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七天(2)


    ◎战舰载着西西,扬帆起航。◎


    南方的天气向来是个谜。


    无论天气预报上那个“小太阳”多么明媚,无论白天如何春光灿烂,一餐晚饭过后,天上已经不讲道理地排起了层层乌云。


    天际隐隐滚着雷声,水汽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身上,闷热而潮湿。


    穆斯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离开的禁闭室。


    教堂位于西区尽头,需要穿过西区所有的牢房。


    他缓步于走廊上,天空闪过一片耀目的电光,面前忽地多了一个人。


    青年顶着一头火焰般的红发,整个人完全被得意笼罩着,不断在用指纹开锁:


    “滴——指纹识别成功!”


    “已关锁!”×3


    穆斯:“……”


    他淡漠地移开视线,倒是青年敏锐地察觉到有人,猛地回身。


    看清来人的那刻,白色瞳仁迅速被黑线占据,“啊,我说是谁呢。”


    “原来是纯血家族里唯一的杂种啊。”


    一道闪电划过。清晰地照出青年的神色。


    他的嘴角咧开,几乎要咧到耳侧,说到“纯血家族”时,刻意加重音调,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穆斯依旧是平静的。


    他似乎天生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垂眸看向青年,周身宛若泛起淡淡的金光。


    “愿主保佑你。”


    红发青年猛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哪还有穆斯的身影。


    “神经病!”青年骂完,似乎还觉得不解气,又追了一句,“全家都是神经病!”


    被骂神经病的穆斯已经回到了教堂。


    彩光玻璃照出他微冷的眸底,“都安排好了吗?”


    身后,站在最前方的沉戟保持缄默,站在最后方的小个子等人面露困惑。


    粘稠的黑暗中,离沉戟一步之遥的信徒上前两步,表情虔诚,“都安排好了。”


    运输船上午九点靠岸,晚上九点离岸。


    “我已经在船上做好了手脚,”


    信徒得意地汇报道:“船一离岸,五十海里内,必将沉底。”


    一道电流击穿头顶,人群中,小个子豁然抬头。


    信徒当然没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海上电压足有千伏,一沉底,上面的人必死无疑。”


    “监狱长不管事,其余科长不会愿意花钱打捞一艘死船。”


    “再一按按钮,病毒泄漏,”他忍不住扩大脸上的笑,“天衣无缝。”


    “到时候,就是属于我们的时代!”


    他振臂高挥,底下的信徒纷纷面色红润,眼中是骇人的狂热。


    沉戟欲言又止,穆斯看着彩色玻璃上自己那双冰冷彻骨的眼睛,忽地笑了。


    他笑着回头,声音圣洁又不失亲切,“这么说,你可是大功臣啊。”


    信徒还沉浸在兴奋中,“一切为了主教!”


    “我想想,”


    主教一步步靠近,信徒的表情越发激动,“该赐封你什么比较好呢?”


    信徒眼前已经宛若走马灯般跳出那些美好的憧憬,是选当一位能作威作福的主教,还是一位说一不二的祭司呢?


    他会拥有数不尽的财富,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享尽世间繁华……“嗬嗬!”


    等等,什么东西,在漏风?


    信徒后知后觉地伸手按住脖颈,止也止不住的血从手指间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他惊恐地看向穆斯——原来不是宛若走马灯,而是他真的已经在走马灯了。


    穆斯收回手,接过沉戟递来的手帕,黑色的教袍下,数道血痕若隐若现。


    小个子疑心自己看错了,待揉眼再看过去,穆斯的所有肌肤已经全隐在了黑袍之下。


    肯定是看错了。他安慰自己。那可是教宗的唯一继任者,身边还栓着沉家那群疯狗,又有谁能对他造成伤害呢?


    噤若寒蝉中,穆斯松开手,沾满污血的手帕飘落在地。


    随后,他微微一笑,“就赏你上天堂吧。”


    落在虔诚信徒身上的眼神一下就变了。


    耳边响起窃窃私语,“凭什么?就凭他汇报得好?”


    “病毒还是我弄到的呢,他只不过是说了两句,竟然就能上天堂了?”


    “不尊、不敬,合该下地狱才对啊?主教也太仁慈了。”


    虔诚信徒:“……”


    他看着这群自己忽悠来的蠢货,眼底的悲愤宛若实质,一口气没上来,竟然就这样抓着脖颈上的十字架,活生生气死了。


    死不瞑目。


    “又要去禁闭室了。”穆斯叹息,表情却带着明晃晃的愉悦。


    小个子秋茂打了个抖,能在这座监狱里有名有姓的人,还真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他随时关注着穆斯的动向,等到他挥手,就要立刻离开——刚刚得知了这个爆炸性的大消息,他可得马上跟大客户互通一下。


    否则以殷驰那个重视的态度,船开出去,沉了,他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殷驰取的啊。


    然而事与愿违。


    “那边那位朋友。”身侧的信徒纷纷回头,只有小个子下意识僵住身子。


    等他发现这点,再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来都来了,继续听吧。”


    穆斯极具亲和力地招呼道:“我记得,你好像已经来过好几次了?”


    身侧纷纷投来不善的眼神。


    小个子苦着脸回头,变戏法般露出一个笑,装成狂热信徒上前两步,“主教,其实我很早就默默信仰您(提供的消息),就是一直没找到入教的方式……”


    穆斯又挥了挥手,信徒们心不甘情不愿、三步两回头地离开了。


    “好孩子,”待人走得差不多,穆斯缓步走下神坛,宽和道:“你要相信,最重要的是心诚。”


    “只要心诚,哪怕不参加入教仪式,你也能成为我教的信徒。”


    小个子:“……”


    这一刻,他体验到了红毛青年同款的感受。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小个子在奋力地捡鸡皮疙瘩,另一侧,他受苦的同胞已经大摇大摆走出了封禁自己的牢房,敲门强闯问路,一路来到了最东侧。


    ——一号牢房。


    红毛青年信心满满地看过去,准备开锁。


    动作忽地顿住。


    三秒钟后,他吭哧吭哧,像个半开的烧水壶。


    殷驰这个神经病!


    不用智能门锁就算了,他设置的锁,甚至根本不能称之为锁!


    这分明是浑然一体的重型铁块!


    红毛青年几乎能想象到殷驰如何徒手掰开锁,又徒手凹正回去,越想额间的青筋跳得越厉害,最后愤怒地开始“哐哐”砸门。


    “殷驰,你给我出来!”


    “殷驰,你有本事干这事,你有本事开门啊?!”


    “殷驰!开门!”


    叫门声响彻云霄,没惊动牢房的主人,却引来了惊雷。


    红毛青年下意识地望向窗外,蓝森森的闪电把天空撕开一个大洞,大水倾盆而下——


    “你是说,”穆斯半边脸隐在阴影中,神情莫测,“这发绳,是殷驰自己用的?”


    旁听的小个子已经完全失去了表情管理,他拖着自己的下巴,跟着看向一看就不会撒谎的沉戟。


    沉戟从口袋里掏出塑料盒,一圈圈五颜六色的彩绳盘旋其中。


    “都是他的。”缄默的黑皮青年面不改色地泼污水。


    又一道惊雷。


    红毛青年跳了起来,“好啊,躲外面去了。”


    他气哼哼地从口袋里掏出玻璃盒,盒上倒映出的表情幽暗冷漠。


    “去找,”他满脸恶意,“找到你们的爸爸,吸干他的血!”


    玻璃盒打开,红色的小飞虫鱼贯而出。


    莹莹的红光连成一条线,在暴雨中影影绰绰,拉出一条路。


    雪白的青年顶着一头热烈的红发闯入雨中,长相宛若最纯洁的天使,表情却像油锅里的恶魔。


    雨声淅淅沥沥,岛上的一切景物都被掩埋在黑暗里。


    西西躲在殷驰大大的雨衣里,只能看到脚边的一小片土地。


    水声滴滴答答落在雨衣上,她紧紧地抱着爸爸极富力量感的腰腹。


    她想起下午爸爸掷地有声的承诺:


    “到时候,我一定会出去找你。”


    西西忍不住哼起调子,是很久很久以前,生活老师做衣服的时候会哼的调子。


    稚嫩的歌声被盖在磅礴大雨下,只有殷驰听到了。


    他忍不住低头,有些委屈,“要走了还那么高兴?”


    “当然高兴啦。”


    西西从雨衣的缝隙间探头,嘴角翘起来,眼里的星星在跳舞。


    爸爸没有想抛弃她。


    爸爸从始至终都没有想卖掉她。


    一想到这,西西就忍不住想偷笑。


    她悄悄捂住嘴巴笑了一会,过了会,又动了动毛茸茸的脑袋,撒娇般地宣布,“爸爸爸爸,西西已经在期待啦!”


    “你要快点哦!”


    奇妙的情感充满了殷驰的胸膛,离别的伤感因为童言童语一扫而空,他开始闷笑,胸膛微微震动。


    “好,”西西将脑袋贴在爸爸胸口的位置,听到他从心底传来的答案,“一言为定。”


    “为定!”西西举起小拳头!


    闹了这会功夫,目的地也到了。


    殷驰撑起伞,将小姑娘放进集装箱里。


    箱子虽小,五脏俱全。一角放着几本绘本和写满字的书,另一角放着水和食物。


    “我已经安排好了,”他不顾湿滑的草地,半蹲下来,郑重道:“靠岸后,他们会将你运到最近的福利院门口。”


    “这些书堆里有一根金条,你要将它交给第一个发现你的人。”


    殷驰第一次考虑得这么周全,“告诉他,你爸爸三个月后会来找你。”


    “到时候会再付一大笔酬劳。”


    这样,无论西西出去后遇到的是好人还是坏人,一根金条,都足以保她三个月。


    西西眨眨眼睛,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有了一种实感。


    ——她真的是有爸爸的孩子了。


    不需要自己去想如何生活,不需要自己努力保护自己,像是丑小鸭回到了天鹅群,小土坡靠在了大山旁。


    她有靠山了。


    小姑娘后知后觉感到一丝失落,她忽地坐下去,掰起了手指。


    现在才八点,离起航还有段时间,船员们还在运货。


    于是殷驰尚有闲心好奇地凑过去,“在数什么?”


    西西闷闷地数了好一会儿,鞋子里的十根脚趾也跟着动了动,却怎么样也没算清楚。


    她有些气自己文盲,眼底浮起水雾,颤巍巍地看向爸爸,“爸爸,”西西吸吸鼻子,“三个月是多久呀?”


    三个月……


    殷驰张嘴就想说,忽地默然了。


    三个月,对大人来说,转瞬即逝。


    但对于一个年纪加起来都只有十几个三个月的三岁小孩来说,犹如天堑。


    简直就像是她一辈子这么长。


    “三个月这么长,”殷驰伸出手,比划了一小截。


    “而西西能活那么长。”他上下展开双臂,直指天空。


    西西跟着仰起脑袋,一片绿叶被风吹打,落在她的头顶。


    “那三个月真的好短耶,”小姑娘顶着绿叶摇头晃脑,“一眨眼的功夫,就到啦?”


    “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殷驰肯定地点头,又补充道:“当树叶全都黄了,三个月就快到了。”


    西西有了盼头,心下安稳了。


    但过了会,她又抬头,瓮声瓮气地问道:“爸爸,那蝈蝈能活多久呢?”


    殷驰愣了愣,怎么会突然说到蝈蝈?


    “像是那天的蝈蝈,”西西努力比划,“我找到爸爸那天!”


    殷驰恍然,思绪也跟着回到那天,那时候哪会想到,他会跟眼前这个“小诈骗犯”有这么深的羁绊?


    他忍不住哑然一笑,“能活到你我再次相遇。”


    西西满足了。


    她将手伸进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爸爸,这是西西送你的礼物。”她用手挡住袭来的风雨,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你要保护好它哦!”


    “这样当大树叔叔掉光了衣服,西西和爸爸再次相遇的时候,”她忍不住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就有见证官啦!”


    殷驰打开盒子。


    一道电光划过天空。


    恰好照亮了盒子里的玻璃罐。


    生龙活虎的蝈蝈跳起来,耀武扬威地落在他眼下。


    “轰隆——”电光消散,四周重归于黑暗。


    雨声盖住了青年的哽咽,这一次,谁也没看到他悄悄通红的眼眶。


    “……好。”-


    “沉哥,驰哥他真的是个女装癖啊?!”


    小个子大大咧咧的声音宛若一道惊雷,炸响了西区走廊。


    沉戟冷冷地扫了眼自来熟的小个子,“你还想继续探讨教义?”


    小个子一个哆嗦,立刻拉拉链,封住了自己的嘴。


    沉戟收回视线,加快脚步。


    不知为何,他总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心脏跳得频率明显加快,一股冷意仿佛从骨子里刺出来,这种感觉在听到小个子的嘀咕后达到了顶点。


    “不知道驰哥那里怎么样了,不过这个点……估计货物已经送上去了……赶也赶不及了。”


    沉戟猛地停住脚步,倏然回头。


    小个子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已经抵了一把刀。


    “刀刃上有剧毒,”沉戟浑然不见平时慢条斯理逼人的模样,冷气缠身,“殷驰要干什么?”


    小个子抖得厉害,却死咬着不说。


    战战兢兢露出个惯常的笑,油滑道:“沉哥,我也有我的职业素养……”


    他话还没说完,一记手刃,眼前霎时一黑。


    沉戟将昏过去的小个子抗在肩上,脑子里开始迅速将今晚的事联系到一起。


    “九点出船。”


    “五十海里内,必沉无疑。”


    “估计货物已经送上去了。”


    “沉戟,这是我主谋划百年的棋局!”


    “第二条家规,一切以主家利益为重。”


    “莫要妇人之仁。”


    最后定格在穆斯莫测的神情之上。


    暴雨稍歇,又很快变大。


    红色的血虫死了一地,沉戟赶到渡口附近,看到一个奇怪的红发青年正跳起来高喊,“一天不到的时间,我就破解了那个指纹锁!”


    他似乎很努力地在炫耀,奈何对面的殷驰正魂不守舍地看着那艘正准备离港的船,闻言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我三秒。”


    红发青年:“……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道闪电,浑身湿透的沉戟终于走到了跟前,也认出了红发青年。


    那位研制出病毒的科研天才——边璞。


    雪白的肌肤是最好的身份证明,此刻发出的尖锐爆鸣声更证明了这点。


    连被打晕的小个子都被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挣扎了下,“谁?谁的烧水壶?!”


    烧水壶边璞阴恻恻地看了过来。


    小个子一个激灵,瞬间醒了。


    这一醒,他一眼就看到了殷驰。


    “驰哥!”小个子在沉戟肩膀上艰难地抬起身子,“你没将货物送上去吧?”


    开始收锚了。


    威武的战舰哪怕退役了,依旧能在风浪中显得所向披靡。


    殷驰总觉得心神不定,分不出心神来应付小个子,只随意点了点头。


    小个子大惊失色,“驰哥!”


    蔚蓝色的海浪被大风卷起,破音的公鸭嗓直冲云霄——


    “那艘船要沉!”


    殷驰倏然回头,雨衣的帽子滑落,大颗大颗的雨滴落下来,砸得人生疼。


    手脚瞬间麻了,冷意深入肺腑,待他稍稍回过神来,已经下意识地迈开了步伐。


    哪怕尚未启航,战舰依旧离岸边有段距离。


    每个犯人脖后都放置了后置芯片。如果直接从岸边跳上甲板,被船上无孔不入的红色巡逻光扫到,必定会被当场射杀,死无全尸。


    从海底潜入?别看幽蓝色的海面如梦似幻,那可是上千伏的电压!


    殷驰没想好该如何救,他只知道,什么绝不会舍己为人都是屁话,哪怕血溅当场、死无葬身之地,他也必须逼停这艘船!


    有人挡在了他面前。


    狂风骤雨中,殷驰冷冷,“让开!”


    “你这样去必死无疑,”黑皮青年咬紧牙根,眸色深成了墨绿,“西西在上面?”


    殷驰此刻没有心思去思考沉戟怎么知道西西的存在,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最后说一次,让开。”


    冰石相激,绿眸与金眸*在半空中相撞。


    “我来,”沉戟知道自己打不过殷驰,率先抛出筹码,“我从小在海边长大。”


    殷驰薄唇紧抿,身上的肌肉紧绷。


    “在成为地下拳击手前,我还当过游泳运动员。”沉戟继续为自己加码,“我游得更快。”


    对视三秒。殷驰握紧了拳,却始终没有打上去。


    于是沉戟趁机看向摸不清状况的两人,语速飞快,“那艘船上有一个小女孩。三岁多。怕黑,眼睛是灰蓝色的,很漂亮。”


    “她叫西西,”黑皮青年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取出标本,“这是她离开前送我的花。”


    在场三人全都看了过去,蔫了吧唧的白花被制作成精美的标本,放在沉戟手上,黑与白、弱与强、大颗的雨滴砸在上面,几乎瞬间让人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女孩形象。


    小个子面露不忍。红发青年眼底燃起簇火苗。


    殷驰没有时间跟他们胡闹,他三两步错开黑皮青年,然而身后传来悠悠一句——


    “现在你们认识她了。”黑皮青年微微启唇,“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吗?”


    小个子神色瞬变。他下意识抬头看向那艘在暴雨中扬帆的战舰,像是在看一抹即将熄灭的烛火。


    那是艘通往死亡的船。船上的小女孩还不到四岁。她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是他间接导致了这场悲剧。


    哪怕油滑如小个子,亲眼看着一朵怯弱的白花在眼前凋零,也很难完全不动容。


    这丝不忍促使他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就被一道尖叫打断。


    “我就知道!”烧水壶眼底跳跃的火光竟然是妒火,“你竟然有个孩子!”


    又将矛头对准沉戟,“你竟然能得到别人送的花!”


    边璞喊完,湿漉漉的额发垂到眼下,精致的面容扭曲,忽地又猛然冷静下来,阴冷的眸光瞟向小个子,“你刚刚想说什么?”


    小个子一个哆嗦,“我知道总控室在哪,那里可以关掉电网!”


    殷驰猛地回头,小个子连忙描补,“可是那里有重兵防守,我们也不会操作……”说着说着他又有些退缩。


    “……要不还是算了吧。”


    虽然重兵防守对殷驰来说不是事,但是他们闯进去了也不会操作啊,到时候不但没救回孩子,反倒要去禁闭室走一遭……


    “什么算了?”殷驰还没说话,边璞那张雪白的脸就带着潮气忽地靠近,活像海底爬出来的水鬼。


    吓得小个子一翻白眼,差点背过气去。


    他还在缓和,青年冰凉的手已经伸了过来,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谁说我们不会操作的?”


    “去,”边璞阴恻恻地笑着,顺手将红发往后一梳,自信的大背头横空出世,“就去这里!”


    “……我也去。”沉默了很久的殷驰忽地回身,看向沉戟,“我们去关电网。你去救西西。”


    时钟摇摆到九点。


    道道水波滚动,战舰正式启航。


    “如果你敢耍什么手段,”殷驰背对着海面,巨型化的猎豹在他身后弓起身子,野兽般的金眸牢牢锁住沉戟。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把你找出来。”


    “活刮了你。”-


    小个子一走进檐下,就后悔了。


    暴雨疾风被挡在室外,抖一抖身子,水珠滚落下来,在脚边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涡。


    一脱离那种需要喊着才能听清话的恶劣环境,理智立刻回到脑中,小个子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暗自懊恼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善心。


    这事不管成与不成,他们肯定都得因为越狱的嫌疑,通通被关进禁闭室。


    别看监狱里几个大佬都是禁闭室常客,你方出来我方进,就以为关几天禁闭不可怕。对于他这种普通犯人,进去了就是实打实的在黑暗里独自待上一周甚至一个月啊!


    没饭吃都不是重点,一天只能喝一口水也不是重点,无所不在的黑暗和孤独才是关禁闭最可怕的地方!


    他一个奸猾的小人物,连自己都命不保夕,竟然还敢大发善心起来!


    倒不如他现在大喊大叫,把狱警引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想着想着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放慢,刚慢吞吞地走出一步,两脚离地,他直接被拎了起来。


    冰渣子迎面砸来,“往哪走?”


    胆怯立刻被拍飞,智商重新占领高地,小个子迅速判断清楚此刻的情况——别说来一个狱警,一百个狱警也无济于事啊!


    他立刻缩紧屁股,主动请缨下来继续带路,奈何殷驰嫌他走得太慢,单手拎着他,另一只眼睛看向满眼嘲笑的边璞。


    边璞:“……”


    他飞速掏出药剂往嘴里一倒,瞬间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冲了出去。


    小个子刚眼馋地看了眼,下一秒,就被当成风筝一样放起来。


    被颠得受不了的小个子努力张嘴:“边、边、哥,我、我、也、也……”


    “你、咳、也想要?”边璞与殷驰保持着相对静止,灰白的眼珠猛地凑近。


    鼻青脸肿的小个子还没来得及点头,眼前一黑,黑红色的血液喷了他一脸。


    边璞见怪不怪地用纸巾擦了擦嘴,又掏出一瓶药剂,“还要吗?”


    小个子差点把头给摇断了!


    这哪里是神药,分明是剧毒!


    哪来的疯子,竟然为了加快速度,硬生生灌了一瓶毒药!


    边璞遗憾地收回药剂,歪头又吐了口血,他品了品,这包血包是草莓味的,还带着丝甜。


    接下来的一路简直顺利得可怕,殷驰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揍一双,小个子第一视角见识到了边璞的疯劲和殷驰的武力,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识,彻底成了只棍子——真的被当成武器的那种。


    直到逼近主控室大门。


    褐眸狱警懒洋洋地靠在主控室门上,看着这奇怪的三人组合,枪支在手上旋转。


    他是这里唯一敢对边璞开枪的人。


    也是唯一有实力能让他们躲不开自己子弹的人。


    倒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新人狱警大喊,“前辈,拦住他!”


    褐眸狱警没搭理他,反倒看向殷驰,“想越狱?”


    “不是,”殷驰将小个子往旁边一丢,拍拍手,“让开。”


    气氛霎时变得剑拔弩张,三秒后,褐眸狱警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着侧开了身子,“好困,不是越狱,我就先回屋睡觉了。”


    新人狱警难以置信,“前辈?!”


    褐眸狱警似乎才注意到这个自己带的这个小新人,他随手拽起衣领,“走咯!”


    “我不走!我要跟他们决一死战!我……”


    “砰!”


    世界安静了。


    褐眸狱警倏然回头,视线扫过倒在地上哀嚎的所有同僚,然而他们都一副惊愕的模样。


    看不出是谁走火了。也看不出是无心,还是有意。


    幸运的是,这一枪没有打到正开锁的边璞身上,而是被殷驰接住。


    手臂流出的血液迅速变黑。


    从不舍己为人、凶神恶煞的殷驰声音冷凝,“开锁!”-


    战舰在视网膜上越来越小。


    沉戟独自站在风雨中,像根支撑起天地的柱子。


    大海波涛汹涌,海浪堆着战舰前进,一眨眼的功夫,已开出数海里。


    这艘战舰曾是巡逻舰,以速度著称。


    “五十海里内”,以教廷的作风,约莫“三十海里”左右,船就会开始下沉。


    现在是顺风向,战舰的速度会进一步加快。


    最多还有半个小时。


    绿眸幽幽,倒映出那艘船的形状。


    天上开始下那种淅淅沥沥的绵雨。他俯身去捡四散开来的货箱,不一会就捡了好一堆,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标本拿出来。


    等黑皮青年离开树下,手上的标本已经不见了,地上多了个小小的土堆,土堆旁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衣服。


    鲨鱼一跃就跳进海中,青年则拿起集装箱,心里开始倒数:五、四……一!


    奇迹没有发生,电网依旧泛着阴冷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雨水混着湿气渗入鼻腔。


    手中的货箱往外一丢,短暂地停留一会,缓缓变黑,呈现出一种烧焦的质感。


    一个货箱,约莫能承重半分钟。


    沉戟刻意不去想一个人如果掉进去能在高压电中支撑多久,吸入肺腑的冷空气带着一抹腥甜,他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看向远处的那艘船。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沉戟总觉得视野中的船开始颠簸。


    他往前两步,隐藏在沙子里的粗糙砂石割破了脚心,一丝丝血顺着浸透进沙子里。


    沉戟浑然不觉。


    幽幽的绿眸中只有那艘晃动的船,蚂蚁一样的船员们都纷纷跑了出来,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船侧有一个摇摇欲坠的集装箱!


    沉戟眼中只有那个集装箱,他呼吸逐渐加速,眼前阵阵闪频,直到那个集装箱晃动到船尾——


    “砰!”


    第一个货箱被砸进海里,溅起水花。


    沉戟飞快地跳上去,顺手又往前丢了一个。


    待跳到第二个货箱上,再回身捞起第一个,将第三个丢出去。


    四个货箱轮换,烧焦的速度大大延缓,沉戟就这样在海面上跳跃着,像跳一支危险的探戈。


    正常人看不见的世界里,鲨鱼跟在他身后,每跃过一个货箱,就带起一道波光粼粼的水浪。


    就这样一丢、一踩、一收,战舰在视网膜里越来越大,隐约能看清全部轮廓。


    眼看着奇迹就要发生,“嗤——”的一声,第一个货箱彻底报废。


    与此同时,那个早就紧贴着船侧的集装箱一个颠簸,彻底从半空中掉落下来——


    “不!”


    沉戟目眦欲裂!他将所有的理智甚至包括自己生命的安危通通抛至脑后,像条鱼一样一跃而下!


    肌肤泛起一阵酥麻,剧痛感紧随其后,下一秒,幽蓝的电网消失无踪。


    但是已经晚了。


    集装箱落海,瞬间沉入海底,无影无踪。


    沉戟眼前一片血红,他在海中央茫然了几秒,货箱飘得到处都是。


    恰在此时,监狱那头的广播响起殷驰冷沉的声音,“沉戟,靠你了。”


    沉戟脑袋空白地抬起头,船面上已经薄薄地泛起一层水,无数的同款集装箱浸在其中。


    在这一模一样的集装箱堆中,只有一个似乎听到了声音,推着往前动了动。


    他下意识地追着那个唯一的动点看了会,一抹鲜黄从集装箱的缝隙漏了出来。沉戟眼底忽然爆发出强光。


    雨停了。鲨鱼鱼尾摇摆,带起一道彩红。


    船员们被动静吸引,全都看向监狱方向。


    他们虽然看不到鲨鱼,却看到了彩红。


    “看来上天都觉得我们命不该绝。”他们笑着相伴跳入海中,“瞧,这不,送来了彩红。”


    真正的“彩红”也已经顺利与救援者汇合。


    眼睛肿肿、眼圈红红的西西被“黑漆漆”一把抱到怀里,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根金条、一本绘本。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多少分钟前,她被运上了船,没忍住,躲在集装箱里偷偷哭了一会。


    直到忽然听到了爸爸的声音。


    西西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边像是笼子里的小仓鼠一样,下意识地推着箱子朝监狱的方向转了一步。


    然后就被发现啦?


    小姑娘有些心虚,她小心翼翼地低头,摸摸“黑漆漆”湿漉漉的脑袋,“你是听到西西偷哭,来接西西回去的吗?”


    沉戟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情绪里,呼吸急促地点了点头,眼眶泛红,像是大哭了一场。


    “对不起哦,”小姑娘感受着“黑漆漆”剧烈起伏的冰凉胸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西西有点任性。”


    “因为实在不想和你们分开,”她笑起来,语调欢快且真诚,“哪怕是只占据生命短短一截的几个月,都不想呀。”


    快活的鸟雀拉着彩红从心间划过。沉戟抿紧了唇。


    黑暗的雨夜,冷傲的暗夜精灵耳尖无法阻止地染上了红晕。


    一路染到了指尖。


    【作者有话说】


    每个肥嘟嘟的一章,都会榨干一只鸽子(虚弱地拍拍翅膀)……我要奖励我要作收我要收藏(撒泼打滚)!


    【放个预收《星际第一虫崽女王》~万人迷团宠带领虫族重回巅峰!】


    元宙纪元,虫族失去女王,曾经的宇宙霸主沦为劣等种族,得而诛之。


    三百年后,一支远征舰队误入未知星,那颗星球磁场紊乱、寸草不生。


    然后,航上的“燃料”们,撑着鲜血淋漓的残肢,爬起来造反了。


    *


    漫天的沙土铺天盖地,血腥味混在硝烟里,芒芒用力地踢开了那扇遮挡的“门”。


    第一束光透过蛋壳的裂缝照了进来,她好奇地扒着蛋壳往外看。


    随后,她看到了自己破破烂烂的子民。


    他们笔直地跪在王蛋之外,眼泪和鲜血无声地流下,有的缺了翅膀,有的少了胳膊。


    芒芒忽然想起窗外的摇摇车,那首顺着风传进病房里的《两只老虎》。


    她笑了笑,想问“哭什么”,然后一张嘴,“叽叽叽?”


    这是虫族有史以来第一位以幼崽形态破壳的女王,


    也是未来将带领他们走出黑暗纪元,一步一步站起来,重新回到黄金年代的女王。


    此时此刻,这几只衣不蔽体也难掩俊美的虫族,看着趴在蛋壳上的新王,满心自责与心疼,从未低下的头重重磕在地上,“王!”


    *


    贪婪、暴虐、自相残杀……


    第九届联邦大会,芒芒窝在黑皮元帅的大胸肌上,满足地喝着奶瓶里的虫乳,直到会议桌上的目光全朝她投了过来。


    她勉为其难地停止喝奶,在无数“好可爱”的粉红泡泡中思考了两秒,“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众所周知,虫族是最热爱和平的种族。”


    其余文明:“……”


    他们正想吐槽两句,忽然感受到一阵寒意。


    那群刚刚还一脸姨父笑看着芒芒的虫族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一双双黝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隐藏着宇宙最阴暗的诡秘。


    第二天热搜——


    #联邦主席:虫族是联邦最好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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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监狱里的礼物(1)


    ◎谁才是小小一个我不说。◎


    巡逻塔的强光照亮了整片海域。


    西西下意识地眯眼往那边看,却被沉戟手疾眼快按进怀里,闪身躲进船舱。


    他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臂刻意藏在身后,强光一晃而过,紧贴着胸口肌肤的西西眨巴眨巴眼睛。


    脸下的触感跟爸爸不太一样。


    虽然都有胸肌腹肌,但沉戟的肌肉显然更加流畅平滑。如果说殷驰可以去当男模,那沉戟则一看就是游泳健将。


    当然西西并不懂这些,她只是控制不住蠢蠢欲动的爪子,悄悄伸出来,戳了戳——


    弹的欸!


    沉戟:“……”


    “黑漆漆!”怀里的小姑娘惊呼,“你怎么突然这么烫,是不是发烧啦?”


    如果是殷驰,此刻肯定已经把小姑娘拎起来,狠狠教训一顿了。


    偏偏在这里的是沉戟。


    能在穆斯面前面不改色抹黑殷驰,在西西面前却格外沉默寡言的沉戟。


    他“嗯”了声,西西把脑袋奋力往后仰,想看清他的脸色,“是不是因为没穿衣服,着凉了?”


    “海风那么大,要好好穿衣服才行。”她想起什么,挣扎着想回去翻集装箱,“爸爸给我放了几件他的衣服,我去拿!”


    然而沉戟的两只手宛若铁箍,小姑娘挣扎了半天,硬是没跳下来。


    等西西累蔫了,他才慢吞吞地回了句,“不用。”


    西西:“……你是不是不开心呀?”小心翼翼的。


    “没有,”闷葫芦一板一眼地回道:“我很开心。”


    说完,心里闪过丝懊恼,眉眼反倒更加冷凝。


    西西看了看他身后正可劲撒泼的鲨鱼,信了。


    她飞快地接受了这个设定,拍了拍胸膛,大大地松了口气,“那就好。”


    “那西西就放心啦。”


    沉戟有些怔忪,他低头看向西西,明明眼前只有一个人,眼里却闪过无数画面。


    小豆丁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哥哥哥哥,你喜欢铮铮吗?”


    彼时刚进入变声期的少年抿了抿唇,缓缓点了点头。喜欢。


    看到小豆丁失落的眼神,他又伸出手,想摸摸弟弟的脑袋。


    “沉子铮!别去烦你哥,回来!”


    少年干涩地愣在原地,下意识放大声音追了一句,“我不烦!”


    “哇!”像怪兽一样的声音瞬间将小豆丁吓哭。


    父亲皱起眉,不喜,“你讨厌弟弟就算了,何必这样吓他?”


    “我没有……”所有人都围上去劝哄了,没人理会他的话,也没人在乎。


    只有少年舔了舔干裂的唇,哑着嗓子倔强地又补了一句——


    【“我不讨厌弟弟。我很喜欢弟弟。”】


    “哥,”小学生敲了敲门,有些踌躇地探出脑袋,“我有道题不会……”


    “我教你!”少年抢答。


    小学生快活地递过作业本,少年绿眸深处跳跃起光。


    “沉子铮!”闻讯赶来的妇人揪住男孩的耳朵,“说了多少遍,你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要打扰他!”


    小学生嚷嚷,“哥哥同意了的,他愿意的!”


    少年急切道:“我愿意的。”


    没人相信。


    眸底的光熄灭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落下一句话。


    【“……我愿意的。”】


    “沉戟,弟弟的升学宴,你也说两句啊?”


    “我,”青年孤零零一人立在宴会厅中,看着台下陌生的弟弟和亲人,握着话筒的手缩紧。


    “我很开心。”


    空气凝滞了。


    底下传来窃窃私语,“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这个表情?”“他是不是嫉妒他弟弟?”“是看不起吧?毕竟他可是被教宗亲自选中的……”


    “砰!”毕业生一推桌子,浑身戾气,甩头就走。


    话筒发出“嗡——”的一声。


    在所有人不赞同的眼神中,他执意对着话筒又说了一句,


    【“……我真的很开心。”】


    【我明明都说出来了。】


    【为什么没人听我说话?】


    【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


    “……黑漆漆,黑漆漆!”耳边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沉戟木木地低头,小姑娘好奇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我要怎么称呼你呀?”总不能一直叫“黑漆漆”吧?


    在西西的认知里,“黑漆漆”是物种的名字,就像小猫小狗一样。


    “因为现在我们认识了,”小姑娘很认真地说道:“你就跟其他‘黑漆漆’不一样,是独一无二的‘黑漆漆’啦。”


    就像养了只小猫,总不能就叫它小猫吧?


    沉戟回过神来,鬼使神差间,他道:“……哥哥。”


    说完沉戟就后悔了。


    他想起来,西西管殷驰叫爸爸!


    平白无故低了一辈,寡言的青年忍不住张张嘴,正想换个称呼,然而西西已经快快地喊了起来,“哥哥!”


    小女孩的声音软糯糯的,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明快。


    “哥哥哥哥哥哥!”她反复喊着,怎么喊也喊不腻,“西西也有哥哥啦!”


    沉戟的眸光一下子软了下来,像是被顺毛的黑猫,那点身份的小别扭一下子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又轻轻地“嗯”了一声,实在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为什么相信我?”


    得亏西西耳朵尖,才捕捉到了这句。


    但是脑电波还没连接到同一个频道,长长的睫毛迷茫地扇了扇,“啊?”


    “开心。”沉戟身上不自觉露出几分委屈,“他们都不相信我。”


    不相信他愿意,不相信他的喜悦,不相信……他有情感。


    西西迷糊了片刻,忽然福至心灵,理解了沉戟的意思。


    “因为,”她想起爸爸的反应,眼珠子一转,“因为西西有超能力哦!”


    果不其然,新朋友放大了眼睛,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等等!


    这回轮到西西瞪大眼睛了,“你相信了?你相信我有超能力?!”


    沉戟点了点头。


    “你说你有。”


    “你是我的……新朋友,”黑皮青年极认真地对上西西的眼睛,“我决定相信你。”


    因为我决定相信你,所以无论多么荒谬的事、多么离谱的话,只要你说,我都会选择相信。


    西西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或许“黑漆漆”这个种族就是这样的呢?


    想通这一关卡,小姑娘有些歉意,“其实,”她对对手指,从手指缝里往上看,“其实一开始西西也是有点不相信的。”


    “黑漆漆”没有生气!小姑娘信心大增,抬起水雾雾的眼睛。


    “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啦,原来你是这样的性格。”


    因为自己总是不被相信,受尽了不被信任的苦,所以反而很容易轻信别人。


    怎么看都是很容易被骗的哥哥。


    西西有些同情地握紧拳头,“就算以后没有超能力了,西西也会相信哥哥的!”


    这回沉戟连鼻尖都红通通的了。


    小姑娘总以为他是被冻到了,话锋一转,“……如果哥哥乖乖穿上衣服的话。”


    强光恰好在这时转向另一个方向,岛上的喧嚣似乎渐渐变小。


    黑漆漆的沉戟被迫套上黑色的T恤,避开渡口的方向,腰上绑着黄色的救生船,一路朝着岛的另一边游去。


    比水花更漂亮的游姿,除了右臂有些许凝滞,几乎与海浪同波。


    鲨鱼时不时横着从他正上方跃过,卖弄地甩着尾巴,若不是图层不同,非得甩西西一脸水不可。


    黄色的救生船上,被几件T恤包得严严实实的西西脚边堆满了绘本和书。


    浪花朵朵。她抓着金条,趴在救生船的边边,海风将头发吹起。


    她奶声奶气:


    “鲨鱼加油!哥哥加油!”


    “冲鸭,海洋奶奶万岁!”


    大喊的后果是,嗓子哑了。


    沉戟匆匆换好衣服,将西西带回自己的牢房,还没出去了解情况,穆斯就已经找上了门。


    他看看被沉戟挡在身后的小姑娘,又看看沉戟。


    微微一笑,“殷驰的发绳?”


    沉戟抿紧了唇,一步不让地挡在西西身前。


    水滴从身上滚落下来,飞快地积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洼。


    “沉戟,”穆斯意味不明,“你犯了家规。”


    强烈的压迫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沉戟将自己牢牢钉在西西面前,“我会自行认罚……”


    “你们合谋关掉电网,惊动了监狱长。”穆斯平静地打断。


    “计划失败了。”


    额头上不知道是残留的水渍,还是汗珠。


    要抵抗住从小到大的无数次洗脑谈何容易。


    一道道指责的身影粉墨登场,聚在沉戟的眼底,他浑身肌肉绷紧,努力不让自己在西西面前弯下膝盖。


    ……甚至为此,看向穆斯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哀求。


    穆斯依旧一动不动,带着那面具般的微笑。


    空气像是一团被拧紧的毛巾,在沉戟几乎要扛不住压力的前一秒,一道水声响起。


    沉戟下意识地回头,就连穆斯也终于将视线投向了这个不起眼的小不点。


    她似乎终于忍不住了,悄悄地伸出脚尖,踏了踏地上的水洼。


    注意到两人的视线,又慌忙地躲回沉戟的腿后,只露出一双灰蓝色的大眼睛,怯生生的。


    弱。小。瘦。


    这是穆斯对西西的第一印象。


    但是本事却不小。


    小小一个,竟然能以一己之力,将监狱闹得天翻地覆,还让教廷的计划毁于一旦。


    最重要的是,连沉戟都因此克服了当狗的本能——开始欺骗他,甚至忤逆教廷。


    穆斯心底浮起一抹久违的畅快,心底燃起热烈且快活的光。


    他不动声色地将种种情绪通通压下,蹲下身,“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沉戟紧张地绷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泄出几分由害怕激发的攻击性。


    躲在后头的小姑娘小心翼翼探出头,认真观察了会,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回道:“你好,我叫西西。”有点干哑。


    “你好,西西。”穆斯并未露出异色,他熟练地绽开圣父笑,“这位哥哥接下来几天有事,不能带你了哦。”


    “跟我一起生活好不好?”


    沉戟急切,“主教……!”


    “最多五分钟,”穆斯头也不抬,“那群狱警就会过来,把你关进禁闭室。”


    “你是要将她带到禁闭室,还是直接送给狱警?”


    沉戟哑然,他焦急地看向西西。


    出乎意料的,西西似乎没有被穆斯的外表所迷惑。


    她又认真地抬眼看了穆斯……头顶半晌,决绝地摇了摇头。


    仗着一张温和圣洁的面容、在信徒和孩子面前无所不利的穆斯,“……为什么?”


    “因为,”小姑娘悄悄看向穆斯头顶,嗫嚅道:“因为……”


    她闭上眼睛,大鞠躬,衣角翻起,嗓音沙哑,“对不起,西西实在接受不了小老鼠!”


    虽然这只“小老鼠”还没有她的小手一半大,在大鲨鱼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可可爱爱。


    它甚至穿着身缩小版的教袍,带着副金丝边眼镜,整只鼠干干净净,看起来非常讲究,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里充满了温和与善意。


    跟福利院那种满眼血红、胡子长长、一口啃掉半个床脚的老鼠,简直两模两样。


    但是、但是西西是被老鼠咬过耳朵的西西!是对老鼠有心理阴影的西西!


    西西有些愧疚地看了眼似乎有些受伤的“小老鼠”,脚下坚定地又往后缩了缩,小声嘀咕。“西西不想跟老鼠一起。”


    穆斯:“……”


    偏偏一根筋的沉戟还在旁边急忙解释,“主教,西西不是说你是老鼠。”


    “是她的超能力,她能看到每个人的灵魂动物。”


    穆斯:“……你的意思是,我的灵魂动物是老鼠?”


    “嘎嘣”一下,沉戟消音了。


    穆斯按了按眉骨,深吸口气,看向西西,张了张嘴,第一次有些失言。


    谁料被比作老鼠的本人被气得说不出话,这弱声弱气的小不点倒是说着说着,又把自己说难过了。


    小姑娘扯了扯沉戟的衣角,“哥哥,爸爸呢?”


    她带起哭腔,嗓子越发干涩,“西西要去找爸爸。”


    【作者有话说】


    不是老鼠啦,是鼩鼱。体长仅4-6厘米,尾长4-5厘米,体重1-5克,是世界上最小的哺乳动物,在视频里看起来超可爱的!


    《疯狂动物城》里的“大先生”也是这种动物哦,果然所有东西变小好几倍都会变得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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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监狱里的礼物(2)


    ◎你可以叫我一声教父。◎


    沉戟对西西的哭腔毫无抵抗力。


    他脑子一昏,伸手将小姑娘抱起来,就想往外走。


    得偿所愿的小姑娘乖乖伸手挂住哥哥脖子,袖子往上一带,露出小半截胳膊。


    穆斯好笑地直起身,恰好捕捉到这一幕。


    他眸色一沉。


    西西正抱着哥哥脖子抽抽搭搭地撒娇。


    耳边“小老鼠”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手臂上的伤怎么来的。”


    分明应该是问句,却用了陈述句的语调。


    然而其余两人都没听出不对,西西下意识地错开视线,沉戟则第一反应看向她的胳膊。


    两人之前的几次相遇,要不就在阴暗的柜子里,要不就在狂风骤雨的海面,这还是沉戟第一次正儿八经在灯光下看清西西。


    这一看,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两根筷子一样的细胳膊上,一道道的血痕纵横交错。


    哪怕他在将西西放到救援船上前已经将小姑娘用层层T恤包了一圈,但毕竟在海上走了一遭,哪怕再注意,贴近手腕的几道血痕还是因为泡水而微微泛白,甚至皮肉翻起。


    沉戟的眸光心疼得微微发颤,他怕吓到西西,尽量克制住情绪,声音风雨欲来,“是殷驰?”


    “不是不是,不是爸爸。”西西慌忙摇头,支支吾吾半晌,最后逃避似的将脑袋埋进哥哥怀里,瓮声瓮气,“是西西之前在福利院……”


    后半句被自动吞掉了。


    但是已经足够沉戟脑补了。


    他的眸底燃起怒火,“什么福利院?竟然敢虐待小孩!”


    “西西,告诉哥哥,那家福利院叫什么名字?!”他实在气不过。


    然而无论沉戟怎么哄,发誓绝对会保护好她,小姑娘却怎么都不肯透露,只是怯怯地用哥哥的肩膀遮住眼睛,一个劲地摇头。


    问急了,她就闷声道:“西西不记得了。”


    这得是多深的心理阴影啊!


    沉戟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绿眸宛若一头恶狼。


    手上却依旧轻柔地护着怀里的小姑娘。


    穆斯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意味不明,“原来是遭受了虐待。”


    “我差点以为是你不小心抓到的。”


    怀里的小姑娘几不可闻地抖了一下。


    她趁沉戟不注意,快速地抬眸,看了眼穆斯。


    那应该是相当凶狠的一眼。


    却让穆斯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


    沉戟还未对殷驰的话做出反应,忽地耳朵一动,神色一变。


    穆斯则自然地伸出手,揪住了西西的衣领。


    沉戟没松手。


    穆斯微笑,“你真想将她带到禁闭室去?”


    沉戟看向西西。


    西西怯弱地抓住哥哥的衣服,“……爸爸,西西想要爸爸。”


    “爸爸——殷驰?”穆斯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自顾自笑了一声,才道:“他早就被关进去了。”


    “作为策划者,至少关——”他怕小姑娘听不*懂,还特意抬起手,张开。


    分明在做投降状,却依旧笑吟吟的,“十根手指那么久。”


    穆斯的手很好看,修长匀称,一看就是弹钢琴的好苗子。


    但动作实在欠打。


    西西觉得后牙有点痒,她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鼓出一个小包。


    门外的动静越发清晰,“哒、哒、哒”,一听就是狱警们的脚步声。


    沉戟却动也没动,只是看着西西——他在等她做决定。


    如果西西愿意,将她暂时放在穆斯这里,显然是最好的方案。


    如果西西不愿意……甭管什么最好的解决方法,他拼尽一切,也要将她安稳地送出去。


    无论如何,他绝不会图省事,将西西交给那群狱警。


    鬼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省事,直接把西西送出去,找个福利院一丢完事。


    ——在看到西西的伤后,外面的福利院在沉戟心中已经等同于龙潭虎穴。


    事情一时间僵住了。


    西西没动,沉戟也没动,房间里一时只有军靴落地的声音。


    穆斯也不急,他缓缓按下一根手指,‘九。’


    ‘八。’八根手指。


    ‘七。’七根。


    当穆斯即将收回一只手时,小脑袋抬了起来。


    穆斯依旧是那副宽容微笑的面孔。


    甚至连头顶的鼩鼱也是彬彬有礼的模样。


    低落的小姑娘憋住眼泪,回过身子,张开双臂。


    “抱抱。”


    狱警们破门而入,门内只有满身潮气的沉戟。


    他将那位虔诚信徒的尸体往地上一丢,无所谓地伸出手,任由狱警为他戴上银色的手镯。


    眸光却不动声色地往后扫了扫。


    一墙之隔,穆斯将机关复位,一低头,就对上怀里小姑娘跟狼崽子似的眼神。


    ——当然,由于年纪实在太小,小眼神也显得凶萌凶萌的,更贴切的说,应该是像狗崽子。


    只会朝着入侵者“嗷呜嗷呜”,奶凶奶凶的狗崽子。


    仅仅一刹,狗崽子又恢复到乖巧懂事的模样,甚至贴心地将身子往后靠了靠。


    “西西头发上有水,”她解释道:“不要沾到你啦。”


    穆斯一瞬间觉得好笑,一瞬间又有些恍惚。


    他看着怀里的小女孩,那双灰蓝色的大眼睛里雾蒙蒙一片,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她正在极尽可能地表现着自己的善意,“要怎么称呼你呀?”


    像,太像了。


    可能连西西自己都没注意到,她此刻的身体有多么紧绷,搭在他胳膊上的两只小手,也一直紧紧地攥成拳。


    但是穆斯看到了。


    他将一切尽收眼底,忽然来了兴致。


    主教穆斯,很喜欢看戏,也很喜欢演戏。


    尤其是出演戏里的大反派。


    此时此刻,这位大反派有了个新念头。


    一个能让这个世界变得不那么乏味的新念头。


    于是他将怀里的小女孩放下来,蹲在她面前,轻轻地笑了。


    不是那种主教特有的,慈爱且悲凉、宛若面具般的笑。


    而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快活的、肆意的笑。


    “你可以叫我。”他丝毫不顾忌教袍沾上灰,抬起手,虚虚放在西西的头顶。


    头顶的鼩鼱也抬起手,做着同样的动作。


    在这间没有观众的牢房里。


    穆斯眸底布满了沉沉的郑重,比他主持过的任何一场仪式都要更加认真。


    “教父。”-


    一大早,打饭铃都没响,甚至太阳都还没上班,广播就已经响起。


    “各位在押人员请注意,昨日晚间九点十分左右,发生一起极恶劣的暴动事件。”


    “主犯殷驰,闯主控室,关闭电网,禁闭十天;从犯沉戟,杀人,协助暴动,禁闭十天;从犯边璞,操作关闭电网,禁闭七天;从犯秋茂,协助暴动,禁闭五天。”


    “请广大在押人员引以为戒,严格遵守监狱纪律!”×3


    整座恶龙监狱都炸了。


    他们顾不得抱怨一大早就被吵醒的事,每个牢房都热烈地讨论起来。


    有的牢房在讨论量刑。


    “这么大的事,竟然就罚这么几天?”


    “你也不看看被罚的那几个都是什么人,除了那个消息贩子,其余几个,哪一个监狱方敢惹?”


    “没有监狱长,其他狱警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怂货!”


    被犯人们背后骂怂货的褐眸狱警打了个喷嚏。


    他紧了紧衣服,看着还等着他写的几篇材料,缓缓叹了口气。


    监狱里出了这么大件事,甚至惊动了监狱长,肯定得写篇汇报、再写篇记录,再写篇总结,再再写篇整改方案。


    粗略一数,都是头发。


    褐眸狱警写得头昏脑涨,捏了捏眉心,开始整理思绪。


    被拖回来的船上藏着病毒。


    那位天才科学家自从进了监狱,一直不务正业在地研究物理,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复刻出病毒。


    答案只有一个。海底研究所的病毒,已经泄露了。


    或者说,已经被某些人拿到,准备利用其来搞一件大事。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调查,他们很快发现,战舰之所以沉船似乎并不是自然损坏的。


    是有人做了手脚,存心想将船上的人员一网打尽,再借此偷偷泄漏病毒。


    一旦成功,病毒泄漏,很容易就能追踪到恶龙监狱来。


    到时候不管是他们还是监狱长,肯定都会受到牵连。


    这样一算,不知是故意还是主动阻止了这场灾难的殷驰等人,不但不该罚,反而是此次事件中最大的英雄。


    但是材料不能这么写,殷驰等人也不能不罚。


    因为……


    他回想起监狱长的反应。


    监狱长在了解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后,先问了一句,“你们下午抽查,什么都没查到吗?”


    比如监狱里有个小孩之类的?


    在场的狱警面面相觑,唯有褐眸狱警抬头,“我能确保边璞还没有复刻出病毒。”


    “不是这个……算了。”监狱长阁下很快收拾好情绪。


    尽管他严重怀疑今晚殷驰等人的所有行动都跟那个小女孩有关,但他早已决定绝不主动干涉任何事。


    监狱长恢复到深不可测的模样,干脆利落地下了两个指令。


    一个是“瞒着”。这个很容易理解,这件事一旦曝出去,想想都知道会有多少麻烦蜂拥而至。


    他们这位监狱长阁下,最怕麻烦。


    一个是“减刑”。这句话就很耐人寻味了。


    减刑,减什么刑,是减少“关禁闭”的天数呢,还是……


    褐眸狱警搭在键盘上的手不自觉按下。


    轻微的一声“嗒”,及时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恍然一惊,深吸口气,又投入到繁复的材料海洋中。


    还有的牢房在讨论事件中的几人。


    “我就知道昨晚肯定发生大事了,大半夜就被‘阎王’的声音吓醒!”


    “‘阎王’怎么跟‘鲨鱼’混一块去了,他不是出了名的独行侠吗?”


    “最离谱的是秋茂,他不是出了名的‘墙头草,胆子小’吗?现在都混到这种级别的事件中去了?”


    秋茂无奈,秋茂也很委屈!


    他憋屈地坐在禁闭室里,听到外面传来人声,连忙将脑袋凑到门缝前,努力往外看。


    ……然后他很快发现,禁闭室的门根本没有门缝。


    看无可看的小个子秋茂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到黑暗的角落。


    秋茂的右侧关着边璞。


    红发青年完全不关心谁又进来了。


    身上的东西全部都被没收,他只能无聊地捡起一根木棍,借着地上的灰尘,开始默写物理公式。


    不一会儿,密密麻麻的理论和公式就写满了半片地面。


    秋茂左侧关着殷驰。


    猎豹青年才不管什么纪律,一听到声音,一蹬就上了墙,再一拳将窗户打碎,最后一把扯起窗帘。


    真的是沉戟进来了!


    那西西呢?西西去哪了?被发现了吗?还是自己一个人藏在哪里?


    有受伤吗?伤痕涂药了吗?会不会饿到了?今晚在海面上待了那么久,小姑娘肯定又要着凉了!


    逐渐熟练的奶爸越想越着急,他手下一用力,窗帘“撕拉”一声。


    直接被震成一片一片,飘落到地上。


    本想上前训斥的警卫一抖,识相地又躲了回去。


    ……他可不想变成警卫(破碎版)。


    跟着沉戟进来的还有好几名狱警。


    正中央的沉戟听到声音,没有抬眼,垂在身前的手暗暗做了个手势。


    是战争中常用的手势,表示任务目标已顺利送到。


    殷驰心中的焦躁依旧没有完全止住,却也知道此刻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他压下情绪,一跃而下。


    随后一号禁闭室传来殷驰故作惊讶的声音。


    “窗户怎么碎了?”


    “窗帘怎么也碎了?”


    “禁闭室的基础设施就这?”


    警卫:“……”


    他求助地看向狱警们,然而可恶的同僚们却纷纷移开视线,加快步伐押送沉戟往前走去。


    于是警卫的表情也快碎了。


    他只能认命地走过去,迎接殷驰的故意找茬。


    “等天亮了,我找人来修。”


    “可是今晚没窗户,我要怎么睡?”殷驰非常刻意地抱臂,打了个寒颤。


    警卫:“……”


    你个体力怪物,一个人解决了半座监狱的警力,风里雨里跑了一晚上,现在搁这装林黛玉?!


    心里腹诽,面上,考虑到恶龙监狱的高薪资和殷驰的武力值,警卫还是强行挤出个笑,服务态度良好,“那您想怎么处理?”


    恶龙监狱一共就设置了四个禁闭室,再多一个人都没地方关了。更别说殷驰是自己把窗户打碎的……


    他绝不可能为了这扇玻璃去再申请一个禁闭室!


    或许殷驰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占理,他想了想,望向刚刚走到四号禁闭室门口的沉戟等人。


    表情勉强,“那我跟他挤一晚吧。”


    【作者有话说】


    看这里,因为【明天(周六)要上夹子】啦,所以要【停更一天】,但是会补上的!


    有可能周六晚上十一点一更,周日零点一更;也有可能直接放到周日零点双更,视剧情发展而定~感谢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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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监狱里的礼物(3)


    ◎(一更)没有人能光鲜亮丽地养崽……◎


    穆斯很快发现,要养好一个教女并不简单。


    ——尤其是这个教女还不满四岁。


    首先是洗澡。


    门外渐渐归于平静,穆斯放下手,看着自己新鲜出炉的教女。


    小姑娘垂眸乖乖站着,黑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发尾湿成了一簇簇,瘦弱的小脸上不可避免地带了几分困倦。


    嫩黄色的蓬蓬袖上衣和牛仔裤已经洗到泛白,在灯光下昭示着它们的廉价。


    “该睡觉了。”穆斯浑然不顾西西眼底深处的拒绝,强行揉了揉她的脑袋,“能自己洗澡吗?”


    西西自信点头。


    穆斯又问,“有换洗的衣服吗?”


    西西眨眨眼,指向墙的另一端,“穿爸爸的!”


    “……殷驰就这样养小孩的?”穆斯想到那几件堆在一起的、湿哒哒的黑色T恤,不容置喙地拍拍西西的肩,“去洗澡,我去给你弄衣服。”


    西西一动不动,“西西要爸爸的衣服。”


    “那是大人的衣服,”穆斯试图心平气和地解释,“你穿不了。”


    “我可以穿。”小姑娘执拗地对上穆斯的眼睛,“西西可以当裙子穿。”


    “……那些衣服都湿了。”


    “柜子里面还有。”


    “你应该穿自己的衣服。”


    “不穿爸爸的衣服,西西睡不着。”


    一大一小,两双颜色有些相似的蓝眸撞在一起,两个人都不服输。


    “听话,”最后穆斯沉声道:“去洗澡。”


    小狼崽子是斗不过狼王的。


    哪怕这狼王其实是只鼩鼱。


    西西表情紧绷,唇色被挤出一抹鲜红,她愤愤地走进浴室,小背影带着几分不服气。


    然而一走进浴室,小姑娘就傻眼了。


    殷驰的牢房只经历过简单的改造,西西又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幼崽。


    每次洗澡,西西只需要从爸爸手里接过调好水温的花洒,等爸爸出去,再脱衣服自己洗刷刷就好。


    但是穆斯的浴室……


    浴缸、花瓣、红酒杯,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摆满了一墙。


    就连马桶都亮着淡黄色的光!


    西西傻眼了,她找了半天没看到花洒,最后只能将目光移向浴缸。


    “噗——哗啦啦!”


    被淋成落汤鸡的小姑娘深吸一口气,在心底默念了三遍“好崽不吃眼前亏”,“哒哒哒”地又跑到门口,探出颗脑袋。


    正好被正守株待兔的穆斯抓到。


    小姑娘脸一下就红了。她现在比进浴室之前还要狼狈,头发湿哒哒地垂在肩上,浑身上下都在往下滴水。


    她低下脑袋,垂头丧气,“西西不会用。”


    穆斯眼底懒洋洋地浮起几分得意,对付狼崽子统共分三步:压制,压制,还是他爹的压制。


    他已经狠狠拿捏。


    于是志得意满的穆斯微笑着反问,“不穿殷驰的衣服,睡不着?”


    “……可是西西没有自己的衣服,”湿淋淋的小姑娘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用黏糊糊带着哭腔的声音哽咽道:“西西只有这一套衣服。”


    她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可怜又可爱,把衣角扯得乱七八糟,活像只刚淋了场暴雨的小猫。


    穆斯面具般的表情僵在脸上。


    他的心底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我真该死啊”的感觉,唇角忍不住收了收,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


    直到眼眶红红的西西打了个喷嚏。


    穆斯下意识上前两步,挡住风,将小姑娘往浴室赶。


    他打开暖光灯,调好水温,放好水,指向那些瓶瓶罐罐,“这排是洗发水,这排是沐浴露,这排是护发用品,这排是美肤用品……”


    他的手指忽然顿了顿,忽然意识到——这几排,没有一瓶是小孩子专用的。


    这怎么能行!


    又往心里的购物车里加了许多东西,穆斯艰难地挑了半天,挑出几瓶成分最温和的,“等会你先洗头,用这瓶洗发水;用完记得涂护发素,这瓶;涂完洗干净,再擦点发膜,这瓶……”


    西西:“……”


    她眼睛里开始冒黑色的小圈圈,脑袋上代表困惑的黄色泡泡越来越大。


    “……算了。”穆斯一回头,看到她的表情,临时改变了决定,“我来帮你洗头,等会自己洗澡,能做到吗?”


    西西看了看洗头要用的一堆瓶瓶罐罐,又看了看洗澡那侧孤零零的一瓶(主要是磨砂膏那些小孩子都用不了),大大地松了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点洁癖的穆斯看了眼小姑娘打结的头发,眉头微蹙,“等我三秒。”


    他出门,火速找了个手套,又搬来两个红木凳。


    用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语气,“坐下吧。”


    西西有些新奇地摸摸板凳上金色的花纹,敦实的触感传入手心,跟爸爸带回来的小板凳完全不一样。


    但都是小板凳。


    她摸了两下就乖乖坐下,穆斯给她围上塑料薄膜,再拉起浴缸上的“水龙头”——


    “哇!”西西放大眼睛,惊叹,“原来花洒藏在这里。”


    “坐好。”


    穆斯早忘了自己的微笑面具,他深吸一口气,温热的水流淋向西西的头发。


    简直是枯草般的头发!


    穆斯冲了冲,冲下一点泥沙;又冲了冲,冲下些许木屑;双冲了冲,冲下几根草叶;叒冲了冲,冲下一个小小的贝壳……


    穆斯:“……你头发是哆啦A梦的口袋变的吗?”


    西西正眯着眼睛享受水流划过头皮的感觉,脸上浮起舒服的红晕,闻言迷惑地仰头,“哆啦A梦是什么?是你做的梦吗?梦里有口袋怪兽?”


    “西西没有进梦里,西西的头发也不是口袋怪兽变的!”想到口袋怪兽,小姑娘连忙护住自己的头发,努力撇清关系。


    穆斯险险地将花洒移开,把小姑娘的脑袋按正,没好气地说道:“再不坐好,今晚我就进你的梦里,变成口袋怪兽把你吃掉!”


    西西捂住嘴,不说话了。


    她在心里偷偷给穆斯贴标签。


    脾气坏坏,灵魂兽可怕怕,说话奇怪怪,总是假假的笑。


    ……但是洗头很舒服。


    勉勉强强算个好人。


    小姑娘定义完,听着耳边水“哗啦啦”的声音,感受到脑袋上轻柔的按摩,悄悄打了个哈欠。


    眼皮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穆斯洗着洗着,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微弱的呼噜声。


    他一开始还疑心自己听错了。


    等到涂好护发素,趁这个间隙,抬眼往前一看。


    小姑娘脑袋微微仰起,小脸粉扑扑的,小嘴巴稍稍张开。


    或许是姿势原因,或许是今晚太累,她甚至还打起了小呼噜!


    穆斯被气笑了。


    他三两下洗好头,用毛巾将小姑娘的头发严严实实包起,然后伸出罪恶之手。


    “嗝!”一声猪叫,西西缓缓转醒。


    她迷茫地眨眨眼睛,眼前的画面由模糊转为清晰。


    黑洞洞的,是什么?


    小姑娘下意识地将脑袋往里面探了探。


    “好像个口袋呀……口袋?!”


    西西吓得一个猛蹿,穆斯下意识地伸手护住,然后一时没注意——


    “哗啦!”


    鼩鼱一跃跳到洗手台上,然后果断地捂住了眼睛。


    浴缸里,一大一小狼狈地倒在水里,西西脑袋上的毛巾松开,穆斯长长的黑色教袍漂浮在水面。


    西西看了看穆斯的黑袍袖口,又看了看狼狈的穆斯。


    最后先发制人地控诉道:“你吓西西!”


    穆斯倒在浴缸里,只觉得腰疼、屁股疼,浑身都疼。


    怀里有个脏兮兮的小孩,身下流淌着给她洗过头的水。


    他捏了捏眉心,取下已经歪了的金丝边眼镜。


    那双碧蓝色的瞳仁漂亮非凡,看向西西,咬牙切齿,“我给你重新放水,好好洗澡,懂?”


    有些心虚的西西乖乖举手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身心俱疲的穆斯狼狈地走出浴室。


    一头金发凌乱地披在肩上,正一刻不停地往下滴水。


    可见再好的涵养、再硬的面具,在养崽面前,也会瞬间分崩离析。


    穆斯身上再不复之前的从容,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平静下来,拿起内线电话。


    “找几套小孩的衣服、一套洗漱用品、一套碗筷……”他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送过来。”


    “衣服和洗漱用品立刻送过来,给你们三十分钟。”


    “滴、滴、滴!”内线电话挂了。


    “主教要什么?”


    西区五号牢房内,疣猪紧张追问。


    一脸老实人相的树懒缓缓看向他。


    随后缓缓地张嘴,“小——孩——的——衣——服——,还有——”


    “你等他说完天都亮了!”


    野牛一把拉开树懒,按下重播键。


    穆斯的声音顷刻间在五号牢房响起。


    几人听完,一脸为难。


    “其他都还好说,”疣猪是个胆小鬼,他缩了缩脖子,“可短短三十分钟,从哪弄来小孩的衣服呢?”


    野牛很爱生气,他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你对主教的指令有意见?!”


    狐狸拦住二人,“我知道哪里有小孩的衣服。”


    其余三人同时出声:“哪里?”


    狐狸尾巴摇了摇,他笃定道:“沉戟房间里!”


    等傻大个角马一跃而起,自告奋勇地冲了出去,门摇晃着被关上,总是慢半拍的树懒才呆呆吐出一句:“——哪里?”


    剩下三人:“……”


    真不知道主教图他什么……


    不到二十分钟,能准备的东西已经全部备齐。


    门铃响起,穆斯打开门,树懒被推到了最前面。


    他憨厚的面容露出笑容,左手一个袋子,右手一个袋子,慢吞吞地递给穆斯,“主教——”


    “砰!”袋子被抢过,门被关上,躲在另一侧的几人忙走上前,将树懒拖到拐角。


    “怎么样怎么样?”胆小鬼疣猪轻声轻气地追问,“看到什么了?主教为什么要小孩子的衣服?”


    狐狸眼睛一转,提出猜测,“难道主教也像沉戟一样爱上了给洋娃娃换装?”


    几人大惊,纷纷看向树懒。


    只见树懒咳了一声,慢吞吞地摸了摸鼻子,像要说什么大事。


    他们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啊,”树懒感叹道:“鼻子——好痛!”


    满怀期待的几人:“……”


    爱生气的野牛捂住胸口,指着树懒,手指颤了颤,直接气撅了过去。


    又是一番手忙脚乱。


    兵荒马乱中,树懒回忆起从门缝里看到的那双眼睛。


    小姑娘脑袋上包着毛巾,身上裹着浴巾,从浴室里探出个脑袋。


    清透明亮的大眼睛,跟主教小时候……一模一样。


    于是他摇着头,慢悠悠地感慨道:“——真好啊。”


    好不容易被抢救回来的野牛一醒,刚好听到这句话:“……我实在忍不住了!”


    他像头真正的非洲野牛一样冲了上去,一通拳打脚踢,一路打回了牢房。


    然而树懒防御高得可怕,直到坐回床上、准备睡觉,他才注意到身旁气喘吁吁的野牛。


    他眼睛缓慢地睁大,惊讶地看着友人,“你——怎么——在这里?”


    空气安静了三秒。


    野牛“嘎嘣”一下,彻底气晕过去。


    其余室友:“……你说你惹他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穆斯,一款非常精细、高要求严标准、但是完全拿熊孩子没辙的……洗头小哥(不是)。


    他的心腹(除沉戟以外)五人都住西区五号牢房,称呼分别都对应着他们的灵魂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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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监狱里的礼物(4)


    ◎(二更)没关系,主不在乎。◎


    西区一至四牢房全被打通,一部分作为教堂,一部分作为穆斯的私人起居室。


    出手之大,起居室之奢华,主教生活之奢靡,无不明晃晃地彰显着教廷的实力。


    唯一的“受益者”穆斯抢过袋子,一回头,一个小脑袋“倏”地一下缩了回去。


    他又好气又好笑,平复了下心情,随意擦了擦手,才低头看向装衣服的袋子。


    整整一袋子衣服,粉的橙的黄的蓝的,光是适合当睡衣的棉质衣服就有五套,穆斯埋头翻了半天,最后选了土黄绿色的。


    他满意地将这套埋在最底下的上衣和裤子拿出来,意犹未尽地开始挑选明天的搭配。


    等浴室里的西西快要按捺不住再探出头来,衣服和洗漱用品被送了进来。


    洗漱用品很正常,穆斯还补了一句,“先用着。明天就有儿童用牙刷了。”


    但是衣服……


    西西的视线久久停留在那套睡衣上,耳畔是穆斯的吐槽,“一整袋衣服没两件可看的……好不容易才挑出来几套。”


    真的吗?审美尚未完全形成的小姑娘困惑地接过衣服,乖乖套上,一抬头——


    镜子里的小姑娘瘦瘦的,身上的睡衣刚好和尺寸,腿前还有两个大口袋。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西西洗漱完,迟疑地走出浴室。


    “好看!”穆斯碧蓝色的眸子泛起波光,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刚刚好!”


    他的赞扬是那么真诚,就连头顶上的鼩鼱也张大了绿豆般的小眼睛,小姑娘被迷惑了,她扭捏地扯扯衣服,“真的吗?”


    穆斯显而易见是真的欣赏,脸上再不见程式般的笑,“神的造物。不愧是我的教女。”


    西西哪里经历过这么猛烈的彩虹屁,她瞬间接受了穆斯的审美,将脑袋里那点质疑拍飞,开心地露出两个小酒窝。


    穆斯惊叹地看着这一幕,唯一遗憾的只是,“可惜睡衣不能穿出去。”


    他眸光微黯,很快看向自己挑出的另两套衣服。


    于是刚刚回到牢房准备睡觉的五人很快又接到电话。


    “这周六的大礼拜取消,”他顿了顿,“改为每天的小礼拜,记得按时到场。”


    “还有,明天的早餐送到房里来。”


    五人:“……”


    小礼拜,顾名思义,只有主教心腹,即直系门徒,才能参加的礼拜。


    作为上一任教宗唯一的儿子,穆斯一切规格都是按照教宗的标准配备,共有十二名门徒。


    还活着的,并且在监狱里的,一共只有六个。


    他们五个,和一个正在关禁闭的沉戟。


    “……现在去杀个人还来得及吗?”每天睡过早餐、无法接受早六的傻大个率先发问。


    “晚了,”狐狸眼垂头丧气,“禁闭室不够关了。”


    “不然你以为,怎么会连调查都不调查,直接把沉戟多安一个‘杀人罪’就关了进去?”


    画面回到西区尽头。确认安排好了所有事宜,穆斯赤脚踏上地毯。


    他打开床头柜,拿出吹风筒和药箱,挥手,“坐过来。”


    吹风筒的声音在牢房内响起,西西打开药箱,里面有很多五颜六色的药膏。


    穆斯看也没看,“先用酒精棉签消毒。再用黄色那管。”


    西西眨眨眼,学着爸爸上药的样子,用力一掰酒精棉签……两只软绵绵的爪子滑下去,掰了半天都没掰动。


    “……算了,还是我来吧。”穆斯三两下帮她吹干头发,熟练地开始涂药。


    涂完手臂,又很自然地催促,“裤腿掀起来。”


    西西抿了抿唇,一点点露出腿上的伤。


    腿上的伤比手臂上更可怖。


    但不同于殷驰越涂越心疼的表情,穆斯的神色很平静,他平淡的表现让西西揪起的心稍稍放下,缩起的身子渐渐放松。


    “坐在这等一会,”头顶上的鼩鼱打了个哈欠,“等药干了去那间卧室睡,我去洗澡。”


    金发美人的眼底泛起青黛,长长的金发飘在浴缸里,白皙透亮的身躯被朵朵玫瑰遮住。


    他靠在浴缸里,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发出一声喟叹。


    这才是生活。


    穆斯优雅而缓慢地洗完澡,重新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迈步走出去。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被子里拱起小小的一团。


    穆斯的头顶又开始冒烟,他步伐不自觉加快,一把掀开被子——


    那一团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动作,飞快地朝角落爬去。


    她爬,他按,双双累得气喘吁吁。


    穆斯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干什么?”


    被窝里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声音闷闷的,“没人陪,西西睡不着。”


    “那你刚刚在浴室里怎么睡着的?”


    小姑娘答得飞快,“因为你在。”


    穆斯:“……”


    他哑口无言,半晌,恨恨地丢下一句,“我去客卧睡。”说完转身就走。


    一会说不穿殷驰的衣服睡不着,一会说没人陪睡不着。


    这狼崽子嘴里没一句真话。


    穆斯决心不惯着西西,非得让她知道教父的威严,门一闭,灯一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十分钟后,穆斯睁开了眼睛。


    十五分钟后,他拉开了房门。


    小姑娘正坐在客卧门口数地毯上的毛,听到声音惊喜抬头,“你也睡不着吗?”


    穆斯没说话,他抱着两个枕头,再一把捞起自己狡猾的教女,回到主卧。


    随后用枕头隔开了一条楚河汉界,“我睡这边,你睡那边,不许跨界,明白?”


    小姑娘脑袋点得如捣蒜。


    穆斯满意了,他关上大灯,只留了门口处暖黄色的淡光,又阖上了眼睛。


    本以为身侧多了一个人,肯定睡不着。


    然而或许是今晚实在太累,又或许是耳侧的呼吸声太过催眠,一向睡眠困难的穆斯不知不觉就陷入半梦半醒。


    他顶着最后一丝清明,下意识往身侧一看——


    瞬间所有瞌睡虫全都被打跑!


    黑夜中,小姑娘趴在“楚河汉界”上,一双灰蓝色的大眼睛清明而透亮。


    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一刹那,穆斯什么都明白了。


    但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为什么不睡觉?”


    西西收回警惕“小老鼠”的视线,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如魔咒般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不穿爸爸的衣服,西西睡不着。”


    穆斯捏捏眉心,“……你不是也很满意身上这套吗?”


    殷驰那清一色的黑色T恤究竟有什么魔力?!


    一码归一码。


    西西摇摇头,扮演起了小复读机:“西西睡不着。”


    “……你一定要跟我睡,就为了这一刻?”


    “没有爸爸的衣服睡不着,”小姑娘心虚地快速眨眼,“没人陪着,西西也睡不着。”


    “……浴室,算了!”


    穆斯认命地爬起身,披上教袍,“睡好,我去拿!”


    他从未如此快地穿梭在走廊上,心底咬牙切齿。


    像,太他爹的像了。


    无论是这股倔劲,还是这种请君入瓮的作风。


    都跟他太像了!


    谁能想到堂堂主教第一次夜潜他人牢房。竟然是为了偷几件衣服?


    穆斯五味杂陈。


    他既欣慰又气愤,既酸涩又开心,怀着调色盘般的情绪,一口气冲到东区尽头。


    好在狱警调查时刚来这搜过,牢门大开。


    否则就凭那除了殷驰谁都掰不开的重锁,穆斯还得多体验一项翻墙。


    夜色匆匆,他飞速拿了几件衣服,刚走出牢门,广播声响起。


    ——是通报殷驰等人罪行的广播。


    吵醒了大半座监狱里的犯人。


    东区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惊叹声不绝于耳,“主教?您怎么在这!”


    穆斯指尖用力,将衣服又往袖子里藏了藏。


    与此同时,他露出平和且亲切的笑,*宛若悲天悯人的上帝。


    披散在肩头的金发,不但没损去半分圣洁,反倒让他更显随意自在。


    人群自然地缄默下来。


    不管信还是不信宗教的人,此刻都不由自主地受其感染。


    “我听到主的呼唤,”升起的日光恰好落在走廊正中央的穆斯身上,宛若大自然给予的聚光灯,“来此响应主的感召。”


    沐浴在金色里的青年克制住自己展开双臂的习惯(主要是怕袖子里的衣服暴露),只是微微垂眸,祝福道:“愿主保佑你们。”


    所有犯人下意识低头微微弯腰,直到穆斯远去,才恍然从那种氛围中苏醒。


    “说起来,我昨晚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什么‘快开门啊’……”


    “是不是那句‘你有本事干这事,你有本事开门啊?’,我也听到了!”


    “好像是从‘阎王’牢房的方向传来的!我还以为是‘阎王’也开始好那一口了……吓得我都不敢出来。”


    “……难道那其实不是‘阎王’的情债,而是主的呼唤?”


    犯人们困惑地面面相觑,主为什么要喊这些?莫非在暗示着什么?总不可能是“叫门上帝”吧?


    穆斯还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帮殷驰澄清了黑料。


    不断涌出的犯人促使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心底的烦躁黑雾般涌了上来,坐在肩膀上的鼩鼱双眼开始泛红。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地一掐——


    没有疼痛感。指尖触到了几件柔软的衣物。


    穆斯眉眼间浮起几分怔忪,那副假面一不小心脱落。


    有犯人疑惑,“主教?”


    穆斯回神,很快又戴上笑容,遮住眼底纷呈的情绪。


    “愿主保佑你们。”-


    “……现在好好睡觉,”


    等西西开开心心去浴室换完回来,穆斯毫不客气地发出警告,“否则就算主来了,都保佑不了你。”


    小姑娘躺进舒服的被窝里,自己给自己盖好被子,两只软乎乎的小手抓着被子,含含糊糊地问道:“为什么要煮?蒸肉饼可好吃了……烤也很好吃,可是爸爸不让西西吃……肚肚痛痛……”


    说着说着,强撑着的眼皮再也顶不住,嘴里的话也逐渐变成了梦话。


    房间内的窗帘很厚。


    穆斯静静地站在黑暗中,看着床上胆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亵渎主的教女。


    好半晌,舌尖顶顶上颚,笑了。


    “蒸的哪有炒的好吃。”他伸手,将小姑娘的胳膊放进被子里,碧蓝色的瞳仁波光流转,“不识货的小屁孩。”


    直到天光微亮,一大一小才总算结束了互相试探,双双放下戒心,陷入沉沉的梦乡之中。


    于是等心腹五人组打着哈欠将早餐送来,就见牢房门上张扬的便签。


    上头是主教笔走龙蛇的几个大字——


    “勿扰。今早礼拜取消。”


    五人组:“……”


    【作者有话说】


    【收到一条来自天堂的传讯】


    【主打了个喷嚏,并表示:不许引战,蒸的煮的炒的烤的祂都喜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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