娘要照看她,一时没有空闲。”
紫檀诧异:“夫人有身孕啦?”
“才一个多月,胎像未稳,我还没告诉皇上。”
紫檀笑起来:“咱们小殿下也要当哥哥了。”
宁湘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皇陵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前所未有的慌乱涌上心头。
紫檀本想问晚膳怎么用,眼见她苍白的脸色还是作罢。
退出寝殿时瞥见转角处一道人影一晃而过,她看了一眼,没有放在心上,出了勤政殿打听皇陵消息去了。
芳蕊藏在柱子后,神色紧张,眼见寝殿里灯火通明没有动静,这才深呼吸进了宣从一住的右殿。
乳母才给小皇子喂了奶,曲嬷嬷竖抱着孩子拍嗝。
芳蕊换上笑颜:“嬷嬷,我来吧,您还没用饭呢。”
宣明繁音信全无,曲嬷嬷正担忧着,哪里吃得下饭,见她脸上的笑意,忍不住皱眉:“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芳蕊一僵,忙收敛了笑容:“嬷嬷恕罪。”
曲嬷嬷心头愤懑,骂起了荣王:“这天杀的畜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皇上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才好!”
许是声音大了些,惊得宣从一大哭,她一顿,忙又拍拍他的后背,放柔了声音:“哎哟,吓着殿下了是不是,我不说了,不说了……”
芳蕊眸光微闪,看着曲嬷嬷怀里的小皇子,默默握紧了拳头。
“奴婢见娘娘这半日都心神不宁的,想是太担忧皇上了吧?”
曲嬷嬷抿抿唇,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淑妃和皇上的感情当真深厚。
她向来觉得宁湘小门小户出身,不够端庄贤淑,配不上高洁矜贵的皇上,能封淑妃,生下皇长子,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初进宫时,她还当宁湘是子凭母贵,才得皇上看重,谁知淑妃手段高超,哄得宣明繁百依百顺不说,甚至空置后宫独宠她一人。
曲嬷嬷还记得先帝在世时,光是嫔位以上的娘娘就有十几人,先皇后还跟她嘲讽说先帝艳福不浅。
天子三宫六院实属正常,即便是先皇后也不得不妥协,为先帝挑选女人进宫。
偏偏淑妃不识趣,一人霸占了皇上,而宣明繁更是与他父亲大相庭径,独宠宁湘一人。
曲嬷嬷倒也暗示过宣明繁应为皇室开枝散叶着想立后纳妃,可惜这么久了,后宫仍然只有淑妃,她再看不顺眼也没有法子。
婴孩的睡意来得快,不过片刻宣从一便睡着了,曲嬷嬷略抱了会儿,才轻手轻脚放到床上,细致地给他盖上被褥。
芳蕊见此添了灯,放在案上:“嬷嬷多少吃些吧,皇上应当快回来了,奴婢在这儿守着小殿下。”
曲嬷嬷瞥她一眼,想了想,道:“那你好好看着殿下,有事来叫我。”
“是。”
夜里天凉,曲嬷嬷又去关上了窗才离开。
芳蕊坐在床沿边,看着床上熟睡的小皇子,艰难地咽了咽唾沫。
小皇子和皇上生得极像,看到他的眉眼,不禁让她想起那道光风霁月的身影。
她初入宫时,宣明繁还是太子,她因犯了错被嬷嬷责罚跪在宫道上,正巧太子殿下路过解了围。
太子殿下素来温和仁善,芳蕊却因此动了心。
那之后她倒是想方设法接近宣明繁,可惜他不近女色,从不正眼瞧她。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勤政殿伺候,他满心满眼只有淑妃,从不屑旁人的殷勤。
芳蕊想不通,同是宫女,为何宁湘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得宣明繁青睐,她努力这么多年还是个宫女。
她死了心,又不甘心。
直到有人承诺她办一件事,就让她出宫,并给她万两白银谋生。
芳蕊知道今日皇陵会发生大事,宣明繁这个时辰还没回来,或许是真的回不来了。
只要她趁乱动了手,就能离开这里,风风光光回家,爹娘和弟弟再也不会看不起自己。
一个小小的婴孩,不是难事……
芳蕊颤抖着伸出手,把小皇子身上的被褥往上拉,直到覆住了他的脸,渐渐用了力。
三个月的孩子,力气实在太小了,隔着被褥只有轻微一点挣扎。
芳蕊心头涌起风浪,死死压住被被子。
曲嬷嬷跨进门,扬声说:“芳蕊,皇上回——你在干什么!”
芳蕊吓得花容失色,顿时缩回手,面色惨白:“嬷嬷,嬷嬷我……”
曲嬷嬷三两步上前,掀开了被子,宣从一张了张嘴,哇得一声哭出来。
她松了口气,一把推开芳蕊,震惊不已:“你要杀了小殿下?”
芳蕊没见到曲嬷嬷会去而复返,惊慌失措地跌坐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说:“没有、我没有……嬷嬷你听我解释,我不是……”
小皇子哭得厉害,曲嬷嬷拖住她的手臂,目光凌厉:“你当我眼瞎是不是?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用被子蒙住了殿下……走,跟我去见娘娘!”
芳蕊面无血色,颤声说:“我不要!我不要去!嬷嬷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曲嬷嬷恶狠狠看着她,愤怒不已:“胆敢谋害皇子,你等着株连九族吧。”
曲嬷嬷虽然有了年纪,力气却不小,芳蕊被她拖拽着撞上了桌案,满心的绝望,慌乱之下,撞掉了案上的灯烛。
蜡烛熄灭,殿中稍微暗了些。
莲花式样的烛台滚落在手边,芳蕊心头一颤,想也不想便握在手里,直直砸向曲嬷嬷后脑。
曲嬷嬷瞪大了眼,向后倒去,恍惚间看到门外人影晃动,有人进门来,艰难地指了指芳蕊:“她、她要杀小殿下……”
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芳蕊手里的烛台落了地。
“皇上,我没有……”
紫檀三两步过去,抱起小皇子,宁湘仔细查看宣从一的身体,确认没有问题,才松了口气。
宣明繁风尘仆仆归来,一身锋利气息未消,声色冷漠:“带下去,严加审问!”
侍卫一拥而入,带走了芳蕊,曲嬷嬷还躺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宁湘这才注意流淌了一地的鲜血。
“快请太医。”
变故陡生,谁也没有料到,宁湘心有余悸,看着太医进门为曲嬷嬷止血,最后再看着太医摇着头出门,心中一沉,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呀~
? 77、尾声
勤政殿灯火通明, 脚步声彻夜未停。
荣王起兵谋逆被擒,禁军统领张龄被乱箭射杀,经一夜善后, 终于结束了这场风波。
晨光熹微,天边泛起淡淡的金芒。
宁湘撑着脑袋睡意昏沉, 听见孩子的哭声又陡然清醒,忙抱在怀里哄。
紫檀进门来, 温声说:“娘娘,把殿下交给奴婢吧,您一夜未睡,好歹歇歇?”
宣从一出事, 宁湘现在仍觉得后怕,一直强撑着不敢睡,当时若不是曲嬷嬷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想起曲嬷嬷,不由得叫人叹息:“曲嬷嬷呢?”
紫檀道:“嬷嬷家人已经进宫将她接走了,皇上说嬷嬷有功,追封为三品诰命夫人,儿子破格入仕,处理完嬷嬷身后事就去衙门上任。”
曲嬷嬷一家布衣,世代从商,二十几年前得选为太子乳母,虽受尽礼遇, 到底也只是乳嬷嬷, 家中赏赐再多, 断无加封诰命的可能, 更不论荫封其子。
这旨意约摸是大梁建朝以来开的先例, 虽有违祖制,却无人敢置喙皇上的决定。身后哀荣,也算是对曲嬷嬷护主有功的抚恤。
宁湘垂下眼,微微颔首:“我知道了,让乳母来抱小殿下吧,我睡会儿。”
“是。”
乳母带走孩子,紫檀伺候着宁湘宽衣睡下,等她睡着了,才轻手轻脚放下床帐退下。
正要合上门,却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从书房过来。
一夜未眠,宣明繁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嗓音透着几分沙哑:“她睡了吗?”
紫檀屈膝:“刚睡下。”
他在门前站了片刻,抬脚进殿:“我去瞧瞧。”
大约是经历了昨日的事,宁湘睡得并不安稳,眉心轻蹙,手指紧紧攥着被褥。
宣明繁盯着她的睡颜,眼见窗牖半开,转身去关上,回来却见榻上的人睁开了眼。
宁湘拥着被褥,勾了勾唇:“要睡会儿吗?”
他一顿:“好。”
脱了衣裳上床,刚躺下,柔软的身子就贴了过来,仰头看着他憔悴的脸,略有些不满地伸手摸了摸:“你都长胡子了。”
“不好看吗?”
她回答的干脆:“好看!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宣明繁心中一软,摩挲着她的背脊无声安抚。
宁湘把脸埋在他胸口,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低声开口:“事情都解决了吗?”
他嗯了声,“都解决了,荣王以罪论处褫夺爵位,圈禁终身。和他有所牵连的官员,也一并拔除,再掀不起风浪。”
荣王狂妄自大,勾结张龄试图颠覆朝纲,却不知这些手段早就传进了他耳朵里,威逼利诱之下,总有人为之动摇,转头就能出卖旧主。
十万禁军并非个个是傻子,以谋逆得来的荣耀终究见不得人,当朝天子若是残暴不仁的昏君,尚且能为了天下大义对抗到底。
偏偏此时以血肉之躯违抗年轻有为的帝王,并非明智之举,且荣王揽权名不正言不顺,犯不着为了他的图谋不轨献出性命。
宣明繁无惧生死,昨日荣王真是得逞,他死于皇陵之中,也不过叹一句成王败寇、生死有命。
只是面对荣王步步紧逼之时,莫名想起宁湘来。
那个明媚鲜活的姑娘,点缀了他寡淡沉郁的人生,还为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他才能清晰的记起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那个淡泊红尘、无欲无求的净闻法师。
宁湘抬眸,神色悲戚:“荣王罪大滔天,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曲嬷嬷,为了从一就这么死了,我心里怪难过的。”
曲嬷嬷历来看不惯她,常在面前摆出宣明繁乳母的架子,有些话也的确难听,少不得让人心生不快。
纵是如此,宁湘也没想过和她计较,甚至宣明繁说放曲嬷嬷出宫,她也拒绝了。曲嬷嬷为人刻薄,照看小皇子却是全心全意,她没理由把她赶出宫。
只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死在面前,难免叫人接受不了,何况还是宣明繁的乳母,他心中定然不比自己好受。
宣明繁望着帐顶的金线云纹,面色平静:“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生死亦是如此。”
这世间生死无常,早有定数,曲嬷嬷舍身相救,他心中感激,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尽绵薄之力保她身后哀荣,稍作弥补。
宁湘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那个芳蕊,是荣王的人?”
“是。”他侧身,将她柔软的身子搂得更紧,声色微沉,“怪我没有提早察觉,让她险些害了从一,若是从一真的出了事……”
宁湘伸手,捂住他的嘴:“你不必自责,你不都说了一切事都有因缘果报?芳蕊害从一,害曲嬷嬷,自是罪大恶极,按罪处置便是,你不要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宣明繁垂下眼,看着她晶莹的眼眸,终是点点头:“我明白……快睡吧,我在这儿呢。”
*
时至九月中,荣王谋逆一事尘埃落定。
荣王罪无可恕,但因宣明繁顾念叔侄情分并未赶尽杀绝,只是褫夺爵位,终身圈禁,不得赦免。与其牵连的一众官员,抄家下狱革职查办,毫不姑息。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朝堂最动荡的时日,使得人人自危,几番清查之后,朝中官职多有空缺,诸多年轻的官?婲员以及今年科考及第的进士倒是在这个时候崭露头角。
一直到冬日初雪降临,波涛汹涌的朝堂才逐渐归于宁静。
皇宫静谧如往昔,宫道上除了清扫积雪的小太监,鲜少有人走动。
紫檀送季翩然出了内宫,把手中匣子递出去,恭敬道:“便劳烦县主替我们娘娘转交了。”
季翩然温和一笑:“举手之劳,请娘娘放心,我过会儿就送去宁府。”
紫檀屈膝:“县主慢走。”
马车停在跟前,季翩然把匣子交给婢女放进车里,再次道了谢,这才登车离宫。
马车驶出宫门外,因雪天路滑,走得极慢,却还是免不得惊了马,狠狠地颠簸了下。
婢女迎春扶住季翩然,掀开车帘望出去:“怎么回事这是?”
车夫回头,面露难色:“县主,有人拦车。”
迎春一怔,看到拦车的人赫然睁大眼,无措地回头:“小姐,是郡主……”
季翩然遥遥望过去,果然见宣临月在蒋申的陪伴下挡在了马车前。
有些日子不见,宣临月瘦了许多,从前高高在上的荣王嫡郡主像是霜打的茄子,苍白着脸毫无生气。
她木然抬头,迎上季翩然的目光:“我有话和你说。”
这宫门口不是说话的地,季翩然看着宣临月瘦削的肩头,终是不忍:“走吧。”
一路到了季家,管事上了热茶,在花厅点上炭盆,直到手脚都回暖,宣临月恍惚的神情才清醒了几分。
“如今荣王府被封禁,你可以帮我向皇上求情吗?”宣临月灼灼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低声下气的卑微,“我现在……真的毫无办法了。”
季翩然想起上次见宣临月,还是荣王府被查抄的时候。
宣临月被侍卫拦在门前进不去,哭得声嘶力竭,高傲的头颅都不曾低过一分。这才短短两个月,就已经没了当初的骄傲。
她有这样的转变,季翩然也能猜到,毕竟她是荣王嫡女,虽然嫁了人不受牵连,但荣王夫妇如今的日子并不好过,宣临月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只能四处求人帮忙。
只可惜荣王身败名裂,罪不可赦,已成定局的事,谁也不敢沾染半分。
季翩然自知无能为力,歉意道:“皇上圣旨已下,凭我一己之力毫无用处,表姐找我实在是找错了人!”
宣临月红着眼,身上华丽的衣裙也因雪天染上泥泞:“我爹犯下大错,我如今也不求他能官复原职,我只是想进门看一看他们,我娘病了一场,我实在放心不下。表妹你看在我们家养育你多年的份上,想法子让我见一见他们吧?”
季翩然放下茶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表姐恕罪,我实在有心无力,您请回吧。”
宣临月忽然抓住她的手:“你不是和淑妃娘娘交好吗?你帮我求求她,皇上最听淑妃的话,我就只是去看看我爹娘罢了,他会同意的!”
“那表姐求过皇上吗?”
她低下头,失落道:“求过。他连见也不见我。”
季翩然平静看着她:“既如此,我就算求淑妃娘娘也改变不了什么,说句难听的话,如今荣王府式微,表姐还是独善其身的好,若是连累姐夫和蒋家就得不偿失了。”
宣临月怔了怔,一旁的蒋申闻言皱了皱眉。
宣临月到底还是走了,离开时神色落寞,双眼通红。
迎春舒了口气:“我还以为郡主又要冲您发脾气呢?”
季翩然望着杯中渐渐失去热气的茶水,低声说:“今非昔比,荣王府一倒,她没有底气了。”
她不是落井下石的人,虽同情宣临月的遭遇,却也没有宽阔的心胸原谅荣王夫妇的过错。
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已算仁至义尽了,至于他们是什么结果,便没有心思去打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