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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公主啊……”……


    那目光阴鸷且怨毒, 像是一头瘦骨嶙峋的病狗龇着泛黄的凶牙,齿间往下滴着唾涎,蓄意从对面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底下的臣子们听言, 都交头接耳, 议论纷纷。


    温瑜面上却是见了笑:“本宫为独揽政权, 囚禁的王上?”


    她侧眸时轻轻瞥了站在御台边上的铜雀一眼, 铜雀会意,趁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温瑜身上,悄无声息地往后方添置茶水的耳房退了去。


    温瑜一双乌沉静谧的眸子则不急不缓地望向了严缜:“严副统领担着护卫王宫之责,无议政之权, 不知朝中变动本宫不怪统领。但统领若是因自己无知,冤枉了在场的诸位大臣,那本宫可要替爱卿们讨个公道了。”


    她声线幽凉:“去年本宫从梁地回王庭,朝中众爱卿和王庭百姓于城门口恭请本宫继续执政, 本宫方继续执政了这一载, 依严副统领所言, 当是朝中文武百官和王庭百姓当初为让本宫执政,囚的王上了?”


    去年姜家因姜彧之死将温瑜堵在城门口发难, 被温瑜反将一军,最后由朝中百官和城门口处围观的百姓共请温瑜继续执政才了的事,早在王庭传得沸沸扬扬, 严缜又岂会不知。


    此刻叫温瑜这般说出来,同嘲弄和羞辱无异,他面上难看至极。


    原本还在低声议论的朝臣们似也想起了去年城门口处那一遭,一时间也都苟着腰背不敢作声。


    他们陈国早已奉温瑜为君,又何来温瑜夺陈王政权之言?


    再者就陈王从前的荒诞行径,他们陈国臣子, 对陈王还能有什么好指望的吗?


    严缜从在场所有臣子的反应中明白过来这一点后,也放弃了拿陈王被囚一事来让朝臣们站队,勉强压着心中的恼怒道:“末将知公主能言善辩,但公主今日纵是再巧舌如簧,还能凭一张利嘴招架所有羽林卫的刀剑不成?”


    立在王案一侧的李太监手持拂尘,指向严缜道:“你严家这是要公然造反?”


    “我严家助吾王清君侧,重整朝纲,何反之有?你当谁都同你这阉狗一般媚外欺主?”


    一身文官官袍的严国公出现在大殿门口,那话虽是骂的李太监,视线却是在孙思邈等一干臣子身上停驻了片刻,冷笑了声后,才迈步进殿,向着陈王一揖道:“城内禁军皆静候王命。”


    他那话无疑是告诉在场所有大臣,禁军现也是他们的人。


    殿内不少臣子面上又慌乱起来。


    温瑜面上噙着浅淡至极的笑意,眼神沉凉,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原来这才是严国公今日议政称病告假之由?”


    严国公眯眸看向温瑜,腰背笔挺,连做做样子揖手的姿态都不再有,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尔这梁女独揽我陈国朝政一载有余,尽做些牝鸡司晨、颠倒阴阳之事,今又给我陈国招来这等祸事,理应还政于吾王,再亲去城外解决这桩祸事,澄明尔梁营恩怨,同我陈国无关才是!”


    严缜趁机冲朝臣们喊话道:“诸位,梁女善妒,这一载里以王上沉迷炼丹为由,将王上软禁于寝宫,不准妃嫔看望,连宫内宫女也尽数遣散,只为确保届时只有她一人诞下王嗣。幸而老天有眼,她生下的只是一王女,王上已同姜嫔育下一子!”


    他高举手中帛轴,乃是陈王刚立姜氏女为嫔的圣旨。


    与此同时,被禁军从冷宫接出的姜氏女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微垂着首出现在大殿入口处。


    陈王要从姜氏女手中抱过孩子时,姜氏女分明还害怕得有些发抖,孩子几乎是被陈王强抢过去的,他丢弃了襁褓,将那啼哭不止的男婴高高举起给朝臣们看:“本王子嗣单薄多年,上苍垂怜,本王有儿子了!这是列祖列宗都在庇佑我陈国免被梁地那毒妇篡夺啊!”


    因先前温瑜大刀阔斧改革朝政利益受损、早私下同严家串通过的一些世家,到了此时也不再龟缩,出声道:“我陈国百姓苦啊!去年辛苦耕作一载收成的秋粮,尽数被运送去了梁地,梁地的战事是战事,我陈国的就不是了吗?而今外敌压境王庭,还要用我王庭将士和百姓的性命去填不成?”


    更有甚者,直接指着温瑜道:“梁女你祸乱我陈国朝纲多时,理当自缚后去向城外的萧军谢罪!”


    “放肆!”护卫温瑜左右的青云卫当即剑拔出鞘数寸厉喝,随严缜一道入内的羽林卫也纷纷将手中矛戈对准了殿内。


    眼见金銮殿上就要有一场血战,在陈王出现后就一直未曾出声的齐思邈喝道:“够了!”


    他转过身朝陈王和严氏一党看去,眼中有沧桑,有为官几十载的严正,愤怒之中掺杂着痛心。


    严国公很快嘲讽道:“你齐思邈这条认外人为主的老狗,也要用一口松牙吠叫着护主了么?”


    陈王亦满面阴鸷地看着齐思邈,显然记恨着他携王党大臣们归顺了温瑜。


    齐思邈的门生们则个个面露愤色,指着严氏一党就要出列讽骂回去,被齐思邈抬手止住了。


    他没有回严国公任何犀利之言,只桩桩件件细数道:“公主平我陈国同羯吉部旧怨,修订律法开通商贸,减免百姓徭赋,严惩蛀国奸佞又狠抓农桑,改了国库亏空之势,已是执政这一载里老生常谈的政绩。”


    “此外公主还替昔时被姜党构陷的诸多良臣翻了案,启用寒门子弟肃整朝中贪墨风气,下令沿胡泊修挖沟渠以利农,凡陈国境内有急需之物,也是公主下令从大梁调遣过来,以物易物。时常犯我陈国边境的大漠各族,更是因为公主开通的商路,将近一载都未曾再犯我陈国边境。”


    “敢问诸位,这祸乱了什么朝纲?”


    “还是说,只是断了尔等侵吞国库、中饱私囊的财路?”


    此言一出,先前因侵吞秋粮一案有了刘家的先例,未免自家也遭清算吐出了多年侵吞粮款的世家不免纷纷跳脚,喝道:“谁侵吞国库、中饱私囊了?”


    “我等靠着祖上余荫才当得这么个小官,如何比得齐大人乃公主左膀右臂,权势滔天,张嘴便能给我等小臣安这等莫须有之罪名?”


    “我陈国国库有点盈余,不都掏给她大梁了么!”


    齐思邈的门生们气得面红耳赤,指着他们骂道:“你们血口喷人!”


    青云卫和羽林卫还没打起来,朝堂上的文官们倒是捋起袖子相互指着脸鼻责骂了起来,骂到激烈处,相互推搡的都有。


    坐于上方的温瑜于这乱局中抚掌落下两字:“精彩。”


    下边的争执声暂歇,她看着严氏一党和早对她心有不满的世家大臣们,微讽地道:“除却王上和太后于两载前承诺本宫做聘礼的三百万石米粮,本宫且问诸位,尔陈国还给过我大梁何物?”


    “民间议亲下聘尚且讲个礼数周全,断失不起聘礼同礼单不符的颜面,尔等是觉着陈国已无需这份脸面了是么?”


    在两国联姻上想赖掉聘礼,这属实是古来从未听闻过的事。


    不少朝臣都觉面上火辣辣的,烧得慌。


    还有世家臣子意图争辩:“那也得国库拿得出来啊,底下百姓……”


    温瑜平静问:“去年的徭赋涨了?还是百姓苦不堪言?后面收上来的秋粮,不是依照当年的粮税按亩产征收的么?亦或是徐侍郎想告诉本宫,户部递上来的粮册有误?”


    那名臣子立马哑了声,正“我”着,接收到族中长辈递来的那似要吃人的眼神,霎时间选择了垂头闭嘴。


    去年温瑜拿谏议大夫刘光令一家杀鸡儆猴,才吓得旁的世家都吐出了侵吞的粮款,但这这批粮怎么来的,需得各地州府征收税粮时记录在册。


    他们往年将亩产两石的粮食侵吞一石后,让各地府衙记录只产了一石。


    为了填上那亏空,只能把他们吐出的粮食记去秋粮收成较晚的州府,以至于衙署记录在册的亩产一度高达四五石。


    这若要彻查下来,肯定是要出事的,温瑜最后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不过也只是看他们还算识时务。


    现下他们若是自己把税粮的事嚷开,温瑜选择彻查,顺着粮册有异的几大州府往诏狱下一圈人,很快就能把背后授意的他们这几大世族给揪出来。


    严氏父子和几大世族的脸色都很是难看。


    他们今日欲扳倒温瑜,可列出的那诸多罪状,竟无一条能煽动中立的臣子们跟他们站到一条船上去。


    严国公很快道:“这梁女最是能言善辩,莫要再同她浪费口舌!”


    陈王亦似愤怒到了极点,面朝臣子们振臂高呼:“本王就在尔等跟前,尔等竟是还要奉这等毒妇为主么?他日九泉之下,尔等可有颜面见我陈国历代先王?”


    中立派的臣子和王党臣子中虽有面露犹豫着,但终是都没吭声。


    有羯吉血脉的臣子,则是强忍愤懑,右臂抵于左胸前握拳,向温瑜道:“我等誓死效忠公主!”


    坐在上方的温瑜没再出声,她先前说那些是为拖延时间。


    陈王断不会同人有子嗣,严家父子搬出个“王嗣”来,必不会放过阿狸。


    她先前递给铜雀的那眼神,便是让她尽快赶回昭华宫去。


    当下严氏父子和陈王还在这大殿上同她周旋,意图煽动朝臣们倒戈陈王是一方面,忌惮她手中的青云卫,想擒住了阿狸再逼她受俘亦是一方面。


    温瑜面上冷若冰雪,瞧着是一副镇定姿态安坐此处,但广袖遮掩下,指甲实则早已掐进了掌心-


    铜雀以随身携带的涂了麻沸散的吹矢,放倒议政殿耳房窗外守着的羽林卫军后,当即带人跳窗往昭华宫赶。


    一行人一路上尽量避开了羽林卫急奔,实在是避无可避迎面遇上了,压根不给对方传信的机会,提刀便砍,一路沥血而行,终于赶到昭华宫时,昭华宫果然也已被一队羽林卫围攻多时。


    铜雀等人竖刀便加入了这场全是血色的厮杀中,她们似一支锐箭的箭尖,一路往里厮杀,宫里的青云卫再护着阿狸往外冲,两波人马终于杀穿羽林卫堵成的人墙。


    短暂会面的刹那,把阿狸用布匹裹在自己怀中的青云卫急促唤了声铜雀的名字,又问:“公主呢?”


    铜雀狼狈摇头,挥剑又砍到一名杀过来的羽林卫,脸上溅着血色道:“先带小郡主杀出去!”


    虽然朝中官员都认为,萧厉索要温瑜,必是为报当初那一箭之仇。


    铜雀担心温瑜,却也再清楚不过,温瑜就算真被送去了萧厉身边,萧厉应也不会伤她。


    毕竟他若当真记恨温瑜,当初在魏营就不会帮着隐瞒温瑜身份,最后甚至不惜背叛魏岐山,也要劫走温瑜。


    现下最危险的是阿狸。


    陈王那条疯狗重新得势,他对姜家和温瑜的恨,怕是都会报复到阿狸身上。


    杀出昭华宫后,另几名青云卫也怀抱襁褓在身前,同铜雀她们分头跑引开追兵。


    铜雀带着剩下的青云卫躲在宫墙一处夹道,等羽林卫被引走后,看了一眼襁褓中经历了如此厮杀非但没哭,反倒拽着温瑜常戴的那枚香囊,似觉着这样的颠簸和喧嚷颇有趣般,冲她笑得露出了四颗短浅乳牙的阿狸。


    铜雀心中的惶恐和慌乱被抚平了些许下去,用没沾血的手背轻轻碰了碰阿狸脸颊,许诺道:“奴婢一定会带殿下您逃出去的。”


    她和随行的七八名青云卫护着阿狸继续往宫外杀去时,走出一段狭长的宫墙甬道,迎面碰上太后身边的老嬷嬷,铜雀想也没想,横刀逼近便欲割对方脖颈,幸而那老嬷嬷及时道:“太后娘娘命我来助你们的!”


    铜雀手中沾着血色的刀锋只差毫厘地贴在老嬷嬷颈侧,她身上血腥气极重,有她自己的,也有羽林卫的,冷声问:“我凭什么信你?”


    老嬷嬷不愧是太后身边的老人,比之随行的两个抖若筛糠的小太监,被这般挟持着,纵是害怕,却也没太过失态,反而条理清晰地道:“郡主也是骠骑将军的血脉,骠骑将军是太后亲眼看着长大的侄子,王上容不得郡主,太后娘娘无论如何,却还是要替骠骑将军保住这一支血脉的。”


    铜雀没收刀,只问:“太后要如何帮?”


    老嬷嬷递出一块太后宫里的出宫腰牌-


    一辆马车在肃杀的王宫急急奔向王宫大门,宫门处的守卫拦车后例行查验,车帘微微撩起,老嬷嬷手执腰牌与守卫头子看了,面上不见愠色,却也不见辞色:“依太后吩咐出宫采办些物件。”


    守卫头子想窥探车中一二,却被老嬷嬷挡了个严严实实,对方撩着眼皮,常年在主子身边伺候,在对这些王庭下人时,也有股不怒自威之态:“看完了?”


    守卫头子只能赔着笑道:“看完了。”


    “小双子。”


    老嬷嬷收了令牌,再不辨喜怒唤出这一声,赶车的小太监就要挥鞭,守卫头子心知万不能放行,正欲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硬着头皮拦车时,后方可算是传来了一声急喝:“不可放行!”


    守卫头子看到打马追来的一队羽林卫,霎时间如释重负。


    顷刻间那行人便奔至了眼前,将马车团团围住。


    老嬷嬷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面色不善地道:“今儿是怎么了?太后宫里的车尔等竟也敢拦?”


    羽林卫中一瞧着职位不低的小将没理会老嬷嬷明里暗里的威胁,道:“今日宫里进了刺客,末将等正奉命缉拿刺客,往嬷嬷通融一二了。”


    说罢朝着马车一扬手道:“搜车!”


    老嬷嬷厉喝:“放肆!尔等还有没有将太后放眼里!”


    见她如此紧张,那小将唇角已勾了起来,以为要寻的人必在马车内。


    然而底下人强行拉开马车车帘后,车中却只有老嬷嬷一人。


    小将霎时变了脸色,在搜查车底的羽林卫也站起冲他摇头后,他自己也蹲下去看过后,甚至不死心地敲了敲马车底座,似想看看有没有隔层。


    但那厚度,显然是没有隔层的。


    老嬷嬷满脸霜色喝道:“这是将我老婆子当刺客搜查了么?好啊,老婆子这就回宫禀与太后去!”


    说着便命小太监调转马车往回驶。


    小将脸色难看至极,纵然陈王同太后不合,可那到底是亲生母子,没办好差事还得罪了太后宫里的人,小将自知这事怕是善了不了,只得忍着脾性低声下气地先同老嬷嬷赔了不是。


    与此同时,陈王宫平日里运送泔水的西角门,一名小太监赶着一车的泔水往宫门处去。


    门口守卫例行检查时,将每个泔水桶的盖子都掀开查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异常这才放行了。


    泔水车出宫门后,便往街道上去,驶至一僻静小巷,小太监才将最边上的泔水桶端了起来。


    原来那巨大的泔水桶做了隔层,只有最上边三寸的隔层处盛的是泔水,底下则是中空的,连桶底都没有。


    铜雀和青云卫纷纷挪开桶钻出后,铜雀忙看向了怀中的阿狸,幸而阿狸呼吸绵长,依旧是熟睡。


    出宫时怕出什么意外,她还是用极小剂量的蒙汗药让阿狸睡了过去。


    那小太监极有礼数地冲铜雀一行人道:“小的就只送诸位姑姑到这儿了。”


    铜雀神色复杂地道:“代我家公主谢过太后。”


    小太监浅一颔首。


    此处也不是久留之地,铜雀没再多说什么,带着阿狸和数名青云卫先行从巷中离去-


    议政殿上的气氛依旧剑拔弩张。


    在那臣子说出那番话后,陈王似接受不了这样的背叛,径自拔出一名羽林卫的剑走向那名羯吉血脉的小臣,眼中的阴翳几要凝成实质,唇边挂着凶狞的冷笑:“尔这叛国之臣说什么?”


    没等那小臣再硬气地重复一遍自己先前说的话,陈王直接一剑狠狠刺进了他胸膛,血渍溅了他满脸,他却浑然不在乎,拔出剑后,转看向其余朝臣,几近癫狂地厉声喝道:“这便是背叛本王的下场!”


    他剑指众人:“还有谁敢说誓死追随那毒妇?本王成全你们!”


    以齐思邈为首的王党大臣们具是哀沉闭着眼,不愿去看他们昔时所效忠是的这样一位君主。


    中立派的臣子们面有惶色,但对陈王此举,明显也是失望居多。


    严家父子瞧着似并不在乎陈王如何在朝堂上撒泼,按捺至此时,只为等什么消息。


    温瑜望着那倒在大殿中央,身上涌出的鲜血将地毯浸红了大片的小臣,目光沉凝又冰冷,轻轻叩了一记王座的扶手。


    守在御阶前的青云卫当即拔剑朝陈王冲了过去。


    “护驾!护驾!”陈王见状厉声大喝,又不断扯着老臣往自己跟前挡,扯到严国公时,执戟在殿内的羽林卫们才也朝青云卫冲了去。


    文臣们都惊慌失措地往大殿两边躲,武官们有的同羽林卫混战做了一起,有的碍于当下形势还不知如何站队,选择了同文官一道往边上躲。


    殿外有羽林卫匆匆奔来,附耳在严缜耳边说了什么,严缜面色在那瞬间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抬眸看向了王座上的温瑜。


    在挥退那羽林卫后,严缜直接下令:“弓弩手准备!”


    一早在外待命的弓弩手持弩鱼贯而入,因先朝空置处放箭震慑住了殿内众人,原本混战的羽林卫和青云卫倒是很快分开了。


    有朝臣喝道:“严缜,你还想把我等都杀了不成!”


    严缜夺过一名羽林卫手中的弓弩,直接朝那名朝臣腿上放了一箭。


    那名朝臣当即抱着腿在大殿上厮声痛吟起来,其余大臣观之无不心惊。


    严缜狠厉道:“尔等既要忠那梁女,便同叛臣无异,本将军是替王上铲除奸佞!”


    被数不清的箭矢对着,不少王党大臣和中立派的大臣们明显都被震慑到,再不敢轻易出言。


    青云卫则护回了温瑜身边,将她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有死忠于温瑜的臣子,纵然心中害怕,依旧抖着两腿要挪去温瑜王座前挡着,一句“公主莫怕”尚未说完,便也命丧于严缜箭下。


    温瑜冷冷盯着严缜,攥着广袖的五指将那平滑的面料都攥出了深深的褶印,什么梁臣,什么陈官,在这一刻与她而言都无区别,都是她的子民。


    她道:“够了。”


    严缜冷笑:“末将还以为,公主要等护在身前的那些婢子都死光了,才会说这句话呢。”


    “公主谋算过人,事先将郡主送走了,但末将觉着,能用来威胁公主的也不止郡主一人。”


    殿外有用羽林卫涌入,押着的是正是朝云阁的女官和温瑜舅母一行人。


    陈地女官在殿内见着自己父亲,有当场哭出声来的,梁地女官们却是连哭都不敢哭,杨宝琳和她母亲俱是哀哀唤了句“公主”,便垂泪喊着让不用管她们。


    温瑜看着严缜道:“严副统领这是打算杀光半个朝堂?”


    严缜面色难看,他知道温瑜手上那些青云卫的厉害,原本他同父亲一直在大殿这边周旋,就是为了等着羽林卫拿了阿狸后过来威胁她。


    但岂料没拿到人,底下人甚至冒大不韪把太后的灵犀宫都搜了一遍,依旧寻不到人后,这才转而去抓了朝云阁的女官们,岂料守在朝云阁的青云卫也很是难缠,押人过来便又废了不少时间。


    放箭威胁所有朝臣,虽有可能让温瑜就范,却也会得罪所有王党大臣和中立派的臣子。


    他是被逼无奈才只能行这下下之策的。


    但此刻被温瑜逼问着,还是只能继续拿陈王说事:“末将替王上清理叛臣罢了!”


    “叛臣?”温瑜冷漠盯着严缜,随即却似已不愿同其多说,闭目道:“放过他们。尔等不是要缚本宫送往城外谢罪?动手便是。”


    护在温瑜跟前的青云卫忙喝道:“公主!”


    温瑜似意已决,说:“你们都退下。”


    陈国臣子们都怔怔望着温瑜,他们在陈王那里被污为要清算的叛臣,温瑜却愿为了他们自愿被缚献往萧营,有老臣泪流满脸地唤着温瑜“公主啊”。


    梁地女官们也都泣不成声。


    青云卫们在温瑜的命令下退开后,有羽林卫要上前绑她们,她们却是直接擒了羽林卫当肉盾在身前挡着飞射来的箭支,快步退至耳房,扔了肉盾便破窗而逃。


    严缜对着温瑜怒目而视。


    温瑜平静道:“本宫此去赴死,她们自寻生路,非本宫所能干预。”


    严缜气急却又被怼得无言,只能做了个手势,命人上前去绑温瑜。


    陈王似觉着温瑜现落到了他手上,可以任他报昔时之仇了,面色阴鸷又难掩兴奋地走向温瑜。


    温瑜眸光似淬了冰,只淡淡落下一句:“诸位可想好了,本宫已命人将女儿送往大梁,本宫能做的事,我大梁臣子也能辅佐她完成。他日梁军兵临城下同尔陈国清算时,尔等说是被逼无奈将本宫交与的萧营,尚还有商谈余地,本宫若是在被送往萧营前就有了什么闪失,尔等当萧营会替尔陈国认下过错?”


    严氏父子面色难看,陈国西境已被西陵咬死,当下又缝萧厉围城,他们为了夺权才借机说的绑了温瑜献与萧厉。


    后面梁军若也挥师南下前来问罪,他们还真是什么都没法交代。


    严国公冲着儿子摇了头。


    严缜亦错身一步拦住陈王,道:“王上,大局为重。”


    第222章 “怒了?”


    陈王怨毒地盯了温瑜两眼, 败兴走向上方王座,一甩袖坐下后,才看着齐思邈等人道:“齐相可有甚想对本王说的?”


    齐思邈长久地闭目不言, 陈王面上怒意浮现, 冷笑:“齐相这是哑巴了不成?”


    齐思邈这才说出一句:“唯望王上和国公多多体恤我陈国百姓。”


    陈王下颌咬紧, 眼中的阴毒更甚。


    严缜突然解禁章华殿向他表忠, 说这一载里蛰伏,都是为了静待时机,现下萧厉围困王庭索要温瑜,就是那个良机。


    又说姜三在宫中私下生下一子, 这个孩子寄养在他名下,他对外就可以声称自己有子了,也能重获不少老臣的拥护。


    陈王不蠢,知道严缜替他考虑得这般“周全”, 只怕姜三的那个孩子, 同他脱不了干系。


    但那又如何, 他被温瑜软禁一年有余,每日除却给他送饭的小太监, 再没有见过旁人,也没出过自己的寝殿。


    他几番称病,都没人去请太医, 上了锁的殿门外,每日还有一波臭道士对着殿内没完没了地念道经,他只差没被逼疯。


    只要能摆脱这样的监禁,纵是严家想当第二个姜家,他也认了。


    但齐思邈在大殿上公然将严国公的名号同他列在一起,就是直接把那层遮羞布给他扯了下来。


    陈王突然重重一拍王座的扶手, 死死盯着齐思邈,勃然大怒道:“本王才是陈国的王!是在太庙拜过列祖列宗,执玺加冕的陈国第十四任国主!你齐思邈这话是说,本王还不如这大梁毒妇怜我陈国百姓?”


    他一脸狞色地呼喝左右:“来人,将这叛国之贼给我拖出去砍了!”


    齐思邈静站不动,底下小臣们面有异色,拘谨地张惶四望,却见羽林卫也无人动作。


    一片无声地昭示什么的沉寂中,严国公朝着陈王拱手道:“王上息怒,齐相虽有过错,但当下我陈国内忧外患,正是用人之际,臣以为,不如将其党羽,都暂行收押狱中?”


    陈王面色明明阴冷至极,下一瞬,却是拉过一名瑟瑟发抖的宫婢紧箍在怀中,浑不在意般哈哈大笑起来,“国公为我陈国社稷计,就依国公所言!”


    温瑜长睫微垂,将一切尽收眼底。


    羽林卫和禁军很快进殿押人,将朝中那些没有明确表示要归顺陈王和严氏的臣子全都收押入狱。


    朝云阁的女官也被押了下去。


    杨宝琳和其母亲在被带下去前,还在红着眼唤温瑜,温瑜给了她们一个安心的眼神,平和道:“照顾好舅母,等梁地来人接你们回去。”


    她这话似有些别有深意。


    严氏父子交换了个眼神后,严缜朝温瑜做出请的手势:“公主,请吧。”


    温瑜被缚了双手,从容地往外走去,行了一段路,发现是往偏殿去,唇边不由浮起抹冷笑:“严副统领不是说要送本宫去萧营么?”


    严缜这时候还是装模作样道:“末将也是为王上和陈国计,萧厉此人心狠手辣,绝非善类,更有强攻破城后屠裴颂两万降兵的先例在,公主同他结有旧怨,未免我陈国横遭祸劫,我等也是不得已为之,公主素来体恤底下百姓,想来也能明白我等的苦心。”


    已至偏殿,从大开的殿门内,能瞧见里边置了桌案和文房四宝。


    严缜解开缚在温瑜双臂的绳索,抬手示意温瑜落座:“劳公主起草书信一封,就言您交接完了王庭各项事务,自会亲去他萧营谢罪,昔时旧怨,皆是公主一人之过,同我陈国无关,唯望萧君勿要迁怒于王庭臣民。另献十名美人与萧君,且先做赔罪。”


    温瑜侧目而视严氏父子二人。


    严国公以为温瑜是不愿写这样一封信,威胁道:“公主且想想牢中拥护您的臣子和梁地女官们。


    温瑜走向长案,长眸微覆看不出情绪,出声道:“研墨。”


    严缜稍一抬下巴,便有一小太监哆哆嗦嗦地上前研起了墨。


    温瑜依严缜所言写好了信,搁笔后,严氏父子二人亲自过目了信件,放命人装封。


    在命人将温瑜暂带回昭华宫软禁起来时,严缜假惺惺道:“我等也不愿送公主入那虎口,若能等到援军来援王庭,自是再好不过不是?”


    温瑜只唇边漾着抹冷笑道:“严副统领和国公好算计。”


    说要送她出城谢罪,让萧厉不迁怒陈国是假,借机夺权方是真。


    如今打的,大抵也是拖延时间的主意。


    只要先拖住萧厉,等援军到了,届时城中禁军也还能抵挡上一二,腹背受敌的就变成了萧厉。


    援军若胜了,她在他们手中,后续再这般逼迫她同梁营传话,澄明今日一切都是误会,梁营便也会不会为难陈国。


    再退一万步讲,即便是萧厉胜了,他们推她出去谢罪,将先前的一切抵御都说成是她这个“过往仇敌”授意,萧厉想来也不会生疑,他们再向萧厉称臣,萧厉为了能更好地接管陈国,也不会再大开杀戒-


    温瑜被羽林卫带走后,严国公看着她的背影摇头道:“此女城府心性皆了得,借她图谋到梁地后,断不能再留其性命。”


    严缜则是看着手中那封温瑜亲笔写下的信件,想到自己一族的计划,略显迟疑地道:“父亲,那姓萧的若是察觉到我们是在拖延时间?没有延缓攻城呢?”


    严国公道:“此子能为一青楼妓子杀裴颂两万降兵,让自己落得个这般恶名,虽勇矣,但不外乎是酒色之辈,今日先挂免战牌,明日将信和美人送往他萧营去。即便他当真攻城,城内禁军死守,还能两日都守不住?”


    严缜问:“那西陵那边?”


    严国公冷笑:“他西陵皇帝许诺将来可由我严家自治陈国,但现在你的孩儿已是王嗣,梁女也在我们手上,只待梁军同萧营斗得个两败俱伤,我们坐收渔利,再借梁女重回中原,此后便可高枕无忧,何须再同他西陵合作?”


    他拍拍儿子肩膀:“也多亏吾儿在前年的中秋宫宴上,发现了太后和姜家捂了多时的秘密。”


    陈王是个废人。


    太后想借梁女之腹生下她姜家子继承王位,那他严家为何不能让姜家女生下他严家子继位?


    严国公冷哼:“她梁女昔时不肯将我严家子养到膝下,如今也休怪我严家不留情面!”


    在姜氏女生下男婴后,他便谋算过走太后的关系,让温瑜认下这男婴。


    无论温瑜生的是男是女,届时对外都说是双胎不就好了?


    朝臣们只会希望王室人丁兴旺。


    若温瑜生下的也是男婴,婴孩长大成人还需十几载,这十几载难道他严家还能找不到机会下手吗?


    只是让他愤怒的是,温瑜只生了一个女儿,却也拒绝认下他严家子。


    那时王庭尚无大祸,温瑜背后又是整个大梁,他没法说动不满温瑜的几大世家和执掌王庭禁军的将军同他一道反温瑜,也惧后边没法应对大梁的清算,所以隐忍了下来。


    而今上苍助他严家,一切都是天意!-


    灵犀宫。


    姜三姑娘抱着孩子站在太后跟前,眼睫还挂着未干的泪珠,面上一片凄惶。


    姜家人的样貌都不差,太后当初就是因为容貌极盛方入的宫,姜三姑娘面若梨花,因着姜家被抄入宫为婢背后再无倚仗的原因,身上还多了股柔弱可欺之态。


    太后闭目坐在软榻上,一下一下地捻动自己手中的菩提珠子,道:“事到如今,你求到哀家面前来,哀家也没法子。”


    姜三姑娘哭着道:“姑母,茹儿是真的害怕。”


    太后不语。


    姜三姑娘素来惧这个手握重权、说一不二的姑母,当下便只一味哭,再不敢说话。


    还是姜二姑娘代为道:“姑母,您也知道三妹妹的性子,她自幼便胆小,先前被严家那厮弄到了冷宫去养胎,我也是三妹妹快临盆了,身边需个帮衬的人,才知晓他严缜做的这等混账事。”


    “宫中清苦,公主身边的人又敏锐,三妹妹有孕这一年也瞒得辛苦,孩子一落地长得又快,总需有个去处,这才想着事已至此,三妹妹到严家为个妾也行,哪料他严缜竟一直拖着不接三妹妹出宫。”


    “今日得知他要把三妹妹的孩子带去王上跟前,还要给三妹妹讨个妃嫔封号,我急得立马就来寻您了,奈何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拦下来。”她两手在着急之下不自觉交握,看着太后道:“三妹妹这性子就不适合入宫,王上也知那孩子身份有异,这事一旦暴露了,只怕于咱们姜家又是灭顶之灾啊……”


    太后终于掀开了眼皮,看着两个侄女,却只淡淡撂下一句:“王上既认下了这个孩子,往后便不会追究,无需杞人忧天,回去吧。”


    姜三姑娘还想再说什么,姜二姑娘看着太后重新合上了双目,似已不愿在这事上多言,轻扯了妹妹袖子一记,冲她轻轻摇了下头,姜三姑娘这才闭嘴跟着姜二姑娘一道朝太后福身后离去了。


    待姐妹二人出了房门,老嬷嬷过来替太后奉茶道:“未料到他严家的野心竟这般大。”


    太后轻轻摇头,接过茶盏后叹息着开口:“也怪哀家当初助长了他严家的野心。”


    老嬷嬷在太后身边伺候多年,无须多言,她便知太后说的是先前太后试图让温瑜把姜三姑娘生下的儿子养到膝下当王嗣的事。


    那时太后也是以为温瑜一定会“生”个男婴,比起从民间去寻个合适的婴孩,姜三姑娘那儿有合适的,同是姜家血脉,让温瑜养到膝下正好。


    谁料温瑜回绝得干脆利落,半分余地没留。


    本以为这事就算是搁下了,姜三姑娘后边去严家就是了,却又阴差阳错地出了萧厉围王庭的事,让严家逮着了机会。


    老嬷嬷道:“要老奴说啊,是他严家本就狼子野心。”


    太后抬手扶了扶额,似不愿再多说,有些疲乏地道:“闹得哀家头疼。好在彧儿的血脉是保住了,那孩子你见过了,长得如何?”


    老嬷嬷答:“小郡主瞧着倒是被那梁女养得极好。”


    太后轻轻“哦”了声,又说:“可惜了,哀家终是没能亲自瞧上一眼。”


    老嬷嬷道:“时日还长呢,总有机会再见着的。”


    她顿了顿,到底还是又提了一嘴姜三姑娘的事:“今日三姑娘这是来……”


    太后半合着眼道:“她怕的是王上。”


    无须太后再多说什么,老嬷嬷便全然明白了。


    姜三姑娘生下了严家子嗣,如今却被封为了陈王妃嫔,那她往后要如何自处?


    陈王有隐疾一事,乃是王室秘辛,姜家姑娘们自是不知。


    姜三姑娘大抵还是只想带着孩子去严府,可如今木已成舟,往后不说陈王去不去她宫里,单是她同严缜要不要断了,她怕是都还拎不清。


    毕竟在她看来,陈王就算认下了那孩子,还能容忍自己的妃嫔在宫里偷人么?


    委屈的另一个原因么,估摸着还是怨严缜薄情心狠。


    老嬷嬷也跟着叹息了声,“三姑娘不适合这宫廷。”-


    王庭四城门的免战牌挂了一宿,凡有将领前去叫阵,城楼上的守将都是回一句王宫里还在商议,晚些时候会给他们答复。


    第二日上午,萧厉再度下令叫阵,并放言午时前没给回复,便强行攻城。


    严家派出的使臣,带着十名精挑细选出的美人赶在午时前去了城外见萧厉。


    中军帐内,使臣满脸堆笑地递上温瑜写的那封亲笔信:“君侯息怒,公主本是欲亲来向君侯谢罪的,但王庭还有诸多事务需同大臣们交接,故望君侯宽限个一两日,这些美人,是公主献与君侯的一点薄礼。”


    萧厉坐于案后,沉俊的面上瞧不出分毫情绪,但周身气息冷戾惊人,迫得那使臣勉强堆着脸上的笑抬肘擦了好几次汗。


    “这当真是你们公主的意思?”


    他缓缓抬起眼,明明是很平静的一个眼神,但因那眸色太过浓黑,乌漆漆地全然瞧不见底,莫名地就让人生出了一股心慌来,好像那是一口经年不见天日会噬人的渊域。


    使者被盯浑身发毛,心口突突狂跳起来,艰难吞咽了好几口唾沫,才点头:“是……是,有……有公主的亲笔信为证。”


    萧厉撕开被他丢在案上的信,取出信纸,盯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字迹看了许久,他眼神那么狠,又那么恨,几乎是把上边的每一个字都在凌寒的目光里碾碎,在冷笑着咬紧的齿间嚼烂。


    最后甚至笑出了声。


    使臣以为他是满意这番安排,也心惊胆颤地跟着笑了起来,却不防萧厉会突然拔剑狠狠斩下。


    “铛”地一声锐响,他跟前的长案跟着那张信纸切口整齐地应声而断,上边的果盘茶点跟着滚落一地。


    使臣被吓得整个人都是一哆嗦,膝头不自觉地发软,反应过来时,整个人竟已是在帐中跪了下去。


    后面的美人们也惊叫了声瑟缩着挤在一起跪了下去。


    萧厉面上依旧带着那好看却疯得令人胆寒的笑意,一个抬眼覆眸间,便似有无尽的戾气从他身上滚涌而出,压得那使臣在恐惧之下连挪动身体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望着萧厉不住地摇头,哀哀祈求道:“小臣……小臣只是个才传话的……”


    好在萧厉似乎并无意取他性命,只缓缓抬眸看向他,冷戾道:“滚出去告去菡阳,她送本侯的美人,本侯收下了。”


    “王庭,本侯即刻便攻!”


    那使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大帐的。


    赵有财抢了萧厉亲兵的差事,抱着茶壶立在边上,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知道他们此行来王庭是为勤王,但因着温瑜此举,萧厉动这么大的肝火他是没料到的。


    在萧厉下令全军攻城,提剑便要出大帐后,他磕磕绊绊问:“君……君侯,那这些美人怎么处置?”


    紧随萧厉出帐的郑虎来不及同赵有财解释什么,道:“先找地方关起来吧。”-


    狼骑不再叫阵,直接攻城是王庭内的严氏一党和几大世家没想到的。


    严国公气得在议政殿上摔了茶盏,负手来回走了好几圈,口中念着的只有一句“岂有此理”。


    美人收下了,情面却是一点不给的。


    有世家大臣问:“那狼子狡诈凶戾,全然不按常理来,这可如何是好?”


    严国公冷冷道:“城中禁军加上羽林卫,兵马过万,援军还有一日半便至,难道万余兵马守王庭一日半还能守不住?他如此狂妄要攻我王庭,那咱们便战!”-


    一名宫女端着托盘中的膳食,经过层层羽林卫的筛查,入了昭华宫。


    待见到殿内那道执子又在自己同自己对弈的人影,方跪下低声道:“公主,萧营攻城了,奴传令救您出去?”


    纤白长指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大开的槛窗后,风吹过满院青禾,顿时翻起了浅碧色的波。


    温瑜视线锁着棋盘,语调温凉:“梁军未至,本宫此时走,一切便都前功尽弃了。”


    青云卫假扮的宫女忧心道:“可要是王庭守不住,严氏父子当真将您献去了萧营……”


    温瑜只道:“等奚云到后,你们依令行事。”


    时间紧迫,未免外边的守卫生疑,青云卫不敢再多说,将午膳放下后便退了出去。


    温瑜没动午膳,看着棋盘上的僵局,极轻地道出一句:“怒了?”


    第223章 献降


    一只白羽雀飞过院墙, 在檐下振翅落入铜雀抬起的手中。


    铜雀拆下绑在白羽雀角上的信后,展开那细长的纸条看完,眉头皱了起来。


    抱着阿狸的青云卫问:“萧军攻城了, 我们要即刻调派人手接应公主出宫吗?”


    阿狸在青云卫怀中跟着“啊啊”了两声, 胖爪子还牢牢抓着温瑜的香囊, 长长的眼睫上挂着颗未干的泪珠。


    这两日没见着温瑜, 她每次醒来都要小发脾气地哭上一阵,往日里最给面子,谁哄都会笑得露出四颗短短浅浅的糯米牙,如今是谁抱着她她不哭便算好的。


    铜雀摇头, 说:“公主让我们依原计划行事。”


    青云卫道:“萧军在此时攻城,王庭禁军能撑到边境援军至吗?顾将军在路上收到信赶来怕是也还需些时日。”


    洛都之战结束后,萧厉和范远继续深入西疆追击裴颂,陈国因同西陵战事渐烈, 温瑜后续又下令从梁地抽调部分兵马过来援陈。


    只是从洛都至坪州尚且路途遥远, 不是轻骑部队的话, 行军得将近一月,从坪州出关到陈国, 又是将近一月的路程。


    且温瑜因去年用雷厉风行的手段逼迫各大世家吐出了侵吞的秋粮,朝中世家私下对她的不满愈甚。


    她用公平可以解决陈国和羯吉部的矛盾,但权势和利益始终是个极易蛊惑人心的东西。


    除却齐思邈这等真正为民谋事的肱骨老臣, 会为了百姓的利益坚定地同温瑜站到一条船上,旁的臣子,有野心的为利而谋,圆滑的见风使舵,胆小的明哲保身。


    要想真正把陈国朝堂也凝成一块铁饼,还需再拔几棵腐根之树。


    她有孕的那一载在朝中安插进了足够的人手, 等那些人在扳倒姜党、刘党后空出的职位上将底下的朽根脉络摸清了,便是她动手之时。


    但那些世家大族也并非坐以待毙之辈,隐隐察觉到温瑜的目的后,也在想法子自救。


    温瑜没再步步紧逼,便是为了防止那些世家狗急跳墙。


    没触碰到世家的根本利益时,他们还愿意周旋,但若是让他们清楚温瑜是打定主意要将他们连根拔起,他们拿命搏,也会再搏出一条生路来。


    王庭禁军和羽林卫都同各大世家大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故而温瑜以梁地那支陈军还在洛都,调回陈国所需时日颇多为由,从留守坪州的梁军里抽调了兵马过来。


    目的便是为了在王庭驻下自己的兵马。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萧厉先一步围了王庭寻仇般索要温瑜,野心勃勃的严家和本就蠢蠢欲动的各大世族这才蓄机夺权软禁了温瑜。


    阿狸不知是被抱得不舒服还是怎么了,瘪着嘴,喉咙里又发出了要哭的哽咽声。


    青云卫赶着拍着她后背哄了哄,因着心疼,对造成这一切局面的始作俑者不禁也有了几分怒气:“昭白统领说得没错,那姓萧的果真是个白眼狼,他在魏营有难,被裴营污蔑,都是公主几次三番助他,他倒好,只记着从前那点仇怨了!”


    底下青云卫不知温瑜同萧厉的关系,昭白在时,提起萧厉又一贯没好脸色,故而底下青云卫也觉着萧厉只记仇不记恩,实在是对不起温瑜这番招揽之心,颇替温瑜不平。


    现下出了这样一遭事,对他的怨气只会更重。


    铜雀不好多言,抱过阿狸哄了一会儿道:“公主意欲借此彻底将朝堂肃清一遍,也顺势拉拢中立派的臣子们,终归是福祸相依。”


    萧厉围城的当日,她去昭华宫向温瑜禀明城门那边的动向后,又将青云卫秘密探到的严家和几大世家、禁军私下会面的消息一并告诉了温瑜。


    温瑜那时就同她交代好了一切。


    若是禁军也倒戈,便由她即刻带阿狸出宫,藏到青云卫在宫外为接头消息秘密置办的产业,待能出城后就带着阿狸去找顾奚云。


    青云卫同羽林卫虽是能一战,但禁军乃王庭守备军,以青云卫百余人对禁军抗上万人,那是单方面被屠戮。


    “若非他围了王庭敌视公主,禁军怎会这般轻易被严家策反?等顾将军携大军到了王庭,公主明明有的是法子慢慢整肃朝堂。”


    纵然明白温瑜现下留在宫中的用意,那名青云卫仍是气愤,她急得在檐下来回走动道:“不成,我还是担心公主,要不咱们先把公主给劫出来吧?”


    铜雀抱着阿狸说:“公主当日选择留在宫中为质,便是为了护着齐大人他们和朝云阁的女官们,公主若不在了宫中,以严氏父子的心狠手辣,纵是不拿宝琳姑娘她们开刀,当初跟随公主来陈地的绣娘、厨娘、工匠们能逃过此劫么?”


    铜雀看着那名青云卫语重心长道:“公主不希望我们死,也不希望跟着她来陈地的子民、现下效忠于她的陈国臣子死在这等无谓的权斗里。”


    那名青云卫有些狼狈红了眼:“我担心公主。”


    铜雀说:“放心,严家想捧他们严家子为王嗣,但那孩子可不是公主的血脉 ,他们不敢动公主。”


    上次见过太后后,温瑜就一直命她们盯紧了灵犀宫,姜三姑娘和严缜私通产下一子的事,温瑜一早便知晓了。


    太后提议让温瑜对外说生个男婴的缘由,温瑜也大概猜到了。


    好在太后是个识趣的,温瑜回绝后,她后续就没再提起这事,只试图暗中施压让严缜把侄女接去严府。


    温瑜便只让她继续再盯着。


    严缜一直没肯接姜三姑娘出宫,铜雀好几次暗地里鄙夷,以为这家伙是怕他爹和家中发妻,却不料对方竟是等着时机打的这如意算盘。


    但只要大梁还在,他们即便是受迫将温瑜交到萧厉手上,都不敢私自动温瑜。


    那名青云卫道:“王庭禁军没经过沙场,怕是不敌那姓萧的手上的狼骑,公主若是真落到了他手上……”


    铜雀笃定道:“他也不会伤公主。”-


    陈国派往前线的,都是从民间征上来的兵丁,留守王庭的禁军,纵然不是勋贵子弟,也是民间有门路的人家想法子走关系才能塞进去的。


    毕竟同样是吃皇粮,禁军的军饷不知比边境那些打生打死的小卒高出多少,既不用在风里吃沙子,也不用拿命去搏前程,外敌若杀到了王庭脚下,那说明陈国都被打没了,也无需他们死守了。


    夺嫡逼宫那样的事,多少年才发生一回?


    是以禁军素日里也就抓个宵小、抄个府邸什么的,熬够资历了就往上升。


    出身好的,族中有荫庇,从成为禁军那天起,便是个小头目了。


    出身差些的,机灵点在贵人跟前露了脸,被记住了名字,往后的路也就好走了。


    朝中沙场历练出来的武将,多看不上禁军和羽林卫的做派,但奈何他们沙场刀口舔血一圈回来,就是没人家族中有人或者得了贵人的赏识升得快。


    于是本事过硬傲气的,不屑王庭贵胄们那套的,便自成了一派镇守疆域。


    中间那些在沙场搏命吃够了苦头却又一直被卡着,再无望往上升的五官,便还是需伏低做小捧权贵们的臭脚。


    姜彧当初得了个常胜将军的称号,有他自己的能力在,也有姜家为其保驾护航造势的缘由在。


    太后和姜相一直希望他留在王庭统率羽林卫和禁军,如此他便可成为姜家的最后一道锁。


    任何人想动姜家,哪怕是铁证如山,都还需刀口上再挣个输赢。


    也正是因此,朝中许多老派武将并不是很能瞧得上姜彧。


    姜彧性傲,也一直想证明自己取得一切成就,并非是靠姜家托举达成的,才执着于去前线。


    在姜彧死后,王庭禁军中的将领,几乎就没有为了证明自己,一意要去边境的了。


    萧厉麾下的狼骑,当日在王庭外摆开阵势后,以一弩镇住守城的禁军将领,便也有这些缘由在里边。


    王庭官员们对沙场征伐一城一地的得失,底下兵卒伤亡的多少,都是从那一封封折子和急报中看到的,那些数字是党羽相参的利器,言官可以说得义愤填膺,却未必见过那尸山血海的情景。


    世家大臣们一贯以盘根错杂的世族势力,压着底下那些靠一刀一剑搏杀冒头的武夫,凡有宴饮还少不得拿人做话头雅讽上一番,又哪见过将军们真正在沙场上搏命的情形。


    萧厉手底下的狼骑拿出在北境打蛮子的势头攻城,一直泡在王庭这富贵窝里的禁军,从上到下都被吓破了胆。


    王庭的城门被破开,同碾烂一堵豆腐垒城的墙无异。


    萧厉下了道不得犯城内百姓的军令后,大军便从破开的城门长驱直入,直往王宫而去。


    严国公在议政殿收到城门失守的战报时,惊得全然不信,厉喝:“满口胡言!王庭禁军一万有余,怎会连半日都守不住!”


    与严家同谋的世家大臣们个个也都面露凝色。


    赶回来报信的信卒跪在大殿中央,脸上还沾着血,满脸惶色:“小人所言,句句属实!”


    没等严国公再发一轮脾气,殿外又有羽林卫急奔而来:“报——萧军——萧军攻进宫城了!”


    严国公身形一个踉跄,当真直接晕倒在了大殿上。


    “父亲!父亲!”严缜急忙搀住了严国公,但整个人面上的神情,也是如梦初醒般,满是怔忡和难以置信。


    他们原计划的是让禁军守上一日半,守到边境的援军至的。


    怎会连半日都没守住?


    大殿上早已乱成了一团糟,世家大臣们都在彼此攀责,吵嚷不休。


    坐在上方的陈王则是满面阴沉,听着底下大臣们越来越凶的吵声,直接起身一把掀翻了跟前的王案,身上的王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他指着严家父子,又指着互相声责、丑态百出的世家大臣们,暴戾喝道:“废物!都是废物!”


    “一万禁军守不住王庭半日!本王要你们何用!”


    他气得又踹了一脚那雕花精细、做工厚重的王椅,奈何椅子太沉,才没踹动。


    “梁女,为今之计,只有快将梁女绑了献与姓萧的那头豺狼!”有世家大臣立马喝道。


    “对对对!我听闻姓萧的那头豺狼动辄剐人屠城,断不能让他因梁女的仇怨,迁怒于我陈国!”


    世家大臣们说话都有些颤颤巍巍-


    温瑜虽知萧厉一旦开始攻城,王庭当是守不了多久的,但当严缜带着羽林卫如丧拷妣再度来昭华宫绑她时,她仍是颇为意外。


    这破城的速度,委实是她也没料到的。


    被反缚了双臂于身后从严缜身侧经过时,温瑜浅提唇角微讽道:“不过一日未见,严副统领这面上的神情,实在是精彩。”


    严缜自是难堪,头一次格外大胆地望着温瑜那张美得像是轻易就能勾走人心魄的容颜,忽难掩阴鸷地道:“末将以为,公主当也忧心一下自己接下来的境遇才是,公主在我严家手中,我严家姑且还会善待公主,公主落到他萧厉手上,他怕是不会待公主有多仁慈了。”


    温瑜收回目光,只说:“不劳严副统领费心。”


    待温瑜走过后,严缜呼吸着那空气中残留的微不可察的浅淡香气,死死咬紧了下颌,忽地一脚踢翻了放在柱旁的一尊香炉-


    天阴阴的,又下起了零星细雨。


    陈王宫的大臣们都微佝偻着身垂首站在这蒙蒙细雨中,底下的宫人们则早已在被雨迹沾湿的空地和宫道两侧伏跪了下去。


    温瑜被缚双臂站在最前方,侧后方一左一右立着陈王和严缜。


    前方宫门的地砖处依稀还能瞧见在雨里晕开的血迹,是先前恶战时留下的。


    不知是狼骑的,还是守宫门的羽林卫的。


    冷风凉骨,踏踏的马蹄声里,王宫大门外铁骑旌旗蔽天,黑甲如岩。


    为首者驱马踏进阙门,斜提一杆长戟,玄色的披风长长地拖曳在马背,五官冷厉深邃,线条有如刀刻,锋锐的眉眼里裹挟的戾气,直叫人不敢逼视。


    从他驭马出现在阙门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陈国大臣只觉呼吸时,整个胸腔里的气息都变得稀薄,莫名地开始喘不过气来。


    第224章 “温瑜,你嫁了个什么……


    这位在陈王宫建宫以来, 第一个驭马入宫城的狂徒,两载里迅速崛起的北境新主。


    年轻,骁悍, 桀骜。


    高居于大宛乌马上, 冷桀的视线沉若实质般扫来, 便迫得后方悄悄抬起眼打量他的大臣们个个头皮发麻, 再不敢抬首窥视。


    严缜也是头一回感受到那有如海潮般涌来的实质威压,那自无数场征战里带出的血腥与杀伐,绝非久居王庭的将领们可比,只一个照面便冲得人头昏脑涨。


    他手捧放置了陈国玉玺的黑檀木托盘, 举过头顶垂首高呼:“君侯名震四野,吾王钦之,愿献传国玉玺于君侯,并缚昔时谋害过君侯的大梁温氏女, 任由君侯处置!”


    冷雨擦过严缜脸颊, 他缓缓跪了下去, 再次高喊出一句:“恭迎君侯大军入城!”


    后方的陈国官员们跟着陆陆续续跪了下去,齐呼:“恭迎君侯大军入城!”


    陈王亦在这细若牛毛、却格外密集的雨线中, 不甘又屈辱地跪下了双膝。


    在场只有温瑜依旧还站着,冷雨沾湿了她的鬓发,纵然受缚, 却全然无阶下囚之态,平静地望着那驭马缓步走近的人。


    后方的严氏父子见状,都怕温瑜激怒萧厉,又祸及他们陈国,想命人上前押着温瑜一道跪下去,但萧厉已快行至近前, 他们便也不敢妄动。


    萧厉从踏进阙门的那一刻,目光就牢牢锁在了臂缚绳索的温瑜身上,只是那眼神冷,且恨。


    马蹄踏在花岗岩地砖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所有人心弦都绷紧了。


    陈王跪在雨地里,两眼无神地望着自己跟前的地面,却听得头顶传来一道沉缓又咬字极重的冷漠嗓音:“陈王?”


    厚重的杀意和极致的轻蔑都笼在了那两个字里,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对方不知多少次噙着莫大的恨意从齿间磨出过这二字。


    陈王缓缓抬起首,只是还未看清对方模样,就被直逼自己面门的那柄染血长戟吓得再不敢动弹,哆哆嗦嗦道:“君侯饶命!君侯饶命!非是我等要死战阻拦君侯入城的,都是……都是这梁女下的令!”


    他连忙指向一旁的温瑜,私心里觉着,萧厉既同温瑜有旧仇,外界又知晓陈国现下是温瑜执政,那么无论温瑜说什么,萧厉应都不会信才是。


    温瑜受了陈王这般指控,依旧是沉默着,并没有替自己辩驳一句的意思。


    陈王以为温瑜是知道自己解释也无益,所以选择的沉默,自己已成功把一切都推诿给了她时,萧厉却忽地大笑了起来,可他面上的神情分明又那般阴沉。


    陈王哆嗦着,小心地吞咽着唾沫,不敢再出一言,后方的严氏父子和世家大臣们也跟着提心吊胆起来,不明白萧厉何故大笑。


    直到萧厉收了长戟,改用沾血的佩剑挑起温瑜的下颚,那张年轻又冷峻的脸上,再明显不过地彰示着嘲弄和愤怒:“温瑜,你嫁了个什么东西?”


    这就是她一次次推开他、抛弃他,也要选择的人?


    这就是她同护大梁无二护着的陈国臣民?


    剑尖冰凉,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温瑜鼻尖。


    她冷白的下颚沾到了一点剑上的血色,苍碧色的裙琚在冷风里拂动,再平静不过地望着马背上的人道出一句:“萧君之举,也未见多英雄。”


    萧厉面上的阴沉更甚。


    她这是还在维护陈王?


    在胸腔里四撞的那股怒气,几乎是要在他心口腐蚀出个大洞来。


    他死死盯着她,冷笑:“我的确从来不是什么英雄。”


    话落之际,竟是倾身一把将温瑜掳上了马背,策马直接往王宫而去。


    群臣哗然,陈王和严氏父子更是呆愣得恍若成了具木偶。


    对于萧厉先前的反常,都有了答案。


    是了,温瑜乃是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曾几何时,觊觎她美貌的人不知何几。


    只是后来她展露出的手腕,让所有人都只记得这位大梁公主的名号足以同各路雄主并列,再无人关注过她的容貌。


    萧厉若是也被温瑜美色所俘……


    严氏父子和跪在后方的世家大臣们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面上都是一片灰败之色。


    郑虎在后方扛着萧厉掳温瑜上马前扔过来的长戟,指挥着底下将士们:“先将这群怂包软蛋关入大牢!”


    抢了萧厉亲兵位置的赵有财,还木愣愣地望着萧厉带温瑜策马离去的王宫甬道,一脸没回魂般地呐呐同郑虎道:“那……那是菡阳公主?”


    郑虎一肩扛着萧厉的戟,一肩扛着自己的大板斧,不高兴道:“那是我嫂嫂!”


    他朝边上的陈王啐了口:“都是这孬种狗仗权势,棒打鸳鸯!”


    赵有财本在仔细回想当初在忻州见到的、那同萧厉一道谎称是通城官兵的另一人,想说那人就是温瑜,骤然听到郑虎的话,当下惊得“啊”了一声,脑子像是被惊雷劈了一记,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宫被攻破,宫人们也都被赶到了宫门前去跪迎。


    萧厉带着温瑜策马疾驰的这一路,除却潇潇冷雨和肃静的宫墙,再没见任何一宫人。


    他甲胄上血腥气浓郁,温瑜被他侧掳上马背后,因他即刻拍马而驰,温瑜甚至来不及调整坐姿,战马急奔间颠簸得厉害,她稳不住身形,肩背几次撞在萧厉坚硬的甲衣上。


    身下战马呼出的鼻息粗沉,身后的人在极致的愤怒中,呼吸亦滚烫而急沉,从掳她上马时便横在她腰间的手,铁箍一般不曾松开过半分。


    温瑜想不动声色地同他拉开些距离都做不到,那气息浸透被冷雨沾湿后的衣物喷洒在她肩颈,让她有种猛兽的尖齿已抵在自己脖颈处的错觉。


    温瑜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用再淡然不过的语调道:“萧君这是想做什么?用这样的法子让本宫在朝臣面前失去威望?”


    已至昭华宫,萧厉一语不发,直接驭住缰绳,将温瑜扛肩上,一脚踹开了昭华宫的大门。


    昭华宫是陈王宫历代王后所居处,这在民间都不是什么秘密。


    温瑜头脚朝下被他扛肩抱着,腹部在他急走中被肩吞硌得极不舒服,乌发凌乱垂散,在这一刻还是有些说不出的狼狈。


    她带了些怒气直呼萧厉大名,对方除却继续踹门扛她走进内殿,依旧是一语不发。


    直到被扔在自己寝宫的大床上,温瑜本能地觉着危险,两手撑着床榻坐起来,戒备地望向站在床边的人,一句到了嘴边的话不及说出,便听得萧厉冷笑着问她:“怎么不继续‘萧君’‘萧君’地叫了?”


    温瑜似沉默了半息,随即平静地抬眸望着萧厉道:“本宫可以理解为,萧君这是想同本宫再续旧情吗?”


    【如今梁地内何人不知他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一花魁屠尽裴颂两万降兵】


    【阿鱼,在这世道下,人心是最经不起磋磨的东西,尤其是他如今大权在握,江山在望。】


    【公主记住今日的选择,别过。】


    顾奚云的话和一年前她同北魏提出以两城物资换回他,他亲赴湖心亭告知她选择的情景犹在眼前。


    她们都在往权利的巅峰靠拢,谁也不知,过往那些情谊,是不是已在光阴里被划得面目全非。


    萧厉看着温瑜那张绝美又平静到冷漠的脸孔,在这刹那间,愤怒得甚至有些想笑。


    胸腔那团跳动的血肉,几乎要被他强行锁在这身皮囊下的那头恶兽啃噬殆尽。


    是了,山庵那一夜,她不过是偿还他向她讨要的那份“喜欢”。


    还清了,她一刻都不愿多留地下山。


    回她的陈国,育王嗣,固王权。


    她一贯理智的。


    她的贴身武婢不也说过,愿意为她去死的人多了去了吗?诸如她拼命都要去抢回头颅的那位骠骑将军。


    这般为她豁出过性命,总会换得她一丝垂怜的,他清楚的。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就是特殊的那一个?


    如果姜彧没死,她不一样会允许姜彧上她的床榻?


    他从来就没想过跟她断过,又何来“再续前缘”?


    她什么时候看重过他的这份感情?


    不然又何至于送劳什子鬼美人给他!


    愤怒、嫉妒、以及几近扭曲的恨意,给了那头恶兽最好的养料,萧厉只觉得脑门像是被什么东西劈开了一般浑噩又钝痛。


    有一瞬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像是已抽离了躯壳。


    他听见自己冷笑着说:“别误会,诚如公主先前所言,不过是做给公主的臣子们瞧的。公主才送了本侯那么多美人,本侯枕边会缺人?”


    他还看到自己伸手钳制住了温瑜下颚:“虽然公主的美貌名动天下,但本侯……对刚生产过的妇人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半垂下的眸子,却漆黑幽沉得令人心惊。


    温瑜撑在褥子上的手,用力掐紧了掌心,面上笑得完美无瑕,找不出一丝破绽:“萧君好手段。”


    她微侧过头,挣脱了他的钳制:“送的美人们合萧君心意就好,既是做戏,现下再无旁人,萧君可离本宫远些了,不然实在是容易叫本宫误会。”


    她眸色那么浅淡又那么疏离。


    萧厉觉得自己心口已经快被那股名为嫉妒和愤怒的火给烧穿了,藏在这副躯壳下的那头恶兽也在咆哮着试图撕碎他,从他身体挣跃而出。


    他很想捂住温瑜的嘴,让她别说了。


    可他被那份自尊和骄傲死死钉在了原地。


    还不够可笑么?


    还要向她摇尾乞怜到什么时候?


    愤怒和仇恨交织,在他眼中烧出了无波的红,呼吸一声沉过一声。


    却又有种类似本能的渴望,让他疯了般想接近、触碰温瑜。


    指腹短暂传来的细腻触感,耳边清冷的声线,鼻息间清幽的香气,都在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的感官。


    从揽温瑜上马背的那一刻起,他浑身的血液就一直在四肢百骸涌动冲撞着,撞得他指尖阵阵发麻。


    他很想抱抱她。


    拥回这块自己丢了很久的珍宝。


    再告诉她。


    他这一年过得一点也不好。


    还想说,他没有家很久了。


    他也像头流浪的野犬一样在外飘泊很久了。


    他为自己攒够了聘礼,或者该叫嫁妆。


    她能不能,给他一个家?


    但是所有的希翼已被打碎。


    这些话,也再也说不出口。


    她不在乎他。


    第225章 “菡阳的女儿,是谁的……


    萧厉眸中猩意加重。


    他从来都不在她的选择之中。


    从前是, 现在也是。


    哪怕她现在已落得如此田地。


    那些极致的情绪缠绕扭曲着,最后拧成了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怒恨。


    他甚至觉着自己呼吸时喉腔里有股血腥味,他突然就想知道温瑜心到底硬到了何等地步, 才能在此刻如此平和地同他说这样的话, 于是他故意刺她道:“公主多虑了, 公主送与本侯的美人们, 个个温柔小意,甚会伺候人,可不比公主,像块木头。”


    温瑜撑在床榻上的手, 手背筋骨因用力绷紧而凸出明显,底下的绸缎面料也被她抓出了深重的褶印,只是她的神情依旧那么不以为意,甚至带着点终于能把话说开般的解气意味:“怎地不是萧君床上功夫叫人不敢恭维?”


    萧厉下颌骨几乎是瞬间咬得死紧:“陈王比我行?”


    温瑜眸中似一片海, 藏下了所有情绪, 微仰起头望着萧厉, 唇边噙笑道:“萧君难道不知枕边人常换常新的道理,本宫与萧君尚有一段露水烟缘, 为何要在陈王这一棵树上吊死?”


    萧厉再也克制不住眼中的猩意,他几次咬紧牙关,却都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她是真的并不在意旁人上她床榻。


    那沉沉聚在他眼中的波, 几乎就要坠下,他仓促别过眼,不肯让温瑜觉出他狼狈,继续狠声问:“你女儿呢?”


    温瑜眼下亦藏着一圈不甚明显的红,声线却还是瞬间警惕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萧厉喉间溢出了声不知是嘲是讽的低笑。


    他竭力想压下眼中的酸沉,只是无果。


    ——她在防着他。


    害怕他伤害她女儿是么?


    去年她从他军中离开时, 他为她未出世的孩子备的周岁礼,想来她也是从未打开看过了。


    怒气,酸楚,还有股莫大的绝望在心口冲撞着,有那么一刻,萧厉觉着自己该死在燕勒山的。


    死在去年从魏府逃出后去帮狼骑那场大雪里。


    至少那时他还做着个成为一方枭主后就可以将她从陈国接回的梦。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立在这腐败烂掉的一切前,无能为力到恨不得在过去死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要再遇见这样一个结局。


    萧厉深吸了一口气后,猩红了眼冷笑看着温瑜,说:“紧张什么,不过是想看看你和陈王那孬种的孩子长什么样子。怎么,不是陈王的种?”


    温瑜触及他红得锥心的眸子,心下也是一痛。


    他这也是在难过么?


    她忍着眼中渐重的涩意把头扭做了一边,不愿再回答萧厉。


    萧厉却会错了意,以为真是自己说的那般,孩子大概不是陈王的,而是她同别人的,当下只觉即便是把胸腔里的那团血肉生挖出来,扔到万军从中去被踏个稀巴烂,怕是都不会比现在更痛了。


    他眸中戾气攀升,理智已被愤怒蚕食得所剩无几,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对温瑜做出什么来,往后退去:“不说是吧,本侯自己去审!”


    说罢摔门而去。


    温瑜望着大殿闭拢的殿门,原本用力绷紧的肩背,这才慢慢泄了力,有些疲惫又强忍神伤地合上了双目。


    他想要什么呢?


    昔时那一箭的道歉她给了。


    他曾经被她践踏的情意她完完整整地还他了。


    当初他要她同陈王和离选他,彼时伐裴在即,梁、陈两国利益掺杂诸多,她怎能为一己私欲做出那般轻率的决定?


    一载未见,他不惜为一花魁担上屠降兵的恶名,今日种种,似乎更多地也只是想要她为昔时的决定后悔。


    他恶语相向,她的骄傲亦不会让她低头半分。


    在弄清一切前,她不可能让他知道阿狸的真正身份-


    萧厉离开昭华宫后,径自去了大牢。


    陈王被温瑜软禁了一年,刚扬眉吐气不过一日半,就又被关进了大牢,闻着牢房内充斥着霉味儿的稻草,他气得踹了好几脚牢门,招来狱卒后指着他们鼻子就是一通痛骂:“这是给人住的地方?赶紧给本王都换了!”


    底下的狱卒还没换人手,但外边早有狼骑看守着,狱卒谁也不敢得罪,只能道:“王上,这里是天牢,历来如此……”


    陈王气得对着狱卒继续破口大骂:“一群媚外欺主的东西!待本王的援军到后,斩了那萧氏狼子,看本王不诛你九族……”


    牢房甬道入口处传来一声:“君侯到——”


    那被长戟直指面门的恐惧犹在,陈王几乎是瞬间禁了声,只神情依旧隐忍郁愤。


    底下狱卒则是如蒙特赦,眼见萧厉走近,赶紧行礼:“见过君侯……”


    萧厉周身气息冷戾摄人,冷漠吩咐:“打开牢门。”


    一道牢门之隔的陈王当下连面上的郁愤都不再敢表现出,直愣愣地看着狱卒稍作迟疑后,硬着头皮上前打开了牢门,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想不通萧厉寻自己是要作何。


    牢门上的铁链在被拧动锁头时哐啷作响,狱卒在解开缠绕于牢门上的锁链后,萧厉又极致冷漠地吩咐了声:“都退下。”


    跟着他一道进天牢来的狼骑都得令退出去了,狱卒自然不敢再多留,颔首一礼后便躬身退了下去。


    陈王眼见萧厉迈步进牢房,出于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咽着唾沫道:“不知君……君侯大驾光临,有……有何贵干?”


    萧厉抬脚便是一踹,陈王惨叫一声,跟个破布沙袋一样倒飞着跌进了发霉的稻草里,当下只觉五脏六腑震荡灼痛,胃里也翻江倒海,张嘴就想吐酸水。


    恐惧在这一刻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他捂着腹部爬跪起来,冲着萧厉狼狈叩首求饶道:“君侯饶命!君侯饶命!小王什么都可献给君侯,只求君侯放过小王吧……”


    萧厉冷眼瞧着陈王这副窝囊模样,周身戾气翻滚愈盛。


    就是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同温瑜成了亲,拜了堂,死了碑文上也要刻着她菡阳之夫的名号?


    他配么?


    萧厉军靴碾在了陈王撑地的五指上,陈王再次痛得涕泗横流惨叫起来,口中不住地喊着“饶命”。


    天牢光线暗沉,壁龛上照明的灯火切出萧厉锋利的侧脸轮廓,他另一半脸完全隐在了暗影中,眉眼则隐在更深的暗色里,一路驾马疾驰过来不及放下的马鞭被他曲提在手中,漆黑油亮,宛若一条盘起的乌蛇。


    陈王痛得不住地以另一手捶地惨叫,已全然不敢抬头,视线里只能瞧见那只死死碾着自己右手的靴子和那截黑鞭,不知是疼出的冷汗还是吓出的冷汗,在顷刻间湿透了背脊。


    “今日任何人攻打王庭索要菡阳,你都会将她献出去是么?”头顶传来的语调森寒。


    陈王痛哭流涕道:“这真不是小王能做主的啊,小王已被菡阳软禁了一载有余,昨日方被放出来……”


    萧厉用曲起的黑鞭挑起陈王下颌,凌寒的眸中,浸着另一股看得人胆寒的戾气和疯意:“谁放你出来的?”


    陈王怕得来不及深想萧厉为何要问这些,哆嗦着将一切和盘托出:“严缜,是严家父子!是他们要反菡阳,不关小王的事啊!”


    “唰”地狠厉一鞭抽到陈王脸上时,陈王再次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萧厉语调冰冷吐出两字:“废物。”


    陈王痛得浑身冷汗直冒,脸上被那一鞭甩出的肿痕上,慢慢渗出了血迹,他一句话不敢反驳,继续哀哭道:“小王就是个废物,求求君侯放过小王吧……”


    萧厉挪开踏在陈王五指上的靴子,继续寒声问:“菡阳的女儿,是谁的?”


    陈王纵是再蠢,思及萧厉先前直接掳了温瑜上马往王宫去,也清楚他必是瞧上了温瑜,捂着自己被碾上的五指忙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为了增加可信度,不惜将自己的秘密一并道出:“小王……小王从前受了伤,不能人道,小王从来没碰过那贱妇,是那贱妇水性杨花,不知同谁有的首尾,生下的野种!”


    “唰”地又是狠厉一鞭抽下,陈王捂着从耳际到嘴角都浮起的那条渗着血色的肿痕,几乎跪都再跪不住,一时间牢房内只能听见他的哭嚎声。


    陈王泪水糊了满脸,沾到伤口上更是疼得厉害,不明白自己何故又挨了一鞭,当下只连声求饶道:“君侯明鉴,小王说的都是真的……”


    萧厉神情阴戾:“她女儿现在何处?”


    陈王已经被打怕了,抱着头哽声道:“小王不知,小王真的不知,昨日严家发动宫变时,她身边的人就把那野……那孩子送出宫去了。”-


    严家父子自入狱后,悬着的心就没有一刻放下来过。


    单独关押陈王的尽头牢房传来陈王撕心裂肺的惨叫时,严家父子和一众世家大臣更是白了脸。


    有世家大臣惶恐道:“咱们……咱们已经献降了,他萧厉还要如此残暴不仁、赶尽杀绝吗?”


    对面关押着的齐思邈缓缓掀开眼皮,说:“大敌当前,尔等要掀起内乱,此时又待如何?”


    严国公呛声道:“禁军都没能挡住那姓萧的手中的虎狼之师半日,纵是今日是她梁女执政,结果又有何不同?”


    话落,更是冷哼:“王庭没惨遭屠戮,尔等现下还有命在,还是感谢我等绑了那梁女献降与那萧氏狼子吧!”


    急促的脚步声自通道拐角那边传来,还欲唇枪舌战一番的陈国大臣们也暂且止了声。


    一队披甲执锐的狼骑行来,扫视众人冷声问:“谁是严缜?”


    第226章 “萧君这是在庆祝攻下……


    严氏父子对视一眼, 严国公唇边的胡须抖动着,望着儿子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嘴。


    严缜还算镇定地给了老父亲一个放心的眼神, 上前道:“我是。”


    狼骑上下打量他一眼, 命狱卒打开了牢门, 押着手脚都带着铁镣的严缜往通道尽头的刑房去。


    严国公望着儿子身着囚服的背影, 终是慌了,上前两手扒着牢房木柱,声嘶力竭喝道:“缜儿!缜儿!”


    头顶花白疏发簪成的小髻在他用力晃牢门时松散开来,泪眼婆娑, 一时间恍若老了十岁。


    先前还帮着他怼齐思邈等一干臣子的世家大臣们也自危起来,个个面如土色。


    有人颓然靠墙而坐喃喃道:“我早说过那萧氏狼子绝非善类……”-


    严缜被带进刑房,便见不远处观刑的太师椅上已坐了一人,刑房的灯烛照不到那边, 只在椅子脚落下一片昏黄光晕, 照出那人脚上锦靴和一截沾着暗色血迹的黑鞭。


    他不敢过多打量, 被狼骑扣上铁锁绑至刑架上时,方勉强直视向了那片暗色, 却不曾想对面的人也正望着他,那双在昏暗中也幽戾逼人的眸子,瞧得他心口猛地一跳, 只觉似被一头什么猛兽盯上了。


    他勉强定了定心神,道:“我等已献降于君侯,愿为君侯效犬马之劳,不知君侯这是何意?”


    萧厉开门见山问:“严家同西陵有关系?”


    严缜心头狂跳,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困惑的神情来:“末将怎听不懂君侯在说什么?”


    萧厉懒得再多费口舌,先前救巴什叶部首领生擒那名西陵小将时, 对方曾亲口承认过王庭中有同他们西陵合作的大臣。


    他前脚带兵围王庭,他们后脚就能反温瑜,瞧着今日守城的架势,似乎也没打算直接献降,那么不外乎是想控制住温瑜来号令梁、陈两国了。


    陈王是个被推出来的傀儡,那细作不在严家,应就在跟着严家一道反的几大世族里了。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审,将人找出来。


    他朝立在边上的狼骑浅抬下颌,对方当即取了刑鞭上前。


    严缜身上的囚服被扒开,那特制的镶有倒钩的刑鞭甩下时,直接皮开肉绽。


    他骨头倒也硬,硬捱前几鞭时,还能喊自己冤枉,到后面整个上半身已全然不能看了,渗出的血水浸透了囚服,沿着衣角一点点往地上滴落,在地上也汇聚了一小潭血迹。


    他头无力地往前垂着,眼皮上都坠着汗,瞧着已是奄奄一息,却依旧没有招供的意思。


    狼骑不敢再对他继续用鞭,看向了萧厉:“君侯?”


    萧厉微微扬手,那名狼骑便收起刑鞭暂且退到了后方。


    萧厉稍稍坐直了些许,身子前倾,硬朗英俊的五官完全暴露在灯烛下:“你若是招了,你家老爷子还能少受些罪。”


    严缜抬起汗涔涔的眼皮,仍是咬死不认:“末将当真不知……”


    他心知萧厉既已审过陈王,那么以陈王那软骨头,必是将他们架空温瑜的一切都招了。


    同为男人,他瞧得出萧厉先前在宫门处的所为是什么意思,心里翻腾着股莫名的滋味。


    好在他们父子本也是哄着陈王出来当那个靶子的,并没有让陈王知晓他们太多计划。


    当下比较麻烦的还是温瑜若借萧厉翻了身,必会同他们父子清算,他必须赶紧把自己一家反温瑜的事摘干净,再给二人埋个隐患。


    于是他喉间咳着血,气若游丝道:“末将……末将等人也并非是要反公主,而是公主早同朝中大臣们议定,王庭若守不住,她便亲自出城求您宽谅,将过往罪责一己担之,公主甚至一早写下了书信,君侯您应已瞧见了……”


    “我等是同齐相政见不合已久,不甘公主废这般大力气保下的陈国落入齐相一党手中,这才反的齐相一党啊……”


    萧厉神情冰冷沉戾,严缜所说,他当下无法分辨真假,但温瑜写下那样一封书信,并给了他赠了美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心底那头恶兽再次狂躁起来,他强压着满身戾气,冷眼瞧着刑架上的人:“陈王的王嗣是你找出来的?”


    严缜一听这话,便知陈王必是为了活命将什么都招了。


    他脸上血和汗混在一起,呼吸因身上的鞭痕灼痛而发沉:“王上……王上身有隐疾,不问朝政已久,从前姜党在朝中只手遮天,太后……太后便欲让公主同姜家子共育一子对外称做王嗣。姜党一倒,公主亲手扶持起了齐党,有孕后虽只诞下一王女,但王女仍颇得王党大臣们拥戴,末将等人是忧心王女也……也同齐相一党有关,这才想着再推出一王嗣,同齐党分庭抗礼。”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陈王是个废人,那么温瑜生下的孩子,生父就另有其人,只不知对方是谁。


    他们父子在宫变时,欲除去温瑜的女儿,只留温瑜来控制梁地,也有这个缘由在里边。


    毕竟温瑜女儿的生父若是齐相一党的人,那他们将来一切都有可能为旁人做嫁衣。


    插在墙上的火把松脂快燃尽,火光越来越小,本就昏沉的刑室更显阒暗,无法再看清萧厉面上这一刻是何神情,只能听出他声线极沉,又极冷:“所以她女儿的父亲,是谁?”


    严缜奄奄一息道:“末将当真不知,只是公主素来信重齐相一党的人,这一载里又提拔了不少齐相门下的青年俊杰……”


    萧厉一语不发,刑室内的空气有如凝滞,像是潮水一层层漫上来,直叫人呼吸都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做了个手势。


    狼骑从刑架上放下跟条死狗无异的严缜,将其拖了出去。


    萧厉独自在满是血腥气的刑房内又坐了一阵,直到“咔嚓”一声脆响打破这片沉寂。


    是他生生捏碎了那张硬梨木太师椅的扶手-


    细雨下了一整个白日,晚间风急,有一扇窗没关严实,殿内那一角的帷幔被吹得飘飞。


    温瑜在八角宫灯前,手执一卷静看着。


    昭华宫外围了狼骑,她出不去,到了用膳时间点,才会有宫人前来给她送吃食。


    在这一片只闻风声和檐下滴水声的寂静中,却又有脚步自殿外庭院中急促行来。


    须臾,殿门被叩响:“公主可歇下了?”


    是狼骑。


    温瑜问:“何事?”


    殿外的狼骑答:“君侯有事邀您去议政殿相商。”


    温瑜黛眉微蹙,想不通萧厉这个时辰让自己去议政殿是为商议何事,毕竟下午二人的谈话实在是称不上多愉快。


    但既是群臣议政的前殿,对方应是有要事才对。


    温瑜放下了书卷,朝外淡声道:“稍等。”


    片刻后,温瑜身披挡风的孔雀蓝披风打开了寝殿的门,牛毛细雨仍在下着,狼骑半垂着首,不敢多窥天颜一眼,直到温瑜说了句“走吧”,才恭谨地转身带路。


    温瑜撑伞踏进了这漫天夜雨铺成的满地湿迹里-


    到了议政殿外,却不见外边守着多少狼骑,带路的狼骑让她在殿外稍等,自己进去通报时,温瑜甚至听到了里边传来什么器物砸裂的声音,隐隐还有一句“二哥你别喝了”。


    温瑜眉头微微拧起,只是不待她多想,急促的脚步声就从殿内传来。


    同那进去通传的狼骑一道出来的还有个魁梧黑汉,络腮胡爬了半张脸,见着温瑜就满脸堆笑唤“嫂嫂”。


    温瑜拧起的眉没松——她记得对方,几年前她在通城被萧家收留时,这人曾去过萧家,似乎同萧厉交情不一般。


    “听闻君侯有要事寻本宫相商?”她声线在这雨夜里更显清泠。


    郑虎抓耳捞腮地“嗯啊”了两声,目光到处瞟就是不敢看温瑜。


    萧厉自从天牢回来后,就一句话不说地在这议政殿内喝闷酒,他劝又劝不住,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能想到的,大抵还是同温瑜有关。


    以萧厉的酒量,这么个喝法是要出事的,这才谎称是萧厉有事寻温瑜,赶紧命人去昭华宫把温瑜请了过来。


    他有心为萧厉说几句话,可上回见温瑜,好歹还是远远瞧见的,这会儿这么个神妃仙子般的人物就杵在自己跟前,他是连瞧都不敢往温瑜脸上多瞧一眼,就怕自己丑态百出,不小心冒犯了温瑜,丢萧厉的颜面,让温瑜更加瞧不上他们这群泥腿子。


    更别提张开平日里那张说惯了粗话的嘴替萧厉说好话,当下只能“嗯嗯啊啊”含糊应了几声后,做出“朝里请”的手势,略有些磕绊地道:“我……我二哥就在里边,您进去就是。”


    说罢朝送温瑜过来的狼骑使了个眼色,一并麻溜地离开了。


    温瑜瞧着几人的背影,只觉有些怪异,在殿门口迟疑一二后,方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大殿内明烛高燃,将她的影子在入口处便拉得极长,夜风灌进逼出了满室的酒气,温瑜闻着味道,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她抬眼望向坐在高位上的人,对方不知已喝了多少,御台下方全是乱扔的空酒坛。


    那太过凌厉的眉眼,以及周身沉郁又隐隐透着暴戾的气息,掩盖了他的醉态,让温瑜一时间也分不清他究竟是清醒的还是醉着的。


    她抬脚缓步走近,直至快靠近御台,对方似乎才终于有所察觉,掀起一双沉戾狼眸朝她看来。


    殿门没关,偶有闪电的白光照进殿内,将一切都映成一片霜白。


    温瑜斗篷垂至鞋尖,面若琼玉,眉目清冷,整个人在闪电的白光里好似一尊玉石雕成的神女玉像,她望着王座上的人道:“萧君这是在庆祝攻下我王庭?”


    第227章 “温瑜,记得杀了我。……


    萧厉狼眸中的暴戾几乎要滚涌而出, 手中那只酒坛被他生生捏碎,还剩的小半坛酒洒在王座底下,空气中酒气更烈。


    他五指也被那碎裂的陶片割出血痕, 整个人却像是全然不觉痛, 眼含猩气看着温瑜, 冷漠的嗓音中难掩沉哑:“你来做什么?”


    温瑜注视着他溢血的五指, 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更紧了些,声线却依旧冷淡:“不是萧君寻本宫有事相商?”


    回想着进殿前那络腮胡大将的怪异模样,大抵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后,温瑜转身道:“既无事, 本宫便不打扰萧君了。”


    “站住。”


    身后传来的声音沉哑又咬字急重,似噙着股莫大的恨意。


    温瑜背身停住了脚步。


    身后的人道:“替本侯斟酒。”


    温瑜没动,只说:“萧君身边缺个端茶倒水的下人,本宫会替萧君传话的。”


    各种情绪冲撞在萧厉心头, 几欲撑得他整个胸腔都快炸开, 他忽冷戾道:“你就不想知道本侯在天牢审讯了些什么人么?”


    温瑜本欲迈开的步子就那么停下了, 她回身望着萧厉,说:“当日在宫城跪迎你的朝臣, 你随意审,天牢里旁的大臣,别动。”


    萧厉微微抬起脸, 阴沉的面上浮出冷笑:“因为他们中有人是公主的姘头是么?”


    温瑜久久地看着萧厉,没有说话,最后她像是疲惫了,只平静问出一句:“萧厉,你是不是忘了,我成亲了?”


    “当年我出关远赴南陈时, 你难道不知我是要嫁为人妇,同人生儿育女?”


    “北境重逢,山庵那一场你我算是你情我愿,我自认也没有亏欠你什么。”


    “如今你身边有红颜知己,枕边也惯不缺美人,又何必这般关心我这一昔时故人的床帏之事?更何况裴颂未死,梁、萧两营的结盟还未作罢,你转围我王庭,传出去名声怕是不甚好听。”


    她掀眸,无喜无悲地望着坐在上位的人,改换了称呼:“时至今日,本宫仍是愿同萧君和谈的。”


    萧厉讽笑出声,紧攥成拳的五指手背青筋隆起,黏腻的鲜血自指缝间溢出,他一双眼眼白部分都已被恨妒烧得熟红,望着温瑜:“公主说的……一点都没错。”


    “只是成王败寇的道理,公主该懂的吧?”


    温瑜同他那幽戾得带了股疯意的目光对视了两息,终抬脚迈上了御台。


    王案已在白日里被陈王掀翻,还未重新放置,好在王座两边的矮几上也可放置茶点酒水。


    温瑜见一侧小几上放有黄铜酒樽,边上却并无酒壶,只有蜜瓜大小的酒坛,启了坛封后,给酒樽中满上。


    萧厉端过酒樽仰头便灌了下去,随即伸手向温瑜,猩红的眸子满是自毁的疯意:“继续。”


    温瑜看到了他握酒樽的手从指缝间滴落的血迹,血腥味和浓郁的酒气混杂在一起,变成了股她也说不清的味道,心头一下子涩堵得慌。


    她放下了酒坛,没再继续斟酒,在萧厉侧目欲微讽地开口时,从袖中取出一方手绢,拿下他手中的酒樽,缠在了那不断溢血的伤口上。


    萧厉一双眸子瞬间红得更加厉害,微微侧首把头转向别处,死死忍下眼中聚起的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强忍喉间的哑意,冷硬问:“想为你牢里的那些姘头求情?”


    温瑜手上动作微顿,打好结后直起身道:“萧君就当是吧。”


    她说罢便欲转身离开,却被对方用那只受伤的手死死扼住了手腕。


    手绢已被伤口处溢出的血色浸湿,因他用力握死的力道,带着粘稠的湿意紧贴二人肌肤。


    几层绢布挡不住他掌心灼烫的温度,没握多久,温瑜便觉腕口似被缠上了一圈烙铁。


    她往后微侧着首,等对方开口。


    冷风自没关的殿门处灌进,吹得靠前的那排长颈宫灯都扑朔不已。


    萧厉五指握得极死,嗓音极沉,又极哑,像是明知可笑,却仍在交出那张支撑他到现在的底牌:“你说过,你喜欢我。”


    温瑜心口窒涩更甚,想起他在北境的种种传闻,却是抿紧了唇闭目道:“但人总会变不是么?从前喜欢,现在也可以不……”


    最后几字没说话,她猛地被一股巨力扯进了那个满是酒气的怀抱。


    对方身上的甲胄冰冷硌人,温瑜肘关被撞得生疼,一声闷哼不及发出,下颚已被对方钳制住。


    那张昳丽又轮廓深邃的脸,就在她上方咫尺的距离,面皮绷得死紧,眼神凶狠得像是恨不能将她就这么一口一口撕碎生食了,情绪已然完全失控,恶狠狠威胁她道:“继续说啊,我保证,再从你嘴里听到一个我不喜欢的字,你那姘夫和女儿,我都找出来剁成肉末喂狗!”


    温瑜怒目而视,讽笑道:“君侯这是做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允百姓点灯?”


    萧厉整个人已彻底被怒火吞噬,纵然听出温瑜是真误会了他身边有人,在这一刻却也说不出解释的话来。


    心中的酸楚和痛怒一并撕扯着他,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你不要以为我说的是假话。”


    温瑜听言,却只当是他默认了,映着憧憧烛火的眸中似淬了冰,忽地尤为用力地扳起萧厉钳制在自己下颚上的手,面上挂着冷笑:“你去。”


    “我告诉你,萧厉,你杀了一个我能找第二个,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你杀得完吗……唔……”


    她手仍在死命扳着萧厉钳制在她下颚处的五指,后颈却猛地被按死,随即唇上骤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被夺走了呼吸。


    那不是吻,是纯粹的撕咬。


    野蛮,愤怒,疯狂。


    温瑜推不开,又挣不脱,抬脚去踹,双腿也很快被钳制住。眼中的水泽不知是源于某种名为委屈的情绪还是源于疼痛滚落,混进了二人的吻里,她愤怒得歇斯底里,破口大骂对方。


    眼泪的咸味儿在唇齿间化开,压着她吻的人显然也尝到了味道,却只顿了一息,便近乎决绝地在她再次大骂他时顶开她齿关,纠缠,扫荡,似要侵吞她的一切。


    温瑜尝到了更多的咸味儿,那份痛苦和委屈似乎不止来源于她。


    只是对方强势又强硬,像是已决定了用这样野蛮的方式去攻占和捍卫什么。


    这个吻近乎是一场打架。


    温瑜唇被碾咬得木痛,发丝被挣得浮乱,身上也出了一层汗,呼吸又沉又急。


    一直用力钳制着她的人也没好到哪儿去,对方顺着她挣散的衣襟,从她雪颈一路落下吻去时,温瑜闭目道:“萧厉,别让我恨你。”


    萧厉唇还抵着那温热霜白的肌肤,闻言几乎是讽笑出来,微微抬起首,望着温瑜时,眼中的猩色几乎是要溢出来:“一年前是谁先开始的?”


    他单手捧住她脸,眼神那么恨又那么痛:“你要下山,我没拦你,是你又回来的,是你招惹我的!”


    “你管那叫偿还,管那叫同我两不相欠?”


    他突然发狠地咬在了温瑜肩头,温瑜这次没忍住,痛哼出声,单薄骨骼撑起的一片霜白皮肉上,浮起一圈带血的牙印。


    萧厉松口的时候,那沉沉聚在他眼中的波,也化作水泽砸了下来。


    他神情还是那么狠,说:“温瑜,这是你欠我的。”


    温瑜痛得微微发抖,斗篷系带早已一并被挣散,只是因萧厉禁锢着她的腰身,那宽大的料子才没滑落下去。


    凌乱的碎发贴在温瑜汗湿的颈侧,形状凹陷明显的锁骨因呼吸而微微起伏,边上就是那个沁出了血迹的牙印。


    温瑜缓过劲儿来后,攀着萧厉的肩甲便一口咬在了他颈侧,半点不肯吃亏地回敬了他一个带血的牙印。


    萧厉亦是一声闷哼,却是全然没有阻止的意思。


    温瑜松口后,气都没喘匀,就又被对方捏着下颚吻住了。


    他一身坚甲,她是没处下口,才发狠地咬在了他颈侧。


    岂料对方跟个疯子似的,在她回咬完他后,又开始疯狂地吻她。


    同之前那个掺杂着愤怒的吻不同,这个吻虽依旧歇斯底里,却又在血腥味里带出了别的东西。


    外边电闪雷鸣,冷雨如瓢泼,温瑜又出了一身汗。


    冷硬的甲胄和她的披风、外裙纠缠着被丢到了地上。


    底下的罗裙被撕裂了,她一直在对方没沾血的指尖发抖,被抵住时,依旧是寸步难行。


    萧厉身上滚烫,肩背和手臂肌肉绞紧如岩石。


    温瑜双手被反剪至身后,叫他单手就轻易擒住了,空出另一手把着她腰。


    从她颈上一路吻至肩头那个牙印,在继续向下吻时,她抖得厉害,几乎坐不住,全靠他那只滚烫的手固定着她腰身。


    混乱中他终于在一片泥泞中沉向深处时,温瑜失神不住地发抖,却忽觉颈上冰凉。


    混沌的眸色清明时,便见对方不知何时已松了禁锢她双腕的手,而她颈间已扣上一枚内侧打磨光滑的纯金颈圈,颈圈与金链相连,金链的另一端长长地堆坠至王座。


    萧厉拥着她稍有动作,锁链便摩擦晃动出声。


    温瑜只觉一股恶气直冲脑门,她抬手便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抵在了萧厉脖颈,寒声道:“你想做什么?解开。”


    萧厉轻易就扼住了她那只手腕,用了巧劲儿让她腕上麻疼,簪子落地,重新将她两只手反剪至身后扼住,望向她的一双眸子狠厉幽戾:“我知道你为什么选那群废物。”


    “不就是因为陈王是个窝囊废,而你想稳坐这王位?”


    “我不比你选定的那群废物强?”


    他单手把着她的腰,底下动作极凶,锁链晃动不止:“你想要的一切,我如今都可以给你了,你也没必要再见旁人,同他们委以虚蛇。”


    “至于你那些姘夫……”


    汗珠子从他眼皮坠下,他力道那么狠,齿间咬字那么重:“我说到做到,一定会将他们一个一个找出来,剁成肉末喂狗!”


    温瑜受制于人,气不过极力扑向他,在他肩臂咬了不知多少个牙印,被他钳制住下颚时,冷笑反问他:“那你那些红颜呢?”


    萧厉动作突然顿住,酒精发酵的作用让他脑中思索问题变得缓慢,他盯了温瑜许久,像是觉着难以置信,又像是不确定般问道:“温瑜,你这是在吃醋?”


    温瑜额前挂着汗,神色冷硬如初:“萧君多虑了,本宫不过是觉着不公平了些,萧君要杀尽本宫枕边人,自己那些枕边人……嗯……”


    他动作突然变得极为狠重,温瑜受不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压着她后颈,将人死死摁向自己,醉意慢慢上来的缘故,击溃了他平日里的稳沉,有水泽从那双极致猩红的眼中悄无声息砸落,他恨声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温瑜?”


    他的粗鲁把她送上那个极致,自己也狼狈不堪,俯首下来吻她时,不知是说给温瑜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没关系,很快我就会把你身边也杀得只剩我一人。”


    温瑜被他身上的酒气包裹,在这极致的潮闷中,脑袋也有些发晕,感受到他面上的湿迹蹭过自己脸颊,再回想自己听到的那个答案,浑身的刺微收,在精疲力尽中抬手摸了一下萧厉的头。


    萧厉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看她,没等温瑜出声,锁链的声音又先一步响了起来。


    事情的走向变得尤为糟糕。


    那些酒的后劲儿上来,萧厉彻底醉了。


    烛火高燃至天明,温瑜也在那张王座上被困了一夜。


    天光破晓时,她身上衣物已尽数被汗水浸湿,颈间金链在最后一次哗啦作响后,给她戴上锁链的人垂首同几乎是半晕过去的她额头相抵,望着她绯红的面容,眸底猩色翻滚,还在困兽般喑哑呢喃:“温瑜,我有兵,有权了,嫁我么?”-


    温瑜再次醒来,是晚间。


    她嗓子疼,被咬破的唇疼,身上也疼,比她从前在外奔逃时还甚。


    寝殿内没人,她爬起来想给自己倒杯水喝,一动才发现那锁链的声音仍在,垂眸便见那锁链的另一端拴在了床柱上。


    昨夜的记忆回笼,温瑜气得懵了一瞬,他怎么敢的?


    这片刻失神间,殿门被人从外边打开,萧厉端着一碗粥进来,见她坐在床边,再自然不过地道:“醒了?你睡了一天,先吃点东西。”


    温瑜强忍着没有失态砸东西,只眸中淬火地盯着他:“解开!”


    萧厉自动忽视她这句话,走过去拖过一张杌凳在温瑜跟前坐下,搅了搅碗中的粥,舀起一勺喂给她:“是你喜欢的百合薏米粥。”


    他颈上的牙印位置显目,衣领根本覆不住,就这般大喇喇地露在外边,无声地昭示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温瑜想到自己昨晚后半夜一直唤他,试图让他停下来,但他醉过去后简直是听不见人话,更觉愤怒。


    她晕过去后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寝殿的。


    这会儿还能爬起来,都得得益于她生下阿狸后,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还是每日抽出空闲来练练拳脚功夫强身健体。


    她闭上眼强忍气性道:“议政殿……”


    萧厉说:“我都处理干净了,送你回来也没人瞧见。”


    温瑜完全不想睁眼,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般。


    片刻后她继续道:“你给我扣上的东西,解开。”


    萧厉不语。


    温瑜掀眸,用力一扯他用锁头拴在了床柱上的锁链,冷冷质问:“昨夜是醉了,今日呢?”


    萧厉缓缓道:“我从决定来陈国找你时,便命军营里最好的工匠在打造这条锁链了。”


    他看过来的眸色,让温瑜自己瞧着都觉心惊。


    随即心底升起的便是浓浓的愤怒:“你把我当什么?”


    萧厉出乎意料地反问她:“我在你这里又是什么呢?温瑜?”


    “当初赶我离开坪州是你一句话,北境山庵一别,连句话都再没有,是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这便是你的喜欢吗?”


    温瑜抿紧唇,最后说出一句:“对不起。”


    在坪州是她践踏了他的心意,在山庵,亦是她不确定他的态度,不知道他最终会不会放她走,为了大局顾虑,选择了不告而别。


    她看着他:“在坪州用那样的方式逼你离开,我说过,是我自以为是,是我之过;但山庵一别,我没有向你许诺过会留下,你若记恨,我也可以跟你道歉。”


    萧厉胸口有股恶气在翻涌,当初……他都已是准备随她一道走的,他们做了那样的事,为什么她还可以那般无动于衷?


    因为只把那当做偿还他情意的手段吗?


    如果没有那一别,如果他跟着她回来了,她是不是就不会找别人了?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迄今仍让他耿耿于怀的,也是她说着喜欢,却又把一切都如棋盘上的利益般划分得那般清楚,更像是一笔你来我往的交易。


    所以她不觉得她欠了他。


    在他这般穷追不舍下,才又给他一句似乎可以两清的道歉。


    萧厉垂首片刻后,再抬起头来时,只笑了声:“温瑜,这条链子,我没打错。”


    殿外有狼骑拘谨敲门,报了声:“君侯,陈国边境援军抵达王庭了。”


    萧厉放下粥碗,在离开前侧首对温瑜道:“你和陈王都在我手上,那群东西翻不起浪来,围了王庭也只敢做个样子,我若是你,这段时日断不会以绝食做胁,拖垮自己的身体。”


    温瑜端起他放下的那碗粥,气得本想直接砸他身上,透过开了一半的窗瞧见院中结了稻穗的青稻,又生生忍下了。


    在房门重新合上后,她憋屈地喝完粥把碗重重往床边矮几上一放后,就开始研究自己颈上的那条锁链。


    拴在床柱上的部分倒是好办,她将床柱砍了就能行动自由。


    但她颈上的颈圈,宽足有小指粗,同牢狱里关押犯人的铁镣铐一般,需用钥匙才能打开,否则便是拿硬物砸,因贴合脖颈只留出几指的空隙,都没法砸。


    锁链一动又哗啦响,温瑜回想起昨夜的难堪,在殿内没找到锐器,搬了张杌凳试图将其砸断。


    但不知工匠是在锻造那锁链时还加了什么东西,温瑜砸得杌凳都裂开了,仍是没把那锁链砸出个缺口来。


    她难得有这般烦躁的时候,将杌凳摔远了,精疲力尽躺回床上,大抵是昨夜累狠了,还真让她又合眼睡了过去。


    后来半梦半醒间,感觉身后极热,颈后更是有些湿濡,她睡眼朦胧睁开眼,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就被吻住了。


    温瑜气得张嘴就咬人,对方唇上破得没一块好肉却也没停下的意思。


    一如前夜在议政殿那般混乱。


    对方任她抓咬,直到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才在她颈边反咬着住一块嫩肉问:“你的姘夫们有让你这样过吗?”


    温瑜在议政殿那夜本还欲同他将话彻底说开的,到现在只闭目不语。


    在对方抱她去浴池清洗时,锁链继续作响,方才吐出两字:“解开。”


    萧厉吻她面颊,已学会了忽视那两字。


    温瑜便不再说话。


    他在浴池中清洗时过分了,她就不客气地在他胳膊上又送一口牙印。


    往后几日皆是如此,温瑜不再同他闹,饭照吃,闲暇时也自己找书看。


    只是突然有一日,她身上毫无征兆地起了大片疹子,尤其是脖颈的地方,被她自己抓伤了多处。


    萧厉看到后,死死盯着她,整个人似在压抑什么怒气,随即解开了她颈上的项圈,又命太医来给她看诊。


    太医说许是天气炎热导致的热疹,开了内服外敷的药,萧厉亲自给她敷药,她表现出抗拒后,便换了小宫女每日按时来昭华宫替她换药。


    只是纵然温瑜起了一身的疹子,萧厉也没有搬出昭华宫的意思。


    夜里再同温瑜同榻而眠,他又喜欢抱着温瑜,温瑜以他身上太热了她难受为由,意图将人赶去别处,他一句话不多说在床边打了地铺。


    眼见赶不走人,温瑜索性随他了,偶尔狼骑前来通传什么,她还能顺带知晓一些外面的情况。


    这天她看书看累了,准备趴在小几上小憩一会儿,一抬头却见窗边本在处理军务的萧厉正眸光深邃又似压抑了什么情绪地望着她,显然是看了她有一会儿,目光中有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隐痛。


    温瑜心下烦闷,刺道:“本宫如今这副尊容,难道还让君侯有什么想法不成?”


    当天夜里温瑜就为自己白日说出的话后悔了。


    她被压在被褥间,身上的汗几乎就没干过,萧厉吻她疹印未消的面颊,吻得尤为细致。


    他把殿内烛火挑得那么亮,反折住温瑜双手压过头顶时,她的面容更加一览无余,温瑜自己都受不了用这样一张疹痕未消的脸对着他,偏过脸去,却又被他捏住下颚拨回来,继续在她面上细碎落吻。


    唇游离至她颈侧时,触碰到先前被她抓伤的地方结下的淡痂,突然用尖齿覆了上去。


    以他动作的狠厉,温瑜都以为颈上会被咬出个牙印时,他却只是衔住那块肉轻轻磨了磨,然后大发慈悲地松了口。


    温瑜出了好多汗,受不住的时候,大骂他禽兽。


    萧厉在汗涔涔的潮热里,攥着她下颚继续深吻,喘息之际方同她说:“骂得没错,你在雍州顶着这样一张脸时,我就想对你做这样的事了。”


    他不清楚她容貌,不清楚她身份,但从那时起,他便喜欢她。


    温瑜因他这句话一下子有些失神。


    他动作好凶,在结束之际药效发作倒下时,同温瑜说的只有一句:“温瑜,记得杀了我。”


    温瑜额前布着细汗,眸子在烛火下清如一口湖泊。


    第228章 “将人生擒回来。”……


    过了许久, 她推开身上的人起身。


    对方中蒙汗药昏睡了过去,五官凌厉冷峻如初,眉心拧着, 唇也抿得极紧, 整个人在昏沉中依旧透着股凶野。


    温瑜收回目光, 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去了寝殿后方的浴池清洗。


    还好药效发作得及时, 不然她今夜怕是走不了了。


    这场疹子,是她故意的。


    顾奚云所率的梁军已快抵达王庭,她要随青云卫离开王宫,就必须让他解开颈上的锁链。


    她自幼一嗅动物皮毛的味道便起风疹, 王宫内还有她的人,送活物到她跟前不行,但送去浣衣局浆洗的衣物,拿回来时沾些猫毛狗毛的气味却不难。


    只是她突然起疹, 又挠伤了脖颈, 几乎是把目的明摆到了他跟前。


    那天萧厉看她的眼神极凶, 取下她颈上的锁链让太医给她看诊后,温瑜故意又要了名宫女每天来给她换药。


    她起疹已让萧厉意识到宫中还有她的人, 他的让步,像是愤怒她为达目的竟可以对自己也下这样的狠手,不敢再将她逼急了, 又像是想借此找出她藏匿于宫中的人马。


    两人都清楚彼此的目的,期间一直冷战着,一如猎手间的对决周旋。


    萧厉照旧住在昭华宫,和她同吃同睡,但几乎不和她说一句话。


    温瑜也不会主动同他说什么,更多的时候只当寝殿内没这么个人。


    到了夜里, 对方沉默又强势地拥她入眠,她被对方的气息铺天盖地般包裹,挣扎又被禁锢得不能动弹,她脾性上来,两个人在床榻间挣出了一身汗,最后她大动肝火,以身上的疹子太热不便恢复为由,要萧厉离开她的寝殿。


    黑暗中看不清萧厉面上的神情,但他总算是又做了让步,下了床榻,从柜子里扯出一床被子铺地上直接躺了上去,连外殿的软榻都不去。


    如此僵持了几日,温瑜放出了无数枚烟雾弹,或是突然想吃什么点心,要吩咐御厨做,或是让前来给她上药的宫女,下次给她带个养神助眠的香囊,亦或是提出殿里常焚的香没了,要添置新的……


    她任萧厉大费周章去查,最后又一无所获。


    白日里萧厉那般看她,大抵是也发现了她在故意混淆视听。


    他没能揪住她藏匿的那些影子,那么就说明她已成功部署了一切,他知道她会离开,但除却将她重新锁住,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把她留住。


    温瑜被他那目光看的心下闷堵,没忍住刺了对方那句,却不料又换来了晚间的这顿苦头。


    好在蒙汗药是青云卫缝进她送出去浣洗后的衣物里带回来的,她化进水里后,涂在了殿内所有杯盏的内壁,入睡前她亲眼瞧见萧厉用她抹了药的杯子喝过一盏茶水。


    因剂量不重,药效发作本没这般快,但二人在床榻间闹了这般久,加速了药物的扩散,也算是阴差阳错帮了温瑜-


    深夜里王宫突然走水,天牢那边似也有人劫牢,围守王宫的狼骑只得分头去援。


    萧厉在昭华宫时,一贯不准底下狼骑入内,狼骑在外禀报久不见里面人应声,郑虎闻讯赶来后,拍门也没得到回应。


    他意识到不妙,破门而入方唤醒了萧厉。


    蒙汗药的药效没过,萧厉听着狼骑的禀报,只觉头痛欲裂,他单手按着太阳穴的位置,眼白部分都还布着一层薄红,周身气息沉郁:“封锁王宫各门,今夜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底下狼骑赶紧下去传令。


    郑虎见萧厉这般狼狈模样,在狼骑退下后,方迟疑问了句:“是嫂嫂?”


    萧厉忍着头疼掀被起身,只冷戾道:“王庭四城门今夜也死守。”


    药劲儿未过,他撑床下地时脚步都是虚浮的,取了搭在床头的宽大的墨色外袍披身上,遮住了肩背和手臂上那些暧昧的痕迹,底下只余一条素白中裤。


    郑虎看他脚下不稳,伸手想扶他,却被萧厉吼了句:“去啊!”


    郑虎知道他是怕温瑜已趁乱出了宫,若是同外边的陈国援军取得了联系,再里应外合趁夜攻破一处城门出了王庭,照二人当下的情况,下次见面只怕真得成仇人。


    郑虎忙道:“好好,我先去城门那边传信,保证不让嫂嫂出城,等嫂嫂回来,你们二人好好把话说开……”


    郑虎离去后,萧厉强撑着欲去放置盔甲的甲牀处取自己的甲衣,经过边上放衣物的箱笼时,不慎撞倒其中一个箱笼,里边滚出的东西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发出咕噜噜的闷响。


    其中一个滚了一圈后还滚回了萧厉脚边。


    萧厉撑着边上高些的木质箱笼垂首看去,霎时间整个人僵住,眼中的猩意越聚越多,片刻后连呼吸都有了些发抖。


    他缓缓蹲身下去,捡起脚边那个历经一载,色泽已变得极深的圆滚滚的小猫木雕,攥在手中用力摩挲。


    是他在去年温瑜离开军营时,刻给她的木雕。


    不远处还滚落着小狗、小猪、小狐狸木雕,以及一些用绒布缝制的小动物布偶。


    那口箱笼里收着的,似乎是些专为小孩子准备的玩偶。


    但是为什么……他雕的那些木偶也会在?


    萧厉在这一刻已全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脑中好一会儿都是浑噩的。


    他攥了那枚木雕不知多久,随即突然疯了般翻起殿内所有盛放衣物的箱笼。


    温瑜身边的人做事都细致,不同时节不同面料的衣物,都分门别类地替她用箱笼收好,阿狸的衣物,也按时节和月份收拣得井井有条。


    只是尚衣局那边替阿狸做的衣物,早已做到了两岁后。


    萧厉从那些细细小小的衣物里辨别不出孩子究竟多大,但是他没找到那枚白玉锁,也没找到他最初雕给温瑜的那枚锦鲤木雕。


    太多极致的情绪沉甸甸压在萧厉心头,酝成了股酸楚,在这一晚的大起大落里,叫他眼眶灼烫。


    他有好多不确定,他有好多为什么。


    只有找到温瑜,只有亲自问她,才能得到答案-


    青云卫在王宫和天牢制造出混乱时,温瑜便已出了王宫。


    一行人刚至青云卫在宫外秘密置下的别院,温瑜便吩咐:“通知城外援军攻城。”


    铜雀不太确定:“咱们要连夜出城吗?顾将军的兵马最快也要明日才到,狼骑善战,仅靠城外的边境援军护您和小郡主出逃,怕是不够周全。”


    温瑜说:“若不让他知晓‘我’出城了,只怕狼骑今夜就会在王庭掘地三尺找人。”


    铜雀明白了温瑜的意思,忙道:“奴这就吩咐下去。”


    让援军攻城接应她们出城是假,让萧厉以为温瑜已逃出王庭才是真。


    铜雀出门时,又有另一名青云卫抱着啼哭不止的阿狸过来:“往日小郡主哄睡了贯是一觉睡到天明的,今夜不知何故醒了,还哭闹得厉害,想来也是知道公主您来了。”


    温瑜将近十日没见过女儿,此刻听见女儿的稚嫩啼哭声,心口也像是被什么捏了一把,道:“把阿狸给我吧。”


    她面上风疹还未全消,出宫时用了薄纱覆面。


    小阿狸被她抱过去后,纵然看不见娘亲面容,但嗅着那熟悉的味道,原本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是慢慢小了下来,有力的胖手也用力抓住了温瑜一角袖子,瘪着嘴打哭嗝儿,一双水洗过似的黑葡萄大眼还在往下滚泪珠子,嘴里发出稚嫩的咿呀声。


    一直负责照料阿狸的青云卫见状不由笑道:“小郡主这是想您了。”


    面纱不仅遮住了那些未消的疹印,也遮住了温瑜颈间这些日子就没淡过的痕迹,好在她指间这两日还未被烙上新痕,她用指腹擦去女儿眼角的泪珠,拍着她后背轻哄道:“是娘亲的不是,娘亲不该离开阿狸这么久。”


    小阿狸继续打着哭嗝儿,两只手扒紧了温瑜,松了那枚她在睡梦中也要抓着的香囊,里边似装了什么硬物,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温瑜垂眸瞧去时,青云卫已将香囊捡了起来,因着香囊这些日子一直被阿狸抓揉,绳结已松了,现下这一摔,将里边的东西摔出一角。


    青云卫瞧见笑道:“小郡主出宫时,一直抓着您这枚香囊,这些日子也是瞧不见这香囊就哭,原来里边是小郡主的木雕,现下见了您,可算是不宝贝这木雕了。”


    温瑜接过那枚已有些陈旧的鲤鱼木雕,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从前她把阿狸的摇床放在边上处理政务时,阿狸总喜欢伸手抓她挂在腰间的这枚香囊,后来温瑜一旦不在昭华宫,就会把装着鲤鱼木雕的香囊留给阿狸。


    那名青云卫继续道:“可惜当日情况紧急,没能把小郡主旁的木雕玩偶一并带出来。”


    温瑜听到这话时微蹙了下眉,她没在摇床内瞧见阿狸的东西,还以为是都被青云卫带走了,她极轻地呢喃了句:“应该不会……”


    青云卫没听清,问她:“公主,您说什么?”


    温瑜轻轻摇了下头,只说:“没什么。”


    他在昭华宫这般久都没发现被收起来的那些木雕,她都出宫了,他应也不会再去翻她殿内的东西-


    萧厉在自己掌心划了一刀,疼痛彻底冲散蒙汗药的药性后,他披甲出宫,刚驾马奔至宫门处,就有狼骑前来禀报:“君侯,王庭内有一支女骑同城外援军里应外合突袭东城门,东城门的缺口现下虽是守住了,但还是让那支女骑还是逃出城去了。”


    郑虎从远处打马而来,气喘吁吁:“对不住二哥,我赶去各城门传信了,但嫂嫂那边动作太快,我这还没到东城门,就听说东城门被袭了……”


    萧厉驭马而立,心口被诸多情绪冲撞着,面色尤为冷沉。


    那名狼骑继续道:“探子还探到一支梁军出现在百里地外,瞧着是大梁那边来的援兵。”


    郑虎愕然道:“来得这般快?”


    从百刃关横穿那片大漠到陈国,少说也是要大半月的,他们攻下王庭不过十日,大梁的援军便到了,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他转头看向萧厉:“二哥,咱们现在咋办?”


    温瑜在时,无论围在外边的是陈国边境援军还是大梁援军,他们都有同外边谈和的筹码,无需死战。


    现下温瑜不在王庭了,梁、陈两方的援军一旦围死王庭,被困的可就成了他们。


    萧厉下令道:“去天牢。”-


    陈王再次被从天牢提出来时,远远瞧见萧厉便已开始打哆嗦。


    萧厉却是无视了他,径自从他跟前走过。


    陈王不明白萧厉提他出来,似乎又不打算再审他什么是为何,在萧厉走远后还扭过头去瞧,被赵有财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老实点,瞎瞧什么呢!”


    陈王这才转回了视线。


    萧厉出现在关押齐思邈等一干臣子的大牢外时,对面牢门的严国公等人俱是满面惊惶,严国公更是双手紧攥着牢房木栏,愤怒到带了哭腔地质问萧厉:“萧贼,你将我儿怎么样了?你还我儿来!”


    未免他们串供,审讯过后的犯人,萧厉命底下人单独关押。


    那份惶恐和猜疑滋生得愈烈,他后续再审旁的大臣时,只需稍加恐吓,他们自己就会倒豆子一样把知道的全倒出来。


    只是当下他已没什么要审那帮大臣的了。


    他在齐思邈等一众臣子惊异的目光里,拔刀劈断了牢门上的锁链,转步离去时只说:“好好效忠你们公主。”


    齐思邈和一众同僚及门生们面面相觑。


    对面的严国公等人愣愣瞧着这一幕,在萧厉离去后,严国公方声嘶力竭大叫起来:“妖女!那于王上不贞的温氏妖女!”


    齐思邈等人抖落手中镣铐,俱是冷然地望着严国公一党的世家大臣们。


    从温瑜在大殿上挺身护他们的那一刻起,这陈国王室姓陈还是姓温,就已经不重要了-


    萧厉召集狼骑,提着陈王从东城门杀出去时,城外援军怕他们会伤及陈王性命,只能让路任其离去。


    等入王庭的狼骑尽数撤走,城外援军追了十几里地后,萧厉才将一路吱哇乱叫的陈王丢下了马背。


    援军们救回了陈王,也明白以他们的兵力,在这野外是拖不住狼骑的,只派少部分兵马远远跟着他们做做样子,回头好向上边汇报他们的去向。


    萧厉下令急行军,将人甩开一段距离后,驭住缰绳吩咐郑虎道:“老虎,你带弟兄们先往虎峡关撤。”


    郑虎忙道:“那二哥你呢?”


    萧厉面容在霜白的月色下尤显冷硬:“她出城,必是要去同梁军汇合,我去路上截她。”


    郑虎道:“那弟兄们跟你一道去。”


    “狼骑尽数出动目标太大,你们往西撤,我带十几精骑去即可。”


    萧厉调转马头要走时,郑虎又叫住了他,萧厉回头,就见郑虎摸了摸脑袋,只憋出一句:“二哥,追上嫂嫂了同嫂嫂好好说。”


    等萧厉和十几名精骑的身影消失在大漠中后,赵有财有些不是滋味地道:“君侯没点我,我以后还想留在君侯身边呢,是不是没望当君侯亲兵了?”


    郑虎给了他脑袋一记,道:“你小子忘了自个儿是我嫂嫂那边的人了?让我嫂嫂看到你跟着我二哥,搞不好一生气我二哥这趟又白追了!”


    赵有财捂着被敲的脑袋,恍然大悟后这才又乐呵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多谢虎哥!”


    郑虎嫌弃道:“瞧着鬼精,论看人眼色,你还不如阿牛呢!”


    “敢问阿牛是?”


    郑虎拍着自个儿胸膛:“老子兄弟。”


    赵有财嘴甜道:“那往后便是小的的牛哥!”


    ……


    远在定州的陶夔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望着阴沉下来的天,端起院中晾晒草药的簸箕放到檐下,进屋后蹲在了用药碾子磨药材的陶大夫身旁。


    陶大夫驱赶孙儿道:“去去去,别挡着亮光了。”


    陶夔就往边上挪了一点,捡着跟小枝在地上画圈,闷了片刻后说:“阿牛想君侯哥了……”


    他习惯了管萧厉叫哥,陶大夫每次都纠正他要叫君侯,他索性叫成了君侯哥,萧厉一贯是随他称呼,陶大夫纠正不过来,旁人则更不会置喙他这称呼上的问题,于是他便这么一直叫了下来。


    陶大夫道:“君侯进西疆抓裴颂那奸贼去了,可得过上几月才能回来呢。”


    院外传来老妇人的唤声:“牛儿,去牡丹坡那边给你宋大哥送个饭。”


    陶夔应了声:“来了。”


    牡丹埋骨的那座坡,被当地百姓叫做了牡丹坡。


    牡丹的死,让萧厉几个干娘也很是难过,同宋钦一样留在这里不肯再走,说她们一把老骨头去了别处也帮不上什么忙,留在这里,萧厉在外也能安心些。


    萧厉便让陶大夫爷孙二人也一并留在定州了,他干娘们得知陶夔是萧厉新认的弟弟,人又只有几岁孩童心性,都疼他得紧。


    于是陶夔一日里被叫十次,至少有八次都是唤他吃糕饼或糖水。


    其余两次则是去山上给宋钦送饭-


    青云卫最新的信报递至温瑜案头时,她刚给阿狸喂完米糊糊。


    阿狸只有四颗短浅的小牙,但非常热衷于吃各类糊糊,青云卫偶尔给她一块切成小块的梨,她也能抓手里啃半天,虽然啃出一堆印子也不见成功咬下一块果肉去,但她依旧乐此不疲。


    只要不是一整天都见不到温瑜,大多时候阿狸都是极好带的,她对什么都新奇,一个人时玩自己的手指头、脚指头也能玩得起劲儿。


    负责照料阿狸的青云卫将她抱走后,温瑜翻开信报,略有些意外:“他撤兵了?”


    铜雀道:“狼骑明面上是西撤了,但昨夜假扮您出城的青云卫传信回来说,有一队十几骑的狼骑一直在追堵她们。”


    她顿了顿,方继续道:“为首者应是萧厉无疑。”


    温瑜纤白长指按着那封信报,面纱之下,颈上的伤痂脱落处依旧泛着细微的痒意,提醒着她,他曾给她颈上扣过什么。


    她长睫微垂,说:“增派人手,将人生擒回来。”


    第229章 “救不救她,便看君侯……


    日头正烈, 暑气从地里蒸出,林荫之外的地方,除却被晒得半枯的杂草, 几乎难见活物。


    萧厉携狼骑追了一夜连着半个白日, 一众人马皆是疲渴交加, 途经一处溪流, 萧厉当即下令让马儿饮水暂做休整。


    狼骑们也伏在水边,捧起水往口中灌了两口后,便取下随身携带的水囊往里边装水。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正饮水的狼骑都警惕起来, 但见奔回的是前去探路的斥侯,这才放下了警惕,继续饮水休整。


    “君侯,在前方十里地发现了青云骑, 她们似想渡蓑衣湖走近道同梁军汇合。”


    斥侯翻下马背后, 径自奔向萧厉禀报。


    萧厉眸光冷冽:“最近的渡口离此处还有多远?”


    狼骑答道:“十五里。”


    萧厉将自己的水囊扔给了来不及打水的斥侯, 翻身上马:“追!”


    狼骑纷纷翻上马背,于山林官道间疾驰而去, 恍若狩猎的群狼倾巢出动。


    待快抵达斥侯所说的那处渡口时,从那边吹来的风里,燥热中隐隐带了一股血腥味。


    萧厉意识到了什么, 狠抽马鞭喝了声:“驾!”


    战马终于狂奔至渡口,却见地上倒伏着数具尸首,有青云卫的,也有一伙船夫打扮的人的,俨然是乔装的刺客。


    被青云卫护送的那辆马车则被射成了个筛子,横倒在路边, 拉车的马儿也身中了数箭,身下的血泊都已泅出大片。


    萧厉心下骤紧,想也没想,驾马急奔过去,几乎是滚摔下马去看倒在路边的那辆马车。


    “温瑜!”


    车帘掀开,好在目之所及只有车厢内一些血迹,并无尸首。


    萧厉手撑着车门框架起身,呼吸在情绪大起大落之下沉乱,周身的暴戾和阴郁已近乎压制不住。


    “君侯,湖上有船。”随后赶来的狼骑眯眼望着远处湖面道。


    萧厉抬眼朝湖上看去,看到了那只渐行渐远的篷顶大船,视线扫过渡口,也瞧见了船只靠岸过的新迹。


    他面皮紧绷,从马背上取下自己的弓箭,寒声道:“发船追。”


    渡口处还停着数只小船,没有篷顶遮蔽,不知风吹日晒了多久,船舷都已有些开裂。


    狼骑砍断缆绳后,将那些小船尽数推进了水中。


    一只小船只能载四五人,狼骑竭力摇桨试图追上前面的篷顶大船,但从他们出现在岸边时,大船上的人便已注意到了他们。


    小船一接近弓箭射程,飞蝗般的箭矢就从大船那边压了过来。


    有狼骑为了躲避箭矢,还不慎跌入了水中。


    负责摇桨的狼骑冲萧厉道:“君侯,箭矢太密集了,咱们靠近不了。”


    萧厉持弓冷冷盯着对面大船上的人,裴沅在看到萧厉时,神色也是一凛,呼喝着船上的人道:“放箭,快放箭!”


    萧厉则吩咐狼骑:“继续靠近。”


    裴沅会出现在陈国境内,那么裴颂是不是也躲过来了?


    温瑜若是落到了他们手上……


    他单手持弓,从箭囊内取出数枚长箭搭弦,肘臂紧实的肌理绷紧,拉弓如满月,利箭卷着烈日下的浮浪脱弦而出,对面大船上还在试图放箭的几名弓箭手被这一箭穿体而过,顺势钉在了舱壁上。


    更密集的箭网倾扎向了后方船只,射程范围内的狼骑为了躲避箭支,全都跳进了水中。


    萧厉身上的甲胄沉重,那玄色的披风漂浮在水面时,裴沅赶紧大喝:“放箭!杀死萧厉者重重有赏!”


    飞蝗般的箭矢霎时间全都朝披风浮起处扎去。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那片水域仍不见血色浮出。


    未免船上箭支告罄,裴沅做了个手势,示意持弓弩立在船边的一众部下停下,随即亲自撑臂在船舷处,戒备又忌惮地盯着那漂浮着披风的水域。


    却不想大船底下突然扬起了巨大的水花,在船尾处盯着后方水域的裴沅一众人猝不及防,都被这片水花迷了眼,弓弩手情急之下只将手中的弩.箭簌簌一通乱射,全然没个准头。


    萧厉同一道潜水过来的狼骑便趁着这间隙,攀着船舷一跃而上,短刀出鞘的刹那,血色喷涌,船尾处数具尸首就那么栽进了水中,将碧色的湖水染得通红。


    他先前入水时便扯下了身上的甲胄,漂浮在湖面上的披风不过是个靶子。


    裴沅一见萧厉上船便知大事不妙,夺过一名鹰犬手中的弓弩后,一面往后逃一面朝着萧厉放箭。


    那些激射来的箭矢被萧厉持短刀斩断,只是短刀能防御的范围毕竟有限,他足尖自地上一挑,长刀入手,就势挽了个刀花,后续射来的箭矢便被更加利落地挡开,深深扎进了船板两侧。


    “温瑜在哪儿?”他刀锋直指裴沅,冷声质问。


    前方却又有箭支飞射而来,萧厉侧首躲过那支不同于弓弩短箭的利箭,再格刀挡开其他箭矢时,微有异色地瞥了扎进边上木柱震颤不止的箭支一眼。


    那箭支极长,不似军中破甲所用的箭,反倒有些像游牧部落狩猎所用的箭。


    裴沅趁机逃得更远了些,做了个手势让甲板上的人先上前拖住他。


    萧厉目光落在了那几名持弓的弓箭手身上,但见他们开弓时,并不是用梁、陈两地军中惯用的铁扳指压弦法,而是三指开弓,同先前被他杀掉的那队西陵军拉弓手法颇为相似,眸中异色更重。


    冷箭簌簌而来,他不退反进,以刀身格挡着那些要命的箭矢疾步往前冲,逼近几名鹰犬后,直接生擒了一人,以对方为肉盾,挡着利箭之余再同旁的鹰犬交手。


    在打斗中逼近一名屡屡放冷箭的弓箭手后,他直接挑飞一名鹰犬手中的长刀,以足尖朝那名弓箭手踢了过去。


    那名弓箭手发现他意图后还想逃,却终是没躲过那一刀,被扎中后心倒地。


    后方的狼骑这会儿终于赶来,一直同萧厉缠斗的鹰犬和不明身份的打手们被尽数拖住。


    萧厉正要继续往船舱杀去,船下却突然传来裴沅的声音:“萧厉,菡阳在我手上,你既也同她有仇怨,我替你了结她性命如何?”


    萧厉侧首往船下看去,便见裴沅不知何时已带人上了一艘小船,已同大船划出了一段距离,船上除却他和一名鹰犬,还有一名头戴白色帷笠都白衣女子,那女子斗笠上垂下的帷纱一直遮至膝下,全然瞧不清面貌。


    裴沅手中的刀就隔着轻纱抵在女子脖颈处,因用了力道下压,溢出的血色沁在雪白帷纱上很是刺目。


    那女子受制,一直在小幅度地摇头。


    萧厉攥着匕首的手背青筋凸起,冷戾道:“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昔时本侯怎么活剐生烹的俞敬文,一刻钟后就能怎么活剐生烹你这条裴氏走狗!”


    裴沅听言却是意味不明笑了起来:“君侯说得真令小人害怕。


    “不过君侯既这般在乎温氏女的性命,救不救她,便看君侯了。”


    说罢竟是直接将那双手被缚的女子推进了江中。


    “温瑜!”


    萧厉眸子猩红欲裂,手中匕首猛力掷向裴沅,随即整个人踏着船舷跃入了水中。


    裴沅狼狈躲开那柄匕首,看着那匕首“铮”一声扎进船尾隔板处,后怕喝道:“放箭!今日必取这萧氏狼子性命不可!”


    他自己也扳开弓弩上的机关,朝着萧厉入水处连放了十余枚短箭。


    萧厉这次在水下毫无遮挡,又距射程极近,铺天盖地的箭矢自水面上方激射下来,他竭力往前方游去,仍是避无可避,肩膀很快中了一箭,在水中晕出了血色。


    裴沅在船上盯着湖中血色漫开的地方大喝:“在那儿,继续放箭!”


    弓弩激射出的短箭继续一茬茬儿地扎入了水中。


    “君侯!”大船上的狼骑见势不妙,擅水的也赶紧跳入水中去寻萧厉。


    萧厉水性了得,在中了那一箭后,仍是直冲着那被缚双手根本无法浮起的白衣女子而去。


    那女子不识水性,在水下口鼻并用呼吸,呼出了大片大片的气泡。


    好在她落水的地方离裴沅他们的船只不远,萧厉借着船身的遮掩,继续下沉去救人,那女子头上的帷笠在落水时便掉了,现下完全溺水过去,口鼻处没再呼出大片气泡遮掩面部,萧厉方瞧清她不是温瑜。


    浑身紧绷的神经骤松,萧厉这才觉得肩头的箭伤一阵阵麻疼起来。


    擅水性的狼骑追来,见萧厉一直在下沉,以为他是体力不支,试图将他带远些后浮出水面。


    萧厉对着狼骑一指那被绑了双手沉湖的女子。


    狼骑会意去救那女子。


    萧厉自己则继续朝裴沅他们所乘的那只小船游去。


    裴沅端着弓弩神色阴冷地盯了水面好一会儿,大片血水搅浑了水面,但就是没见尸首浮起来。


    大船上手持大弓,身背箭囊的一中年男子用部族语同他喊了什么。


    裴沅听不懂那人的话,他身侧的鹰犬翻译道:“都尉,普尔什部的人说此行没抓到菡阳,未免她们逃去同梁军汇合,我们该继续去追了,不应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们先前在渡口伏击那队试图坐船的青云骑,只是没料到马车里戴着帷笠的那女子也功夫了得,俨然只是个替身,发现遇伏后,她们当机立断弃马车而逃。


    他们分出了部分人马去继续追,剩下的人马则选择乘船走捷道,去前方路口继续拦截那支青云骑。


    却不料大船行在湖上,被同样追那队青云卫的萧厉一行人看到了,以为他们成功截杀了青云卫,咬上他们要人来了。


    裴沅想起几次在萧厉手中死里逃生,神情便难掩阴鸷,骂道:“他们懂个屁!今日不宰了那头狼,来日还会再有这样的时机?”


    第230章 “我们又见面了,萧君……


    他持弩继续警惕盯着水下, 大船已经靠岸,甲板上的中年男子神情不善地有用部族语喊了几句什么,随即带着鹰犬以外的人先行下了船。


    裴沅又等了片刻, 水下仍是毫无动静, 他神情难看, 有些不信邪萧厉一行人能在水下藏这般久, 心下躁郁之际,却听得后方靠岸的水草处有了细微水声。


    一丝狞笑自裴沅脸上浮起,他手中弓弩当即朝着那边连发出数枚短箭,只可惜距离较远, 应是没射中,水面也没见血色浮起。


    裴沅勒令划桨的鹰犬:“追!”


    鹰犬以桨压在船尾转动船头,正要将船往那边水草处划去,却不防船桨下方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


    那名鹰犬只来得及惊喝一声, 整个人就被拽到了水下。


    原本端着弓弩对着远处水草丛的裴沅赶紧回首后看, 却被鹰犬入水溅起的水花扬了满脸, 他连忙扣动机关弩朝着水下簌簌放箭,直至水面浮起了大片血色方才停下。


    但仍是不见尸首浮起来, 裴沅有心继续放箭,奈何机关弩的箭槽已空。


    他一面警惕地继续盯着水面,一面取出箭囊内的短箭往箭槽内装, 朝岸上大喊:“萧厉躲在我船下,快放箭!”


    岸上和还没下大船的鹰犬都赶紧取出弓弩瞄准了他船下的那片水域。


    只是不等他们放箭,船身就被大力一撞,裴沅几乎站不稳,试图往箭槽内装的短箭也被晃出了大半去。


    裴沅神情惊骇,下一瞬只觉自己小腿一紧, 随即也被一股巨力带得跌至了水中。


    裴沅一跟着落水,岸边和大船上的鹰犬们都不敢再放箭,只惊惶大呼:“都尉!”


    先前落水的那名鹰犬的尸首也缓缓从染血的湖水中浮了起来。


    萧厉以一枚从水中捡到的短箭抵在裴沅脖颈处,用他挡在身前往岸边凫去,湿发凌乱地散落在他眼前,那双眸子却是幽沉凶戾如初,冷冷对岸上那群鹰犬道:“交出菡阳。”


    鹰犬们面面相觑,被萧厉用箭矢抵着的裴沅则对着下属们打眼色道:“快!快!把菡阳公主交给他!”


    鹰犬们只得佯装去大船上提人。


    先前下船的那中年男子,则在后方高处拉弓瞄准了擒着裴沅的萧厉。


    萧厉似有所觉,抬眼朝那中年男子看去时,那支在烈日下闪着寒光的箭已离弦朝着他飞射过来。


    与此同时,被萧厉擒住的裴沅身形一矮,在水下以身体用力撞击萧厉,试图萧厉往箭矢飞来的那边绊去。


    萧厉抵在裴沅脖颈处的那枚短箭当即用力扎下,纵然裴沅及时躲开了致命的脖颈,却仍是被险些扎穿肩胛骨的那一箭逼出了惨叫。


    那支飞来的长箭则被萧厉死死攥在了掌心,只是他指缝间有血水滴落,俨然是那一箭力道极盛,将他掌心擦破了才被攥住。


    那中年男子瞧见萧厉徒手接住了他射出的那一箭,也不禁面露异色。


    萧厉反手便将那支长箭也用力扎进了裴沅后背,裴沅再次发出一声痛叫,在混乱中摸出藏在筒靴里的匕首试图朝萧厉刺去,却又被萧厉折断了手骨。


    裴沅痛得颈上青筋都绷了起来,满面狰狞。


    萧厉肩膀处中的那一箭,箭尾被折断,衣物上的血色已在水中被冲去了大半,他面色苍白沉戾:“菡阳在哪儿?”


    “在……在……”


    裴沅痛得面上全是冷汗,眼神里却仍藏着一股狠劲儿,只是突然间他再次惨叫起来。


    萧厉用力继续拧他被折断的那条手臂,狠声问:“ 在哪儿?”


    裴沅终于痛得说了实话:“不在这里,我们没抓到她……”


    那中年男子瞧着萧厉,说了句“附离”,随即再次开弓对准了萧厉,跟着他的下属们也纷纷拉开了手中弓箭。


    鹰犬见状连忙大叫:“我们都尉还在那里!不可放箭!”


    懂两族语言的那名鹰犬死了,两方人马当下交流困难。


    但那中年男子看出鹰犬们似想阻拦他们放箭,终用生涩的官话开口:“那是附离,狼。”


    说罢扬手对身后的下属们做了个放箭的手势。


    渡口后方的官道却传来了尤为密集的马蹄声,震得渡口处的沙石都隐隐颤动。


    那中年男子回头看了一眼后方官道,就见蜿蜒长道上飘着烈火一般醒目的“梁”字旗。


    底下人马神情惊惶地用部族语同那男子说了什么。


    那男子盯紧萧厉放了两箭后,呼喝了声什么,便携自己的人马往另一侧官道先行撤去。


    还在岸边的鹰犬们犹豫一番后,也跟着撤离。


    梁军队伍很快抵达,顾奚云吩咐副将带领一队人马继续去追,自己则驱马走向了渡口,看着拖死狗一般拖着裴沅上岸、自己身上也沾着大片血色的萧厉,开口:“北境萧君,真是久仰大名。”


    她收到的急报是萧厉带兵围了王庭,当下开口,不免也带了些火药味。


    萧厉缓缓抬起一双猩红欲裂的眼,问出的只有一句:“温瑜呢?”


    那被狼骑从湖中救起的女子,这会儿清醒过来后,当下跪在岸边朝湖心哀哭不止:“夫君……夫君呐……”


    她见顾奚云带兵着甲,应是当大官的,当即又朝顾奚云哭道:“将军为我和夫君做主啊,我们夫妻掌着渡船做点小本生意,哪料到会被一伙贼人劫了船,还杀了我夫君……”


    随顾奚云一道来的青云骑在辨认渡口处一些鹰犬的尸首后,朝顾奚云道:“是先前突袭我们的那伙人。”-


    狼骑撤走,王庭重新恢复了秩序。


    温瑜回宫时得知萧厉在离开前专程放出了被关押的齐思邈等一干大臣,还颇为意外,等进了寝殿看到那些被翻过的箱笼,视线触及摆在案上的那些木雕,按了按额角,嗓音轻得似一声叹息:“还是被他看到了啊。”


    她安顿好阿狸,换了身衣物后去议政殿,同齐思邈等一干大臣商议着处理这些时日里积攒下的政务。


    “西境牧将军那边传回信报,称已查明先前屠了周边诸部的那几支陈军,乃是西陵军假扮的。”


    “先前入境的各部使臣现都暂居王庭驿馆,指认以他们各部名义入境的那队骑兵,是有巴什叶部首领做保,诓骗他们,此番前往王庭是为护卫公主您周全。”


    此言一出,在场朝臣们都议论纷纷,纵然这场王庭浩劫已过去,但是被围王庭之辱,还因内乱闹出绑君主献降的丑事,还是让所有陈国臣子都觉难堪。


    当下便有朝臣道:“莫不是这巴什叶部同那姓萧的同流合污?”


    “听闻那巴什叶部首领也在王庭,不若传他当堂对质!”


    “对!当堂对公!公主待他们各部不薄,他们怎能勾结外敌害公主!”


    方明达出列道:“巴什叶部首领现正候在殿外。”


    温瑜对萧厉携狼骑围了王庭,也有诸多不解之处,只是先前被困无从彻查,当下颔了首道:“宣。”


    不多时,巴什叶部首领便被带到了大殿上。


    他情绪很是激动,萧厉攻下王庭的这段时日,他们一并入境的各部使臣提出要见温瑜,但都被萧厉身边那懂得些他们各部语言的亲兵找各式各样的理由给回绝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萧厉这是软禁了温瑜,明白过来自己无意中成了帮凶。


    狼骑撤走后,巴什叶部首领便主动找上了齐思邈等人,试图说明情况。


    当下见着温瑜,他右手握拳放至左胸前一礼后,就急着用不太流利的官话道:“公主明鉴,臣……臣也是被骗了。”


    他磕磕绊绊地说起他阖族被那支西陵军杀害,被萧厉救下后的诸多事宜。


    说到最后方十分悔恨地道:“我等当真以为他围王庭,是为从西陵细作手中,救出公主。”


    群臣不禁议论纷纷,有人低声道:“笑话?我陈国怎会有西陵细作?”


    但先前羯吉部就出现过西陵细作一事,前边不久严氏父子和朝中世家大臣又才一起篡过权,于是大多数臣子还是不敢把话说得太死。


    温瑜听完这桩事的始末后,面上依旧看不出情绪,只问道:“我此前收到普尔什部的传信,他们声称他们族人被一支陈军屠戮过半,酋长也死在了那支陈军手中,你们没联系上普尔什部?”


    巴什叶部首领听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情绪过激之下甚至用他们自己的部族语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温瑜微蹙了眉,朝中懂巴什叶部语言的臣子代为翻译道:“巴什叶部首领说,她妻子就是普尔什部酋长的女儿,他们被……被萧厉救下后,当即就赶去普尔什部报信了,但是到时就见整个部落已被屠尽,酋长也身死,这才转去联合其余各部。随萧厉一道入王庭来,既是为护卫公主您周全,也是希望公主您借兵给他们巴什叶部,他们也要寻西陵复仇。”


    温瑜问:“首领确定普尔什部已全族被屠?”


    巴什叶部首领露出茫然的神色。


    温瑜拿出那封最初青云卫送回的普尔什部的责问信件,示意立在边上的李太监将信拿与了巴什叶部首领。


    巴什叶部首领看完那信后,忽神情激动地道:“是巴丹!是巴丹!”


    他又连说了一串巴什叶语。


    先前译话的臣子再次道:“巴什叶部首领说,巴丹是普尔什部酋长的弟弟,普尔什部的第一勇士,应是他带着部分族人逃了出去。”


    温瑜眸子微敛,在这瞬息间想明白了西陵这出毒计的用意。


    就算假扮成陈军的那些西陵军没能杀光各大部族,却也能借着这桩血仇,让他们从此同陈国决裂。


    他道:“首领历经万苦来援我王庭,有心了,此事原委我已知晓,回头必会替首领和遇袭各族讨个公道,首领可先回驿馆歇息。”


    巴什叶部首领无尽感激地将手放在胸前朝温瑜一礼后方才退下。


    温瑜又交代了些急需处理的要政,眼看时辰已不早,宣布下朝后,只留了齐思邈等几位肱骨大臣移步御书房继续议事。


    到了御书房后,齐思邈便道:“公主是为西陵细作一事?”


    萧厉对温瑜的态度,从他撤兵当日还专程去放齐思邈一干大臣,便可见一斑。


    齐思邈从前虽是王党大臣,但深知陈国能走到今日,一切都多亏了温瑜,温瑜待陈国百姓和他们这些臣子如何,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若没了温瑜,整个陈国还能不能支撑下去都未可知。


    萧厉围王庭,也算是变相地帮着他们将严氏父子和心有不轨的世家大臣们一网打尽。


    同萧营后续是敌是友,还需看两边主上的意思。


    是以他当下只字未提后续如何讨伐萧厉一事,只提了温瑜在朝堂上未继续议下去的西陵细作一事。


    温瑜浅淡眸中渗着冷意,说:“本宫想过逼那群一直蛀着陈国的腐根之虫太狠后,他们会狗急跳墙。但勾结外敌,属实是出乎本宫意料。”


    齐思邈等一干臣子垂首不语。


    陈国千疮百孔成这般,乃是朝中腐朽多时所致,他们觉着心惊、心寒之余,也同样觉着难堪。


    如若说如今的大梁是温瑜以一肩之力挑起来的,那么他们陈国也差不了多少了。


    “昔时出了羯吉细作一事后,本宫严定法令,试图以公平消去羯吉部多年的怨恨。”温瑜从长案后起身,推开窗让沉闷的御书房透透气。


    “但挑起这世间纷乱的,除却不公,还有过剩的贪婪。”她闭了闭眼,似不愿再多言,只道:“王庭细作一事,便交与齐相去查了。”


    说是还需去查,但狼骑围王庭的当日,严家父子和一众世家大臣便缺席朝议,已然是先她们一步知晓了王庭被困是怎么回事,也都以为萧厉是借那些部族潜入王庭后报复温瑜,并自信禁军能撑到援军至,才有胆子发动那场宫变。


    当下他们都还被困牢中,要想拿到确凿证据,无论是审讯还是搜查府邸都再方便不过。


    但怎么查,查到什么程度,才不会造成极大的恐慌,或是把还在战时的陈国拖垮,就需要有人去把控那个度了。


    齐思邈是陈国老臣,对朝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再清楚不过,在朝堂和民间威望也高,由他亲自来办这事最合适不过。


    他当下朝着温瑜一揖:“老臣定不辱命。”


    “公主!”铜雀疾步入内,面色明显有异,顾不得书房内还有齐思邈等一干老臣在,快步行至温瑜耳边耳语几句后,温瑜眸子微敛,随即吩咐齐思邈等一干大臣:“诸位爱卿退下吧。”


    齐思邈等人揖手告退后,她才问:“他如何?”


    铜雀道:“被裴氏鹰犬和普尔什人围困在蓑衣湖东岸渡口,身上中了一箭,已被顾将军的人马救下。”


    温瑜眉心微拧:“裴颂的人马和普尔什人一道混进了陈国?”


    铜雀低下头道:“王庭被围这段时日,边境各关抽调了过半人马来援,民间百姓知您被缚献降,愤者不知几何,甚至有打着救您的旗号反当地官府的,整个陈国境内都颇为混乱,想来裴氏鹰犬和普尔什人便是趁乱混进关的。”


    温瑜似思索了片刻,问:“落网的普尔什人中可有一叫巴丹的?”


    铜雀摇头:“顾将军派兵去追那伙人,但还是叫那头目跑掉了,不过萧厉生擒了裴沅,顾将军正在审裴颂的下落。”


    温瑜忽问了句:“他伤势可重?”


    铜雀愣了愣,心说温瑜怎知裴沅受了伤?


    转念一想才觉出不对,才反应过来问的是萧厉,忙道:“那一箭伤在后肩,军医瞧过了,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


    温瑜没再说什么。


    她踱步回案前坐下,低喃:“青云卫在蓑衣湖时遇伏,那伙人专攻马车……”


    再次掀眸时,她眸中的柔和一层层褪去,只剩锐意:“这是冲我来的。”


    铜雀一怔,随即意识到当日那队青云卫是为佯装掩护温瑜出城,那伙人却只想下死手。


    她再想到今日朝堂上巴什叶部首领澄明的一切,顿时大惊失色:“普尔什部是那支伪装成陈军的西陵军屠的,普尔什人现下却同裴氏鹰犬一道来王庭刺杀您……


    “那支西陵军会不会同裴颂有什么关系?”


    比温瑜没作答,只吩咐了句:“秘宣巴什叶部首领。”-


    王庭之危已解除,顾奚云所率的梁军不用再没日没夜急行军,当天夜里于野外扎营时,温瑜突然随一队青云骑亲至,把顾奚云都吓了一跳。


    她拎着只筒靴边穿边从帐内蹦出来:“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有伙人白日里追杀你,我还没把人抓完呢!”


    温瑜身披雪色斗篷,伸手扶住顾奚云,说:“进帐说。”


    重新进了大帐,顾奚云给温瑜一面倒茶水一面道:“到底怎么回事。”


    二人私下里一贯是没有君臣的样子的。


    温瑜道:“裴颂很有可能投向了西陵。”


    顾奚云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水就那么呛住了,她咳嗽完面色难看道:“这狗贼真是从前给敖党当狗当惯了,现下是哪儿收容他,他就认谁为主!”


    她气愤完纳罕道:“不过他们是怎么出关的?尤其是那姓萧的,他带着大批兵马,纵是蒙混出关都不可能放行吧?”


    温瑜说:“我已收到了范将军那边送来的信报,他是疑心裴颂出了虎峡关,以捉拿裴颂为由携大军出的关。虎峡关守将杨朔早年曾在秦彝手底下做过事,他公然拿话堵杨朔,言不放他大军出关,是不是因杨朔已私放了裴颂出关,才惧他出关追裴颂。杨朔受制于秦彝旧部的身份,不得已放了大军出关。”


    顾奚云听得眼皮一跳:“他倒是真敢!西陵正同陈国交战,他这个时候率兵出关,也不怕被西陵当做咱们派去从后方突袭他们的援军给灭了。”


    温瑜未置一词。


    顾奚云想到另一桩事,突然皱了眉:“那裴颂出现在关外,到底同杨朔有没有干系?”


    话刚出口,她便自己否定了:“也不对,杨朔若是转投裴颂,何不直接助裴颂在西疆起势,哪还用得着放他出关。”


    温瑜依旧未语,眸子微敛不知在想什么。


    顾奚云见她不说话,也只当她是头疼当下的局势,毕竟裴颂一旦和西陵联手,再想取那狗贼性命可就难了。


    她问:“阿鱼,你现下打算怎么办?”


    温瑜说:“西陵军扮做陈军屠了普尔什部,现下普尔什部被离间,未免他们继续在陈国境内作乱,我后续也需各部助力,须同他们现下的首领解开这桩误会。”


    她缓缓抬眸:“来的路上我已故意泄露了行踪,只需请君入瓮。”


    顾奚云明白了温瑜的意图,当即道:“交给我。”


    她急步准备出帐时,脚下却又忽地一顿,稍作犹豫后回过头看向温瑜:“那个……那姓萧的在蓑衣湖渡口被我抓住了,你要见见吗?”


    温瑜身上披风未解,因面上疹印还未全消,带着面纱,整个人在帐中昏黄的烛火下,也清冷如天山雪、云中月,她出乎意料地答了句:“好啊,我带了件东西给他,让青云卫随你去提人吧。”


    她表现得再平静不过,顾奚云却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即一想,不管那家伙出于何缘由围的王庭,终归是藐视温瑜的威信,温瑜想给他些教训也是情理之中。


    她唤了自己的亲兵来,让对方带青云卫去提萧厉,自己则下去部署旁事-


    帐内只剩温瑜一人,她垂眸静看了顾奚云方才倒给她的那盏茶水片刻,帐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进去!”锁链声轻响,随温瑜从王庭过来的青云卫推搡着一人步入中军帐。


    几乎是瞬间,温瑜便感受到一道沉沉落至自己身上的幽灼视线,像是要生生在她身上烫出两个洞来。


    她缓缓抬眸,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被押入帐的人。


    对方面色因受伤而显得有些苍白,整个人周身的气息却冷戾强横如初。


    他生得过于高大、强壮,纵然肩头还包着染血的纱布,但那异于常人的体格,还是将那一丝受伤的弱态给掩了下去。


    尤其是看向她的一双眼睛,不驯,不羁,炽热,又幽沉。


    仿佛在赤裸裸地说着两个字:他的。


    连带着颈间那刚被扣上的厚重黑铁项圈,似乎都一下子没了威慑力。


    青云卫押着要他跪下,但他一身骨头极硬,任她们怎么下压他双肩,他都没肯屈膝。


    温瑜做了个手势,示意青云卫退下。


    她再开口时,语气却称得上温和:“我们又见面了,萧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