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让他习惯,让他成隐。……
第四十一章
鹿汀朝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太多衣服, 主要是他真的懒得出奇,每次搬家的东西基本都是过去住定了才买。
最早的时候是庄稷给他亲自买,后来是庄稷和奢侈品代言方直接谈好的送款, 后来搬家换成莫岭南给他买——
这次来港城, 鹿汀朝本来是想要自己去买的。
但当他上去换的时候, 发现整个衣帽间早已经配好了所有衣饰。
竟然还挺符合他的风格。
鹿汀朝慢腾腾的一遍拽衣服一边走下楼的时候,Kim已经和费允承将该汇报的都汇报完毕, 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垂首等候:“鹿小少爷。”
“诶……”
鹿汀朝后退一步,摆了摆手, “别别别小少爷, 鹿家都倒了好多年了,你就叫我名字就行。”
Kim礼貌的朝他笑了一下,将咖啡端上来:“不知道鹿小少爷的口味, 下一次我会更正,请先用餐。”
鹿汀朝往桌子跟前瞅了一眼, 昂了一声。
虽然是在港城, 但费家的早餐竟然是很中式的餐食。
桌面上是热气腾腾的蟹粉小笼搭配广式茶点,还有鹿汀朝喜欢的豆豉凤爪和水晶虾饺, 饺皮晶莹剔透,隐约能看到里面一颗饱满的虾仁。
鹿汀朝立刻往桌子跟前一坐:“Daddy,你把兜兜抱下来呗!”
Kim:“……”
出奇震惊的神情在Kim的脸上只敢一闪而过, 他转开脸, 下一秒找回了自己的职业素养:“老板,那我上去接兜……”
“没事, 我去吧。”
费允承摆摆手,打断了他。
Kim更惊悚了。
费允承却已经提步往楼上去了。
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从身后看他只着一身宽松的居家睡袍, 动作之间能看出结实的肩背线条,坚毅又果决,是不属于年轻人的那种内敛和沉稳。
Kim就看着他一步步脚步稳重的上了台阶,拐弯走进长廊,穿过那几幅挂在廊内的价值连城的挂画,像是一位长辈,又像是孩子的另一位家长般的敲了敲门。
这是这座宅子里从没有见过的景致。
Kim一时半会儿竟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去看这一切改变的始作俑者,却发现鹿汀朝竟然已经拿起筷子在桌上挑挑拣拣起来,像是既没有要等费允承的样子,也没有等鹿兜兜下来的打算。
这个人从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寸所体现出的都是被宠坏了的模样。
以至于他任性又嚣张,有种像是骨血里带来的无所顾忌。
却又像是糜烂的花汁一样引人入胜。
楼上安静了好一会儿,等鹿汀朝已经从各个盘子里扫荡了一圈,楼梯的位置才又重新传来动静。
Kim抬头去看,便见费允承一只手牵着鹿兜兜,正不急不缓的从二楼往下走。
楼梯处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刚刚看完的那本书,有什么感受?”
费允承问。
鹿兜兜白白净净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要坚定自己的目标,不要动摇。”
费允承颔首:“没错。”
费允承:“兜兜的目标是什么?”
费允承身形颀长,有接近一米九的身高,鹿兜兜在他身边显得瘦小又单薄。
但两人一大一小一起走下楼的时候,倒也显得意外的和谐。
鹿兜兜软软糯糯的声音从楼梯的位置传来:“做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
鹿兜兜道:“养好朝朝。”
一大一小的视线同时穿过阶梯,落在正在楼下吃的叮叮当当的人身上。
鹿汀朝从小就并没有被认认真真的教导过餐桌礼仪,吃饭时也并不像许多上流社会的刻板要求那样一板一眼,他像只小仓鼠似的包了一只很大的水晶虾饺进嘴里,然后啊呜啊呜的咽了下去,显得很满足的样子。
“这应该是我的职责。”
费允承微微弯腰,伸手将鹿兜兜轻而易举的抱起来,笑道,“兜兜小同学,你应该有更大的抱负。”
鹿兜兜毕竟还小,不太理解:“那为什么你要负责养朝朝?”
“这是个秘密。”
费允承摸了摸鹿兜兜的脑袋,“等你大一些才能告诉你。”
最后的几阶楼梯也走完。
费允承像是想起什么,随口道:“对了,在之前那个叔叔家的时候,你叫他什么?”
鹿兜兜问;“哪个叔叔?”
费允承:“……”
鹿兜兜:“莫叔叔吗?”
费允承挑了下眉:“嗯,莫岭南。”
鹿兜兜和鹿汀朝格外相像的眼睛一眨一眨:“我叫他爹地的呀。”
鹿兜兜想了想,扬起小脸问费允承:“我也叫你爹地吗?”
“不可以。”
费允承伸手刮了下鹿兜兜的鼻尖,“要叫我Devin。”
鹿兜兜是个格外能接受新变化的性子,很爽快的就接纳了这个新名字,他在费允承的臂弯里想了一会儿:“Devin,那你比莫爹地更有钱吗?”
费允承饶有兴趣:“为什么这么说?”
鹿兜兜:“因为我想给朝朝找一个很有钱的人养朝朝,他很挑剔的,他不要莫爹地选择你,你应该比莫爹地更好吧?”
金钱和权势是男人的第二张脸。
费允承从白手起家到现在其实被人早已经奉承过不知到多少句,却似乎从没有一句话能像鹿兜兜这句说的这么熨帖。
没错。
他更有钱,更有权利——
他的确更应该拥有鹿汀朝。
费允承弯了下嘴角:“当然。”
一大一小走过客厅,在餐厅停下。
费允承将鹿兜兜放在鹿汀朝对面的儿童座椅里,然后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兜兜宝贝,我会给朝朝半个整个港城这些年从没有过的最盛大的晚宴,从那以后,这座城市里最好的一切,朝朝会拥有,你也都会拥有。”
“教育,财富,爱好。”
费允承的咖啡是纯正的热美式,氤氲的苦味染了上好咖啡豆的幽香溢散在空气里,“朝朝,你觉得呢?”
鹿汀朝吃蛋挞的动作微微停顿:“啊?”
鹿汀朝神情非常真挚,甚至有些内疚:“不好意思没听清楚……”
费允承:“……”
“没事。”
费允承笑了起来,他隔着一张餐桌,看向鹿汀朝,“朝朝,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好可爱?”
原本只是想蒙混过关的鹿汀朝:“……”
一口蛋挞塞在嘴里上下不能。
过了好几秒,鹿汀朝才艰难的将蛋挞皮咽了下去,想了想:“那你也被我可爱到了?”
费允承:“当然。”
费允承伸手擦掉了鹿汀朝的嘴边的碎屑,指尖几不可查的在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揉了几下:“好喜欢。”
鹿汀朝:“……”
鹿汀朝的姿势下意识顿了顿,他第一秒时想扭开头,但又突然觉得这样是不是有些刻意,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费允承已经将手放下去了。
费允承道:“一会儿先送朝朝去早托班吗?”
鹿汀朝一愣:“托班?”
“嗯。”
费允承很温和,“这边的贵族学制校内教育更多样性,时间也相对更长,为了能让孩子适应将来的要求和生活,如果你同意,兜兜三岁就可以进入早托班。”
鹿汀朝有点震惊:“你们这种西式教育也这么卷的吗?”
费允承道:“你是指快乐教育?朝朝,那都是国外哄骗穷人的,兜兜很有天赋,他也有自己的责任。”
鹿汀朝:“……”
学渣的鹿汀朝沉默的瞅了瞅自己的崽,很拿不定主意的戳了戳盘子:“……兜兜,你想去上幼儿园吗?”
虽然有个很不靠谱的鹿汀朝当爹地,但鹿兜兜的餐桌礼仪竟然在莫岭南的教导下学得异常的好。
他放下手中的小勺子,又用围兜擦好了嘴,才糯糯的问鹿汀朝:“那里能学到我现在学不懂的东西吗?”
鹿汀朝一脸迷茫,也糯糯的瞅着鹿兜兜:“不晓得诶,那我也没上过啊。”
鹿兜兜:“……”
费允承摸了摸鹿兜兜的脑袋:“会的。那边的老师学历要求很高,会教给兜兜很多新的知识,还会认识新朋友。兜兜想去吗?”
“那好吧。”
鹿兜兜勉为其难的点了一下头,有点期待的问,“朝朝,你每天都接我吗?”
鹿汀朝:“……啊。”
费允承笑着将鹿兜兜抱了过来:“早上恐怕不行,你朝朝爹地起不来。下午可以,我带朝朝一起去接兜兜宝贝,好不好?”
鹿兜兜这才心满意足的松了口气,目光很赞许的落在费允承身上:“Devin叔叔,你真好,我同意你养朝朝了。”
鹿汀朝:“……鹿兜兜!”
费允承一挑眉:“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兜兜先生的同意。好,兜兜先生需要什么答谢礼吗?”
大概有两个孩子的经验并不是名不副实,费允承显然比莫岭南更会带孩子,和鹿兜兜相处起来也显得更加融洽安然。
鹿汀朝吃饱了饭,放下筷子,支着下巴插嘴:“兜兜,你就说你要一栋楼。”
兜兜震惊。
大大的眼睛朝鹿汀朝看过来,嘴张得圆圆:“一栋楼?”
鹿汀朝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拍掌:“对,你就说你要高高的,新新的搂,让你Devin叔叔给你送。”
鹿兜兜眼睛眨啊眨,似乎终归脸皮没能厚到鹿汀朝的地步:“Devin叔叔,你还是给朝朝买吧……他喜欢这些东西。”
鹿汀朝:“……”
费允承终于大笑起来,他抱起鹿兜兜坐在自己肌肉线条硬朗的小臂上,向鹿汀朝看过来:“朝朝,你看兜兜,很了解你。”
鹿汀朝被戳穿了也不羞恼,或者说他这人着实很少知道羞恼到底是怎么写的。
鹿汀朝往桌面上一趴,懒洋洋的抬起眼皮:“那怎么样,反正养我就是很贵的。我要住金房子。”
费允承抱着鹿兜兜绕过餐桌,在鹿汀朝身边坐下:“好。”
鹿汀朝一愣:“???”
费允承:“那就住金房子。维景庄园的设计团队晚上会送新的图纸过来,我让他们把外墙做一层金箔,朝朝喜不喜欢?”
鹿汀朝:“……”
虽然但是。
纵然已经无数次的听说过了费家的有钱,鹿汀朝还是被费允承随口来的话给震惊了。
他呆了一会儿:“……所有外墙?”
费允承道:“屋顶也可以做,内墙做金箔大概不会太好看,做其他黄金装饰好不好?”
鹿汀朝:“……那它还能叫维景庄园吗?”
费允承:“朝朝也可以它换一个新名字。”
鹿汀朝:“……”
鹿汀朝仰头看了看费允承,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动物般警惕的闭上了嘴。
他觉得有些危险。
但似乎又不知道危险在哪里。
鹿汀朝从椅子上坐起来:“算了,做金子的好像显得太危险了。你不是要带我出去吗?我们现在就走吗?”
费允承点了点头:“先把兜兜送过去,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鹿汀朝迈开步子:“那走吧?”
“好。”
费允承伸手拉住了鹿汀朝的手腕。
这一刻鹿汀朝才发现费允承的手指很长,绕过来的时候,可以覆盖住他整只小臂。
费允承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串菩提念珠,一只手抱着鹿兜兜,另一只手将串珠套在了鹿汀朝的左手腕上:“戴上这个。”
鹿汀朝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了两眼:“……好像和之前在北城你给我的那串有点像。”
“是一块原木上磨出来的珠子,一共两串。”
费允承的手离开鹿汀朝的手腕,不着痕迹的牵过他的手指,“之前我给你的那一串被你丢了,对不对?”
鹿汀朝:“……”
鹿汀朝心虚的移开视线,也忘记了费允承扣住他的手这回事:“忘记了。”
费允承沉而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种捕猎和饥饿的意味。
但他的声音依旧是平和的:“没关系。”
费允承道:“既然那一串丢了,就保管好这一串,这是费家的最后一串了。”
鹿汀朝有点好奇:“很贵重吗?”
“也不算。”
费允承带着他出了门,阿治早已经候在门外。
这次虽然没有五辆车的排场,但依旧也停了三辆,不是之前的劳斯莱斯,而是换了新的车型,显得更为低调。
阿治和另外几位保镖从车旁拉开门。
费允承先把鹿兜兜在儿童座椅上放好,然后带着鹿汀朝坐进车里。
费允承的手从鹿汀朝的五指尖慢慢向上,抚过他过分白皙的腕骨,似有若无的摩挲片刻,然后点了点圈在鹿汀朝手骨上的菩提串珠。
“这是雷击木上取的,上面有我的私章。”
费允承将串珠在鹿汀朝的手腕上转了一圈,“这里的社会环境和北城有些不同,你一个人在外的时候,他们见到这串菩提珠,会和见到我一样。”
鹿汀朝突然想起古代偶像剧:“就像那个尚方宝剑?”
费允承:“……”
费允承被他逗笑了:“对,也可以这么理解。”
他伸手,将鹿汀朝垂下来的几缕发丝拦在耳后:“这样戴着他,以后在港城就没人敢欺负你,喜欢吗?”
鹿汀朝点了点头:“那还挺有用的诶,我喜欢。”
得了甜头的鹿汀朝嘴也比较甜,他低下头自己拨弄着珠子玩:“谢谢Daddy!”
“嗯。”
费允承喉结滚了滚,低低应了一声。
鹿汀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那费修齐和波丽娜姐姐也有吗?”
费允承:“没有。”
费允承:“他们是在港城长大的,和你情况不同。”
鹿汀朝:“哦……”
鹿汀朝很老实的点了点头,窝在宽大的座椅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这串菩提里还按了定位系统,安了监控。
安装了所有隐晦的,不为人知的占有。
费允承不着痕迹的松开手,打开小冰柜:“渴不渴?”
“不渴。”
鹿汀朝有点好奇的凑过来看,“哇里面这么多喝的!但是没有零食。”
费允承点点头:“下午让他们收拾一下,给你弄个小零食柜。”
鹿汀朝扭头:“可你不是经常换车吗?”
费允承随意道:“那就每辆车都配。”
鹿汀朝:“……”
行叭。
反正花的不是朝朝的钱。
鹿汀朝从不替这些男人的钱担心,反正又不一起过生活,等如果有一天这些人没钱了,那他就离开这些人。
朝朝真是个坏人。
鹿汀朝叹了口气。
费允承却看到了他的动作:“怎么了?”
鹿汀朝摇摇头:“没有。”
费允承没有再说话。
幼稚园距离费家的祖宅不远,说祖宅其实也不恰当,毕竟费氏是从费允承这一代才开始起家,着实没什么祖上几辈的说法。
这片幼稚园和内陆的许多幼稚园确实差距明显,至少和从小就在公立学校长大的鹿汀朝所接受的环境不太一样,甚至连教师和辅导师都是金发碧眼的居多。
费允承抱着鹿兜兜下车,鹿汀朝就默默缀在费允承身后,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角探出头。
来迎接的除了辅导师似乎还有这所学校的校长和几位主任,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早已经等在了门口,一见到费允承的车停下就立刻迎了过来。
然后为首的人恭恭敬敬的和费允承说起了话。
说的是……好像也不是英语。
鹿汀朝拉了一下费允承的袖子:“Daddy,她说什么啊?”
费允承握住鹿汀朝的手:“是法语,这所是三语幼儿园。”
连双语都说不明白的鹿汀朝:“……”
鹿汀朝立刻缩回了费允承身后,然后戳了戳他的腰:“那你看着弄哦,我听不懂,你给兜兜找一个好一点的老师。”
指尖只是很轻的一碰。
费允承却像是整个人一僵,随即连语气都软了几分。
他向后,自然而然的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了一下鹿汀朝的额头:“胡闹。”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全数落在了鹿汀朝的身上。
费允承几乎从不在身边带人,这是整个港城都知道的铁律。
而今天,费允承不仅带了,还毫不避嫌的当众展示了他们的亲密。
只是那人似乎全然没有在意这一点,而是全程缩在费允承身后,只露出半张格外漂亮的脸。
是真的非常漂亮。
哪怕这所学校的主管团队已经见识过港城上流阶层各式各样的人,但依旧不得不承认,费允承身后的人依旧漂亮的万众瞩目。
然而性格似乎也格外难搞。
鹿兜兜在这种场合倒是比鹿汀朝淡定和大度的多,他甚至能和团队的主管老师进行初步的交流。
再双方又聊了一会儿,主管老师从费允承怀里接过鹿兜兜的时候。
玩了好一会儿手机的鹿汀朝终于又有点不舍得的从费允承身后钻了出来,可怜兮兮的望了鹿兜兜一眼:“那个……”
鹿兜兜伸出手,勾了勾鹿汀朝的手指尖:“朝朝乖哦,等学好习我就回来了。”
鹿汀朝眼巴巴的点了点头。
校长及主管老师:“……”
直到这时,再迟钝的管理层也确认了站在费允承身后的这个漂亮男人才是孩子真正的父亲——
而费允承能够为了这个不是自己孩子的人做到这一步。
校长变了脸色,对鹿汀朝愈发客气尊敬,开口就是一顿鸟语:“您别担心,我们这里都有监控覆盖,您随时都能看到孩子的情况。如果您有时间,我们这边也随时向您开放……”
鹿汀朝:“……”
在扑面而来的知识中,鹿汀朝缩回了费允承身后:“他又在说什么?”
“说让你不要担心,他们会很负责。”
费允承拉过鹿汀朝的手,“还说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跟进去。朝朝想去吗?”
鹿汀朝:“……”
鹿汀朝咬着嘴唇犹豫。
最后还是鹿兜兜一锤定音:“不用,朝朝不喜欢学校,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鹿兜兜主动跟着管理老师走进幼稚园,想了想,又对费允承摆了摆手:“Devin叔叔,你记得带朝朝吃中饭。”
费允承点点头,又上前弯腰替鹿兜兜扎好了胸前的小领结。
鹿兜兜的这件衣服也是费允承选的,是休闲款小王子服的设计,他几乎继承了鹿汀朝和庄稷的所有外貌,一张小脸白嫩又可爱。
“去吧。”
费允承站起身,也向鹿兜兜挥了挥手。
鹿汀朝便看着鹿兜兜走进幼稚园,留下一道腰板很直的小身影。
费允承重新回到鹿汀朝身边:“在想什么?”
“在想……唔。”
鹿汀朝游移了一会儿,“不知道,觉得我不是个好家长吧。”
费允承:“怎么不是?”
费允承带鹿汀朝重新回到车上:“你把他教的很善良,聪慧。”
费允承道:“不过有些方面他不太像你,没发现吗?朝朝。”
鹿汀朝:“啊……”
“这个孩子比你更果决,更勇敢。”
费允承开口,“我会好好教导他,他有一个更加辉煌的未来。”
鹿汀朝很清楚自己在教孩子上的几斤几两,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哦……”
费允承:“那你呢?”
鹿汀朝:“嗯?”
费允承便伸手点了下鹿汀朝的唇:“走吧,带你去玩点你没见过的。”
*
鹿汀朝从没有来过这些所谓的销金窟,只有鹿老爷子还在的时候跟他说过几次港城这边的□□业发达到可怕的地步,哪怕多大的身家都能在这里输个倾家荡产。
然后又教导说哪怕鹿汀朝当个闲散什么都不会的富二代,也千万远离港城的这些地带。
鹿汀朝其实还记得。
费允承的保镖车和主车直接停在了金碧辉煌的大门口,像是新闻里最重要的任务光临似的,哪怕隔着车窗,鹿汀朝也能看到原本在门口职守的所有门童,保安和迎宾快速到位,排成两道非常正规的队列横在两侧,成一个很标准的迎宾姿势。
阿治从副驾驶上下车,戴着白手套的手拉开车门:“老板,鹿小少爷,请。”
费允承先迈下车,然后回头,向鹿汀朝伸手:“来。”
男人的手骨宽厚,伸展的时候,隐约可以看到几道像是刀痕的旧伤。
鹿汀朝顺着车门向外看去,加长的车型在这片销金窟的面前依旧显得如此渺小,而面前的一切都五光十色,金光闪耀。
车道旁另一侧环绕着一座巨型的喷泉,白色大理石的雕塑屹立其中,显出一种大气的美感。
而另一侧的门头上是两只振翅欲飞的金色大鸟,围绕着同样金碧辉煌的日月轮转,阴晴圆缺,轮转不休。
由外看去,这座建筑像是没有窗户的一座浮屠塔,圈住了这片地,也禁锢了时间。
鹿汀朝下意识向后缩了缩身子,半晌,才犹犹豫豫的搭上了费允承的手。
接着被男人握紧。
保镖跟在两侧,后续跟上来的门童和侍应生则跟在更旁边。
鹿汀朝踩过铺在门口的地毯,厚重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进入的门口没有其余说明或者招牌,阿治随意指了指门头上的几个英文字母:“鹿小少爷,这家店的名字换成你们普通话就叫隆中,指的是生意兴隆的意思。”
他们走进第一道拱门,花卉盆景一应俱全,除了外围供人休息的佛爷椅,还有一道舞台,上面正请了几位港城当地的戏曲小旦表演。
对比外面刺目的金色,竟显出一丝不寻常的雅致。
“这是休息的地方,在里面牌瘾过够了,也可以来这边……听听戏,休息一下。”
阿治下意识看了费允承一眼。
费允承目光平和,看不出波澜。
阿治便止住了下面的话——
这座销金窟里没有内里的文雅可言,来到这里除了刚进门,只有一个原因,输光了,赔尽了。
这里坐的人要么痛哭流涕,要么信誓旦旦借了钱从头再来。
只是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有阿治提前安排好的演员——演出一幕让费允承满意的安宁祥和。
走入第二道拱门。
也许是因为费允承特殊的身份,他们没有从内部穿行,而是直接沿着保镖层层看守的电梯上了二层——
二层有一片单独的平台,从平台向下看去,可以看到整个全部的场景。
以前鹿汀朝只在电影里看过的牌桌三三两两出现,场面热闹,人群欢腾。
喝彩声,骰子的摇动,赌大小的高叫——
还有穿着旗袍的靓丽荷官小姐,赢家的肆意大叫。
鹿汀朝有些好奇的探头看了过去,不自觉的试着要挣开费允承的手。
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在不断穿梭,楼上这片观景台却居高临下。
端着饮料的侍应生恰逢其时的走过鹿汀朝身边,眼看着就要撞上。
鹿汀朝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费允承一把拉回怀里。
“小心。”
男人的声音就在耳边,像是贴着耳尖的。
鹿汀朝甚至觉得费允承的舌像是忝过他的耳垂,带出一道湿闰的痕迹。
……大概是错觉。
这种全然新鲜的场面让鹿汀朝没来得及分出思绪去想这件事,他从费允承的怀里挣出来:“这就是牌场吗?”
费允承不再拘着他,嗯了一声:“想玩的话,让阿治带你去试试手气。”
鹿汀朝趴在二楼的扶手上,像是有点犹豫。
阿治跟在费允承身边多年,站定在鹿汀朝身边,像是随意给他点了几桌解释:“鹿小少爷,你看那一桌就是最简单的老虎机,下多少兑多少,没有庄家,几个人都能开。”
鹿汀朝顺着阿治指的方向看过去,视线尽头有一堆人熙熙攘攘。
“这一桌就是电影里最常见的坐庄局,一般这种玩法有一个庄家,自己独自坐庄或者轮流坐庄都可以,比骰子。”
阿治想了想,“骰子也有不同玩法,有些老手喜欢自己摇,新手局或者固定局可以荷官摇,这种玩法大一些,但也更好玩,很刺激。”
的确。
那一片的人更多了。
从鹿汀朝的角度看过去,时不时能看到欢呼的场景,人们脸上的兴奋和输了的懊恼从来没有这么生动。
阿治有指了指最后里面的一片:“那边是玩轮盘的,这个玩法不推荐鹿小少爷刚开始就去玩,比较复杂,如果您想看,我先带您过去看看。”
鹿汀朝问:“怎么还有门?”
从这个方向往里看,还有第三道门——和第一道的金银门,第二道的金门都不同,第三道门上雕琢更仔细,远远看去竟像是熠熠生辉。
“鹿小少爷您有所不知。”
从一楼进门就跟在保镖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解释道,“这牌场也分几层,像现在您看到的这些码子都小,越往里码越大,自然也需要验资进入。”
鹿汀朝长长哦了一声:“那一共几个门啊?第三个门和第四个门验多少啊?”
那中年男人殷切道:“一共六道门,取古学礼的六道之义。第三道门验五千……”
阿治陡然向他看过去。
那男人猛地一怔,随即竟整个人都僵了僵,随即才露出个笑来:“看我这嘴,我们这边用的是码率,换成现钱就是五十万,第四道门再多五十万。”
男人像是亡羊补牢:“鹿小少爷以您的身份,想去哪道门都方便。您看……”
“他们在这里面工作久了,一般都按筹码算钱,不必拿他当回事。”
阿治收回视线,“我看那一桌坐庄要结束了,鹿小少爷想不想下去玩玩?”
这是鹿汀朝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
他趴在沉香木的浮雕栏杆上,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的道:“那一桌码子大吗?”
阿治:“不大。”
演员而已。
阿治拉了拉衣服,也顺着鹿汀朝的方向看过去:“我们可以下去问问,如果玩得大,我们可以去看看老虎机。”
鹿汀朝到底还是心动了:“那也行……”
鹿汀朝慢吞吞的又向后看了一眼,慢吞吞的跟上阿治的脚步,向前走了走,又回头瞅了费允承一眼。
费允承抬头,温和的对鹿汀朝笑了一下,拉过他的手:“怎么了?”
“……嗯。”
鹿汀朝咬了咬嘴唇,“费允承,我玩这个……不会上隐吧?”
费允承:“怎么会。”
费允承揉了揉鹿汀朝的指尖:“随便玩玩而已,去试试手就回来,嗯?”
鹿汀朝目光左看右看,看得出还是心动。
费允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腰:“不是从没有见过这些吗?体验一下,回来我们去接兜兜。”
鹿汀朝:“嗯。”
大概是听到了鹿兜兜,鹿汀朝好像找回了一点坚定,他摆摆手,脚步轻快的跟着阿治下了楼——
只剩下二楼平台处的保镖和刚刚开口的那个男人。
也因此场面丝毫没了刚才假意维持的那种虚伪的平静。
逼仄,紧张。
阴霾而窒息。
跟在费允承最身边的人躬身弯腰,给他点了一只雪茄。
青色的火苗燃起,丝丝缕缕的烟雾在平台上飘散开来,显出一种浮华奢侈的味道。
而下一秒。
开口说了话的男人膝盖一软,竟直接跪了下来:“Devin先生!费老板!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
话音未落。
站在另一侧的保镖抽出随身的布条,绑了他的嘴。
男人的双膝砸在赤色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响。
费允承微一皱眉。
他唇齿间的雪茄明明灭灭,似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声些,朝朝万一听到,可怎么是好。”
场面更死寂了。
费允承再没有留下任何余光给平台内的这些人,他向外看去,能看到阿治带着鹿汀朝下楼走到老虎机前,接着机器转动。
鹿汀朝纤细瘦弱的身形背对着他,费允承却依稀能想象他跃跃欲试的神情,生动又艳丽。
面前男人的头种种在木地板上嗑了下去,不过几声就已见了血。
漾开的血染在地面上,和赤红色辩不分明。
费允承终于勉强将视线移了回来,他询问的目光才递过去,一旁的人立刻给了回复:“Devin先生,是隆中这边刚上的大厅主管。”
费允承轻轻扬了下嘴角:“看来隆中的总监挑人的眼光不甚好啊。”
原本站在旁边另一侧的另一个男人连嘴唇都在颤抖,站出来的时候双腿汩汩:“Devin……Devin先生,我立刻处理,对不起,对不起!”
费允承没说话。
而原本跪在地上的男人不断嗑着头的时候,总监也跪了下来。
终于。
费允承温和道:“这是干什么?”
那语气轻柔和缓,甚至带着一丝不似作假的惊讶,显得格外礼节。
费允承唇边的雪茄燃了半支,身旁的保镖很快又重新为他点了支新的,递过去时,却被费允承拒绝:“不了,等会儿他要回来了,别闻着味。”
最开始的那个男人额头已经一片血红,带着身旁不断颤抖的总监两人宛如寒风中的惊鹊,像是下一秒就要蒸发于面前。
费允承却摆了摆手,像是玩笑似的对身边随行的保镖开口:“看看,成什么样子。”
无人敢接这句话。
费允承笑道:“若是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多不体谅属下。你们说是么?”
“不!不——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Devin先生饶命!Devin先生……”
费允承:“好了,带下去吧,给他们找个其他活计做做。”
两旁的保镖迅速上来带人。
“从后面走,把这儿也清理干净,不要碍眼。”
费允承像是想到什么,“再弄点葡萄和车厘子过来,他喜欢吃。”
一切不过须臾光景。
鹿汀朝倒是觉得今天自己似乎手气很好,从第一台机子开始就一直在赢,后面只小输了一两次,总体都是大赚。
在热气腾腾人声鼎沸的场子里,鹿汀朝的神情也渐渐飞扬。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闪着光,漂亮无比的脸上仿佛有灯火跳跃,乍看上去竟比这座场子里价值亿万的水晶灯还要夺目。
鹿汀朝玩过最后一台老虎机,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应生将赢来的所有筹码都扫进袋里,兴致盎然的伸手拉了一把阿治:“我们再去玩下骰子吧!”
勾着自己的手骨纤细滑嫩,像是最好的陶瓷,釉洁无比。
指尖几乎没什么力道,从手臂上滑下去的时候,像是猫爪在搔。
阿治转过头深深看了一眼鹿汀朝——
他曾经在许多牌场的人脸上见过这种神情,这种兴奋的,激昂的,难耐的情绪。
而鹿汀朝是这其中最瑰丽的一个。
阿治张了张嘴:“我们要不……”
人声嘈杂汹涌。
鹿汀朝凑了过来:“啊?”
阿治顷刻间扭开了视线。
“没事。”
阿治道,“没说什么。”
阿治的目光不经意的游过鹿汀朝刚刚攀住他手臂的位置,轻轻闭了下眼:“你想玩什么?我们现在过去。”
*
骰子的玩法其实和老虎机有着很大的不同。
机器更多是机械的固定操作。
而骰子则是拥有更多人,在不停的摇盅,起盅,落盅的过程中——
心里上的巨大起伏,极限的刺激。
和着周围其余几家或许跟或许不跟,或许赢或许败的神色,再加上周遭围观的喝彩,倒彩。
在多重的刺激下,行程了再也无法逃脱的沼泽和泥潭。
鹿汀朝原本只是想拉着阿治去看看。
但他的外表实在太过出彩 ,那里原本围成一桌的人看他过来,连着旁边的几桌一起也凑上来,纷纷邀请他这个新面孔来一轮坐庄。
鹿汀朝第一次来,第一次玩,第一次掷骰子。
甚至都不懂什么是坐庄。
但周围的吹捧声,人声,荷官小姐的邀请声——
等鹿汀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摇摇晃晃的坐在了庄家的位置。
这片牌场的椅子都是昂贵的,像是格外符合人体工学,又有种一种光滑的寒冷。
鹿汀朝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他下意识抬头去看,才发现从这片牌场里竟完全看不到二楼他刚刚下来的那个角度的任何样貌。
也不知道费允承是否还在那里。
他有些坐立不安,扭头看了阿治一眼。
阿治伸出手,似乎像放在鹿汀朝肩头的手掌最终停顿,落在了小臂上:“没事,我在。”
阿治向前探身,帮鹿汀朝铺开了牌:“不怕,我帮你看。”
鹿汀朝遇到事就想往别人身后藏的毛病从小到大都没能改过来。
他小时候往庄稷身后藏,长大了更理所当然的往已经是他老公的庄稷身后藏——
再然后是莫岭南。
费允承。
直到这一秒。
鹿汀朝坐在这里的时候,面前这桌牌他再也无路可逃。
刚铺了第一张底牌,还没正式开牌。
荷官小姐笑盈盈的问鹿汀朝要玩哪种。
鹿汀朝哪知道有什么玩法,他求助的拉了下阿治的衣服。
阿治低头:“先玩最简单的,比大小,荷官开。”
“OK。”
身着旗袍的荷官连身姿都是窈窈的,一盅骰子在她手里像是开了花似的美观又亮眼。
骰盅落地。
荷官向鹿汀朝一笑,语气甜蜜:“庄家先来。”
鹿汀朝有些茫然:“……小?”
荷官向阿治的方向看了一眼,戴着深红色豆蔻的美甲拉开骰盅——
真的是小。
周围一片欢呼喝彩的声音彻底压倒了鹿汀朝原本的惊讶,对家的筹码翻过来,又换下一家。
鹿汀朝在人潮的恭维和吹捧里又下了一庄。
——小。
大。
大。
小。
鹿汀朝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这座金碧辉煌的牌场的冰冷,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引颈就戮的天鹅,在燃烧中美得惊心动魄。
“阿治,哇塞,我牌运也太好了吧!原来这么容易的吗?!”
鹿汀朝连声音都是动听而软糯的,尾调像是带着钩子,引得人心痒难耐。
阿治没有说话。
或者说。
费允承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阿治抬头,向二楼丝毫看不到内容的平台看了一眼。
收回了视线。
筹码在牌桌上滚动的声音像是一曲魔鬼的诱饵,从始至终都不断吸引着一个又一个虔诚的信徒。
阿治突然低声跟鹿汀朝说了句什么。
而鹿汀朝全然没有听到。
这里是最大的销金窟,是最奢靡的牢笼,是名副其实的欢场。
阿治看着鹿汀朝一步步走进去。
场面沸腾。
玩法已经换了几换,从最开始的基础玩法到了后面——
随着这一桌的筹码不断增大,越来越多的侍应生也跟了过来,配合荷官的计分和筹码的计算。
鹿汀朝坐在庄家的位置,就在下一轮即将开始发牌的时候。
尾席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有人晕倒了!!”
“天哪这个侍应生晕倒了!脸色好白!!”
“好吓人!要不要叫救护车?!!”
牌场玩是一回事,有些人玩不起自尽也屡见不鲜。
但除了这些,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事件——当然还是要叫救护车过来。
哪怕是在正是重要的牌局上。
坐庄中断。
大概到底是人命更加重要,人群顷刻间像潮水一般从牌桌上涌向了尾席倒下的那个人那里。
于是原本的欢腾也被中断,恭维被中断。
吹捧,鼎沸的人声,像是一场镜花水月,让坐井观天的人在一瞬间的冷清中陡然醒过来。
在欢腾过后的孤寂显得愈发让人折磨。
鹿汀朝坐在位置上反应了许久,才站起身,随着人群向晕倒的那个人看过去。
而下一秒。
鹿汀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看清了那个人。
费家的每座牌场都有着自己固定的医疗团队在二十四小时看守,以防这种突然状况的发生。
几乎不到几分钟之内,医疗团队就匆匆从楼上赶了下来。
为首的医师是个典型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但普通话说的格外流畅:“麻烦让一下,给晕倒病人留开足够的呼吸通道,麻烦让一下——”
随着几名医生的指导。
人群慢慢散开。
鹿汀朝的视线穿过面前的人墙,落在最里面那个身形颀长,却显得有些单薄的人身上。
宿宁郁。
是跟着自己去工作过,给自己收拾行李的宿宁郁。
是半夜任劳任怨给自己倒热水的宿宁郁
是会叫自己哥哥的宿宁郁。
是自己在港城……唯一认识的宿宁郁。
鹿汀朝脸色一白,扑开人群就要努力钻进去:“我认识他!我认识他!让一下——”
阿治伸手甚至没能拦住鹿汀朝的动作,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硬生生拨拉开许多人冲了进去,跑到了那个倒下的侍应生跟前……
“我认识他!我知道他的病史!”
拨开厚重的人群这一行为似乎用掉了鹿汀朝不少力气,他脸色比刚才更白,下意识伸手去想去探宿宁郁的呼吸,却被为首的医生拦住了动作。
那名医生翻看了宿宁郁的眼皮,开口道:“目前这位病人有生命体征,请让开一些,先让我们进行检查。 ”
“好,好……”
鹿汀朝赶紧又向后退了一步,“他还是大学生,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你们一定要救他啊他学习特别好特别不容易……”
艰难的挡开人群来到鹿汀朝身边的阿治:“……”
鹿汀朝还在絮絮叨叨:“哦对了他有遗传性心脏病,我之前给了他去做手术的但是不知道他做了没有,他特别穷一直不舍得吃饭好像还有营养不良,你们一定要好好给他看啊他很学霸的我能给他出钱的……”
阿治:“……”
阿治重新又看了鹿汀朝一眼。
说实话。
阿治在费允承身边跟了很多很多年,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后来见得多了,许多人看第一眼就能有数。
就像他看鹿汀朝的第一眼一样。
这个人娇气,自私,挑剔,乖张,吃不了任何苦,也受不得任何诱惑。
他是一朵蜜罐里长大的,只能被娇养的,笼子里的金丝鸟。
而在这一秒。
却又似乎不同。
在那层外表之下,像是剥落了一层厚重的外壳,于是露出一些他内里的,更脆弱的东西。
阿治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为首的国外医生很快为宿宁郁进行完最基础的查体,然后招手示意两名助手将病人抬上担架。
那名国外医生对鹿汀朝道:“从刚才的情况来看,病人应该还没有接受过心脏手术。但目前情况紧急,有很大可能要进行被迫性手术。”
医生问鹿汀朝:“既然您认识病人,不知您是否可以跟我们去一趟医院。我们可能需要联系家属。”
“可以可以。”
鹿汀朝点了点头,随即又纠结了一下,“但是我晚点还要去接宝宝放学……”
国外医生:“没问题,只要病人先渡过抢救期,其余都可以明天再说。”
鹿汀朝:“那行。”
鹿汀朝回过头:“阿治,那我先跟他们去,你等我一下吗?”
阿治顿了一秒,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没事,我也没事,跟你一起过去,走吧。”
鹿汀朝赶忙跟着担架往前跑了。
阿治落后几步,他向二楼的平台看了一眼,低头回了几条信息,然后抬起脚步,快速跟上了鹿汀朝。
*
似乎只是片刻,又像是瞬间,原本热闹非凡的牌场如同一场落了幕布的戏,显得空旷又安静。
几道门后的群演领了工资离场而去。
只剩二楼费允承又重新点上了一只雪茄,烟气袅袅。
幽幽的淡香顺着没了演员的牌场空寂的散开。
站在旁边的保镖恭恭敬敬的试探:“Devin先生,刚刚楼下鹿小少爷那边……”
“有阿治看着,没事。”
费允承的目光从二楼看下去,片刻后,“去查查那个侍应生的名字,看他和朝朝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保镖:“知道了。”
一直陪在旁边的另一个人小心翼翼的问:“Devin先生,那明天这里的营业……”
费允承点的雪茄是最贵的款式,每年只在美洲出产,限量供应给固定人群。
只不过费允承也没碰几口,他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像是有些倦怠的微微阖了眼,又睁开,向楼梯的位置看去。
上楼的最后几阶传来脚步声。
随即声音落定,竟是Kim走了过来:“老板。”
费允承抬眉。
Kim将几张监控打出来的照片递给费允承:“今天早上您前脚刚带着鹿小少爷出门,他后脚就找过来了,站在门口不肯走,一定要进来。”
监控拍摄的格外清楚,连照片里那种格外死亡的角度都能看出里面那个人出色的外形和五官轮廓。
“要是其他人也就直接赶人了。”
Kim显然很无奈,“但毕竟是庄家刚上来的掌舵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知道他怎么烧的,把北城烧了个鸦雀无声。”
这倒是千真万确。
虽然外界说法众多,但究竟为什么庄家老爷子突然退位让贤,庄稷上位掌管整个庄氏。
而原本外界传言这位又年轻资历尚浅的继承人上台后,竟并没有像许多世家的继承人一样平平无奇——
庄稷格外出色,而且不同于庄老爷子在位是的与人为善和谦和。
这位庄家的年轻继承人更阴冷,也更阴狠。
他有着来自于庄老爷子表面上的朗然和温润,却也有着不知从哪里继承来的毒辣和狠厉。
庄家突然的主权人变更和姜家的垮台据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直到今天,直到姜家破产重组,姜氏原本主理人全数锒铛入狱的今天——
媒体也没能找出这其中的联系和阴谋。
直至今日,俨然有和港城费家擂鼓对旗的意思。
Kim又把另外几页纸呈给费允承看:“就单一早上,我们这边的媒体已经刊上头版头条了,这标题着实是……唉,老板,您看怎么处理?”
港城的媒体向来夸张,举世闻名。
费允承接过Kim手里的报纸瞄了一眼。
“北城金郎夜访费宅,疑是共度夜晚遭拒??”
“庄家新任掌权人缘何困守大门之外??”
“豪门夺妻?!疑费家抢夺北城庄氏未婚妻!”
那头版头条着实印的夸张。
在场的保镖纷纷低头,不敢多看。
费允承倒是平静:“现在人呢?”
Kim问:“老板是庄家那个新任继承人吗?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跟他说他要找的人不在这儿……”
另一道急匆匆跑上来的声音打断了Kim的话。
一个穿着燕尾服侍应生模样的男生道:“Devin先生,刚刚门口停了辆全球限量的库里南,里面下来的人说他叫庄,庄稷。说是……说是想要见您!”
“大胆。”
Kim脸色一变,“怎么说话的,在你看来什么人都能见老板吗?”
侍应生赶忙慌张的摇头:“不是,不是的!Devin先生,刚刚那个人我在电视上看到多,很有名!”
侍应生道:“而且他,他好像带了警司厅的人过来 。他说如果您不下去见他,他就要请警司厅立刻进行我们这里的款项和人事关系搜查……”
短暂的沉默。
牌场永远不可能是个干净的地方,只不过它永远埋藏在黑暗之下,不见天日,也从来没人敢将它挖出来,放在光天化日之中。
而庄稷却这样做了。
这并不仅仅是警司厅来了人,而是意味着在这一天,庄稷终于也获得了和费允承叫板对峙的权利,获得了在港城同样的话语权。
这丝毫不像是个刚刚继承了庄家的继承人。
“那就去看看吧。”
半晌。
费允承悠悠笑了一声,他从宽敞无比的沙发上起了身,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赶在朝朝还没回来之前,我们去会会这位看上去很了不得的……年轻人。”
*
没了阿治安排好的演员,在不营业的这一天,第一道门显出种难得的清净。
覆盖和扫净了所有血迹的清净。
在看到费允承下楼的时候,庄稷回身和身后的几名警员说了些什么,那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司厅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费允承后离开了这里。
庄稷自第一道门后的佛爷椅上起了身。
他穿一身很休闲的风衣,配卡其色的长裤,颇有种港风的味道,配合着他出挑的五官,在人群中永远引人注目。
“好久不见,费老板。”
庄稷眉梢微扬,声音倒也显得谦和。
费允承跨出第一道金门,遥遥看了眼几名警司厅离开的方向:“的确是有失远迎,让庄老板见面就给我这样一份大礼。”
穿着旗袍的靓女弯腰呈上两杯热茶,白瓷盅的,热气袅袅。
费允承坐下来,端起茶盏品了一口:“不知道庄老板何意啊?”
“我要带鹿汀朝回北城。”
庄稷眉目间的神情是冷的,“他不适合这里,想必Devin先生也很清楚。”
费允承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拢,他向外指了指:“听其他人说,上次庄先生来港城还是十几年前,学生时代?”
庄稷皱眉:“那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想与后辈说说港城近些年来的变化。”
费允承笑了笑,“只不过庄先生看上去兴致缺缺。”
庄稷:“如果费老板诚心分享,以后自然另有机会。”
费允承道:“如果不诚心呢?”
庄稷神情一变:“费——”
“别这么着急,年轻人。”
费允承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我是想与你说,你十几年不曾来过这里,看不到这里的万千变化。自然也看不到朝朝来时走过的路。”
在庄稷陡然难看的脸色里。
费允承悠悠道:“你看不到朝朝在这里独自生子时的茫然无助,看不到我给予他的帮助,又怎么能笃定,他会愿意给你离开呢?”
“费允承!你怎么说得出口这些话?!”
庄稷勃然震怒。
他脸色惨白,目眦欲裂,“你带他来这种会上隐的地方,你明明知道他——”
费允承轻轻一笑:“他怎样?”
庄稷高挑的身形像是被刺穿一样痛极了的晃了晃,咬着牙一时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啊。”
费允承和缓道,“庄稷,我知道朝朝经不起诱惑,他脆弱,稚嫩,喜好刺激,贪婪,又受不住蛊惑。”
费允承:“他就是这样被你养坏了的一棵……在蜜里长大的毒花啊。”
“费允承——!!!”
庄稷一把拽住了费允承的领口,整个人颤抖的如同困兽的嘶吼。
顷刻间。
所有保镖的护具全数朝向了他。
费允承却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这样待客像什么话。”
费允承伸手抓住庄稷的手腕,狠狠一用力,竟硬生生拉了开来。
“年轻人做事鲁莽,不懂珍惜。”
费允承不急不缓的正了正自己的领扣,“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今天我教给你。”
“我爱朝朝。”
费允承看向庄稷,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一字一顿的道,“庄稷,知道你为什么留不住他吗?因为你不够狠。”
费允承道:“像这种有毒的花,你要先给他一切,让他习惯,让他成隐……这样,他才会乖乖留在你身边。”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朝朝愿意被老公睡…………
第四十二章
“你明明知道他的性格……”
庄稷声音低沉, 几乎咬碎了牙。
费允承轻轻一扯嘴角:“我当然知道。”
费允承道:“我知道他从小就被养坏了,直到他贪图享乐,好逸恶劳, 知道他表面乖张, 内里懦弱又缺乏安全感, 也知道他就像一颗菟丝子,必须依靠着男人生活。”
庄稷:“费允承!”
“但那又怎么样呢?”
费允承放下雪茄, 唇边的烟雾飘散在排场纸醉金迷的大厅里。
费允承道:“我可以养着他。”
对峙的两个男人皆是衣着华贵,气质斐然, 年龄却似有差异, 观点上更是差之千里。
“我可以纵着他,哪怕他上隐,哪怕他赌得停不下手……那最好。我有钱, 我输得起,也养得起, 直到他离不开我。”
费允承悠悠看向庄稷, 不紧不慢的眼底似乎泛出一点幽冷的笑意,“后生, 你呢?”
*
港城的医院性质许多和北城不同,更好的医疗条件都是私有。
鹿汀朝跟着宿宁郁送医的路上,因为没有现有家属, 考虑到后续医疗费用的问题, 医生询问了几次是送哪个医院。
“送最好的,送最好的!”
鹿汀朝慌了神, 坐在医护人员旁边下意识的用食指抠另一只手的无名指,“……他有病史,好像是先天性的心脏病什么的, 那个病名字我忘记了。”
躺在担架上的宿宁郁神色憔悴,脸色苍白,眼下是一层浓重的青色,像是许久没有休息过的那种感觉。
救护车上的医护做完最基础的检查,随即联系了对面的医院进行术前准备。
为首的那名金发碧眼的医生转过来,用不太流畅的普通话对鹿汀朝道:“因为情况危及生命,等等入院后如果各项指标合理,我们会立刻进行手术。”
鹿汀朝愣了愣,两只手更紧的绞了绞:“啊……好,好的,行。”
“考虑到病人是内地的身份,我们会同时联系他的家属。”
医生道,“费用这边可能需要你先行垫付。”
“好的好的。”
鹿汀朝点头如捣蒜,“等等我就去交费。”
医生点点头,转身重新投入了进一步的抢救。
鹿汀朝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像是如梦初醒般伸手,小心翼翼拽了一下医生的袖子:“……那个,请问……”
医生转过身:“嗯?”
鹿汀朝脸色也有些白,眼底写着胆战心惊的紧张:“……他,他生病好像很久了。这个手术,会……会成功吗?”
“如果立刻手术还有希望,现在不手术就相当于放弃了最后的希望。”
医生语气都是平静的,像是宣判,又像是安抚,“病人毕竟还年轻,我们会尽力。”
鹿汀朝恍然的坐在边角的位置上,半晌点了点头:“好……知道了。”
这里是金碧辉煌的牌场区,距离最好的私人医院还有一些距离。
在刚刚的对话之后,整辆救护车都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死寂之中。
除了医疗机器的滴滴声,氛围显得压抑而逼仄。
鹿汀朝像是要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一般将自己越发小心的困在角落,他的手指无意识的相互抠着,直到阿治一把伸手握住了鹿汀朝的两只手。
大概是从小就没干过什么体力活,鹿汀朝的两只手都是典型的养尊处优,白嫩又柔软。
反观阿治的手却粗糙,带着厚厚的一层茧子。
覆上来的时候,像是一种保护的模样。
“别弄了,出血了。”
阿治按住了鹿汀朝的动作,眉皱的很深,“看不到吗?”
鹿汀朝这才下意识低头去看。
他紧张的时候喜欢喜欢抠手指,这似乎是一种从小就慢慢养成的习惯,但之前还一直没有人阻止过。
“哦哦……”
鹿汀朝嘴里糯糯的应了两声,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偷偷摸摸的抠手指。
阿治索性包住了鹿汀朝的整只手:“这间医院是整个港城最好的医疗了。”
阿治道:“医疗条件和资源直接从国外引进,也是国内最顶尖的技术。如果这里都救不活他,那这就是他的命。”
救护车里的光线并不算太好。
随着不停在马路中央的穿梭,显出一种魔幻的斑驳。
而阿治的神色在这种魔幻的斑驳中显得分外冷漠。
鹿汀朝看向他,愣了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阿治松开了鹿汀朝的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卡通的创可贴,撕开,贴在了鹿汀朝手指的血痕上。
斑斑点点的伤口被遮盖,是一种虚假的平静。
鹿汀朝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道:“应该不是的。”
阿治:“什么?”
鹿汀朝像是还有些纠结,过了一会儿才道:“宿宁郁很优秀的,家里那么穷,还能考上那么好的大学。我觉得他挺厉害的。”
阿治:“所以呢?”
鹿汀朝:“他那么努力,不应该就这样的。”
“呵。”
阿治笑了一下。
鹿汀朝不太乐意的转了过来:“你什么意思啊?”
阿治摇头:“没有。”
鹿汀朝皱着脸:“你笑话我。”
阿治:“嗯。”
鹿汀朝:“???”
鹿汀朝:“……”
阿治:“不算笑话。”
鹿汀朝:“那是什么?”
阿治:“只是很好奇,你从小是怎么长大的?”
鹿汀朝在回答问题上一向格外老实,他想了想:“哦,我小时候爷爷带我,然后我十七岁的时候我家就破产了。然后十八岁就结婚了……”
鹿汀朝:“再然后我老公和另一个人总是缠缠绵绵,我就离婚了。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阿治挑了下眉:“缠缠绵绵?”
鹿汀朝点头:“嗯嗯。”
阿治:“那你一定不爱你老公。”
鹿汀朝:“???”
鹿汀朝果断否认:“胡说,我可爱了!”
“是他更爱你。”
阿治像是有点烦躁,他从衣兜里摸出盒烟,然后想起是在车上,抽出一根放在鼻尖吸了吸,又拿了开来。
阿治道:“你爷爷也爱你。”
阿治:“所以你才能有现在这种天真又……傻的样子。”
鹿汀朝:“……”
鹿汀朝登时怒了。
从小到大,只有夸他的。
夸他可爱,夸他漂亮,夸他靓——
唯独没有骂他傻的!
鹿汀朝脸都气红了,又碍于在车上不敢发作,只能恶狠狠的瞪了阿治一眼:“你才傻,你有病!你全家都傻!”
他骂了一通,尤不解气,又道:“我要给费允承说你骂我!让他扣你工资!”
阿治却笑了。
“你看。”
阿治突然道,“在我们粤语这边有一首很热的歌,里面一句词就是,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阿治:“你就永远有恃无恐。”
阿治道:“你生气也随意,开心也随意,所有表现都写在脸上……你的那个小孩叫兜兜?你比他更像孩子。”
鹿汀朝张了张嘴,突然觉得阿治说的竟然有点对。
他有了一秒钟的心虚。
“但你告诉Devin又怎样呢?”
阿治又摸了下烟盒,随即笑了,“鹿小少爷,你真以为港城还是你以前居住的那些地方,Devin是庄稷和莫岭南吗?”
鹿汀朝盯着阿治看了一会儿,不说话了。
又过了几秒。
阿治突然问:“听懂了?”
鹿汀朝垂着脑袋,不搭理他,有些愣怔的看着宿宁郁病床的方向。
救护车已经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医院运输梯门口。
救护车上的医疗人员和医院的工作人员正在进行工作对接,宿宁郁的病床从鹿汀朝的面前被小心的抬下救护车,接着上了转运梯。
一名工作人员跑过来对鹿汀朝说了几句粤语。
在鹿汀朝一脸懵的时候,阿治点了下头:“知道咗,即刻就去。”
鹿汀朝偏头瞧过来。
阿治示意鹿汀朝跟上:“让我们跟上去交费,走吧。”
鹿汀朝:“哦……”
鹿汀朝至今都不知道宿宁郁为什么会在港城,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牌场这种地方。
但显然大概他的身份是大学生临时工的身份,在港城既没有社保也没有医保,除了按天拿工资之外,甚至在入职的时候就和牌场签了工作无责任书。
当然,每天的工资的确也很可观。
这让鹿汀朝再一次感受到了牌场这片土地的日进斗金。
好在离了婚的鹿汀朝的确比之前更有钱,他有庄稷给他的分手费,有莫岭南之前给他的剩下没花完的零用钱,还有费修齐的卡和费允承给他支的一张副卡。
随便鹿汀朝想刷哪个都行。
犹豫了半天,鹿汀朝还是刷了庄稷的那张。
阿治站在一旁看着。
现在终于不再救护车上,阿治将一根烟抽出来叼在了嘴边,没点燃。
阿治对于这座医院显然比鹿汀朝熟悉太多,他看着鹿汀朝刷完卡,才带着人换了栋大楼:“手术室在九层,你自己上还是我带你去?”
鹿汀朝想了想:“……要不你带我去行吗?”
“可以。”
阿治摸出打火机,点燃了烟,“等我抽完。”
鹿汀朝:“……”
这是医院医疗大楼前的草坪。
人潮来来往往,行色匆匆。
鹿汀朝缀在阿治身边等了半天,实在等不住了:“……你还要多久啊?”
阿治点了下烟灰:“还半根。”
鹿汀朝:“……”
鹿汀朝转了身:“算了,谢谢你,我自己上去,你先回去吧。”
港城的黄昏来得很早。
从牌场出来的时候才大概四点多光景,现在天色竟然也已经缓缓沉了下来。
一道如血的残阳画卷般铺开在地平线尽头,而医院里矗立着的这栋医疗大楼就像是一柄利剑,不偏不倚的隔开了这片血色的天空。
鹿汀朝仰起头看了看,透过隐约的窗户,看不清九楼具体的布置。
他咽了咽口水,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两步。
而后。
听阿治道:“我小时候就是从这里被Devin捡回去的。”
鹿汀朝怔了一下,回过头。
阿治却已经掐了烟,他身量其实很高,走过来的时候遮蔽了鹿汀朝面前仅剩的片刻日光。
“我家生意破产以后,我爸在牢里,我妈跳楼以后没立刻死,被送到这里来。”
阿治也抬头看了一眼天际的血色,仿佛那道血色也一并染进了他的眼底,“我就是在这座医院成孤儿的。”
鹿汀朝:“啊……”
鹿汀朝着实不太会安慰人:“那对不起啊……”
阿治:“没事。”
阿治:“其实还好,我妈把她手里最后几个生意给了Devin,Devin过来接我,算是养我长大了。”
鹿汀朝:“哦哦……那Devin先生还挺好人的。”
“好人?”
阿治笑了一声,“可能吧。我毕竟没有你命好,没碰到一个庄稷,再碰到一个莫岭南。”
阿治迈开了腿:“行了,跟上来。”
*
宿宁郁的手术从下午将近六点的时候,各项指标调试合理后开始,一直到凌晨两点才结束。
鹿汀朝虽然算得上兢兢业业的从头跟到了尾,但动作已经调整成从站在手术室门口,坐在手术室门口,最后靠着阿治在手术室门口睡了一觉。
直到红色的灯光熄灭。
出来的主刀医生正用英文开口询问家属,就看到了睡得一脸惺忪,被阿治刚刚推醒的鹿汀朝。
主导医生:“……”
阿治扯着鹿汀朝站起来,一起走到主刀医生面前。
主刀医生开始噼里啪啦的一顿英语。
鹿汀朝:“……”
鹿汀朝越听越迷惑,越听越茫然,最后默默地,悄悄地,探头探脑的,像是整个人都要钻进去似的,藏在了阿治身后。
“说的什么鸟语。”
鹿汀朝一边嘀嘀咕咕的抱怨,一边伸手戳了一下阿治的腰,“翻译一下。”
阿治:“……”
主刀医生:“……”
显然,主刀医生听懂了鹿汀朝的话。
因为下一秒主刀切换成了普通话:“手术算是比较成功,重新规制了相关肌层和支架问题,今后病人需要特别注意不能太过劳累,不能剧烈运动。”
鹿汀朝:“……”
鹿汀朝红着脸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了一座三室两厅,他鼓了半天勇气,从阿治身后探出头:“那还影响寿命吗?”
主刀看上去心胸格外开阔,似乎也并没有在意鹿汀朝刚开始的发言:“只要注意保养,正常人的寿命是可以保证的。”
“那就好那就好。”
鹿汀朝松了口气,对着主刀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我不是故意的!”
主导摆了摆手,又用粤语和阿治说了几句话,就带着自己团队的另外两个人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个负责医生和几名护士推着宿宁郁的病床从手术室出来。
鹿汀朝忍不住探头去看——
病床上的宿宁郁神色还是有些苍白,但带着呼吸机的仪器上显示心率平稳,是那种让人舒缓的心跳。
鹿汀朝长长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问阿治:“他刚刚还跟你说什么啊?”
阿治:“说了几句家常,他是我妈的大学同学。”
鹿汀朝:“……”
鹿汀朝又低着脑袋哦了声:“我是不是应该再说一下对不起。”
阿治:“不用。”
阿治的语气轻松平常:“很多年了,我早都走出来了。再说,你这脑子,别想这些事了。”
鹿汀朝:“……”
鹿汀朝很想在骂阿治一顿,但到底忍住了,回过头问:“那我想什么?”
“想想以后怎么办吧。”
阿治又在摸烟盒,“你根本毫无生活能力,要么去跟庄稷,要么回去跟莫岭南。”
鹿汀朝:“我就不能在港城吗?”
阿治:“港城?”
阿治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忍住了。
“随你。”
阿治转身道,“我去抽根烟,刚刚主刀说过了今晚才能探视,你别傻到又冲进去,会被赶出来的。”
鹿汀朝:“……”
鹿汀朝很气,又觉得自己实在打不过阿治。
他想了想,朝阿治的背影狠狠做了个鬼脸——
恰巧阿治转过身来看他。
鹿汀朝:“……”
阿治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取下嘴边的烟:“你真的很幼稚。”
“给你个忠告。”
阿治像是叹了口气,“今晚最好别回费家祖宅。”
鹿汀朝奇怪道:“那我睡哪儿?”
“酒店,酒吧,迪厅,网吧。随你去哪儿。”
阿治道,“不过如果你真那么喜欢回费家,当我没说。”
*
宿宁郁的病房的确进不去,鹿汀朝还是知道icu不能随便进的。
但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他刚刚来到这里,说好的维景庄园也没有装修完善,而且现在让他一个人过去的话……他也不敢。
鹿汀朝只好偷偷摸摸去看了看鹿兜兜的幼稚园,然后被告知兜兜已经被费允承接回去了。
“哦……哦。”
鹿汀朝和幼稚园的值班老师交流的着实很费力,好一会儿才听懂了人家的话,于是有些小心的点了点头,又退了出来。
费允承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男人在电话里的声音依旧是沉稳温柔的:“听阿治说,手术很成功?”
鹿汀朝坐在马路边上。
面前的车辆来来往往的穿梭。
“做完了。”
鹿汀朝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花了好多钱。”
费允承:“刷了多少?”
鹿汀朝:“几十万呢,他都没有保险。”
“嗯。”
费允承道,“怎么没刷副卡?”
鹿汀朝:“唔……我用的自己的钱。”
“我的也可以是你的。”
费允承似乎在电话那边低低笑了一下,“没事,等回来我给你转。还在医院吗?我让司机去接你。”
鹿汀朝:“啊不用。”
鹿汀朝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还是道:“……我今晚去找同学玩,明天再回来。”
电话那边似乎安静了片刻。
鹿汀朝隐约听到了费允承沉静的呼吸声,内敛又平和——
却让鹿汀朝不知道为什么心慢慢提了起来。
感到紧张。
就在鹿汀朝耐不住这种诡异的平静,要先开口的时候。
费允承道:“好。”
鹿汀朝:“……啊?”
“去玩一下也好。你来港城还没有放松的玩过,兜兜我已经接回来了,刚刚睡着了。”
费允承的语气是宽容的,“是哪个同学,我让司机送你过去?”
鹿汀朝一呆:“大学……不是,高中同学。”
鹿汀朝:“不用,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很近的!”
又安静了片刻。
费允承点了点头:“好,那朝朝要注意安全,明天见,嗯?”
鹿汀朝:“嗯……明,明天见。”
费允承那边没有先挂机。
是鹿汀朝像觉得有些烫手般的先挂了电话。
他确实并没有很多人那样敏锐的人际和交往手段,但鹿汀朝在不断成长的这段路上,有种小动物般的执着。
——就像阿治刚刚给他的提醒。
鹿汀朝也不知道阿治为什么会那样说,但他还是照做了——
照做的结果就是现在他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唉。”
鹿汀朝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找出手机翻了个离这里最近的酒吧,打车过去了。
*
少年时期的鹿汀朝除了偶尔在学校里烦庄稷的经历,多数的场合里和一个典型的游手好闲的富家子没什么太多区别。
他干的最多的就是泡各种吧,开着机车招摇过市,再被鹿老爷子领回家。
所以当现在无聊的时候——
鹿汀朝想到的还是去酒吧。
鹿汀朝是个天生为了灯红酒绿而出生的人,他被泡在纸醉金迷里长大,被养得贪婪又无法无天,受不得一点苦。
这座酒吧在港城很有名。
鹿汀朝搜评分的时候看到了挺多不错的评价,也看到了很多图片,似乎是港城数一数二的热吧。
那挺好。
鹿汀朝就喜欢去热闹一点的地方。
夜已经深了。
出租车在酒吧门口停下来。
只是秋天还不算太冷的气候,鹿汀朝脱了外套,又将里面的衬衫拉开了两颗,露出一片光洁的皮肤。
他将一半衬衫随意扎在裤边,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再挽起一点衣袖,让纤细的手骨露出来。
穿过迷离的灯光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鹿汀朝在吧台边坐下来的时候,引起了周围一小片的惊呼声。
无论在哪里。
他的漂亮永远让他万众瞩目。
舞池边剩下的光线照亮了鹿汀朝如黛的眉眼和眼底闪闪亮亮的星光,他仿佛在一朵午夜里活过来的玫瑰,在糜烂又妖冶的光线里缓缓的重新活过来。
有些人正派,适合走一条正正经经,端方璀璨的前路。
而鹿汀朝本身就是歪歪扭扭的成长,像一棵从没有正规修剪过的树,又像是浮华三千世里的一片夜色,也像是欲念结成的有毒的果。
甚至鹿汀朝还没伸手,调酒师就已经先弯腰过来:“喝咩乜,美人儿?”
鹿汀朝猜懂了,伸出一根手指,露出个迷人的笑脸:“Bloody Mary,谢谢。”
调酒师朝鹿汀朝抛了个飞吻,不稍片刻就将酒杯端了上来:“请你嘅。”
鹿汀朝摇摇头,接过酒:“听不懂。”
调酒师:“……”
调酒师也笑,拉过高脚凳坐在了鹿汀朝对面:“请你,靓仔。”
“哦。”
鹿汀朝这次明白了,他被人请习惯了酒,没有推辞,“好喝。”
鹿汀朝喝酒特别豪迈,有种和他外貌很不相符的阔气和潇洒。
他晃了晃酒杯,又朝调酒师笑:“能再来一杯轰炸机吗?”
调酒师握住酒杯,然后指尖向下,划过鹿汀朝的手背,轻轻在手腕握了:“不得。”
鹿汀朝:“?”
调酒师拿走鹿汀朝的酒杯,顺势吻了下他的手背:“来杯我拿手的给你尝尝,好咩?”
鹿汀朝一双猫儿似的眼睛在酒吧的灯光下被映得像是宝石在闪。
他刚才一杯酒下的太快,脸上已经飞快的烧起了两片薄薄的红晕,仰起头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专注又无辜。
“还请我吗?”
鹿汀朝眼巴巴的问。
调酒师见过千千万万的人,这里连明星来的都不少。
但他只因为鹿汀朝的这一眼就觉得浑身都像是要烧起来:“请。”
鹿汀朝抽出自己的手,垂眼支着下巴:“那再来十杯。”
说完。
鹿汀朝懒洋洋的向面前一撇,语气软而糯:“喝……穷你。”
“好。”
调酒师深深吸了口气,“给你喝。”
很快十个晶莹的酒杯就摆在了鹿汀朝的面前。
杯身形状各不相同,内里的颜色也不相同,从浅到深,是一种格外缱绻的渐变色调。
一层青色的火苗从酒杯的杯面上依次烧过去,危险又生动。
“尝尝。”
调酒师重新坐回鹿汀朝面前,“整个港城都有名的彩虹阶梯。”
鹿汀朝:“哇塞。”
在灯光的映照下,酒杯的水面彷如凌凌水光,美丽又夺目,深邃而神秘。
鹿汀朝伸出手,问:“我从哪边开始喝?”
“美人的选择都是对的。”
调酒师又倒了一杯苏打水放在了鹿汀朝另一边,“度数很高,别喝太快。”
鹿汀朝摇摇头:“不会,我酒量很好。”
他决定从最深色的那一杯开始喝起。
虽然才刚刚被一层火苗烫过,但酒入喉肠,依旧显得微冷。
但也只是第一口。
喝到后面,鹿汀朝终于渐渐暖了起来,像是灼烫的温度渐渐在他周遭升温,连带着缓缓上升的安全感将鹿汀朝包围。
鹿汀朝在恍惚间发觉,或许只有这种生活,这种和他曾经少年时期最相似的生活,才是他应该过的。
他就不应该在落魄无助的时候和庄稷结婚,既束缚了自己,又绑住了庄稷。
他应该永远自由,永远不被拘束,永远快乐。
“很,很……好喝的。”
鹿汀朝说话有些吞吞吐吐,他像是重新规划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才趴在吧台上看向调酒师,然后竖起一根大拇指,“厉……厉害。”
调酒师伸手在鹿汀朝面前晃了晃:“你是不是醉了?”
“没有,没有。”
鹿汀朝灌下了最后一杯酒,“朝朝不会醉。”
调酒师问:“你叫朝朝?”
鹿汀朝:“我叫……对,我叫朝朝。”
调酒师:“我喜欢这个名字,朝朝宝贝,你今晚有伴吗?”
鹿汀朝迷蒙的视线看向他,似乎理解了一会儿调酒师的意思,然后摇了摇头:“我不……不能再跟人睡觉了。”
这句话的意味实在太深了。
调酒师几乎是立刻问:“朝朝这么厉害,睡过很多人了?”
“没有!没有!”
鹿汀朝急忙辩驳,竖起两根手指,“只有……只有两个。”
小时候一直被庄稷管着,长大还被他睡。
鹿汀朝的神情有些沮丧,他趴在吧台上,显得无辜,小小的一团儿:“庄稷动不动就说……不能随便跟别人睡觉的。”
这是两个人少年时代庄稷时时刻刻在鹿汀朝耳朵边叨叨的话,终于在醉酒之后,条件反射性的出现在了鹿汀朝的话语中。
然而人群嘈杂,调酒师没能听清,他低了低头:“谁说?”
鹿汀朝转开视线,像是自己想了想,突然猛地摇了摇头:“不对。”
调酒师:“?”
鹿汀朝:“我已经把他踹了,他太烦了!”
“我自由了。”
鹿汀朝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扶了下桌面,“我要过我以前的生活,喜欢我的人能排几个地球,我要开机车,泡酒吧,我要……”
鹿汀朝踉跄了一下,险些栽进吧台——
就在调酒师伸手要去将鹿汀朝抱进怀里的前一秒。
另一只手从鹿汀朝伸手穿了过来,像是早已经练习过无数次的穿过鹿汀朝的腰侧,揽住了鹿汀朝。
也一并抓住了他不安分的手。
调酒师本来马上要到手的人就这样被截了胡,自然冷了脸,下意识像对面的人看过去——
这才发现对面那人竟然捂得异常严实。
物理意义上的那个捂。
明明已经是夜里,更遑论是酒吧这样乱的地方。
那人却依旧像是怕被人认出来似的一顶宽大无比的兜帽遮住了发型和大半个脸,然后又戴了口罩,盖住了下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狭长而深邃,像是有些异国人的血统,再眼底的最深处隐约露出一些幽灰色。
而此刻那双眼睛也向调酒师看过来。
眼底的寒意像是冬日里最严寒的霜,瞬间冻得调酒师心底一寒。
有些眼熟,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眼熟。
偏偏这时候男人怀里的鹿汀朝又重新闹了起来,他不乐意被男人就这样半裹半抱着,一双纤细的手张牙舞爪,在男人怀里动来动去。
“我要跳舞,要跳舞!”
鹿汀朝嘟嘟囔囔的大着舌头,似乎连字都快要说不清了,却还能兀自迈开腿,就要挣脱男人的怀抱往舞池里跑。
当然没有成功。
偷跑的动作被男人镇压回来。
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男人在面对鹿汀朝的时候,竟显得出乎意料的柔软,几乎是溺爱和纵容:“下次玩,乖,你醉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鹿汀朝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好不好!”
鹿汀朝又开始伸胳膊伸腿:“我要去舞池里,我要摸帅哥的腹肌,还要和帅哥上床亲亲……”
男人:“……”
男人低头,隔着口罩亲了一下鹿汀朝的唇角:“已经亲了,乖乖的,好不好?”
“不好!”
鹿汀朝似乎愣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一下,随即更用力的挣扎起来,“你硬邦邦的,放开我……”
调酒师见此,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先生,您看朝朝显然也不想跟你走,不如您交给我……”
“交给你?”
男人居高临下的视线看过来,像是看一只早已出局的豺狗,“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他的名字?”
调酒师火也起了,他猛地站起来,却在起身的瞬间看到了几个站在男人身后的,像是保镖似的存在。
——这显然不是个善茬。
调酒师多少见过些人物,他握紧了拳,到底没有生事,扭头走了。
而鹿汀朝还在男人怀里折腾。
他迈着脚步非要往舞池里跑,也不管身后的男人是不是全副武装的模样。
终于。
在鹿汀朝闹腾着就要走进舞池边缘的瞬间,男人像是气急了般的在鹿汀朝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然后在鹿汀朝愣住的瞬间。
打横抱起人,沿着酒吧的侧门走了出去。
鹿汀朝:“……”
直到被男人扔在车上,鹿汀朝依旧还有些茫然,他不可置信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然后眼圈登时红了。
偏巧抱着他的男人也从另一侧合了车门上车,然后伸手抓过鹿汀朝的手腕,将那一串菩提串珠硬生生从纤细柔白的腕上取下来,狠狠扔出了窗外。
鹿汀朝缩在车后座的角落,鞋子在刚刚挣扎的过程中不知什么时候被弄掉了,只剩下一双浅灰色的低腰棉袜。
“你干什么?!”
刚刚酒吧外的夜风让鹿汀朝终于勉强找回了一丝清醒,他朦朦胧胧的视线看着面前的人打了自己的屁股又扔了自己的手绳,终于忍无可忍的一脚踹在了男人身上。
鹿汀朝觉得自己是用了全部力气的。
而男人却连哼都没哼一声,伸出手,握了鹿汀朝的脚踝,然后就像是刚刚剥手串似的,将鹿汀朝灰白色的棉袜也一并剥了下来。
接着。
男人低头,在鹿汀朝细嫩白皙的脚趾上咬了一口。
鹿汀朝:“……”
鹿汀朝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还是半躺半缩着的姿势,整个人却像是僵成了一只木雕。
半晌,才颤巍巍的,连语气里都带着水意:“你……你变态!”
“嗯。我变态。”
男人一手擒着鹿汀朝的脚踝,另一手向下摘了口罩,露出一张被万千粉丝追捧的,奉上神坛的,曾经数次被评为最优秀面孔的脸。
认识十几年,结婚七年。
鹿汀朝从没见过庄稷这么变态的一面,吓得嘴唇都发抖了:“庄……庄……”
庄稷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却一丝一缕的摩挲过鹿汀朝脚上的皮肤,然后他低头,湿润的吻沿着脚背一路蜿蜒。
最终,在鹿汀朝战战兢兢的瑟缩中。
一道深而狠的,甚至隐约泛出些淤血的齿印留在了鹿汀朝脚趾的位置。
车上没有其他人。
随着一点仓促的震动,庄稷整个人压了上来,对上鹿汀朝的视线:“可是宝宝,我很早就想这样做了。”
鹿汀朝简直要吓哭了。
他见过庄稷少年时代优秀少年的模样,见过庄稷青年时期君子端方的形状,也见过庄稷成为影帝的路上越来越吸引人,魅力几乎无人可挡的样子。
但庄稷从没有一次是这种可怕的感觉。
像是一只已经饿狠了,就快要疯癫的兽类终于在垂死边缘拖回了自己的猎物,于是迫不及待的进入巢穴饱食起来。
“你太容易坏了,朝朝。”
庄稷的喉结上下滚动的幅度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他抬起鹿汀朝的脚踝,“你看……我只尝了一口,就肿了。”
一滴泪突兀的顺着鹿汀朝的侧脸滚了下来,滚过他颌角精致的线条。
没落进后座的真皮座椅里,而是被庄稷舌尖一勾,吞进了肚腹里。
鹿汀朝终于被吓哭了。
他哭得一抽又一抽,在庄稷怀里想要尽可能的再缩小成一团,却被因为全部覆在身下而动弹不得。
从小形成的肌肉反射和条件反应几乎让鹿汀朝下意识的伸手抱住了庄稷的腰,像是斯德哥尔摩的病人抱住了犯罪嫌疑人。
鹿汀朝带着哭腔的嗓音是软的是细的是甜的,是庄稷恨不能直接带进骨髓里的扑鼻香气。
“我错了我错了呜呜……不要咬我……”
鹿汀朝整个人都埋进了庄稷怀里,他声音闷闷的,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浸湿了庄稷肩膀的一块衣料。
庄稷这才回抱住鹿汀朝。
他的吻沿着鹿汀朝的发顶一路向下,吻过鹿汀朝的耳朵,侧脸,额头,鼻尖,最后在唇瓣上停下来。
庄稷的气息是陌生的,是熟悉的,是不得不接受的。
鹿汀朝的眼泪还是扑簌簌的往下掉,然而他无处可去,也没地方可躲,他不知道庄稷的怀里究竟安不安全,但车门关上了。
庄稷的怀抱也关上了。
庄稷轻声说:“朝朝没有错,是我的错。”
鹿汀朝张了张嘴,没说话,打了个小小的哭嗝。
庄稷抚着鹿汀朝的背,一下又一下的给他顺气,语气缱绻又温柔:“是我想把鹿家还给朝朝,所以才和姜容有了那些新闻。”
鹿汀朝被庄稷吻得面上泛出晕红,他含着泪的眼睛睁开看着庄稷,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被夜风吹回来的短暂的清明随着车内热度的不断上升而慢慢丧失。
而后知后觉的,这次升上来的火焰似乎不仅仅是酒意,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攻击性和莫名的感觉的,像是骨子里都在痒的热浪。
鹿汀朝眼底的迷茫和惺忪像是没有熄灭的火,渐渐又重新燃起来,占满漂亮的眼睛。
“鹿汀朝,你说过只爱我的,对不对?”
庄稷的手指拂开鹿汀朝衬衫最上的两颗扣子,放在他的心跳上。
鹿汀朝懵懵懂懂的看着庄稷,直到他问第二遍,才渐渐点了一下头:“嗯。”
庄稷:“朝朝都已经给我生了宝宝了,朝朝一定非常爱我,对不对?”
鹿汀朝眨了眨眼:“……嗯。”
庄稷的声音几乎是在哄了:“那朝朝现在爱我吗?”
车内没有开窗,停在无人知道的小巷边上。
蒸腾的热浪已经全然迷惑了鹿汀朝的思绪。
他酒喝得太多太快,度数高,种类也多,酒劲窜上来的时候没人可以抵挡。
可鹿汀朝喝过许许多多的酒。
从没有一种让他这么难受……难受的像是必须要找到一个人,抱着他,才能舒服。
鹿汀朝被压在车后座的角落,看着庄稷,难以忍耐的咬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
而庄稷轻柔无比的低头,又亲了一下鹿汀朝的嘴角,这是曾经鹿汀朝最喜欢的一种吻,又黏又甜。
庄稷又重新问了一遍:“那朝朝还喜欢庄稷哥哥吗?”
“不喜欢了。”
这次,鹿汀朝终于回答了庄稷的问题。
在酒水带来的眩晕和奇怪的热度中备受折磨的时候,鹿汀朝终于短暂的找回了一丝属于自己的坚定——却又似乎不那么坚定。
因为鹿汀朝很小心的,很难被发现的,用自己蹭了一下庄稷。
瞬间空寂的车厢似乎在这一刻有了某种奇怪的回音,于是“不喜欢了”这四个字便沿着车内不停回旋,像是飞刀一般将庄稷扎得鲜血淋漓。
好在,在鹿汀朝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庄稷已经疼习惯了。
庄稷似乎并没有发现鹿汀朝这个小小的坏动作。
他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丝毫变化,而是又亲了一下鹿汀朝的唇角:“朝朝喜欢什么?”
鹿汀朝的煎熬愈发让他备受折磨,他整个人忍不住的想往庄稷身上靠,却又想咬住牙忍住。
鹿汀朝扭开视线,染上哑的声线和平时有了一点不同,却显得更加蛊人:“……朝朝喜欢钱。”
庄稷扣着鹿汀朝的手指,五指相扣的抵在车窗上:“嗯,庄稷哥哥有钱。”
庄稷问:“还喜欢呢?”
鹿汀朝热得快要疯了。
他本来就不是能受得住折磨的人,在这种快要崩溃的边缘,鹿汀朝几乎没能经受多久就败下阵来。
鹿汀朝一点都不愿意看庄稷,人却偷偷摸摸的想往对方身上贴,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舒服一点,再舒服一点。
庄稷的呼吸就在耳边,他还在问:“朝朝还喜欢什么?”
鹿汀朝终于崩溃了。
他狠狠推了庄稷一把,像是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庄稷身边跑开,声音哑透了:“你让,你让一下……”
庄稷怎么可能让鹿汀朝跑。
他轻而易举的一把就勾住了鹿汀朝的腰,将这个略显单薄的身形几乎是挂在了自己身上。
瞬间。
庄稷甚至在鹿汀朝眼底看到了一丝很薄淡的喟叹。
“不是自己磨的很开心吗?朝朝。”
庄稷低头去亲鹿汀朝,这次没有被躲开,也躲不开了,“怎么还要跑?”
车内愈发稀薄的空气让鹿汀朝整个人都显出种恹恹的瑰色。
他着实觉得太热太热,想伸手去够庄稷车子的后车窗开关。
却又被中途按了回来。
庄稷哄着鹿汀朝:“不可以,朝朝,你一身汗,会着凉的。”
鹿汀朝热得难受,庄稷又不主动。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正在被炙烤的鱼,而面前的餐客却迟迟不肯享用他。
鹿汀朝要疯了。
他在庄稷怀里挣了半晌,眼底的泪珠一滴滴的往下滚:“庄稷你变态,你有毛病,你不要脸……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砧板上的鱼被食客束缚的动弹不得。
食客却问:“那朝朝要去哪里?”
鱼摇着尾巴挣扎:“我去找费修齐,找莫岭南,找阿治……”
食客露出了一个几乎是残忍的笑意:“朝朝,怎么办?他们都不在这里。”
鱼呆呆的愣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找费允承,找Daddy……”
庄稷的神色登时变了。
一种压抑不住的阴郁在顷刻间席卷了他线条优越的侧脸,眼底的风暴像是转瞬欲来,无法平息。
庄稷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放药物的储物框——那里面有精神科医生给他开的各种药物,要求他按医嘱必须按时服用。
——“刚开始的症状应该不算严重,你属于典型的进行性加重病人,你的念想越发,病程就越重。”
——“你越想要完全得到他,可他是个社会中的人并不能完全属于你。”
——“你的平衡性失控之后,思想也随之失控,你要解放你自己,或许放下这一份执念。”
执念。
庄稷染上血丝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向面前的鹿汀朝。
良久。
庄稷仿佛终于压回了一丝清明,他伸出手,帮助鹿汀朝握住,然后成功看到了怀里的人唇瓣轻轻启张了一下。
像是一瞬间的快乐。
庄稷慢条斯理不急不缓的压着节奏,又低头去亲鹿汀朝的额角:“Daddy。朝朝,你知道Daddy是指什么吗?”
鹿汀朝拱了几下,像是有些急迫,红透了的眼角睁开:“就是帮我的,爸爸。”
庄稷没有说话。
他还是很慢,慢到鹿汀朝忍不住想自己来,才伸手,握住了鹿汀朝的手腕:“爸爸会睡你吗?朝朝。”
鹿汀朝急得神色通红,他甚至下意识去抓庄稷的手:“快……”
庄稷却不肯动了:“爸爸会像我这样弄你吗?”
鹿汀朝自己被庄稷抓着手腕动不了,而庄稷也不动了,他烧得快要疯了:“不会……不会……”
“但费允承会。”
庄稷贴近鹿汀朝的耳边,停顿许久,“鹿汀朝,他会比我还要狠的弄你,他会让你上隐,从此以后你要不就在他的床上,要不就在他的牌场里,永无天日。”
每一个凉透了的字都随着温热的呼吸钻入鹿汀朝的耳朵里。
烫得鹿汀朝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燃烧的火苗让他反应迟钝,直到好半天之后。
鹿汀朝才颤抖的回过神来:“不……不会的,你胡说!”
“你可以自己去问啊,宝贝。”
庄稷狠狠亲了鹿汀朝的肩膀一口,随即直起身来,轻轻笑了一下。
鹿汀朝已经整个人都烧红了,他刚刚只被弄到一半,在半途而废中挣扎。
而庄稷却衣冠楚楚:“现在我就给你机会。”
庄稷伸手,轻轻捏了一下鹿汀朝的耳尖:“要我,还是要他,选吧,朝朝。”
*
庄稷似乎把车窗开了。
鹿汀朝嗅到一丝夜风中路人来往间的香水味,然后是偶尔来往的人群有些低的说话声,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
就像近在车边——一挪视线就能看到车上这样的他。
庄稷却似乎在这一瞬间格外慷慨,他甚至拉了拉自己的领口,宛如正人君子一般开口:“如果不愿意,我可以叫车送你回去,回你的Daddy那里去。”
夜风似乎也只找回来鹿汀朝的一半神思,他下意识的低头看着自己,嗫嚅了一下唇瓣。
庄稷问:“想好了吗?”
鹿汀朝甚至不太能听得懂庄稷每句话的意思,但他还是大致听明白了如果自己要走,庄稷就让自己下车……
怎么下车?
这个样子。
鹿汀朝摇了摇头。
庄稷俯身过来:“摇头是什么意思?”
鹿汀朝被庄稷的视线看得害怕,想向后再靠,可偏偏无路可逃:“不,不下车……”
“哦。”
庄稷了然的点了点头,“不下车就要被老公睡,朝朝知道吗?”
鹿汀朝又咬了一下嘴唇,小心翼翼的,伸手扒住了庄稷的衣服:“知,知道……”
庄稷:“好。”
庄稷只一只手臂用力,就将鹿汀朝拉进了自己怀里坐着。
他吻了一下鹿汀朝的唇,然后伸手,温柔的,安抚的摸了摸他:“那宝宝跟老公念,朝朝愿意被老公睡。”
无法言说的热被庄稷彻底掌控。
鹿汀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圈都泛了红:“朝朝,朝朝愿意被老公睡……”
“朝朝好乖。”
庄稷的眼底已经烧得通红,像是一种已经无法再等待一秒的念想。
他猛然低下头,像是觅食的野兽一般,在鹿汀朝纤细柔软的脖颈上吻了又吻,然后像重回人间的恶魔一般,重重拥抱了只属于自己的祭品。
这是他的全部念想。
所以就算死,恶魔也绝不会放手。
*
如果排除醒来以后的浑身酸困和腰酸背痛,鹿汀朝觉得自己其实还算睡了一个不错的觉。
庄稷的技术一直很好,似乎在这段时间之后变得更好……
在庄稷亲自去外间和工作人员对接早餐的时候,鹿汀朝呆呆的靠在床上,有些麻木的这样想。
昨晚被随手丢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极为难得的震动了一下。
自从到了港城,着实很少有人会再给这只手机打电话。
鹿汀朝恍然了一会儿,才探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来电人——竟然是池城。
除了偶尔和池小果一起聊聊天八卦一下,鹿汀朝很久都没有接到这位经纪人的电话了。
然而生活归生活,工作还是要继续的,毕竟作为一个再平平无奇糊到不能再糊的艺人,鹿汀朝一个月能接到工作两天就不错了。
而庄稷就不一样了。
他一个月工作三十一天,是因为每个月最多只有三十一天。
鹿汀朝:“……”
唉。
好不公平。
鹿汀朝愤愤不已的接起了电话:“池哥,有活啦?!”
“什么有活了!”
池城似乎在电话那边快要跳起来了,“你昨晚被拍到在港城夜店和陌生男人勾肩搭背拉拉扯扯上头条了你不知道?!!”
鹿汀朝:“……啊?”
鹿汀朝愣住了。
池城:“啊什么啊?你昨晚在哪儿?!你现在在不在港城?!”
鹿汀朝:“啊……”
池城带了鹿汀朝这么多年,基本上鹿汀朝一个字音他就知道了意思,顿时头皮发麻:“你什么时候去的港城?!”
鹿汀朝:“前几天吧……”
池城:“那你昨晚一定没在夜店,是在自己家吧?!”
鹿汀朝:“啊……”
池城:“……”
池城的心凉透了,比十月底的湖水还要冰冷。
“算了,你自己看头条,我发你截图。”
在短暂的心情平复后,池城勉强捡起了他经纪人的操守,发过来几张图片,“你以前不算火,但这阵子你和费修齐的CP势头很大,再加上费修齐和你都没什么新工作,大家都在等你们的新动态。”
池城:“结果你就给我爆出个这个?!鹿汀朝!!你是想死吗?!!”
鹿汀朝:“……我……”
池城:“照片上我看出来了有个调酒师,这个好解释,就说是你喝醉了他扶你的,另一个是谁?”
鹿汀朝:“就……”
池城:“你和庄稷虽然离婚了,但也不能乱找人啊?谁知道干净不干净?!”
鹿汀朝:“对对……”
池城:“没睡吧?”
鹿汀朝:“……啊。”
就在这时,卧室门响。
庄稷端着早餐托盘进来了:“宝宝,我……”
鹿汀朝赶紧给他使眼色让他闭嘴。
好在池城那边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在片刻之后,池城迅速敲定了预案:“还是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毕竟只是侧面照,这样,你传几张房间的照片给我,我用北城的IP发,就说你一直在北城,从没有去过港城。对了,你机票是护照买的吧?这样粉丝查不出来。”
鹿汀朝想了想,应该私人飞机也查不出来,于是放心的点了点头:“嗯嗯。”
“那行。”
池城向来很果断,“那你现在立刻拍,然后发给我,我来发布。”
鹿汀朝很乖巧的点头:“好哦。”
电话挂断。
庄稷才端着托盘走到鹿汀朝床边坐下。
他似乎是刚刚洗了澡,只系了一条浴巾遮住下半身,露出锻炼成果显著的腹肌和昨晚被鹿汀朝用指甲抓出来的斑斑点点的淤青和血痕。
庄稷问:“池城?”
“嗯……”
鹿汀朝刚醒来还有些懵懵的,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道,“池哥说我昨晚上热搜了,要处理一下,说让我拍几张现在的照片给他,他来发文。”
庄稷点头:“看到了。”
庄稷:“要不要我把热搜撤了?”
鹿汀朝摇了摇头:“池哥应该有把握的,我还是拍照片给他吧……我还没拍过这样的照片,我看看……”
“我来吧。”
庄稷接过了鹿汀朝的手机,“他应该要的就是能证明你没有在外面的图,找个可以说明的角度就可以了。”
鹿汀朝:“哦哦。”
这方面庄稷应该比他有经验的多,鹿汀朝没再多做抗争。
待庄稷拍好了图,鹿汀朝便一起唰唰发给了池城,顺便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谢谢池哥。”
“等等我们去哪儿?”
庄稷给鹿汀朝穿好袜子,又系好他睡衣上的最上面一颗纽扣,“我今天只有下午有个很小的工作,如果港城玩腻了,过两天带你去琉球群岛那边转转好不好。”
鹿汀朝摇了摇头,像是恢复了最早时期两人相处的时候那种有模有样的乖巧:“不去了,我要去找兜兜,他今天还要上幼稚园。”
庄稷忙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鹿汀朝挣开了庄稷的怀抱,他顺利的穿好外套,也没动庄稷拿过来的早餐,“兜兜在港城这边落户口的时候也没有你的名字,和你没关系的,不用这么麻烦。”
庄稷像是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鹿汀朝在他面前远离他,自顾自的穿好衣服,然后又要离开他。
在鹿汀朝去开门的前一秒。
庄稷伸手拽住了鹿汀朝:“什么意思?”
鹿汀朝被拉的不得不重新面向庄稷,他仰起脸,有点茫然:“……啊?”
这种无辜的神情近乎轻松的,痛入心肺的再次伤到了庄稷。
“我是问……鹿汀朝,你什么意思?”
庄稷轻声道。
鹿汀朝却还是没懂:“什么……什么意思?”
庄稷:“我们睡了!鹿汀朝!”
“哦……”
鹿汀朝这次明白了,他弯了一下唇,向庄稷露出个笑来,“那也没关系啊,我们都睡过好多好多次了。”
庄稷:“……”
庄稷的神情几乎是惨白的。
原本清晨的欣喜,欢悦像是一瞬间从他的骨髓里全数抽出,也抽空了他所有的支撑和动力。
庄稷的声音甚至是破碎的,每一个字像是带了血:“所以呢?”
“所以我们都不要对彼此负责了嘛。”
鹿汀朝欢天喜地的一合掌,觉得自己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就像我们结婚那阵子你一直用姜容烦我一样,现在我们也很自由,你可以有别人,你也不要管我。好不好?”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老公救救朝朝……”……
第四十三章
这是港城最好的酒店, 连灯光都显得金碧辉煌,价值连城。
庄稷看着鹿汀朝,像是在一瞬间穿过无数时光, 回到了两个人最开始的少年时代。
时间几乎没有在鹿汀朝这张漂亮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眉梢依旧有着少年时候飞扬的神气, 眼角流转的波光熠熠动人, 他的唇是柔嫩的淡红色,偏浅, 只有在激烈的亲吻中才能变成厚重的晕红色。
他依旧乖张,明媚, 艳丽和肆意。
他的身边依旧有千千万万的人前赴后继, 前呼后拥,如飞蛾扑火般不断向前。
庄稷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
他的唇是紧抿之后毫无血色的惨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兽, 显得萧瑟。
庄稷对鹿汀朝说:“可我爱你。”
一滴水珠无声无息的砸在庄稷向前徒劳半伸开的手背上,依稀还带这些灼烫的痕迹。
庄稷下意识抹了把脸, 才发现竟然是自己不争气的哭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
庄稷看到了鹿汀朝朝自己看过来的视线。
那人的眼睛也格外明艳, 看过来的目光里有惊奇,有慌张, 有疑惑——唯独没有痛。
鹿汀朝不怜惜他。
鹿汀朝不感觉到痛。
手背上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湿润成了一片,庄稷狠狠的又擦了两把脸,却发现泪水怎么会越擦越多。
太丢人了。
庄稷想。
他不应该在鹿汀朝面前这样丢人的。
他应该是鹿汀朝的依靠, 是鹿汀朝源源不断的金库, 是养着鹿汀朝的洞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丢了最宝贵的东西的狼狈的孩子,这样止不住的哭。
庄稷狠狠闭了闭眼, 眼底是一片咸涩的疼痛。
而一只很柔软的手在这时候牵住了他。
那只手显然是没做过任何活的,连每一寸皮肤都格外纤细。
鹿汀朝有些试探的声音在庄稷身边响起来:“那个……你不要哭了嘛。”
鹿汀朝想了想,很老实的道:“虽然我不爱你了, 但还有姜容爱你呀,我觉得他也挺好的。”
“我不喜欢姜容!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庄稷打断了鹿汀朝的话。
鹿汀朝似乎被他突然的情绪吓得愣了一下,一双杏眼圆圆的睁大了些,露出很无辜的神情:“啊……”
还是这样。
总是这样。
鹿汀朝的神情里既看不出在意,也没什么关心。
庄稷只觉得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毫不留情的探进胸腔,在他本来已经濒临破碎的五脏六腑中一番撕搅,直到鲜血汩汩流出——
而鹿汀朝却依旧视而不见。
庄稷突然觉得疲惫不堪,这种力竭的感觉抽空了他的最后一丝理智。
他反握住鹿汀朝的手,然后室内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声沉重的闷响。
庄稷跪在了鹿汀朝面前。
鹿汀朝:“!!!”
从没见过这幅架势的鹿汀朝被庄稷直接吓傻了,他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猛然后退一步,却发现庄稷握住他的手牢牢的攥住了他,如同钢筋铁骨一般的不肯松开分毫。
鹿汀朝见过庄稷太多高高在上的矜贵模样,从他的学生会主席时代到被万人追捧的影帝时代,哪怕是后来两人在一起,也从没想象过有一天庄稷会跪在自己身前。
“别……你别……”
鹿汀朝吓得声音都抖了,慌慌张张的要去拽庄稷起来,“你别这样……”
庄稷却顺着这个姿势,不仅握着鹿汀朝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另一只手也向上,绕过有些单薄的腰线,将面前的人圈在了自己怀里。
这像是一个祭祀神明的姿势。
也像是一只大蟒圈占食物的姿态。
庄稷整个人都贴上来,靠在鹿汀朝身体柔软的地方:“能不能……不要走?”
鹿汀朝:“……”
虽然两个人已经分开了,但其实在鹿汀朝心里,他还一直觉得庄稷是非常优秀的。
就像小时候学渣看学霸的那种仰望,无论是对庄稷,还是对宿宁郁,鹿汀朝一直都有这种学霸滤镜。
可现在,在这一刻,这种滤镜似乎无声无息的破掉了。
在庄稷哭着抱住他,跪在他面前的这一刻。
如果按照正常的思维逻辑,鹿汀朝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去安慰庄稷的——毕竟人家似乎才刚刚跟自己表白过。
可事实是,鹿汀朝觉得有些尴尬。
这份尴尬让他不得不伸手又拉了拉庄稷,然后有些无措的将手放在庄稷头顶,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摸一只温顺的巨型犬那样。
鹿汀朝想来想去,用很小的声音说:“不行,我还要去看看宿宁郁的。”
莫岭南,宿宁郁,费修齐,费允承,还有昨天刚刚见过的阿治……这接连不断的男性角色让庄稷心神俱碎,他仰起头,像是一只饮泣的鸩鸟:“宿宁郁比我更重要吗?”
鹿汀朝:“……”
这纯纯是有点胡搅蛮缠了。
鹿汀朝哪怕再好的脾气到了这时候也开始失去了耐心,更何况他的性格向来也并没有多具有忍耐度。
于是鹿汀朝想了想:“嗯,和你们CP最火的那时候的姜容一样重要吧。”
庄稷整个人身形一顿。
到了这种时候,再听不出鹿汀朝语气里的针对就是傻子了。
而这种突然的觉悟反而给了庄稷一种垂死复生的幻觉。
他猛然抬起头,像是抱住最后一丝薪火:“朝朝,你很在意姜容,对不对?”
鹿汀朝垂眼看着庄稷。
庄稷的脸上还带着泪痕,显得狼狈又落魄,他眼底的慌乱和绝望几乎掩盖不住,却还是不肯认输的想要争取最后一丝生机。
直到鹿汀朝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有在乎过姜容。”
鹿汀朝毫不留情的,宛如个孩子似直爽的打破了庄稷的最后一丝幻想。
鹿汀朝接着道:“庄稷哥哥,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眼睛里只看得到自己,根本看不到姜容。”
他似乎回忆了一下过往,又重新补上一句:“说起这个,庄稷哥哥,那时候我还嗑过你们的CP……还真的挺好嗑的。”
怀里圈着的这个人体温是暖的,身体是柔软的,就连语气都是温润的。
而说出的字却是冷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锋利的针刀一样缓慢又清晰的刺入庄稷的血脉里,疼得他连鹿汀朝都快要抱不住了。
而鹿汀朝没有关心他,关注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庄稷颤抖的手因为攥紧而显出一种潦倒的青白色,他犹豫了许久,轻声问:“既然你不在意他,那为什么……要跟我离婚?”
明明已经很快了。
明明他酝酿了很久。
明明只要再一点点时间,他就可以将鹿家往日的辉煌全部还给鹿汀朝,让姜家给鹿家过去的一切陪葬。
然而就只是这么一点时间,现在什么都没了。
庄稷仰头看着鹿汀朝,是一个格外卑微的视角。
“嗯……”
鹿汀朝有点犹豫。
他垂下头来,眼神里竟然有一种孩子气的不好意思:“就,大概是因为我觉得你不爱我。”
鹿汀朝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有点苦恼的说出了真话:“庄稷,我本来就很难长性的去喜欢什么人或者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爱你了。”
场面显得宁静。
然后变得死寂。
随后在片刻之后,林城的声音从门外响起:“稷哥,你起了吗?”
鹿汀朝突然有些恍然,似乎很久之前,在他和庄稷还很好的那段时间,林城也经常这样早上过来喊庄稷去工作。
那时候鹿汀朝多数情况还窝在床上,庄稷抱着他洗脸刷牙伺候完,又和他一起吃过早餐,才会出门。
鹿汀朝以为以后的日子都会像是那样。
好可惜。
鹿汀朝叹了口气,从庄稷的怀抱里抽出一只手臂,想回身去开门,却在下一秒被庄稷重新握住手腕带回了怀里。
攀上来的属于成年男性的手臂硬实而坚韧,肌理的线条带着温热和逼仄感牢牢的席卷而来。
一瞬间,让鹿汀朝有了种被野兽攻击的错觉。
“别开门!”
庄稷优越的下颌线紧紧贴上鹿汀朝,语气带着乞求,“别开门朝朝……”
鹿汀朝其实很喜欢庄稷的那张脸,非常符合他的个人审美,在以前很多时候两人胡来的时候——鹿汀朝也上下其手过很多次。
但也仅限于那种时候。
像现在这种光天化日的时候……庄稷刚好用颌骨的硬蹭着他的小腹。
鹿汀朝只觉得头皮一麻,瞬间僵了:“庄稷,你别弄那里……起来……”
鹿汀朝伸手要去推庄稷,却被他攥住双手的手腕归拢在一起。
两人就在门内侧,鹿汀朝距离门把手甚至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
而林城在门外敲了半天没开,声音似乎有些疑惑:“稷哥,品牌团队已经过来了,你得去挑衣服,起了吗?”
一道布料被扯开的“撕拉”声陡然拽回了鹿汀朝的思绪。
鹿汀朝下意识低头一看,他身下原本穿着的长裤被庄稷硬生生拽了下来,因为用力太大,扯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
鹿汀朝:“!!!”
鹿汀朝:“……”
鹿汀朝傻掉了。
而庄稷就在鹿汀朝呆愣的片刻几秒钟飞快的,像剥洋葱似的剥干净了鹿汀朝的所有下装,然后突然伸手拨弄了一下无辜的小东西:“朝朝,你看。”
“……庄稷!”
鹿汀朝不想看,又不敢太大声怕被林城发现他们在门口做这种事,整个人都抖了抖,愈发显得可怜兮兮。
庄稷向上看了看鹿汀朝,然后吞掉了这只无辜的小鸟。
鹿汀朝:“……”
清早的时候发生这种事几乎是让人心神都震颤的。
鹿汀朝只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他双手无数次试着从庄稷的束缚里挣脱出来,却徒劳无功,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摇头:“不行,庄稷,不行!”
庄稷的声音显得含含糊糊,却格外喑哑低沉:“什么不行?朝朝。”
庄稷猛然深了一下,终于让鹿汀朝整个人彻底软在了他怀里。
像是被笼入网底的一只鹿。
庄稷的声音是哄着的,带着十足深陷诱惑的味道:“你不舒服吗,宝宝?”
鹿汀朝还是摇头:“不舒服,不行,不行,林城在……”
林城在外面啊!!
鹿汀朝怕得眼睛都红了。
他甚至都不敢想万一林城找酒店管理来开了门看到……
鹿汀朝越害怕,身形就越抖得厉害,他恨不能整个人都缩进庄稷怀里,去找寻一种根本不存在的安全感。
而偏偏这时候林城似乎又看了一遍时间,愈发急切起来:“稷哥,还要赶去那边,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不行,不行庄稷……”
鹿汀朝用最后的力气从庄稷怀里向上伸手,虚空的抓了一把,最终还是倒了下去。
庄稷的神情已经全然深了下来,他笼住鹿汀朝,相扣的五指全然绑住了怀里的人。
庄稷说:“可以的,宝宝。一切都可以。”
庄稷:“都冲我来,宝宝只要享受快乐。”
很快。
庄稷放在一边的手机开始震动,站在门外的林城显得格外焦急。
无人接听。
再接着。
被丢在一边的,鹿汀朝裤子里的手机也轰轰烈烈的响了起来。
隔着房门的林城听到了手机铃声,似乎愣了片刻,接着靠上来拍了拍门:“鹿小先生,鹿小先生,你在里面吗?”
鹿汀朝已经顾不上回答他了。
他攀着庄稷的肩膀,整个人像一张拉开的长弓,愈发显出肤色的柔白,不断发抖的指尖显得整个人都明显不稳:“庄,庄稷……你放,放开……”
“不对。”
声线低沉的男人搂着他,“叫其他的。”
鹿汀朝上不得下不得,难受的眼泪都盈在耳边。
他抓在庄稷肩上的手指愈来愈紧,在庄稷肌肉的线条上抓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鹿汀朝张了张嘴,显得有些可怜:“不行了,放过我……”
“叫老公。”
庄稷的声线也哑得彻底。
他仰头将鹿汀朝的模样尽收眼底,“朝朝,再叫一声老公。”
鹿汀朝腿一软,在庄稷怀里徒劳的挣了挣。
站在门外的林城像是终于感受到了什么,他犹豫了半晌:“鹿小少爷,你们在忙吗?是不是不方便?”
其实鹿汀朝和林城的关系还不错的。
人家在外面这么久,总应该回应一下……
鹿汀朝抽出一点思绪,这样想着。
可下一秒他就没办法想了。
庄稷已经掌握了他所有的弱点,只是轻微的一下——
鹿汀朝哑然的猛然张开嘴:“不,不行了……”
庄稷环住他的腰:“叫老公。”
“老公……”
最终。
鹿汀朝崩溃的泪珠滑满了整张脸,他找不到支点,只能伸出手抱住了庄稷,“老公救救朝朝……”
*
鹿汀朝贪婪,自私,耽于享乐,床上床下总是两张面容。
庄稷能留住鹿汀朝一会儿,但人总还是要离开。
林城火急火燎的从门外进来的时候——庄稷正蹲在客厅贵妃榻旁给鹿汀朝系鞋带。
鹿汀朝的脸上还飞着一层淡淡的薄红色,在看到林城的一瞬间极其难得垂下脑袋,连语气都是小心翼翼的:“林,林助理。”
林城感觉自己着实来得特别不是时候。
他看着庄稷给鹿汀朝系好携带,又一点点捋展裤脚的褶皱,接着站起来俯身,似乎想在鹿汀朝唇上亲一下。
被鹿汀朝扭头躲开了。
庄稷一点也不生气,脸皮极厚的凑过去亲了亲鹿汀朝的鼻尖:“嫌脏啊?坏宝宝。”
鹿汀朝:“……”
鹿汀朝脸又烧起来,他慌里慌张的站起来:“不懂你说什么!我走了!”
“别走。”
庄稷拉住鹿汀朝的手,“别生气,我错了。我走。你先吃早饭。”
刚刚和林城一起送进来的早餐还热腾腾的摆在桌上,西式的餐点罩在精致的保温皿里,旁边还有中式的粥品。
庄稷的眼睛没有一瞬离开鹿汀朝,像是垂涎的兽类咬紧着不放,半晌才滚了滚喉结:“吃完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鹿汀朝有点怀疑:“真的吗?”
“真的。”
庄稷的神色有些苦味,“难道我还骗你不成。不过朝朝,能不能不回费允承那边?”
鹿汀朝抬头:“那我去哪里?”
鹿汀朝:“我没有家。”
这只是鹿汀朝老老实实的一句话。
却似乎更痛的伤到了站在对面的庄稷。
林城看到自己的老板整个人脸色都显得惨白,唇线紧抿,语气竟显得乞求:“我们有家,朝朝。”
庄稷牵住鹿汀朝的手:“费允承能给你的庄园我也能给你,朝朝喜欢哪个我们立刻就去买,好不好?”
“不好。”
鹿汀朝拽回了自己的手,摇了摇头。
在欢愉过后,仅有的依恋也从鹿汀朝身上一并褪去,“你和费允承都没什么区别,庄稷哥哥。”
鹿汀朝道:“我想自己住,但是可以和你约会。”
林城一愣。
如果让外人来听,这着实是一句太渣男的发言了。
林城甚至是以为自己理解错了鹿汀朝的意思。
直到下一秒鹿汀朝又自己重新补充:“就是我让你自由,你也不要让我负责。庄稷哥哥,可以吗?”
“不可以。”
庄稷看向鹿汀朝的眼神是灰败的。
他似乎才刚刚调整好了情绪,强行深吸了口气,“鹿汀朝,我不要自由,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哪怕要我下地狱也行。”
鹿汀朝吓了一跳:“我不下地狱!”
林城:“……”
这么久不见,鹿小先生倒是保持了和曾经一样的重点模糊。
时间不等人,林城又看了一眼表:“稷哥,该出发了。”
如果眼前的一切更协调,庄稷宁愿在这里陪着鹿汀朝。
可是鹿汀朝要走,无时无刻都想离开他。
庄稷只得转开了视线:“知道了,走吧。”
窗外的光线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
庄稷在临出门前看了鹿汀朝一眼,他坐在光影里头也不抬,在桌面上的餐盘中挑挑拣拣。
鹿汀朝挑食。
庄稷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朝朝。”
“唔?”
鹿汀朝回头。
庄稷眼眶的酸涩让他越发觉得压抑,他强行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好吃吗?”
鹿汀朝点点头:“好吃,就是吃不完。”
“剩下的放着我回来吃,别吃太撑,你胃不舒服。”
庄稷轻喘了口气,“我走了。”
鹿汀朝:“嗯。”
房门在庄稷门前关上。
庄稷的魂魄也像是一并被关在了门的另一边,一举一动都显得生硬。
林城一路跟上电梯,纠结半晌,终归没忍住:“稷哥,我一会儿真的让司机送鹿先生回去吗?”
庄稷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冥顽不灵的反应许久:“……什么?”
林城:“真的要送鹿小先生会费宅那边吗?”
电梯由上至下的楼层在跳动。
庄稷看了良久:“不然呢?”
林城:“稷哥,你好不容易找到鹿先生,就这样送他回去……”
“如果我送他回去,我还能再去找他。”
庄稷轻声道,“如果我强行留他在这里,他只会越来越烦我。”
林城顿了一下。
庄稷:“他已经不爱我了,我只能赌他的耐心,经年累月积攒的对我最后的耐心。”
林城:“可是……”
庄稷:“可是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庄稷些微停了几秒,重新又道:“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所以他只能跟在鹿汀朝身后,如同曾经过去的许多年年月月——
等待被最后的审判。
林城突然理解了庄稷的孤注一掷:“但稷哥,万一鹿小先生他还是……”
“那就一直追着他啊。”
庄稷反而笑了,回头看了林城一眼,“你以为我当年怎么把朝朝拐到手的。”
庄稷道:“是因为我熬走了其他所有人,才把他带回家的。”
“大不了重头再来。”
庄稷走出电梯。
*
除了其余的私人行程,庄稷这次过来刚好和他前阵子代言的一个顶奢品牌发布会撞了档期。
尤其是知道他本人在港之后,品牌方主理人亲自发了邀请函,连续几次邀请庄稷参与品牌在港的这次发布会。
这个牌子重心在欧洲,这段时间正是拓展亚太市场的重要时间段,因此选择庄稷当代言人也恰好符合他们的利益。
林城很明白庄稷这次来港并不是为了这些公开活动,推了几次。
而就在昨晚凌晨的时候,庄稷突然告诉凌晨他答应了邀请。
林城:“?”
品牌方自带的化妆师团队见到庄稷真人后当即一番吹捧,随即格外礼貌的询问了庄稷在妆容和饰品方面的要求和避讳。
林城跟在一旁,听庄稷道:“其他都无所谓,里面的内搭不要动了。”
品牌团队的化妆师闻言和其他人短暂的商量了片刻,点点头:“没问题,庄先生,这次发布会主要以稀有皮制品为主,我们会为您选择一件合适的外套。”
庄稷点头应了,化妆团队随即立马开始准备。
留下林城在原地给庄稷对完相关行程,又看其他几位随行助理到位开始忙碌,才有些犹豫的道:“稷哥,刚刚司机说已经接到鹿先生了。”
庄稷阖着眼睛,任由造型师在他面前比比划划:“他回哪边?”
林城:“还是费家祖宅。”
庄稷:“嗯。”
林城:“还有……”
庄稷嗯了一声。
林城道:“还有就是……我们的司机刚开出去就被拦住了。”
庄稷睁开眼:“什么?”
林城只得把司机刚刚发给自己的信息拿给庄稷开:“才从酒店的大门出去,费允承的车……就在门口。”
林城道:“费允承亲自来接的鹿先生……兜兜小少爷也在车上。”
庄稷神情登时冷了下来。
那不是寻常的冷脸。
而是在野外的兽类遇到挑衅的对手时,决定决一死战的模样。
“知道了。”
过了片刻,庄稷道。
林城:“司机问他还要不要跟在对方车后面?”
庄稷嗤笑一声:“跟上去干什么?让我亲眼看着朝朝跟其他男人走吗?”
林城没有说话。
庄稷自顾自说完,像是沉默了一会儿,又重新道:“……跟上去吧。”
庄稷道:“看他安安全全的到那儿,再回来。”
林城沉默的看着面前的这位最年轻的影帝。
在这一瞬间。
林城突然觉得,庄稷似乎没有了身上那种像是如影随形的光环——
他不再是三冠的影帝,不再是庄氏最出色的掌舵人,不再是从小到的天之骄子。
他只是庄稷。
弄丢了爱人之后,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寻常人。
*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在港城长大的缘故。
对比鹿汀朝很多时候的不适应,鹿兜兜显然对港城的气候更加接受,就连饮食上都没有鹿汀朝那么挑剔。
费允承的座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安好了儿童座椅。
费允承坐在一旁,鹿汀朝就在另一旁把一个晚上没见的鹿兜兜抱进怀里,美滋滋的揉捏了一顿白白嫩嫩的小脸蛋:“鹿兜兜同学,昨晚有没有好好睡觉?”
鹿兜兜被迫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历史绘本,嘟嘟脸扬起来看着鹿汀朝:“有的。”
鹿兜兜眼睛眨巴眨巴:“朝朝昨晚为什么没有回来?”
鹿汀朝:“啊……”
鹿汀朝并没能立刻想好怎么撒这个谎,犹豫了一秒,费允承就将话接了过去:“朝朝去找同学了。”
费允承伸手摸了摸鹿兜兜的头发:“兜兜上学有了朋友,朝朝也有自己的朋友,对不对?”
鹿兜兜很爽快的点了下头:“嗯嗯!”
鹿汀朝没想到鹿兜兜今天这么好骗,有点惊奇的瞧了费允承一眼。
费允承便笑了:“昨天兜兜在幼稚园遇到一个很聊得来的小朋友,他们负责的管理老师反映过来,那个孩子也是智商很高,能跟兜兜聊在一起,也算投缘。”
鹿汀朝点了点头:“这样……”
鹿兜兜今天也要上学,车子直接往幼稚园的方向开。
鹿兜兜窝在鹿汀朝的怀里打了个呵欠:“朝朝,今天能来接我回家吗?昨天你都没有接我。”
鹿兜兜同学有一点万胜于其他任何人,他永远能够精准找到让鹿汀朝感到抱歉的那个点。
于是听到这句话的鹿汀朝立刻点了点头:“今天我一定来!爸比早早就在门口等你!”
鹿兜兜这才满意的在鹿汀朝脸上亲了一下:“那我去学习了。”
费允承的车子在幼稚园门口停了下来。
鹿汀朝抱着鹿兜兜下了车,费允承随即从另一扇门跟了出来。
昨天还需要一路送进学校,今天负责的管理老师和课主任已经早早的等候在了门口。
鹿汀朝弯下腰,重新给鹿兜兜整理好了衣服和小领带,挥了挥手:“好好学习,晚上见哦。”
“嗯。”
鹿兜兜看上去鹿汀朝还要淡定,有模有样的正了正自己的背包,“兜兜会努力上进,长大好好养爸比的。”
鹿汀朝万分感动:“嗯嗯嗯!”
“兜兜要上学好好报答祖国。”
费允承也弯了弯腰,“朝朝由我先提兜兜小朋友养,好不好?”
鹿兜兜眼睛圆溜溜的看了一会儿费允承,像是格外严肃的思考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不行。”
鹿兜兜清甜的声音干脆利落:“自己的爸比自己养,我可以的!”
童言无忌。
但近些年来已经全然没有了敢当着费允承的面驳他面子的人存在——于是哪怕鹿兜兜只是这么小的年纪,在场的几位管理老师和为首的主任依旧猛地捏了把汗。
一名管理老师赶忙上前拉过了鹿兜兜的手:“小朋友不可以这样说哦,Devin先生……”
“没事。”
费允承打断了管理老师的话。
他显得格外豁然的摆了摆手,轻轻点了下鹿兜兜的额头:“那兜兜同学可要加倍努力,不然恐怕要比不过叔叔了。”
鹿兜兜正正经经的一点头,管理老师和主任立刻带着他进了学校。
门口除了赔着笑脸的校管理,就只剩下其他几位正在进学校的家长。
这所毕竟是港城最有名的上流社会私有办学,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时不时有人想过来向费允承,却又最终没有一个人过来。
鹿汀朝哪怕再迟钝,也看出来了费允承不走,那几名等在门口的校领导恐怕每一个敢走。
他着实无意为难这几个已经有些年纪的校领导,伸手拉了费允承一下:“回去吗?”
“嗯。”
费允承低头,看到鹿汀朝得手。
然后费允承也伸手,将鹿汀朝的手握在了手心里:“回去。”
鹿汀朝乖乖的跟着费允承上了车。
依旧还是连续三辆一模一样的座驾。
费允承惯常喜欢中间那辆。
他带着鹿汀朝上了车,在车子安静无声的发动之后,从车内的小冰箱里取出支无糖酸奶:“要喝吗?”
鹿汀朝原本想摇头拒绝的,结果在看到无糖标志的时候又停了一下。
鹿汀朝是出了名的挑剔,他在某些饮食的口味上堪称刁钻,比如酸奶他就只喜欢喝纯酸的,没有一点糖分添加的那种酸得有些过分的味道,他甚至为了这种酸奶好几次去过西北的大草原。
短暂的挣扎之后,鹿汀朝伸手将酸奶接了过来。
费允承已经帮他开好盖了。
鹿汀朝舀了一勺在嘴里,又砸吧砸吧,没忍住:“……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我还知道很多事。”
费允承轻轻笑了一声,“这座港城,只要我想知道的,就没有我不能知道的。”
鹿汀朝怔了一下。
他下意识朝费允承看过去。
却见费允承伸出手,用左手托住了鹿汀朝的脸。
——那像是一个长辈安抚晚辈时候的,很具有耐心的姿势。
而费允承的指尖却似有若无的在鹿汀朝耳尖的位置刮了刮,接着很轻很柔的一路蜿蜒过脖颈线条,停驻下来。
费允承道:“朝朝,你看你这里的痕迹。”
本来应该只是不轻不重的碰触的。
但就在费允承这样慢条斯理的动作下,鹿汀朝感受到了他指尖的温度。
像是烫着他皮肤的灼热。
一面做过设计的星空顶被费允承伸手从侧面打开,随即内里一面擦的干干净净的镜子显露出来。
而镜子里——
正是从上向下映照的,鹿汀朝皮肤下的斑驳痕迹。
有些泛红,有些羞耻不堪,有些暧昧的沾染。
鹿汀朝:“……”
那面镜子里的人皮肤顷刻间红了起来。
而费允承的指尖就在镜子里的那片方圆里向主人一般来回逡巡,所到之处无不带起一片陌生的触感,让鹿汀朝忍不住僵了身子。
费允承连声音都是不急不缓的,透着年长者的和蔼,包容,和安抚。
费允承的指尖一处又一处的摸过:“这里……这一处,还有这里……”
明明车子还在平稳顺利的向前,前面的司机没有转身,副驾驶上的阿治也没有任何反应。
挡板慢慢升起来,遮住了前面的一切。
费允承:“还有往下走的这一处,都有血丝了,朝朝……”
随着这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鹿汀朝却还是感觉整个人都被说的红温起来。
他下意识想向椅子后面缩一缩,却发现费允承攥着他的肩,他逃脱不了分毫。
像是一位替自己孩子担忧的父亲一般。
费允承还在检阅鹿汀朝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和痕迹:“朝朝,你看,这里是一处齿痕,犬齿咬的……还有这里,抓痕……”
车窗没有开。
这个季节也不用再开。
鹿汀朝却觉得闷热的厉害,他试着拧开视线,却发现接下来还是会被费允承拉进他的视线里。
鹿汀朝试着伸手去拽住费允承的手——
而当攀上去的瞬间,却成了他被费允承带着,一处有一处寻找自己外宿的证据……
在某个瞬间。
鹿汀朝觉得自己像是犯了错被抓到的学生。
可在下一秒。
费允承的指尖碰过来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像是……有点奇怪。
鹿汀朝伸手抓住了费允承的手:“别……”
费允承问:“别什么?”
鹿汀朝的手骨纤细单薄,费允承骨节却分明有力。
碰触的时候,鹿汀朝能摸到费允承皮肤上薄薄的一层茧。
鹿汀朝不知道该说什么。
费允承却反手捏住了鹿汀朝的指尖:“别问你昨晚跟谁睡觉?还是别人你昨晚到底被睡睡成这样?”
鹿汀朝一滞,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没有吗?那这是什么呢,朝朝。”
车内的挡板被彻底遮住合拢。
费允承的手指竟意外的灵活,只轻巧几下便解开了纽扣,继而向外一拽,拉开了鹿汀朝的衬衫的领口。
“宝贝,你看看……”
费允承的声音像是喟叹,又像是薄怒的无奈,“你连眼神里都是被喂饱了的神情。他是怎么睡你的?”
费允承问:“什么姿势呢?”
鹿汀朝愣住了。
费允承却陡然倾身而来,他空出的一只手向后钳住鹿汀朝的腰,将他向前猛地一拉:“朝朝,庄稷给你洗干净了吗?”
被瞬间拆穿的尴尬让鹿汀朝一下红了脸。
他甚至忘了闪躲,也差异于费允承可怕的直白,蓦然圆睁的眼睛倒映出男人俯身而来的全部身形。
费允承问:“你总不会带着他的东西,回到我身边来吧。”
鹿汀朝一时间几乎没有懂费允承的意思。
而在下一秒听清了之后,整个人瞬间僵了僵。
“没有!我没有!”
鹿汀朝张口就要辩驳,他红艳的唇在温度如春的车内张张合合,“我……唔……”
费允承抬起鹿汀朝的下颌,吻住了那两瓣会骗人的唇。
鹿汀朝傻掉了。
他圆溜溜的漂亮的眼睛恍然看着面前的费允承。
这是一个有些绵长的吻。
离开的时候,费允承轻轻舔了一下鹿汀朝红润的唇珠,有些感叹的道:“好甜。”
鹿汀朝猛然捂住了嘴。
费允承却像是无比大度似的,亲了亲鹿汀朝的发顶,将他整个人带进了自己怀里。
“我和庄稷谁好?”
费允承问。
鹿汀朝怔愣的从他怀里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费允承柔声道:“我当然知道。”
费允承牵住鹿汀朝的手:“我和庄稷不一样,我不会像他那样弄个姜容来欺负你,不会让你在家一个人守着房子,不会让你一个人来港城生孩子。”
鹿汀朝呆了一会儿。
他突然发现,似乎有什么在变得和开始不一样了:“可是你是Daddy……”
“是啊。”
费允承又吻了鹿汀朝一下,“宝贝朝朝,在我们的圈子里,Daddy也可以让宝贝快乐,让宝贝拿着钱舒舒服服的过每一天,也可以让宝贝很爽。”
在静静向前行驶的车辆里。
费允承的声音带着无与伦比的蛊惑:“朝朝,你永远留在Daddy身边,好不好?”
好不好?
鹿汀朝有些茫然。
他的世界观里父权空缺,亲情体系同样空缺,家的概念空缺,家的位置也全然没有。
有时候鹿汀朝想,似乎从鹿爷爷离开之后,他总是在漂泊。
漂泊的人到了尽头,是不是就会有一个家。
鹿汀朝不知道。
手机尖锐的铃声在封闭的环境里突然响起,顷刻间打破了鹿汀朝有些断片的思绪。
鹿汀朝迟疑了一下,才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来电人——
池城。
鹿汀朝这才想起早上的时候他已经把池城要的照片给他发过去了,这时候打电话来应该是已经公关完毕,来对接下一步的应对措施。
正好鹿汀朝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面对费允承的问题,便索性将电话接通了。
“池哥,早上好。”
鹿汀朝说。
池城:“早上好你个头!”
鹿汀朝老老实实:“我的头也挺好的,池哥你的呢?”
池城:“……”
“鹿汀朝你是不是有毛病!”
池城暴怒的声音从电话那一边传过来,“你早上的照片到底是不是自己拍的!?”
鹿汀朝被骂得缩了缩脖子:“是的。”
池城:“你再说一遍!?”
鹿汀朝:“……那不是qaq。”
池城:“到底谁拍的?”
鹿汀朝:“就朋友。”
池城:“是不是庄稷?!”
鹿汀朝:“啊……”
池城懂了。
下一秒。
池城劈头盖脸:“我看你是疯了鹿汀朝!我给你说了多少遍让你自己拍自己拍,你偷懒让他给你拍也就算了,你拍完之后自己不看照片吗?!”
鹿汀朝试图反驳:“我看了啊……”
池城:“你看了?你看到什么了??!”
鹿汀朝:“看到了照片里英俊的我……”
池城:“……还有呢?”
池城问:“你就没看到照片里被你搭枕头边上的那件黑色内搭吗?”
鹿汀朝:“……”
鹿汀朝默默的翻出手机相册,从几张照片里一张一张翻过去,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件在枕头边上的黑色内搭。
其实那件内搭并不是特别起眼,纯黑色,只在领口的下面有一排英文刺绣。
要说有什么唯一的不同,那只有内搭上面的标志性Logo显示出他是一个非常少见的私人设计师定制款。
这套定制款全球限量发行,因此每件发行品上的刺绣英文字母都不相同。
鹿汀朝依旧没反应过来,他勤勤恳恳的道:“我没有穿这件衣服啊……”
“对!你是没穿。”
池城快被气疯了。
原来人被气疯的边缘真的会笑。
池城气懵的时候竟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接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电话那头道:“但是庄稷穿了。”
鹿汀朝:“……”
池城似乎已经崩溃了:“还穿去了所有媒体到场的场合,今天下午的N家奢品发布会现场。”
鹿汀朝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后知后觉的麻了。
“友情提示。”
池城成功散播了尖锐矛盾,用焦虑感染了鹿汀朝,“现在热搜已经爆了,全世界都是扒你和庄稷的。”
鹿汀朝:“……”
在长久的沉默里。
池城进行补充:“第二条友情提示,现在粉丝们已经扒出了你和庄稷初高中的所有照片,包括且不限于你往庄稷怀里扑,庄稷给你收拾烂摊子,从教师办公室押送你回家等一系列照片……高糊但真。”
鹿汀朝悔不当初,真诚开口:“我不想活了。”
“那恐怕由不得你。”
池城冷笑一声,“你不是一直想火吗?恭喜你鹿汀朝,你这下真的火了。”
池城:“整个热搜前五全是你的新闻,分别是庄稷X你,费修齐X你,鹿氏破产案起底,鹿汀朝脚踩两只船……”
池城:“还有,庄稷和你的CP粉,费修齐和你的CP已经快要快进到线下真人快打的程度了。”
鹿汀朝:“……”
鹿汀朝双眼直视前方,眼神无光:“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糊锅底的六十八线,我甚至找不到一份工作。”
池城:“别介啊,现在工作可多了。刚刚过去的十分钟,我工作手机号上收到了六十多个本子,二十多个新剧的,还有四十多个综艺的。”
鹿汀朝说:“听不到,我聋了。”
池城:“……”
听筒里的两个人互相沉默了许久。
池城长长叹了口气:“算了,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现在关键在于你。”
鹿汀朝立即干脆利落:“我解决不了。”
池城:“……行,那你起码要告诉我,你更想和谁在一起。”
池城:“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这两组CP粉绝对是水火不容,我们绝对不能在做梦两手都抓,你必须舍弃一边。”
池城:“鹿汀朝,你要放弃谁?”
鹿汀朝从小就不会做选择题。
好在其实生活也从没有给他过选择题。
如果真真正正的来说——其实直到今天,这一秒,这才是鹿汀朝正式面对的第一次选择。
是选庄稷,还是费修齐。
鹿汀朝只犹豫了一秒就开口:“那我就不能独美吗?”
池城:“?”
池城问:“你凭什么独美?”
鹿汀朝:“……”
池城真挚:“凭你存在量为0的唯粉吗?”
鹿汀朝:“……”
池城忍住怒火:“现在这种情况,我们选择一边,至少还能保留另一边的战斗力。”
池城道:“如果我们两边全部放弃,鹿汀朝,你是想直接退圈吗?”
鹿汀朝不想退圈。
虽然他只是一个糊到不能再糊的六十八线,但这也是他仅存的一份工作了,他至少辛辛苦苦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
鹿汀朝纠结的抠手指,左手的食指一次又一次的摩挲过右手的指尖,直到指甲的划痕留在手指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不深不浅的印子。
池城问:“决定好了吗?”
“……嗯。”
鹿汀朝点了点头。
池城:“选谁?”
鹿汀朝说:“我自己发微博吧。”
鹿汀朝到底不是新人了,而且这件事目前为止已经没有了更糟糕的境地。
池城短暂的考虑了一下,同意了:“那行,注意一点用词,拿不定的话就发给我,我先看看。”
鹿汀朝乖乖道:“嗯。”
池城:“别说太多,几个字,有针对性就行。说多错多。”
鹿汀朝:“嗯!”
池城似乎还想再交代什么,但他那边的电话似乎格外忙碌,一时又断了好几次线,直到最后电话挂断。
鹿汀朝抱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
从刚才就一直安静的费允承这才开了口:“怎么了,宝贝,很难解决吗?”
鹿汀朝像是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个人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没有。”
费允承温柔道:“要不要Daddy帮你?”
“不用。”
鹿汀朝打开了手机锁屏。
他的手机永远都是最新款的机型,最大的内存。
和圈内的众多艺人不同,鹿汀朝的手机里放在最前面的永远都不是和工作有关的内容,而且各种小游戏APP,甚至还有很离谱的洋葱新闻。
鹿汀朝翻过两页,才在第三页找到刚刚池城说的那个APP。
所有艺人的热门消息都在这里被爆,粉丝在这里大战,狗仔和记者在这里互扯头花,一片繁荣又热闹的景象。
但鹿汀朝其实很少上来。
刚开始是因为他是在太糊,就算上线也没什么关注度,后来是因为演了几部小成本电视剧总是被骂,再后来这里面都是铺天盖地的庄稷和姜容的新闻,是在很烦。
鹿汀朝抿了抿唇,点开了APP。
在白屏了很久都没能进去界面之后,鹿汀朝重新退出来,又点了一次。
池城这时候似乎短暂的忙完了,给他发了条信息:“被粉丝吵架吵崩了,多刷几次就能进去,进去赶紧发。”
鹿汀朝:“哦……”
鹿汀朝像是接受了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板板正正的坐在座位上,正襟危坐的捧着手机来来回回刷了十几分钟,终于在缓冲结束之后,进了页面。
好一串红彤彤的“爆”字。
还每一条都和鹿汀朝三个字有关。
鹿汀朝艰难的点进热搜,真如池城所说,前五条全是他的新闻,每一条下面都在吵架大作战。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鹿汀朝默默的截了张图——
这大概就是他的巅峰时刻了。
鹿汀朝想。
因为卡顿,再加上好久不用,在APP上的每一步鹿汀朝都走得很艰难。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点进新发布页面,想了想,写了一行字。
原本鹿汀朝是想再配一张图的。
结果没来得及配,手一抖就发出去了。
鹿汀朝:“……”
阿这,也行吧。
反正内容有就行。
鹿汀朝低眉顺目的一垂眼,默默将手机收了,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
在许许多多工程师的共同努力下。
卡顿的页面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使用。
也就在这时。
许多不断刷新热搜的吃瓜群众突然发现原本被鹿汀朝三个字占据的热搜头条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新的词条,而且这个新词条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向上猛猛上涨。
——是的,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
这看似是一句话。
实则是一个热搜题目。
而当所有CP粉丝,所有吃瓜群众,所有路人粉和娱乐圈围观粉从这个热搜词条里点进去的时候,便当即发现。
这竟然是不到两分钟前,鹿汀朝最新的一条发布。
IP港城。
而在上一条的几张日常照片分享里,鹿汀朝的IP明明还在北城。
原本在程序员的全力维护下勉强投入正常的热搜词条再次刷爆了。
“这什么?这什么??艹我到底看到了什么,什么孩子?!哪里来的孩子?!”
“我靠这不会是鹿汀朝对热搜词条的回应吧……他到底回应的是哪一条,我一时间竟不敢想……”
“排楼上……到底是费修齐还是庄稷……孩子……哪里的孩子……”
“或许……会不会……还有其他男人……算了……我看我是已经疯了……”
“天了噜,这样一看,朝朝吃的好好啊……痴呆.jpg”
而与此同时。
飞速形成的庄稷X鹿汀朝CP粉和原本的费修齐X鹿汀朝CP粉在这一句发言之后战况愈发激烈。
“滚开呐你们没有自己的CP吗非要来抢我们的??!哪怕同一个高中同一个初中能说明什么??初高中男生一起玩有什么不正常的,高糊图谁知道是不是P的!!”
“就是,我们可是有蒸煮认证的CP粉,我们有真·接吻照你们有吗?来来来给你们看接吻照,就问你们羡慕不羡慕?!”
“我以为像费费和朝朝这种已经石锤的CP绝对不会有人抢的,没想到还能有人这么不要脸也是醉了……祝费费朝朝长长久久哼哼哼!”
“笑死,谁破防谁知道?今天能扒出来高糊图,怕不怕明天扒出来结婚证?!”
“庄影帝在圈内一直很避嫌是真的,哪怕那时候和姜容炒CP最火的时候也没拍到过任何擦边照片,倒是高中这几张糊图,真太暧昧了……谁一上来就往怀里扑啊!”
“一个扑一个接我直接甜死甜死甜死!再脑补一下豆瓜上说的庄影帝谋算几年就是为了让姜家给鹿家陪葬,为了给朝朝复仇,什么小说情节我爱思qaq”
还有围观群众发出的无辜呐喊。
“无论是谁,能不能有一个人站出来表示对这件事负责!”
“排了,吃瓜群众只想流畅的刷个网页吃个瓜我们做错了什么呜呜……”
紧接着,像是应了围观群众需求,要为这件事负责似的。
跟进事实的所有围观人群刷到了一条一秒前刚刚发出的信息。
来自庄稷。
庄稷V:?//鹿汀朝V:是的,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
而下一秒。
庄稷的最新发布再次刷新。
庄稷V:嗯,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庄稷V:?//鹿汀朝V:是的,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
热搜再次炸了。
显然。
许久不更新相关APP的庄影帝所带来的热度和爆发力要远比突然因为热搜词条而攀登顶流的鹿汀朝要更具实力,也更具持久力。
因为庄稷的身份不仅仅只有影帝,他还是庄家唯一的掌舵人,是北城最多财产的主导者。
随着庄稷近半年慢慢的隐退和越来越多出现在金融圈和商界会议的姿态,关注他的人群除了最初的粉丝,慢慢也多了各界的人士。
时尚圈的,金融圈的,投行圈的。
而这些中的所有人,都被庄稷突然有育的情况惊呆了。
偏偏这还不是事情的结尾。
就在程序员艰难的盯着巨大的数据流,重新恢复了网页运行的第一秒。
一条更新的消息刷了出来。
发消息的人甚至才似乎刚刚注册好自己的账号,而唯一能证明身份的,是费家在内地的官方账号关注了他。
费修齐:能不能别扯。//庄稷V:嗯,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庄稷V:?//鹿汀朝V:是的,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
这一次。
热搜没有爆炸。
费修齐很快发布了下一条。
他没有继续选择转发庄稷的信息,而是重新转发了鹿汀朝的第一条。
费修齐:我爱你和孩子,朝朝,祝我们永远在一起。//鹿汀朝V:是的,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
热搜依旧平静。
在这一秒,连刚才激烈的讨论似乎都突然间烟消云散风平浪静。
始作俑者鹿汀朝终于鼓起勇气,重新点开APP再次看了一眼。
接着。
他竟然发现人们的讨论竟异常平静且温柔,除了热搜词条上那几个分明的“爆”字,一切似乎都已经解决完善。
鹿汀朝兴高采烈的一个电话打给了池城:“池哥!大家没骂我!”
池城许久后,深沉的回了一个“嗯”字。
鹿汀朝觉得自己这件事办的太完美了:“我是不是以后可以给自己做紧急公关了?池哥!”
池城:“……”
池城停顿几秒,突然道:“朝朝,你知道为什么有时候粉丝会突然沉默吗?”
鹿汀朝:“……因为爱情?”
“不,也有可能是突然失去语言能力。”
池城语气平静,甚至苍凉,“简称,被你吓死了。”
鹿汀朝:“……”
鹿汀朝也苍凉的挂了电话。
费允承专属的座驾终于回到了费家的祖宅。
阿治在外面拉开车门。
费允承拉过鹿汀朝的手:“怎么了,朝朝还是不开心。”
鹿汀朝被费允承牵在手里带进大别野,垂头丧气的在墙角边上坐下来,像一棵脱了水的蘑菇。
“池哥骂我了。”
蘑菇开口道。
费允承一扬眉:“嗯?”
“就是我经纪人。”
蘑菇哭丧着脸:“池哥说他也没办法了,实在不行,让我自己出钱,去找庄稷和费修齐拍三个人的燃冬算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朝朝。求你了,你别不要我……
第四十四章
费允承问:“什么是燃冬?”
鹿汀朝:“……”
费允承伸手把鹿汀朝从角落里拉出来, 不着痕迹的带进怀里,然后两个人一起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鹿汀朝照例还是做没做样,歪歪扭扭的靠在沙发上, 瞅着费允承长长叹了口气:“你连燃冬都不懂。”
费允承:“?”
鹿汀朝:“你好老。”
费允承:“……”
费允承神色一沉, 揽住鹿汀朝后腰的手紧了紧:“是吗?”
“是啊。”
鹿汀朝老实巴交的有问有答, 他还在思考问题,丝毫没留意到费允承的动作, 颇有些困扰的皱起了眉,“燃冬是肯定不能燃冬的, 我会被粉丝骂死的。”
鹿汀朝很坚定:“我不想被骂。”
鹿汀朝:“他们就不能去骂庄稷或者费修齐吗?”
费允承:“你说得对。”
鹿汀朝:“……?”
鹿汀朝停顿片刻, 震惊回头:“啊……费叔叔,忘记了费修齐是你儿子。”
费允承摇头:“没关系。”
他索性大手一揽,将鹿汀朝整个拉进了自己怀里, 坐在腿上,像抱孩子似的动作。
费允承道:“阿齐从小在这边长大, 要是这点风雨都扛不住, 自然也不配当我儿子了。”
鹿汀朝眨了眨眼,迅速点头。
“庄稷更是。”
费允承又道, “现在既然整个庄氏都在他手里,这些事务理应他去承担,没理由让你来负责, 朝朝。”
鹿汀朝非常认可:“就是, 就是。”
鹿汀朝道:“我只是六十八线糊咖而已,朝朝能有什么错呢?”
——这个男孩从小就没有好的家教, 被养坏了的自私又自利。
费允承自然不会这样说出来,他伸手摸了摸鹿汀朝的头发,将他整个人都圈进怀里, 然后俯身在鹿汀朝耳边:“宝贝,我开个晚宴发布会吧。”
在内地越来越喜欢用网络APP来发言的今天,费允承保持了这项看上去十分古早的传统。
他并不热衷于社交媒体,如果有重要的事,习惯于直接开招待会来解决。
被数名费用擦得透亮的落地窗倒映出两人的身形。
鹿汀朝来港城,每天逍遥自在的日子也并没有让他吃胖多少,被费允承不自觉的由后面搂着的时候,显得纤瘦而单薄。
鹿汀朝下意识一扭头,发现费允承的呼吸就擦在自己唇边,愣了一下:“啊?”
鹿汀朝下意识向后退了步,又被费允承有力的手臂圈回来:“发布什么?”
“你来港城这么久,还没正式把你介绍给大家认识。”
费允承刮了一下鹿汀朝的鼻尖,声音温柔,“既然要收你做养子,也应该郑重的公布。”
费允承又道:“更何况这样,你就不用为网上那些事困扰。”
费允承:“你是我的人,和庄稷他们扯不上任何关系。”
鹿汀朝:“哦……”
鹿汀朝在鹿家是几乎从没出现在这种大的晚宴上的。
一是他是家里最小最闹腾的,叔叔伯伯着实觉得他上不得台面,和鹿爷爷闹过很多次。
鹿家很大,为了这种小事每次闹不愉快总是不好,后来鹿汀朝隔着一道门听到爷爷和那些亲戚吵过两回,索性识趣的自己不往这种场合凑了。
鹿汀朝总归没被很郑重的对待过。
就连当初和庄稷的婚姻也没有求婚,没有婚礼。
没有结尾。
鹿汀朝怔了一下。
费允承的指腹揉着鹿汀朝的耳尖:“怎么了?”
鹿汀朝回过神,摇了摇头:“没。”
鹿汀朝想起自己曾经在网上看过的那些电视剧,亮亮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点隐秘的期待:“那Daddy,是什么样的发布会啊?”
费允承在沙发上坐下来,又把鹿汀朝抱在自己的腿上分开坐好。
费允承说:“在七星级酒店给你开,我们请内地和港城最有名的人物全部都来,给宝贝撑撑场面。”
鹿汀朝眼睛睁得大大的,用手指尖指了一下自己:“我吗?”
“是啊。”
费允承像是被鹿汀朝逗笑了,他握住鹿汀朝的手,反手扣在沙发上,“给全世界的人都介绍一下我的朝朝,我的宝贝,让他们都别打你的坏主意,好不好?”
鹿汀朝没被握住的手搭在费允承肩膀上。
他下意识咬了一下手指尖,没有拒绝。
义务教育阶段的读书经历告诉鹿汀朝这种行为是不对的,炫耀奢靡,铺张浪费,还仗着费允承的名声让自己出风头,让以前都看不起自己的那些人感到吃惊……
可娱乐圈是个最最跟红顶白的地方。
可鹿汀朝是个坏孩子。
“那……那好吧。”
鹿汀朝撑在费允承腿上,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同意了。
费允承毫不意外鹿汀朝的回答,他几乎习惯性的亲吻了一下鹿汀朝被他握紧的手背,像是哄着似的:“一会儿我就让他们去做企划,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带让人上门来给你量衣服。”
“好哦。”
鹿汀朝在这种时候往往显得很乖,他喜欢穿新衣服,喜欢各种又贵又漂亮的东西,“那我还能再定做几个胸针和袖口吗?”
费允承:“当然。”
费允承:“朝朝值得最好的。”
鹿汀朝心满意足的抛给了费允承一个明媚又灿烂的微笑,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可是费允承,你这样公布我和你的关系,费修齐没关系吗?他是你的亲生儿子诶,他不会生气吗?”
费允承幽深的眼睛看向鹿汀朝。
良久。
费允承弯唇笑了一下:“当然不会,宝贝。”
费允承道:“他知道要有你这么好一个弟弟了……应该高兴才对啊。”
*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比抱好费允承的大腿更来的方便快捷。
与其和庄稷结婚天天生气,和莫岭南在一起被泡来泡去,和费修齐在一起天天上热搜来说……这种过于燃冬的日子鹿汀朝已经过够了。
朝朝现在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比如当一个豪门养子,拿点退休金养养老这样子。
在得到了费允承的承诺之后,鹿汀朝睡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懒觉。
等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才从管家Kim口里得知今天鹿兜兜不用去幼稚园,并且鹿兜兜在和费允承一起用早餐的时候,主动提出要跟费允承去他的公司看看。
鹿汀朝:“……”
鹿汀朝坐在餐桌前杀面包的动作十分难得的沉默了一下。
接着他看向同样站在对面沉默的Kim,极富攻击性的道:“你是不是想说我的崽都比我上进?”
Kim:“……”
Kim为自己辩解:“怎么会呢,鹿先生,我必不会这样说!”
鹿汀朝老实巴交:“可是我真的不想去费允承的公司看看,这个破班到底有什么好上的。”
Kim:“……”
Kim试图为老板辩解:“或许鹿先生,Devin先生的企业写字楼在港城也是一处很知名的景点,甚至很多游客慕名而来那里打卡,或者为了能和Devin先生有一面之……”
鹿汀朝:“吃饱了,困了。”
Kim:“……”
Kim最终放弃了解释:“那您要上去睡吗?”
鹿汀朝支着下巴:“吃饱就睡是小猪,你看我像小猪吗?”
Kim:“……那您?”
鹿汀朝:“鹿兜兜的童年太缺失游戏了,就让我替他玩吧。”
Kim:“?”
Kim:“那我安排给您送一台……游戏机?”
鹿汀朝:“不用,我想玩我小时候那种小霸王款的,估计现在只有旧货市场才有了。能不能帮我安排一辆车呀?”
Kim想当然没问题。
费允承临出门前特意嘱咐过,除了要搬离或者有搬离意向,鹿汀朝提出的要求能满足的要求尽量满足。
很快一辆和费允承平时座驾相同型号的劳斯莱斯停在了别墅外面。
只是这次从副驾驶下来的不是阿治,而是一个鹿汀朝不认识的年轻人,沉默寡言,除了刚开始鞠躬之外,一句话都没说。
“Devin今天有工作上的事,把阿治带走了。”
Kim给鹿汀朝解释,“这是阿治的助手,还没有起正式的名字,Devin先生说以后就由他跟在鹿先生您身边,您可以给他随意取您想取的名字。”
鹿汀朝一点头:“哦哦,那我知道了。”
车从费允承的别墅驶了出来。
鹿汀朝坐在后车座上,颇有些好奇的从后面的镜子里打量前面开车兼助理的年轻人:“喂,你是真的没有名字吗?”
鹿汀朝:“我猜是有的吧,只是Kim为了讨好我才让你没有姓名的对吧?”
那个年轻人端端正正的开着车,不说一句话。
鹿汀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十分聒噪的道:“你是不是看我不太爽啊才不说话,我难道哪里不合你的眼吗?”
年轻人还是一言不发。
鹿汀朝刁钻的那股气性也上来了:“没有你这样的吧!好,那你再不说话我就跳车了啊,做鬼都不放过你!”
年轻人:“……”
“宿鸠。”
年轻人突然道。
鹿汀朝:“?”
鹿汀朝茫然:“啊?”
年轻人道:“你不是问我名字吗?我叫宿鸠。”
鹿汀朝:“……哦。”
鹿汀朝在后面的车座上坐得四仰八叉,他把脚搭在另一边的座椅上,思索了一下:“诶这个姓宿难道很常见吗,我跟你说,我前几天还救过一个姓宿的男大学生,叫宿……”
宿鸠道:“宿宁郁。”
鹿汀朝:“??”
鹿汀朝震惊了:“你怎么知道?”
宿鸠沉默了一下:“他是我哥。”
鹿汀朝:“……”
鹿汀朝也沉默了一下:“啊。”
鹿汀朝思索后回答:“那你们还挺天各一方的哈。”
宿鸠:“……”
宿鸠似乎真的很不善言辞,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重新开口:“我们小时候山里穷,我被另一个亲戚带出来,先是在国外金三角那边,后来亲戚出事,我来了这边。”
鹿汀朝立刻:“那你估计学习没你哥好,你哥TOP大学学霸。”
宿鸠:“……”
宿鸠似乎被鹿汀朝总是弄错的重点逼疯了,他踩了一脚刹车,将车停在路边:“先是庄稷,又是莫岭南,再是费修齐,现在是费允承。”
宿鸠:“都这样了你还要钓着我哥,鹿汀朝,你是有TOP病吗?所有厉害的男的你都要一遍?”
鹿汀朝:“??”
鹿汀朝被宿鸠突然的发难问得愣了好一会儿,才坐直了:“你攻击我???”
鹿汀朝大怒:“那我要让Kim给你扣工资!”
宿鸠拉上手刹,转过头来,森森的一笑:“行啊,那你自己开车去买游戏机吧。”
鹿汀朝不甘示弱:“自己买就自己买,你以为我不会开车吗难道我还会被你一个毛头小孩子威胁,我……”
“你没带国际驾驶证。”
宿鸠一咧嘴,“这条小路只能向前开,开到十字路口必定会有两个交警查驾照。”
宿鸠:“你想被抓起来吗?”
鹿汀朝:“……”
怎么搞的,是亲弟弟吗?怎么和宿宁郁画风一点都不像。
好在鹿汀朝这个人惯来能屈能伸,给他一秒钟时间他就能飞快的自我调整好状态。
鹿汀朝立刻坐了回去:“别别别,有话好好说,你哥当年心脏病发他的命还是我救的呢。”
宿鸠大概等的就是这件事。
因为鹿汀朝明确的发现在自己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宿鸠目光里凝着的东西分外犀利和刻薄的向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因此鹿汀朝立刻表示:“你放心,我那是友情资助他的,一分钱没要。”
宿鸠:“然后呢?”
鹿汀朝:“?”
鹿汀朝摊手:“然后就没然后了啊。”
宿鸠的视线却死死咬着鹿汀朝没有放手:“然后我哥就喜欢上了你,但你身边又是庄稷又是莫岭南,现在又多了个费允承和费修齐,我哥只是个大学生,在你眼里算得了什么?”
“胡说!”
鹿汀朝立刻辩驳,“我明明非常尊重学霸的!”
宿鸠:“我哥要的又不是你的尊重!”
鹿汀朝:“……”
鹿汀朝眨了眨眼睛:“那你哥想要什么?”
宿鸠:“……”
宿鸠眼睛一下子红了,他恶狠狠的瞪了鹿汀朝一眼,气冲冲的转了回去,重新启动了车子。
鹿汀朝发出的质疑没有得到回复,他抓耳挠腮的在后座思考了好半天,还是没管住嘴:“那你哥想要什么?他都已经给我当助理了,难道升职加薪吗?可是我现在都不在内娱那边了。”
鹿汀朝:“还有你哥为什么要到港城来啊?”
鹿汀朝锲而不舍:“能不能回答一下的啦?宿鸠,宿鸠?啾啾?小啾啾?啾啾啾?啾咪?”
宿鸠:“……”
宿鸠像是忍无可忍,重新一脚踩下刹车:“他希望你爱他,希望你也看到他!像你看庄稷莫岭南费修齐那样!”
鹿汀朝:“啊……”
鹿汀朝不说话了。
劳斯莱斯开过刚刚宿鸠说会被检查驾驶证的路段,正陷入巨大混乱中的鹿汀朝没注意到这里并没有刚刚宿鸠说的要查驾驶证的警官。
车辆重新归于平稳,最后在目的地停下来。
鹿汀朝被刹车的惯性向后倾了倾,随即往外一看:“这是哪儿?”
“你不知道吗?”
宿鸠回过头,“我哥在的医院。”
鹿汀朝:“我不是要去买游戏机吗……”
宿鸠:“你陪陪我哥好不好?我去给你买,求求你了。”
鹿汀朝:“……”
鹿汀朝有点为难:“我不喜欢陪病人,而且……”
“我哥才刚做完手术。他来这里只是听说牌场能多赚一点钱。”
宿鸠拉开车窗,点了一支烟。
光线从车窗外面泄进来,鹿汀朝这时候才发现宿鸠的面容看上去很年轻。
鹿汀朝:“你几岁啊?”
“不知道。”
宿鸠的烟大概也不是什么好烟,味道很呛,“ID card上写的十八。”
鹿汀朝有点崇拜:“哇……你十八就能被阿治选进来干活啊,我十八好像……”
宿鸠眼尾扫过来。
鹿汀朝嘻嘻一笑:“结婚了,然后离婚了。”
宿鸠:“……”
“费允承喜欢用我们这种户口本上就一个人的,用起来放心。”
宿鸠几口就抽完了一支烟,“行了,下车,半个小时还是这里,我来接你。”
鹿汀朝只好被赶下了车:“你记得给我买有街霸和拳皇的啊。”
宿鸠:“啰嗦。”
鹿汀朝:“我不要黑色外壳的,丑。”
宿鸠:“粉色的,行了吧?”
鹿汀朝笑得像朵冬天盛开的小白花:“紫色的也行,我要最贵的那种。”
宿鸠:“……”
宿鸠欲骂又止,最后甩上了车门。
就在即将调转方向的时候,鹿汀朝又敲了一下车窗。
宿鸠只好把车窗又放下来。
“啾啾。”
鹿汀朝露出一双好奇的漂亮眼睛,“你和宿宁郁就算是亲兄弟,也十多年没见了吧,你干嘛非为了他得罪我,万一我挺不好惹的呢?”
“神经。”
宿鸠拍掉鹿汀朝的手,车头一转,尘土飞扬的开走了。
*
说实话,如果不是被宿鸠抓过来,鹿汀朝是想不起来看宿宁郁的。
他已经给宿宁郁花了足够多的钱了。
对于鹿汀朝来说,钱和力只能出一样就已经足够了。
总不能又出钱又出力,那他岂不是大冤种吗?
但没办法。
来都来了。
鹿汀朝深谙探病守则,终归还是没空着手进去,他在医院大厅的超市转了两圈,最后拎了两个看上去挺实在的果篮,哼哧哼哧的进了电梯。
至今为止,鹿汀朝仍然觉得他来港城的时候换掉所有号码是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情。
这也就意味着在外界娱乐八卦已经翻江倒海的现在,庄稷和费修齐一个都没能联系得上自己。
鹿汀朝将两个果篮放在病房门口,拍了拍手,从门缝里看到里面护士和医生正在给宿宁郁做检查,于是准备等一会儿他们出来后自己再进去。
过了五分钟,里面的人没出来。
鹿汀朝把果篮里最大得了两颗红毛丹掏出来吃掉了。
十分钟,还是没出来。
鹿汀朝又把果篮里的山竹剥了吃掉了,皮堆在另一边旁边的椅子上,被鹿汀朝摆了个十分奇思妙想的形状。
十五分钟……
鹿汀朝怒而站起,正要趴在门缝上再看一眼,却见一个戴着兜帽和口罩的男人弯下腰,把自己刚刚堆满了山竹皮的座位收拾一点点干净,然后用纸巾擦了擦。
那男人身形格外高挑,肩宽腿长,身形优越。
哪怕遮住了大半张脸,也能依稀看出清隽的眉目。
鹿汀朝从没见过这种上赶着收拾烂摊子的,一时间有点奇怪的多看了一眼,正对上那男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如同冷河般结了冻的湖水。
却像在看到鹿汀朝的一瞬间重新复苏。
鹿汀朝愣了一下,便听对面的那人哑着声音开了口:“朝朝。”
鹿汀朝:“……”
哦。
是庄稷。
鹿汀朝想。
于是鹿汀朝有点遗憾的从门缝边上缩回了脑袋,重新退回了庄稷跟前:“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见你一面。”
庄稷想伸手去抓鹿汀朝的手,只伸到一半,便被躲开了。
于是庄稷整个人也就像是被冻僵了似的怔在了原地。
鹿汀朝的躲闪纯粹是下意识的觉得不妥,他一边用余光瞅着病房内,一边随口道:“不是昨天才刚睡完吗?有什么好见的。”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
鹿汀朝的话还是永远直白单纯,像钝刀伤人。
庄稷甚至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扶了一下墙面,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可是……可是,朝朝,我想见你。”
“哎呀,有什么好见的?烦死了。”
鹿汀朝看病人没看成,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过会儿宿鸠还要来接他,他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分给庄稷,随口就道,“你怎么手抖这么厉害?”
鹿汀朝:“你不会心脏也有毛病吧?给宿宁郁看的大主任好像很厉害的,你要不也去看看?”
“我吃过药了!”
庄稷猛然道。
大概是考虑到病人经济的缘故,医院没有给宿宁郁安排最昂贵的私人单独病房,而是标准的普通病房。
也因此庄稷突然的这一声立刻引来了护士的关注:“你是谁的家属?走廊里不要喧哗不知道吗?”
庄稷像是一根在冬日里被绷紧了的竹,整个人的精神如同在崩溃的边缘,乃至似乎根本没听到赶过来的小护士说了什么。
鹿汀朝只好将人拉了过来,一边对小护士连声道歉,一边拽着庄稷进了楼梯间。
随着楼梯间的门被关上。
鹿汀朝的火也“蹭”的冒了上来:“你喊什么啊?你有病吧?你以为这是北城吗?!还是你以为这是你家的医院随便你乱来??”
庄稷的目光从开始就牢牢锁在鹿汀朝身上。
他似乎是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了鹿汀朝话里的意思,于是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卑微的,低三下四的,拉住了鹿汀朝的一根手指。
“我真的吃过药了,朝朝。”
庄稷像是极力为自己辩解,“我以后不会总是怕你跑……不会总是怀疑你跟别人走就不让你工作,不会总是气你……”
剧烈的颤抖顺着庄稷的手传导而来。
鹿汀朝终于明确的发现似乎现在庄稷的状态并不特别正常。
鹿汀朝愣了愣,陡然想起自己和庄稷离婚那天,在办理离婚证的地方医生抢救时说起过庄稷服药过量的事。
——鹿汀朝一直以为那是医生判断出错或者失误的,毕竟从那以后庄稷一直表现得非常正常。
鹿汀朝低头看了看庄稷牵着自己尾指的手。
那只手还是骨节分明的好看,肌理线条清晰,除了此刻剧烈的颤抖之外,和以前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这只手会做许多事……无论白天还是夜晚。
鹿汀朝猛地恍了下神,随即摇了摇头。
紧接着。
他把自己的,唯一被庄稷握住的一根手指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
毫不犹豫,毫不留情的。
鹿汀朝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庄稷的头发,才发现哪怕是在冬日没有空调的逃生通道里,带着凉意的冷空气席卷而过。
庄稷的额角却还是冷汗湿了一片。
鹿汀朝叹了口气。
他踮起脚尖,帮庄稷理了理狼狈的鬓发:“我知道,庄稷……按时吃药是一件对的事,这样很好。”
“嗯。”
庄稷一把握住鹿汀朝的手,“我能控制住自己,朝朝。你别不要我。”
鹿汀朝点了点头,像是鼓励似的眉眼弯弯的笑了笑:“当然,你可是庄稷,是大明星。”
鹿汀朝伸手扶着庄稷的肩膀,踮起脚凑上前。
庄稷的呼吸还带着两人曾经那个作为婚房的家里共同用着的沐浴露的气息,中调的栀子搭配尾调的淡玫瑰,显得馥郁又甜蜜。
在普通病房楼层最角落最无人窥见的楼梯间里。
鹿汀朝和万众瞩目的大明星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直到庄稷的呼吸逐渐稳定下来,他伸手圈住鹿汀朝的腰,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将人带进自己的怀里,怀着无限的占有和野兽般的决绝。
而鹿汀朝却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
庄稷听到了鹿汀朝软糯又清甜的声音。
“可是。”
鹿汀朝说,“庄稷哥哥,我现在对你没感觉了。怎么办?”
“你从小就陪着我,知道我最讨厌死缠烂打的那种人的,对吧,庄稷哥哥?”
鹿汀朝补充道。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原来这只是是普普通通的最……
第四十五章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变得阴郁非常。
也就是在这瞬间, 庄稷突然想起在两人共同成长的无数时光里,他曾经也见过鹿汀朝这样拒绝过无数人。
——“诶呀对不起嘛,但现在我现在喜欢别人了, 你能不能放弃啊?!”
——“我突然觉得我们不是很合适诶……哎呀不说啦, 庄稷哥哥来接我了, 拜拜!”
而现在终于,他成为了被拒绝的那个人。
庄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试着弯了一下唇, 却发现港城明明温润的风像是不知何时夹杂了凛冽的刀片,割得他生疼。
庄稷听见自己涩然的声音问:“然后呢?”
而鹿汀朝在熙熙攘攘人潮汹涌的街巷里回头, 像是多年以前那样笑眯眯的看着他:“然后你就放过我嘛, 我现在有钱了,可以不花你的钱了,庄稷哥哥。”
鹿汀朝连脚步都是轻快的向他挥手:“庄稷哥哥你回北城呗, 你不是还要工作吗?”
所以原来这就是结局。
庄稷甚至没来得及再多说一句,长期以来镜头的敏感性让他条件反射的向旁边看了一眼——正巧看到隔壁护士站旁一个学生模样的卫衣男生正以被抓包的姿势放下手机。
“你拍了什么?”庄稷眉目一凛。
卫衣男生愣了下, 转身想跑, 却被两步追上去的庄稷一把攥住左肩,硬生生扯了回来。
也不知道是庄稷用的力度过重还是男生没有防备, 被拽回来的瞬间男生以一个后仰的姿势跌坐在地。
下一秒男生立刻原地大喊起来,声音振动:“来人啊!大明星打人了!是庄稷打人啊!!”
卫衣男生边喊边一把抱住自己的头:“大明星庄稷打人啊!还有没有公道和王法了!有没有人来管管!!!”
宿宁郁的医疗费用几乎全都是由鹿汀朝支付,在加上港城有名的医院多数都是私立, 就医环境和拥挤程度很小, 走廊里显得安静。
此时事发突然,鹿汀朝甚至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短暂愣神后的下一秒便已经看到闻声而来的医院保安和医疗工作者纷纷从四周跑了过来。
其余病房的门也先后打开, 一双双或多或少带着好奇的眼睛探出来,像是某种森然的窥视。
鹿汀朝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呆在原地。
而下一秒。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他的手腕, 紧接着推开宿宁郁的病房门。
几乎是仓促间。
鹿汀朝感到庄稷低头在他发顶上吻了一下。
那是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那只有力的手将鹿汀朝推进了宿宁郁的病房。
而鹿汀朝听到庄稷最后对他说:“别出来,朝朝,乖。没事,别怕。”
具有隔音效果的病房门在鹿汀朝面前猝然合上。
分割开他和庄稷之间原本应该有的距离。
于是突然间,一切都开始变得安静。
只偶尔有几声从外跑过的人的脚步声,细听又觉得像是错觉。
鹿汀朝这才回过神来,终于想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应该不会是庄稷把那个人拽倒的,庄稷手下是有分寸的。
庄稷当了这么多年的明星,这种事多多少少……总是见过的 。
可偏偏这次上当了。
鹿汀朝下意识伸手抓住门把手向下拉。
而在即将打开门的那瞬间。
鹿汀朝听到房间内床上病人虚弱的声音:“哥?”
啊……
鹿汀朝恍惚了下,对,是宿宁郁习惯于叫他哥。
他原本是过来看望宿宁郁的——宿宁郁刚做完手术,还是个病人。
可是门外还有庄稷。
鹿汀朝握在门把上的手停住。
宿宁郁的声音显得有些哑,像是脱离了水的枯萎感:“……是哥吗?”
抓在门把上的手指匀称白皙,大抵是从没有做过任何苦活,连握笔的茧都找不到丝毫。
修长的显得单薄的手指最终一根根像是泄气般的向下脱离把手,最后离开那道厚重的门。
宛如一场无声无息得到恶毒告别。
鹿汀朝在这一刻发现——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是在北城还是港城。
他果真永远胆小,永远自私,永远逃避和永远无法承担起任何责任。
所以最早的时候鹿爷爷把他给了庄稷。
鹿汀朝不知道自己按照港城这边的律法和程序,庄稷在外边会发生什么。
但他依旧可耻的发现——当庄稷将他推进这间病房,和外面的兵荒马乱分离的瞬间,他的心里唯一有的是庆幸,是逃避后的松懈。
是他只有全部阴暗面的卑劣。
他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
鹿汀朝背对着宿宁郁,伸手抹了下眼睛,然后呆呆的愣了几秒。
宿宁郁的声音显得脆弱而小心:“朝朝……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开心吗?”
“没有。”
鹿汀朝抿唇回过了身,他尽全力的站直腰板,挺直了背,大踏步的走到了宿宁郁身边,“就是我把你送到医院来的,你现在花的每一分钱可都是我的钱!”
鹿汀朝说:“我做了这么大的好事!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宿宁郁冲鹿汀朝笑了:“我知道,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心软的人。”
鹿汀朝:“……”
鹿汀朝没接这句话,他拉了把陪护椅在宿宁郁身旁坐了下来,手很欠的拨拉了一番桌上的果篮:“这谁买的水果,也太次了,一个贵水果都没有,全是苹果啊。”
宿宁郁:“我弟弟。”
鹿汀朝:“……”
到底是经过大手术的人,哪怕休息了好些天,宿宁郁的气色依旧不是很好,脸色显得苍白。
他慢慢偏过头看了一下果篮,缓缓道:“应该也不算是特别熟悉的人,但的确是我弟弟。”
鹿汀朝随口:“宿鸩?”
宿宁郁面上很明显的惊讶:“哥知道他?”
“啊……”
鹿汀朝依旧习惯在说话前加这种毫无意义的语气词,“就是他带我过来的,本来我不想来的,因为我都出钱了。”
鹿汀朝拿了个不大不小的苹果在手里颠着玩:“我不喜欢来医院。”
宿宁郁便又笑了:“我也不喜欢。”
宿宁郁道:“宿鸩是我有血缘的弟弟,只是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他比我混得好很多吧。”
“那不一样。”
鹿汀朝道,“你是学霸,他是混混。”
宿宁郁看着鹿汀朝摇了摇头:“可是读书太累了,哥。”
鹿汀朝震惊:“啊?你们学霸不是学习都是很轻松的吗?!你们不都是靠天赋吗?!”
宿宁郁的眼睛里装着整个鹿汀朝的模样,他大概还是有些术后的不适,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可是哥,作为人来讲,除了学习,还有工作和生活。”
鹿汀朝:“……”
那还挺不一样的。
鹿汀朝茫然的“哦”了一声:“那你还挺充实的,我的生活里一般就是花钱。”
宿宁郁又笑了。
以前两个人鲜少有这种直接面对面接触的机会,鹿汀朝还是第一次发现宿宁郁笑起来和庄稷还有莫岭南都不太一样。
庄稷是自负且自傲的。
莫岭南内敛和拘束。
而宿宁郁是带着忧郁的。
似乎随着时间,这份忧郁慢慢更深的酿进了他的骨髓里,逐渐熏染了他整个人。
宿宁郁轻声说:“哥,如果我当时换个专业就好了。”
鹿汀朝压根就没上过大学,对于专业更是一问三不知。
看在病人的份上,鹿汀朝及其艰难的回忆了一下曾经宿宁郁说过的专业,然后就地打开手机搜索了一番,迷惑的问:“可是你这个专业不是你们学校的TOP.1吗?”
“嗯。”
宿宁郁点了点头,“但我的身体永远也进不了实验室了。”
鹿汀朝:“啊……”
对于一个刚出病房,正在静养的病人来说,鹿汀朝这种人着实提供不了任何情绪价值。
他没上过大学,甚至连高中都读的勉勉强强,对于他来说学习等于混日子……并不了解学霸的世界有多么的卷生卷死。
鹿汀朝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思索良久:“那,不是已经做好手术了吗?医生跟我说手术很成功。”
“是很成功,朝朝。”
宿宁郁伸出没有打吊瓶的那只手,在鹿汀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摸了摸他的脸,“谢谢你为了我花这么多钱。”
鹿汀朝:“……”
鹿汀朝毫不客气拍掉了宿宁郁的手:“别没大没小的。”
他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来源于学霸的尊称。
于是鹿汀朝重新道:“要叫哥。”
宿宁郁:“……”
宿宁郁便又笑了:“好,哥。”
鹿汀朝琢磨了一下刚才两个人说到一半的话,挑挑拣拣的选出一句自己能接得上的来安慰宿宁郁:“既然手术都已经成功了,以后你肯定就能继续做实验继续好好学习了,你这么能学习千万不要浪费了,大不了我再给你出学费。”
宿宁郁点点头:“嗯。”
鹿汀朝道:“哦还有,你那个弟弟,就是宿鸩,好像跟黑设会混在一起你知道吗?”
宿宁郁摇了摇头。
鹿汀朝叹气:“反正我不喜欢你那个弟弟,我建议你这种好学生不要跟他一起玩。”
宿宁郁:“好。”
鹿汀朝又想了想:“要是你将来想一直搞学术的话我也支持你,我家从来没出过一个学习特别好的,你叫我哥的话……嗯,虽然我给你花了那么多钱,哪怕你以后学术一直赚不了钱,也没关系。”
宿宁郁抬起眼看着他:“嗯。”
鹿汀朝终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撇了撇嘴,把手里的苹果塞给了宿宁郁:“我没看望过病人,而且我也不会削苹果,你直接啃吧,虽然不太好看可能还挺好吃的……”
“哥。”
宿宁郁突然开口。
鹿汀朝被打断,愣了一下,随即看过去。
这间病房不能算是这所昂贵且世界闻名的私立医院最好的病房,但朝向向阳,楼层正好。
在下午的时候,有十分温暖的阳光洒进玻璃窗,跳跃着落在宿宁郁沉静的眼睛里。
于是那双平静幽宁的眼里也有了一抹淡淡的亮色。
鹿汀朝:“啊?”
宿宁郁笑了一下,说:“我选现在这个专业的时候,第二志愿其实是一门外语,当时第一专业的志愿竞争很激烈……我当时想如果第一志愿走不了,第二志愿的外语也很不错。”
“外语。”
鹿汀朝眨眨眼,“英语吗?”
宿宁郁摇头:“不是。”
鹿汀朝很老实:“哦,那我不知道其他外语了,我就会几句最简单的英语,那时候为了去国外玩学的。”
宿宁郁:“我前段时间总是在想,如果当时能直接滑去第二志愿,或许能更好。”
鹿汀朝的TOP滤镜已经深入骨髓:“不行,我还是觉得你现在这个专业更好,前途远大!”
宿宁郁没有反驳。
他专注的看着鹿汀朝,过了一会儿:“哥,要不我教你一句吧,那门外语。”
鹿汀朝:“……”
只要关于一切学习的事宜,对于鹿汀朝来说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甚至连陪护椅都向后推了好几寸,十动然拒:“我不。”
鹿汀朝试图转移话题:“要不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假期没好好学习反而来这儿打工了?还去牌场,那里好乱的。”
鹿汀朝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去家里公司的时候每次都能被来实习的大学生投喂:“你们大学应该也有假期实习啊,怎么没有去?”
宿宁郁看着鹿汀朝:“想来挣点钱吧。”
鹿汀朝:“……”
好真实的理由,竟让人无法反驳。
“哥。”
宿宁郁恳求道,“就一句,我教你,好不好?”
鹿汀朝:“……”
学霸的世界果然可怕。
就连生病住院大手术完都还要教别人学习。
鹿汀朝硬着头皮:“好吧,但我不保证能学会啊,我学习真的很差的。”
鹿汀朝看了看时间:“而且学完我就要走了啊,时间到了,我要去接兜兜放学了。”
“庄稷好幸福。”
宿宁郁轻声道。
鹿汀朝没听清:“啊?什么幸福?”
“没有……”
宿宁郁伸出手,“我说我好幸福,哥的手可以给我握吗?我在掌心里写给你。”
鹿汀朝:“……”
鹿汀朝很想说写在纸上他都看不懂,写在掌心里估计他更看不懂了。
然而宿宁郁伸出的那只右手苍白而憔悴,手臂上的输液港和手背上的针孔像是在短暂而快速的时间飞快的消耗了这个大学生的生命力与青春,让他瘦弱不堪。
鹿汀朝还是没忍心反驳,伸出手去。
宿宁郁却握住了鹿汀朝的手。
“Je naime que toi。”
宿宁郁说。
鹿汀朝:“……?”
宿宁郁握紧了鹿汀朝的手,像是同时握住了无限的耐心和坚定。
他看着鹿汀朝,重新一字一句的坚定开口:“Je naime que toi。”
鹿汀朝:“……Je naime……?”
宿宁郁:“Je naime que toi。”
鹿汀朝勉勉强强记了个大概:“Je naime que……toi?”
宿宁郁点了点头:“哥,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鹿汀朝试着抽了下自己的手,没抽出来,遂放弃:“哦……有没有中文翻译?”
“是法语谢谢的意思。”
宿宁郁声音很温柔,“谢谢在这时候哥还能来看我,为我花了这么多钱,我弟弟……宿鸩那么顽劣,让你烦了。”
鹿汀朝点了点头,又暗自低低念了一遍:“行吧,就当我这么多年也学会了一门外语。”
鹿汀朝道:“不用谢,希望你以后继续好好学习,一定要继续当学霸啊。”
宿宁郁:“好。”
鹿汀朝这次终于把自己的手从宿宁郁手里抽了出来,他站起身:“那我就回去了哦,你好好修养身体,钱那些我已经替你缴足了,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就跟我说。”
宿宁郁:“嗯。”
鹿汀朝走到病房门前,门外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静静站了两秒,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门——
刚刚在他进来之前拥挤纷乱的场景仿佛只是一场时空交错的碎影,和眼前重新恢复平静的场面大相径庭,毫无相干。
只是没了庄稷的存在。
鹿汀朝一时间有些茫然。
他向内拉开门,想走出去,又下意识向后看了一眼。
黄昏向晚的剪影落在宿宁郁身上,显得他一身病服愈发单薄,此时也正朝鹿汀朝看过来。
四目相对。
宿宁郁向鹿汀朝摆了摆手:“哥。”
鹿汀朝道:“……我感觉你好像瘦了很多诶,明天我再给你请个营养师吧,加强一下营养,你好好睡觉哦。”
宿宁郁点了点头。
鹿汀朝叮嘱完毕,向外迈开一步。
“哥。”
宿宁郁叫住他。
鹿汀朝回头。
窗边的夕阳染上几抹残败的红色。
宿宁郁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问他:“朝朝,能不能不走?”
鹿汀朝:“……”
“我才不睡医院呢?我要回去睡软床!”
作为金贵又挑剔的主,鹿汀朝委屈不了自己一点点。
他撇了一下嘴:“算了算了,大不了我改天再来看你呗,你养胖一点,等我过几天没事做了就来找你玩,到时候我还送你回北城,行不行?”
宿宁郁似乎点了点头,又似乎笑了一下:“嗯。”
“拜拜。”
鹿汀朝挥挥手,带上门。
病房前的走廊空寂又安静。
鹿汀朝向前走了两步,一直慢慢走过刚才庄稷和那个卫衣男生发生冲突的位置,又停了几秒。
几名从另一个病房出来的护士一边拿着病历本一边走过鹿汀朝的身边,似乎在讨论,只是用了粤语,他听得并不太明白。
“唔知点打埋嘅……”
“噉又庄稷诶……庄稷诶!!”
“你哋快啲睇!已经上热揾咗!”
鹿汀朝总算是听懂了最后几个字。
他和护士们擦肩而过,按亮了下行的电梯,然后伸手拿出手机。
连主动去搜索都不用。
常用的几个APP已经自动推送了现在头条上正在热搜的信息。
“突发!庄稷爽约奢牌!与学生男大打出手!”
“影帝庄稷恶劣品行!医院殴打他人!”
“警方追击!已拘留庄稷进行相关调查!”
“或获刑!庄稷人格恶劣败坏!塌房塌彻底!”
手机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和通讯软件上一连串的唯独信息彻底淹没了鹿汀朝的视线。
就在鹿汀朝准备打开第一条信息的时候,一通电话进来,迟迟不挂——
林城。
庄稷的助理。
鹿汀朝只得接了起来。
“朝朝,在听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面的声音竟然不是林城,而是庄稷的主经纪人。
明明两个人共同生活过许久,但鹿汀朝几乎没有和庄稷的经纪人打过照面——因为这位经纪人不仅是早年出道,着实是圈内有名,而且气场太足。
鹿汀朝有些怕她。
爽利的女声从电话另一边传来:“我是庄稷的经纪人Aida,你应该听他提起过我,当然,虽然没见过面,我也非常熟悉你。”
“因为庄稷永远很在意你。”
鹿汀朝:“……”
对面显然并没有要和鹿汀朝攀谈的打算,很快就切了话题:“当然现在不是聊家常的时候,以后我们的接触或许会更多,但现在,庄稷很需要你的帮助。”
女声咄咄逼人的腔调压得鹿汀朝几乎节节败退。
他深吸了口气:“什……什么帮助?”
到底在一起这么多年,鹿汀朝对于庄稷的经纪人终归是有些了解的。
Aida能在最开始的时候一眼挑中庄稷,又力捧庄稷从各种本子一路走到影帝的位置,可见能力出众。
而从最开始,这位经纪人就及其反感庄稷和鹿汀朝的关系。
不过到了现在……说这些大概也没什么用处了。
他和庄稷已经彻底分开,他不应该在担心什么庄稷的经纪人。
鹿汀朝按亮电梯的下行键,在电梯开门的时候昂首挺胸的走进电梯里:“你说吧。”
“是这样。”
Aida的声音清晰流畅的从电话另一边传来,带着惯常的语速和不用质疑的语气,“监控我已经调取了,也已经请了北城和沪城的相关力学专家根据监控来进行理论判断,以保证在出庭时能够做出有力的判断。”
鹿汀朝愣了:“……出庭是什么意思?”
Aida语气里有种倨傲的嘲讽:“你不知道港城这边的惯例么?那个男生就是针对庄稷来的,诉求是要么庄稷跟他当众道歉,要么法庭见。我看他是做梦。”
鹿汀朝:“……”
这么严重。
“从力学和影像专家分析来看,我们胜诉的把握很大。”
Aida道,“但是你也知道的,舆论风口众矢之的,现在网上几乎一边倒全是在骂阿稷的,所以我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当事人能够出来为他作证。”
鹿汀朝:“啊……”
“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和费修齐的恋情在网上沸沸扬扬,而庄稷之前几次发文的内容虽然没有@你,但很多网友和他的粉丝都在话题里猜测和你有关。”
Aida道:“如果现在你愿意帮庄稷作证,那么首先,舆论的热点会从庄稷本身移到你和他之间的感情问题,首先能最大程度降低事件性质,其次,我觉得这对于你的热度也很有帮助,你不妨……”
电梯门打开。
大概是由于信号的原因,话题有了一个很短暂的中段。
鹿汀朝“歪”了两声,走出电梯,又沿着地面箭头的指示走出住院部大楼。
他的语气依旧有些犹豫和不定:“可是……”
Aida打断他:“没有什么可是,鹿汀朝,你听我说,无论于公于私,于公,这件事对于你俩的前途和热度都有好处,于私,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更何况今天庄稷是为了你才突然临时决定推掉奢品早已经定好的代言签约仪式,无论如何……”
“没有什么无论如何。”
一道突然插进来的男声打断了Aida的话。
先是几句短促的争执,紧接着话筒传来几声杂音,最后——
庄稷熟悉的声音从听筒另一边传了过来。
他依旧冷静,平淡,像是和两人在一起那么多年时的每一通电话一模一样。
也像是这么多的负面新闻同时发生在他身上而于他毫无影响一般。
庄稷只是问:“看完宿宁郁了吗?”
鹿汀朝呆了一下,很乖的嗯了一声。
庄稷:“那要准备回去了吗?要不要我让司机来接你。”
余晖不再温暖,稀稀疏疏的洒在这所私立医院住院楼外的墙面上,然后又几经周折的倒映回大理石的地面。
鹿汀朝沿着地砖缝隙一脚一脚的向前走,边走边摇了摇头:“不用的,我……”
前面的地砖缝隙被莫名其妙的围观人群给挡了一半。
鹿汀朝只得停了下来,有点好奇的向前望了望。
庄稷:“怎么了?”
“诶,有点奇怪。”
鹿汀朝踮起脚向里看,“这里围了一些人……让我看看在干什么……”
“朝朝,不要凑热闹。”
庄稷语气并不太赞同,“听话,我让司机现在就去接你。”
鹿汀朝才不听:“我就看一下下……”
到底是私立医院。
哪怕是围观的人群,也没有围堵的水泄不通。
鹿汀朝踮脚一次没成功。
又试了一次,终于视线穿过面前的人群,看到了被围在正中央的人。
——或许。
准确说,那已经不能称作是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了。
似乎只是瞬间。
黄昏和煦的风变成了伤人的刀剑。
鹿汀朝怔怔的看了几秒,又几乎茫然的抬头去看。
宿宁郁病房的窗户大开着。
那昂贵的,织竺的浅蓝白色窗帘被卷出窗外,形成一道飘然的弧度。
而血腥的殷红色在地面上铺开,铺成一种声嘶力竭的哑然。
和众人皆惊的哗然。
鹿汀朝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神情太过惊恐,以至于围观的人群自动自发让开了一条道路给他,让他在几秒钟后更毫无掩盖的看到了面前的所有。
血色蔓延。
鹿汀朝几乎站不住的蹲下来——
他看到距离自己只有几米远的那个人。
还有那个人手里的那颗,显得丑陋的苹果。
“朝朝?”
“朝朝,怎么了?”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再见。”
——“哎,我也不会削苹果,而且这么难看的苹果,你自己啃吧!”
有纷杂的声音朝他如水般涌来。
让鹿汀朝分不清是庄稷,还是宿宁郁。
那颗苹果被保护的很好,没有摔裂。
滚过猩红的血迹。
最终停在鹿汀朝面前。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在房间里等我好吗?宝贝。……
第四十六章
周围好像是寂静的。
鹿汀朝想。
大概是因为即将日落了, 所以如血的残阳铺开在地上,熙熙攘攘的拥挤又杂乱。
所以护士和医生急匆匆赶来的脚步穿过站在四处的人群,在鹿汀朝面前用他听不太懂的粤语快速的交流, 然后几个人快速将担架停在冷冰冰的青灰色石板旁边, 紧接着竟是找出一种类似于“铲”的工具。
然后。
鹿汀朝才发现, 那类似于“铲”的工具,竟然是要用在宿宁郁身上的。
那是宿宁郁吗?
还是宿宁郁吗?
鹿汀朝愣愣的呆站了好几秒, 突然硬邦邦的冲上前走了两步,用力拨开了一个握着工具的男医生, 猛烈地摇头:“不!!”
过来负责并不是住院部的管床医生, 也同样不知道鹿汀朝和宿宁郁的关系,用粤语回道:“先生,呢种高坠事故, 如果唔使用工具,系无法保证人体完整嘅。”
医生语速非常快:“请让一让。”
鹿汀朝没有让。
他其实没听懂医生在说什么, 只是看到对方有些不耐烦的皱眉, 突然就觉得想哭。
那名医生应该是在处理问题上占据主导地位的负责人,他一被鹿汀朝拽着停下来, 周围几个工作的护士和医师也停了下来,齐刷刷的看着鹿汀朝,用一种很指责的眼神。
医生又道:“先生, 请你立刻让开, 唔好妨碍我哋抢救工作。”
鹿汀朝只勉强听到了最后两个字:“什么抢救?”
鹿汀朝几乎是在尖叫:“你们根本不是抢救!抢救怎么会把他铲……铲……”
剩下的话越来越小声。
最终被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所有现场的人都沉默的看着他。
那些眼神像是一柄无声无息又渗着凉意的刀,让鹿汀朝从头一直寒到了脚底。
他从小到大的这一生, 永远都只有短暂的一瞬的勇气和爆发力,他习惯别人挡在他面前替他遮风挡雨。
所以鹿汀朝的本质永远怯懦又畏惧。
可是来到港城以后,总是没有人能再挡在他前面。
鹿汀朝下意识的向后缩了半步。
为首的医生大抵这是看出了鹿汀朝内陆的身份, 换成了不大熟练的普通话。
医生说:“先生,对于我们来说,这也是抢救的一项工作。”
“病人应该保有最后的体面,希望您能保持安静。”
为首的医生拉下了鹿汀朝攥在他白大褂上的手,“如果您是病人家属,我很抱歉,您可以跟我们一起过来处理后续事宜。”
这次医生所说的每一个字鹿汀朝都能听懂了。
被拉下来的手空落落的垂在半空,鹿汀朝茫然的眼神似在虚空中漂浮,不慎落在面前的血泊之中,下一秒立刻移开了视线。
直到这时。
鹿汀朝才又听到手机里还有庄稷的声音。
那是非常急切又急剧的声音,说话的人似乎那边也发生了什么事,背景声并不安静。
大概是因为语调太过迫切和慌张,连原本动听的音色都变了调,显得哑然又艰涩:“朝朝?鹿汀朝?!怎么了?!”
“鹿汀朝!怎么回事?!!”
“朝朝?没事,朝朝,你不要怕,我来处理。”
“我来处理,你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
庄稷的声音越来越远,在一阵桌椅被搬动的嘈杂声后,哪怕是鹿汀朝很努力的将话筒贴近耳朵——却还是只听到了aida严肃又逼仄的声线。
“鹿汀朝,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庄稷的经纪人Aida。”
“我不去了。”
鹿汀朝仰头,对面前的那名医生说。
几名医务工作者的动作很快,在放置好位置后就用了特殊的遮挡,随即闻声向鹿汀朝重新看过来。
鹿汀朝还是只会说普通话,他听到他自己刚才的话在颤抖。
又或许他此时整个人都看起来狼狈的颤抖。
为首的医生摘掉手上看上去各色混杂的手套,放在医用垃圾收纳筐里:“你唔係……sorry,你不是家属吗?”
医生说:“这种事故的病人不会长期保留,很可能是最后一面的。”
鹿汀朝脸色惨白的向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不了。 ”
鹿汀朝抖得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困难,他掐紧了掌心,连手机都在手里咯得生疼:“我……我出钱,不,不去……了。”
“好吧。”
医生见过了各种场面,似乎也并没有太过惊讶,略一点头,转身拉了一下遮盖的床单,“最后的探视机会在今晚十点之前,如果自愿放弃,相关费用的后续事宜会有其他护士和您联系。bye。”
鹿汀朝没说出bye。
夕阳已经彻底落下了。
血色褪去,人潮也不再围观拥挤,几个略微有些年长的人擦着鹿汀朝肩膀过去的时候,念念叨叨说回去要洗柚子皮去去晦气。
鹿汀朝觉得疲惫。
他蹲下来,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刚刚过来的几位医院保洁阿姨用明澈的水泼洗地面,一遍又一遍。
很快,那原本猩红的地面又恢复了以往寂寞的颜色。
只是鹿汀朝怎么也想不明白。
一个那么优秀的人,学习好,长相好,从小努力到大,考到最好的学校,成为让鹿汀朝特别羡慕的排名最好的学生,常年被病痛折磨,从没有过什么好日子的人——
怎么也会就突然一下,变成路人眼中的晦气了呢?
电话里的Aida还在喋喋不休。
大概娱乐圈里的经纪人都有一种特别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固有模样,她分析利弊的给鹿汀朝讲述了庄稷种种现状,如果鹿汀朝去帮忙了将会有多么大的助力,如果不帮忙先不论两人之间的感情,以后庄稷的发展和未来都会如何。
鹿汀朝听着听着,突然想起庄稷曾经有一次跟他提起,Aida家也同样有钱,从小就是精英教育。
当时还很年轻的鹿汀朝听不太明白庄稷话里的全部意思,随口软软糯糯的回:“哦……那感觉你们娱乐圈里有钱人还蛮多。”
“嗯,二十年前这个圈子里可能还会有真正穷人家的孩子。”
当时的庄稷一下又一下的亲吻他,“现在很难。”
现在很难。
所有金钱都流向了更有钱的人,那苦难呢?
鹿汀朝怔怔了许久,他猛然间回过神,跌跌撞撞的从地上撑着站起来。
鹿汀朝说:“Aida姐,我很讨厌你。”
Aida的话音猛地一顿,过了半晌,凛冽的高音问过来:“什么??”
鹿汀朝擦了一把眼泪,他吸了吸鼻子:“我讨厌你跟我这样说话,你算什么东西,还不是仰仗庄稷挣钱……”
Aida语气登时尖刻:“鹿汀朝,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本来就是。”
鹿汀朝打了个哭嗝,他走得踉踉跄跄,狼狈不堪,“你家最重要的额孩子不是你,你求着我去给庄稷辩解,还不是怕他从此塌房,你赚不了钱,你一直捧高踩低,欺负新人,不是东西……”
“鹿汀朝!被刺激傻了有病就去吃药!”
Aida几乎气疯了,“我不是东西,那你呢?这么多年你一直吃庄稷的住庄稷的花庄稷的,你又算什么?最少我还付出劳动,你TM只是躺在床上让他上,难不成你是表子吗?!”
鹿汀朝轻轻叹了口气:“……对啊。”
Aida:“???”
Aida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是表子,是不可回收垃圾,”
鹿汀朝说,“我敢承认,你敢吗?”
Aida:“……”
Aida在娱乐圈无往而不利十几年,头一回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不过鹿汀朝似乎也并没有让她回答的意思。
“我不去那儿了。”
鹿汀朝说,“我……”
Aida眉目一凛:“那你去哪儿?庄稷刚刚被带去候审,鹿汀朝!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我没有良心。”
鹿汀朝顿了一下,“我要回家了。”
*
港城入夜的时间鹿汀朝一直很奇怪。
他明明来了这么久,却还是一直把握不准港城具体入夜的那一刻。
似乎只是一瞬间,这座城市就从白天的金碧辉煌,变成了夜晚的灯红酒绿。
从住院部大楼重新走到医院门口。
鹿汀朝走了整整三个小时。
他去收费窗口结清了所有余款,站在医院恢弘壮观的大门转身往里看,看到月亮静悄悄的挂在天空,照不出一条合格的归路。
鹿汀朝在医院大门前的花坛旁缩着身子坐下来。
他望着月亮,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从小到大找来找去,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称作是家的地方。
小时候那是鹿家的别墅,里面有各种分崩离析的亲戚,只有鹿爷爷喊他回家。
长大以后他住庄稷买给他的房子。
再后来住莫岭南给他的房子。
后来费允承也会给他房子。
他好像有很多家。
又好像没有家。
鹿汀朝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认真的在想一想,一辆黑色的库里南却缓缓停在了他面前。
车门被保镖打开。
费允承从车上走下来。
他像是刚才从酒宴上回来,身上还带着几缕从顶奢宴会上带来的香氛和酒气,西装外搭一件长款低调风衣,显出种沉稳的格调。
被他踩在脚下的昂贵的小牛皮底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是那种仅仅用于地毯宴会的材质,此时被毫不客气的踩在柏油路面上,一路走来。
费允承在鹿汀朝面前停下,伸出手,声音儒雅温和:“什么事让我的宝贝受这么大委屈,一个人在这里哭?”
鹿汀朝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浸透了他的袖口,脸上的水痕蔓延,显得仓皇又无措。
鹿汀朝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抓费允承的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下——
想向后缩的时候,却被费允承主动扣住了手腕。
男人的力气几乎是雄厚的,只轻轻向上一提,就带着鹿汀朝整个人站了起来。
随即费允承另一只手扶住鹿汀朝的腰侧,将他圈在了怀里。
蕴着淡松香气味的手帕被费允承缓缓展开来,一点点擦掉鹿汀朝扑簌簌往下坠的眼泪。
费允承低头,在鹿汀朝眼睫上轻轻琢了一下:“乖乖,不哭了,兜兜还在车上,让他看见,成什么样子。”
鹿汀朝又想伸手用手背去抹眼睛,被费允承牵住了手,显得愈发可怜兮兮:“这,这么早。鹿兜兜不是,还有半小时才下,最后一节课吗?”
“我听说医院的事了,你付了医药费的那个孩子。”
费允承又吻了吻鹿汀朝的额头,“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费允承圈着鹿汀朝的腰往车内走:“你看,不是正好捉住一只哭鼻子的小花猫?”
鹿汀朝想说自己没有要哭鼻子,眼泪却还是浸湿了费允承的手帕。
两侧的保镖重新拉开车门。
宽敞的加长车身里,鹿兜兜在后排儿童座椅里睡得格外香甜。
费允承给了个手势让保镖打开车内隔音板,然后半扶半抱着鹿汀朝走上车。
刚刚初春的港城夜色里还带着些微的凉意,而车内的气温却连温度都是最最适宜。
费允承用热湿巾给鹿汀朝重新擦了脸和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不要哭了,宝贝,看在兜兜睡觉的份上,嗯?眼睛都肿了。”
鹿汀朝老老实实的任由费允承给自己擦洗干净,然后回过头看了一眼鹿兜兜。
在这一刻。
鹿汀朝突然发现——无论是在北城,还是港城,无论是哪套房子,都有鹿兜兜在他的身边。
费允承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给鹿汀朝披在身上,然后将他整个人也一并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车内的保温箱里有冰饮和热饮。
费允承挑了一瓶温热的牛奶,打开盖递给鹿汀朝:“朝朝在想什么?”
牛奶是加了糖的。
鹿汀朝艰难的从舌尖回味着淡薄的一丝甜味,良久道:“我想托阿治给宿鸩多一点点钱。”
费允承:“嗯。”
鹿汀朝有点惊讶:“你知道宿鸩?”
费允承有些好笑的低头看进鹿汀朝眼底:“宝贝,我看上去有那么愚蠢吗?自己身边人的底细都不知道。”
鹿汀朝:“……”
鹿汀朝用舌尖猫似的一点点舔牛奶,温热的气息好像重新蒸腾着把余温重新带回给他身上:“那宿宁郁在牌场帮忙的时候,你怎么没制止?”
费允承用指尖帮鹿汀朝蹭掉了唇珠上的一点奶渍:“为什么要制止?”
鹿汀朝不懂。
费允承亲了一下他的眼睛:“宝贝,我这是正经经营的娱乐场所,每年都有很多内地大学生过来打临时工赚学费,这里一个月的工资顶你们内地一年的工资。无论是对哪一个学生来说,这都是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鹿汀朝垂下脑袋,有些似懂非懂。
可是按照费允承的解释来说……的确是这样的。
鹿汀朝也看过牌场工作人员的工资,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这样的工资的确是太有诱惑力的。
“可是……”
鹿汀朝还是有些犹豫,“宿宁郁一直身体都不好……”
费允承道:“这一点我之前的确不知道。员工调查当时并没有查那么远。”
费允承:“朝朝,我很抱歉。”
可是这似乎也不能怪费允承。
鹿汀朝垂下脑袋,一点一点的舔牛奶,神色有些安静的沉寂。
库里南缓慢又稳定的驶过这片占地巨大的私立医院的草坪,然后穿梭过绿荫密布的商业街,再走过港城低矮不平的贫民区。
费允承抱着鹿汀朝:“或许,我们可以让你资助的那个男孩子享受最昂贵的墓地。”
鹿汀朝慢吞吞的抬起头:“嗯?”
费允承:“城南的位置有一座私人墓园,是会员验资质,不仅需要钱,更需要推荐资格,在那里有港城以往几百年的政客和名流商贾,朝朝,如果你想,我明天就带你亲自去给那个孩子挑一座墓碑。”
鹿汀朝眼中的灯火似乎明明灭灭,跳跃良久,终于有了一丝雀动的烛火:“可以吗?”
生死大事上总归有些特殊的执念。
鹿汀朝知道有些特殊墓园的规矩,凭他自己恐怕是没这个能耐。
他为宿宁郁做不了什么,也仅仅只有这么多。
“当然。”
费允承当即给前面的保镖吩咐了几句,想了片刻,又道,“让宿鸩在祖宅会客厅等我,回去后我亲自跟他说。”
鹿汀朝神色变了变,有些不安的在费允承怀里转了转身子:“我……不知道和宿鸩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说。”
费允承和鹿汀朝五指相扣,“时间不早了,回去后先带兜兜去睡觉,如果睡不着,就在房间里等我,我处理好后来陪你。”
鹿汀朝愣了一下。
然后才恍然想起,对的,在费家的老宅,这段时间他的房间还没有收拾好……虽然勉强也能睡,但总归没有完全到位。
可是。
而且。
鹿汀朝神色变了又变。
他微微闭眼,视线黑暗之后又陡然惨白,像是立刻带他回到了白天的那片血色前。
鹿汀朝下意识将费允承宽厚的风衣往自己身上重新裹了裹,他惨淡的脸色和闭上眼后黑暗里的世界一样凄惶:“我……”
鹿汀朝颤抖的停不下来:“我……”
“不要怕。”
费允承彻底拥住了鹿汀朝,“宝贝,我会保护你。不要害怕。”
费允承揉了揉鹿汀朝的发顶,然后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
是亲昵的,类似于情人间的安抚:“我知道今天那个男孩子的事吓到你了,以后我每个晚上都会陪你,不要担心,朝朝,好不好?”
在经历过创伤后的二十四小时是心理观念上最好的治疗时间。
可惜鹿汀朝并没有读过相关书籍。
他战栗着缩在费允承怀里,良久,小心翼翼的点了一下头。
*
费家的祖宅建立在港城最古老的最昂贵的黄金地块,是闹中取静出则繁华的半山位置,从会客厅的落地窗看过去,甚至可以将整个城市的夜景一览无余。
祖宅外的照明光已经全部打开,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每一分钟都灼烧着金钱。
偌大的草坪由几十人组成的园丁队伍每天修建,草坪正中央的喷泉是意大利著名建筑师亲手描画的图模,连水柱的形成都格外讲究。
前后的保镖车簇拥着主车在门前停下。
这座古老建筑现在的主人不动声色的抱起已经在他怀里睡着的鹿汀朝,又示意身后的保镖将车内已经同样经历了一天学习后睡着的鹿兜兜从儿童座椅抱进怀里送上楼去睡。
夜色渐渐深了。
几缕含着凉意的风卷起鹿汀朝柔软的头发。
费允承伸手替鹿汀朝将弄乱的发丝拨好,然后整了整他身上的风衣,正要抱着人往里走,便见怀里的鹿汀朝困顿的睁开了眼睛。
“怎么醒了?”
费允承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鹿汀朝摇了摇头。
昂贵的灯火之中鹿汀朝的眼睛格外漂亮,像是这个世界上最璀璨闪亮的宝石。
他似乎是才刚清醒的模样,显得格外单纯,怔怔的看了费允承很久,才轻轻撇了一下嘴。
紧接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又滑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来。
鹿汀朝哑着声音,很轻很轻的问费允承:“Daddy,我不明白,我明明都治好他了,他为什么还是要死。”
费允承垂目看着鹿汀朝。
鹿汀朝眼底的茫然和哀伤几乎写满了全部的神情:“他很优秀的,我以前特别羡慕这种能学习好的学生,我就不会学习。”
鹿汀朝哭着对上了费允承的视线,似乎是拼死般声嘶力竭:“我都给他花了那么多钱了,也不要他还给我,他为什么还是要去死……我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他太优秀了。”
费允承抱住鹿汀朝,然后低头,吻了怀中脆弱的苍白,“他接受不了自己不再优秀,所以不如到此为止。”
鹿汀朝摇摇头。
费允承伸手一点点给鹿汀朝擦干净眼泪:“这是他的选择,根据他的专业,哪怕这种精细的手术后,他也再难有丰硕的成果。信念破灭,他的自尊心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朝朝,这不是你的错。”
这座拥有许久历史的老宅里有着各种各样的佣人。
他们的作息时间根据这座老宅的主人时刻进行调整,以随时能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因此,从园丁开始的女佣和管家看着费允承一点点将怀中漂亮的男孩一路从花园抱紧大厅,上楼,进入主卧。
费允承亲手替鹿汀朝脱掉外衫,暖好身子,再披上睡衣。
最后吻了吻鹿汀朝的额头:“我现在就去处理后续的事宜,宿鸩一会儿就到,宝贝先自己睡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鹿汀朝下意识伸手抓了一把费允承的衣角——
就像以往很多很多次抓住庄稷那样。
而很快。
鹿汀朝悻悻的收回了手:“……那兜兜睡着了吗?”
费允承:“在他的房间,睡得很香,兜兜明天还要去学校的,宝贝。”
“……嗯。”
鹿汀朝垂了垂脑袋,“那你……也不要急,慢慢处理好,再……就回来。”
费允承轻轻弯了一下嘴角:“不会慢的。”
鹿汀朝有些茫然的抬头。
费允承的一个吻落在鹿汀朝唇边:“我的宝贝在床上等我睡觉,我怎么赶回来晚呢?朝朝先睡,一会儿我就回来。”
鹿汀朝:“……”
鹿汀朝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摇了一下头,细声说:“那……晚安。”
*
这似乎是很漫长的一个夜晚。
鹿汀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没有,他觉得自己大概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他觉得恍惚。
屋内的灯没关,床头那盏镶嵌着数十克拉的水晶壁灯忽明忽暗的亮着。
鹿汀朝有些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梦境。
但他闭不上眼睛。
他似乎反反复复的看到白天的场景,又似乎只是错觉。
鹿汀朝猛地坐了起来。
他狠狠闭了一下眼,又猛力的摇头,然后勉强的扶着床边,四周看了看。
鹿汀朝想喝一杯冰水,床头除了费允承临出去前留下的一杯睡前低蛋白补液之外什么都没有。
在壁灯昏暗的视线中,鹿汀朝摸索着下了床,他没找到房间内最大的那盏吊灯到底从哪儿能打开,也依旧不习惯穿拖鞋。
鹿汀朝光着脚走出了这间最大的主卧。
到底是入了夜,走廊里的光线半明半暗。
一路上遇到许多大概是别墅内的工作人员俯身问好,却没有人敢主动跟他搭话,直到鹿汀朝先开口问清了吧台的位置。
一名菲佣这才急忙让鹿汀朝在原地等待,她飞快的下楼去给鹿汀朝倒水。
只是站在这里也很奇怪。
鹿汀朝对这座巨大的祖宅并不熟悉,也不敢走太远怕等会儿菲佣过来找不到他,他贴着墙根,顺着漫长的实木走廊一点一点慢悠悠的往前。
白净细嫩的脚踩在地毯上,没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尽头的一间屋子。
这是鹿汀朝这一排走廊走过来唯一透过门缝亮着灯的房门。
鹿汀朝有点好奇的在门口停下来。
他贴近门缝听了听,没有宿鸩的说话,他倒是好像听到了阿治的声音。
阿治说:“宿鸩的确是把好用的刀,手脚和心思都很适合,只是他那个内地的哥很碍眼。”
鹿汀朝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这句话。
阿治:“不过他哥倒也算是懂事,自己想不开死了,也省得我再琢磨。”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是杯底落在书桌案上的声音。
费允承开口:“那种东西,死了活了,没什么可值得说的。”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是叫我带你私奔吗?小妈。……
第四十七章
什么是那种东西?
费允承平日并不会特意用粤语和下面的人交流, 因此每一句话鹿汀朝都听得清清楚楚——可他依旧没听懂,那种东西是指什么?
就像鹿汀朝其实从来没听过费允承用这种语气讲话。
“鹿先生……你点喺呢度?”
一个显得并不自然的声音从旁边楼梯的位置响起。
鹿汀朝一愣,才发现是刚刚去楼下替他拿水的菲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书房内的谈话声似乎短暂的停了片刻。
紧接着房间门被由内打开。
鹿汀朝看到了阿治微皱的眉。
阿治:“你……”
“让他进来吧。”
费允承平稳的声音也一并传了过来。
随即书房门被彻底拉开, 走廊晕黄的灯光只能洒进书房内的一小片位置——
而费允承就坐在落地窗边的桌后, 微微抬眼, 对上鹿汀朝的视线。
书房内光线是暗色调的。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鹿汀朝觉得费允承的视线也是暗色的。
幽沉的神色将书房的边边角角处在阴暗里不停勾画。
在这一刻。
鹿汀朝突然想, 这座老宅里,可能唯独只有这间书房里的所有设施和建筑大抵才是费允承钟爱的风格。
“来, 宝贝。”
在沉沉的落地灯晕开的光影里, 费允承向鹿汀朝招了招手。
厚重古老的实木桌从鹿汀朝的角度看上去其实很像是一块森林原木切出来的模样,搭配了格外宽阔的转椅。
桌后的书架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平日里常见的方正模样,而是像是被人收工雕刻出嶙峋的角度和痕迹, 显得格外不驯,却又生生被一本本老古董巨头树木压住了棱角。
地板是红木色系, 上面铺就了一层绵密的隔音地毯。
鹿汀朝一步一步走过去的时候, 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在费允承面前停止,最后几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被脚下绊了一下, 整个人向前跌过去。
然后,费允承伸手拉住了他。
是一个非常熟练而且自然的动作。
鹿汀朝的恶人先告状本领是从小就自然培养出来的,几乎完全违背他的所有理性思考。
于是在他跌倒的第一秒, 条件反射已经先一步开了口:“怎么这么黑黝黝的, 好烦啊……费允承,你不会破产了叭?!”
彻底安静的房间里, 鹿汀朝似乎听到阿治和门口菲佣的吸气声。
费允承轻轻笑起来:“没有,宝贝。”
费允承道:“朝朝这么难养,怎敢破产。”
鹿汀朝被费允承带着在幽暗中往前走了几步, 然后圈在怀里坐下来。
费允承微一抬手:“阿治。”
阿治点头,走过去几步将这个房间的灯全数开了。
明亮的光线重新倾泻进整个书房。
鹿汀朝下意识伸手撑了一下让自己坐正,才发现刚刚费允承竟然是圈着他坐在了腿上。
刚刚鹿汀朝伸手撑的位置,恰巧就在费允承的腿上。
此时此刻,白生生的纤长的五根手指还扒在刚才的位置。
鹿汀朝:“……”
啊……
鹿汀朝有些茫然的看着费允承望过来的眼睛,手指向里抓了抓,碰到一片坚实的肌肉线条。
整个书房的气氛仍旧是死寂的。
偏偏费允承格外淡定的用一只左手轻轻巧巧的圈着鹿汀朝的腰,手臂几乎绕了鹿汀朝腰线的满圈。
另一只右手还放在桌案上。
书案正中,似乎是一叠打印整理好的资料。
注意到鹿汀朝的目光。
费允承随手搁下钢笔,轻柔的在鹿汀朝侧脸上亲了一下:“好摸吗?宝贝。”
鹿汀朝:“……”
鹿汀朝烫手山芋似的缩水手:“我不是故意摸的!”
“嗯。”
费允承似乎也并不介意,他单手环抱起鹿汀朝简直是一件看上去无比轻而易举的事,又将鹿汀朝整个人往他怀里抱了抱,“坐好。”
鹿汀朝:“……”
这个姿势的抱抱鹿汀朝曾经也拥有过很多次,然后还会有其他的……唔。
但鹿汀朝并不太了解……其实Daddy也可以这样抱吗?
鹿汀朝的父亲从没有抱过他,长大后鹿汀朝才了解,父母总应该会抱一抱自己的孩子的。
越往里坐的角度越很不容易坐稳。
鹿汀朝伸手扶了一下费允承的肩膀——和他腿部的肌肉线条一样,费允承的肩线也是格外硬朗的。
坐得鹿汀朝有一点疼。
“……老男人。”
鹿汀朝小小声的嘀嘀咕咕。
费允承没听清:“嗯?”
鹿汀朝扭开头,百无聊赖的在费允承怀中踢着光溜溜的脚:“我没说话。”
费允承顺着怀里的人宽松的睡衣一路向下,才发现在自己怀中那一双晃悠晃悠的白生生的脚,对阿治道:“让Kim把地暖开了。”
阿治犹豫:“您不是觉得闷热……”
费允承:“没事。”
阿治只得点头下楼了。
费允承才对还站在门口的菲佣道:“朝朝让你拿什么?”
菲佣不会说普通话,但终归能勉强听懂,赶忙道:“鹿生口渴,想要饮水,我去取了。”
“放这里吧。”
费允承微微一点桌旁的小几,“让厨房备一些茶点,现在送上来。”
菲佣立刻应了:“好嘅。”
转身出去的菲佣正好和重新进门的阿治擦肩而过。
阿治随手关上门,大概是见到鹿汀朝还在这里,到了嘴边的话不知道是讲还是不讲,犹豫半天。
费允承倒很大方:“说吧。”
鹿汀朝却以为这句话是在问自己,立刻抢答:“为什么宿鸩是把好用的刀?”
阿治:“……”
阿治无奈的目光望过来,似乎无奈里还有些看不清明的波澜:“老板,要不我还是先送小鹿先生回去……”
“无妨。”
费允承左手揽着鹿汀朝的腰,右手将鹿汀朝耳边的发丝慢而温柔的拨去他耳后,“朝朝问了,你就回答。”
阿治沉默了片刻,随即道:“抱歉,鹿先生,我刚刚没听清楚你问了什么?”
鹿汀朝:“……”
鹿汀朝难得有点坚定:“我问宿鸩。”
“哦。”
阿治想了想,“只是一个形容,他工作很利落,完成工作到位,没什么其他的。”
鹿汀朝盯着他的眼睛,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那De……De……你老板,说的那种东西,是指什么?”
鹿汀朝面上的表情显得很认真,道:“宿鸩他哥哥不是宿宁郁吗?他是人,不是东西。”
阿治:“……”
大概是自己的错觉,但鹿汀朝似乎觉得阿治脸上略过了很快的一丝情绪。
刹那而过,快的难以捕捉。
鹿汀朝问:“你怎么不说话?”
阿治:“……”
阿治看了一眼费允承:“老板,我实话实说?”
费允承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微微弯了一下在嘴角,似乎很轻的叹了口气:“朝朝,宿宁郁是个蠢货。”
鹿汀朝愣住了。
鹿汀朝不得不仔仔细细想了好几秒钟,才确认就在刚才——费允承的的确确说了宿宁郁是个蠢货。
可偏偏鹿汀朝一直觉得宿宁郁是绝顶聪明的人。
鹿汀朝立刻道;“胡说。”
鹿汀朝:“你都没考上北城最好的大学,你根本不知道那个大学有多难考,你压根都不理解宿宁郁他是个特别厉害的学霸。”
鹿汀朝:“宿宁郁家很穷的,也没钱让他上补习班,他靠自己一直学出来的,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有多聪明,我跟你说……”
“宝贝。”
费允承用一根手指抵住了鹿汀朝的唇,“这就是现实。”
鹿汀朝怔了一下,不说话了。
费允承示意阿治退出去关上门。
随着轻轻的一声门响。
费允承悠然的声音像是这个世界上最缓和的大提琴:“朝朝,你不是在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很好奇宿宁郁为什么要自杀吗?”
鹿汀朝:“为什么?”
费允承:“因为他已经是个废物了。”
费允承啄了一下鹿汀朝的耳尖:“他抱着希望来港城见他弟弟,希望攒够钱进行手术,可有什么用呢?朝朝,你给他的手术很成功。”
“可这类手术后的病人根本不可能长期负担他的专业性工作,再简单一些来说。”
费允承道:“宝贝,他连以前教授组里的实验室都要进不去了。”
鹿汀朝下意识伸手攥住了费允承的衣角:“可是……”
“我说他是蠢货——”
费允承反手握住鹿汀朝的手,慢条斯理的揉捏着他的每一根手指,“是说他从一开始的专业就选错了路。朝朝,你很用心的救他,花了很多钱。”
费允承:“可惜他只是个没用的蠢货,如同这个世界上的太多人一样。”
鹿汀朝猛地摇头:“不是你说的这样……”
“就是这样,宝贝。”
费允承亲了亲怀里的人,“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我们坐在这里,你所走过的每一步,都是无数蠢材铺就得路。”
费允承:“他们是看不明白方向,搞不清前路,闷头追赶,只会越来越偏的人,而朝朝……”
鹿汀朝嘶声:“我不是!”
鹿汀朝鲜少用这种声音说话。
他的语调向来软软糯糯,带着种天真的轻快和无辜。
不像现在。
鹿汀朝愣了一下,伸手去抹眼睛,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哭了一脸泪水。
狼狈的眼泪顺着他通红的眼眶像是毫不值钱一般扑簌簌落下来,鹿汀朝呆呆停了半晌,才又重新道:“我……”
“你当然不是了,宝贝。”
温柔的手指还带着惬意而和煦的暖意,微微沁着淡香水的男士手帕无比小心翼翼的抚过鹿汀朝那张漂亮的哭泣中的脸。
费允承随即微微低头,一点一点的吻去了鹿汀朝缀在眼睫上的泪:“朝朝,你是被众星捧月的宝石,是万众瞩目的珍藏。”
费允承的语气是珍惜的:“是独一无二的昂贵战利品。”
鹿汀朝没能听懂这句话。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靠在费允承的怀里喘息,极为勉强的小啜了几口他递过来的水杯中的温水,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疲倦。
费允承伸手为鹿汀朝披上他的外套,将人抱在怀里耐心又细致的低声的哄,然后抱起鹿汀朝,轻松地就像抱起一个稚嫩的孩子那样。
来到书房的落地窗前。
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这座半山的别墅无时无刻彰显着主人无法替代的身价。
就如同这扇落地窗,从内向外看去,港城辉煌的夜景一览无余——
远处,维港熙熙攘攘的船流灯火通明,各色风帆摇曳,在夜色的风声中鸣笛起航。
这是金钱堆砌的景观。
鹿汀朝被费允承抱在怀里,寂寂的看了许久,突然问:“费允承,是不是如果我不住在你这里,我的一生也看不到这一幕的风景。”
“嗯?”
费允承似乎没想到鹿汀朝会这样问,及其难得的思索了几秒:“不会。”
山间的晚风从半开的窗棂里卷进来,吹起鹿汀朝额边的头发,拂过费允承的面颊。
费允承用遍布老茧的手指轻轻卷起那缕发丝,低低笑了一下:“朝朝值得。”
鹿汀朝的唇线绷的很紧,像是唇齿间紧紧咬着,渐渐连上下唇内侧都带了几丝血腥的气息。
“别咬。”
费允承蹙眉,伸手探进鹿汀朝咬紧的齿印之间,“鹿汀朝,松口。”
鹿汀朝和那跟手指顽抗许久——最终,他力竭的松开唇齿,在费允承的那根手指攻城略地的时分,狠狠咬了他一口。
那是鹿汀朝用尽最后仅剩的力气咬的最后一口。
费允承却仅仅只是身形微微顿了一秒,连丝毫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仿佛受伤的是另一个人。
浓郁的血腥味终于顺着唇线缓缓渗入了鹿汀朝的舌尖和口腔——他尝到了费允承血的味道。
也是酸涩的,腥甜又微苦的。
鹿汀朝的勇敢仿佛是短暂的号角,他下意识松开了口,扭头向费允承就要解释:“我不是……”
费允承却将那根带着血痕的手指贴在了鹿汀朝柔嫩白皙的漂亮脸蛋上。
只瞬间。
殷红的血像是某种印章似的盖上鹿汀朝的侧脸。
费允承甚至满意的连喉结都上下滚了滚,轻声道:“没关系,朝朝。”
这扇落地窗的镜面反射里,鹿汀朝看到了自己和费允承的身影,不够清晰,没能印出他侧脸上的痕迹。
在鹿汀朝游移不定的视线里。
费允承低头吻了吻鹿汀朝的发顶:“你想怎样,都没关系。”
鹿汀朝身形一僵,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样,不动了——
他终于看到了落地窗上完整的他和费允承的模样。
费允承的身量和庄稷与莫岭南都不同,他并不是健身房练出的身材,因此他的肌肉更加紧实而厚重,从镜子里倒映的时候,更显出一种格外突出的压迫感。
而此时此刻。
费允承环着他的样子,庄稷也曾经无数次的这样抱过他。
一股倏然由脚底向上升起的凉意浸透了鹿汀朝的每一寸皮肤,然后如同入侵的巨蟒一般,渗入骨髓,冷得鹿汀朝几乎要打寒颤。
那种肺腑的寒意浸泡着鹿汀朝的每一寸骨髓,让他的思维在这一刻陡然更加清晰。
鹿汀朝听到自己细声说:“他们不是蠢材。”
费允承的思绪不知飘在那里:“什么?”
鹿汀朝说:“宿宁郁不是蠢货,你说的那些人也不是蠢货。”
鹿汀朝:“他们都有……很努力的生活。”
费允承不置可否,揉了揉鹿汀朝的耳垂:“朝朝乖。”
鹿汀朝闭了闭眼:“我才是真正的蠢材。”
费允承微微顿了一下。
“我才是真正什么都不会的人,才是真正永远靠着别人生活,永远依附着别人的人……”
鹿汀朝哭得通红的眼睛大大的睁着,那双格外明媚,曾经被无数媒体反复拍摄的眼睛几乎占据了他的小半张脸,夺目得惊心动魄。
大滴大滴的泪珠无声无息的沿着那双眼的眼眶滚下来,沿着精致的脸颊线条一路向下。
鹿汀朝的声音已经哑透了:“我……”
“这就是永恒的价值理论,朝朝。”
费允承却并没有意识到鹿汀朝的僵硬,也或者说他意识到了,但并没有在意。
他兀自牵过鹿汀朝的手,十指相扣。
费允承道:“我愿意为你出这个价格,你所在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应得的价值。”
费允承:“不难过,好不好?”
鹿汀朝低头看看两只交握的手,许久,轻轻摇了摇头:“这是……不对的。”
费允承却道:“这是对的。”
费允承终于吻了鹿汀朝的唇:“朝朝,这是我给的价格。”
鹿汀朝终于茫然的回头看过来。
身后港城万千壮丽的灯火倒映在他闪烁明媚的眼睛里,不及他一个人独自璀璨。
于是费允承重新又吻了一遍:“朝朝,你值得这个价格。”
鹿汀朝缩起的手指向内抠进肉里,带起一阵又一阵的生疼。
因为宿宁郁入不了费允承的眼,所以他被赋予了一个“那种东西”的价格。
因为宿鸩是阿治手来的好用的手下,所以他被赋予了一个“一把刀”的价格。
因为这港城万万千千的人永远也无法眺望到费允承的生活,所以他们统统被费允承赋予了一个“蠢材”的价格。
又因为鹿汀朝客在他乡,所以最终——
费允承给了他一个“值得”的价格。
在这港城寂静又烂漫的夜色里。
鹿汀朝被费允承抱在怀里,突然想起了他曾经走过的这一路。
鹿汀朝突然想——他在爷爷那里会有价格吗?
庄稷养了他那么久,庄稷会给他价格吗?
鹿汀朝觉得好冷。
他轻轻伸手,推了推面前的人:“费允承。”
鹿汀朝红着眼睛抬头,小心翼翼的说:“你真的只想做我的Daddy吗?”
夜色已深。
维港来往的船只却没有丝毫减少,只是夜里浪打,灯火随着浪头似乎隐隐戳戳,越发显出种跳动的味道。
这是最繁华的景色,也是最浪漫的景观。
费允承低下头,微微眯了眯眼。
半晌,轻声问:“朝朝猜一猜呢?”
鹿汀朝没有猜。
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慢慢的道:“Daddy是不会亲吻的。”
费允承:“嗯。”
鹿汀朝又问:“Daddy会这样抱吗?”
费允承:“嗯。”
鹿汀朝不再说话了。
费允承低头看着他。
距离足够远,这里其实听不到港口鸣笛的声音。
但鹿汀朝却不知为何觉得自己仿佛就站在港口前的滩涂里,潮湿的海风席卷着他,湿润的空气包围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入不见天日的海底。
费允承突然道:“抬头。”
鹿汀朝下意识抬起头,于是下一秒便不得不正面看到了在港城和国内财经周刊里经常出现的人——
就像港城媒体上经常说到的那样,费允承的确英俊。
岁月带给他的似乎只有更稳妥和更内敛的气息,他的五官线条虽然不再如同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那样张扬,但却深邃持重,极其被各种年龄段的女士所喜爱。
年轻的女孩爱他俊美矜贵。
都市的白领爱他多金儒雅。
稍年长些的女□□他持重绅士。
而这一刻。
绅士的外表似乎伴随着夜色的侵袭被层层撕开。
相扣的十指被猛地抵上落地窗前的玻璃。
费允承轻松的攥住鹿汀朝的两只手腕摁在他头顶上方,然后另一只手轻轻抬起被他圈在怀里的男孩单薄纤瘦的下颌。
紧接着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属于情人的长吻。
鹿汀朝的脸上还带着咸涩的泪水,随着夜色时间的蔓延被他叫做Daddy的男士慢慢抹去,直到他蜷曲的手指脱力的伸手去推费允承的肩膀:“不行,唔,了……”
费允承才终于放开他。
男人厚重而有力的双臂彻底从后拥抱住他,费允承抽出一只手缓慢而温柔的抚摸着鹿汀朝脊骨分明的后背。
然后。
费允承拨了拨鹿汀朝耳边的头发:“朝朝懂了吗?”
鹿汀朝垂眼靠在费允承怀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
费允承似乎也并不着急,只是抱着鹿汀朝,一句又一句低声的哄:“舒服吗?”
费允承:“朝朝喜欢吗?”
鹿汀朝摇摇头。
费允承便将鹿汀朝的手指尖拉在唇边亲了亲:“没关系,朝朝以后会喜欢的。”
鹿汀朝没有理费允承。
巨大的疲惫感让鹿汀朝已经抽不出目光再去远望遥遥可及的维港和这座城市的夜景,他万分惫倦的收回目光——
这座老式的别墅共有五层,楼上三层,楼下两层。
而费允承的书房正巧选在二楼转角的位置。
如果不去看远方的景色,只单单从窗外看,正是出入别墅院子所必经的青石板路小花园。
这座别墅中的每一位佣人在鹿汀朝看来都格外负责,因此他们将这片小花园也搭理的格外美丽整洁。
这是春天正好的时候,花园里的花团锦簇,映照着夜灯明明灭灭的色彩,显得幽静又恬淡。
鹿汀朝已经找不到力气去挣脱费允承的怀抱——
或者换句话说,直到这时,他终于开始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
鹿汀朝开始害怕费允承。
他开始害怕费允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对手下的吩咐和那些吩咐背后的意思。
鹿汀朝垂着眼睛,以最微小,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姿势,小小的在费允承怀里转过身去,正面看向花园。
而费允承惯来会在这些小事上随着他。
男人有力的大手圈住鹿汀朝的腰,另一只手仍从后将鹿汀朝的手扣在玻璃窗前。
费允承将头枕在鹿汀朝左肩的位置:“朝朝,更喜欢我,还是庄稷?”
鹿汀朝抿着唇不回答。
费允承:“莫岭南呢?”
鹿汀朝:“……”
费允承低低笑了一声:“不过宝贝,莫岭南恐怕很难让你在这里看你喜欢的夜景,还有庄稷今天下午似乎被警察……”
鹿汀朝问:“Daddy,你很没自信吗?”
费允承微微一顿:“什么?”
灼热的呼吸吐在鹿汀朝耳边,让他连双腿都有些颤抖。
可鹿汀朝轻声道:“你一会儿问莫岭南,一会儿问庄稷,是很没有自信吗?”
费允承:“……”
时间仿佛静默了几秒。
费允承轻轻呵了一声。
紧接着,他吻了一下鹿汀朝的唇角:“朝朝,你有些变坏了。”
“我本身就很坏的。”
鹿汀朝扭头避开了费允承的亲吻,一板一眼又老老实实的回答,“那我除了庄稷和莫岭南,还和你的儿子费修齐有绯闻呢。”
鹿汀朝细声细气的问:“难道你还要问我,你儿子的那些事吗?”
长久的沉默。
鹿汀朝没听到费允承的回答,只看到落地窗下花园里的灯光影影绰绰。
良久。
费允承:“嗯……”
老男人的声音里像是夹了几丝笑意,又像是一种极其恶意的卑劣。
他轻轻向着鹿汀朝柔软又脆弱的耳尖吹了口气。
然后轻声说:“我儿子不用,朝朝。”
鹿汀朝没有明白。
费允承用唇瓣含住鹿汀朝已经被玩弄的通红的耳尖,肆意蹂躏了片刻,才缓缓的轻柔的说:“因为他正站在花园里的灯光后看着我们啊,宝贝。”
……
鹿汀朝登时一滞。
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已经先回过头,嘶声道:“什么?!”
费允承仍旧像诱骗孩子似的抱着鹿汀朝。
他单手圈着鹿汀朝,另一只手将本来半开的落地窗彻底推开。
然后费允承开口,对窗外道:“阿齐,把灯打开吧。你吓到朝朝了。”
鹿汀朝已经彻底僵住了,他愣在原地,像是一根已经腐朽了多年的陈木,呆呆的透过窗外看向楼下。
而就在这扇落地窗目之所及的小花园旁。
只片刻后。
其中某一盏花灯的灯影向右边偏了几寸。
随即,一道颀长的身影蓦然出现在花园石板路的尽头。
鹿汀朝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的脸色里有种几乎可以窥见的惨白,却又硬生生被书房内柔和的灯光抹平,重新涂上一种表面的宁静。
费允承牵着鹿汀朝的手,仿佛一对终成眷属的佳侣一般柔和又体贴:“你刚来这个家还不了解,花园里的那盏是阿齐儿时偷偷出去玩,怕回来晚被我发现,就拜托了港城最好的灯匠设置了这个开关。”
鹿汀朝低头去看自己被费允承牵住的手,竟发现那双手正在几不可见的颤抖。
“这是个很有趣的机关。”
费允承一边轻抚着鹿汀朝的指尖,一边耐心十足的为他解释,“只要从进石板路的附近拧动方向,灯光的位置就能自动避开他站的那里。”
费允承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那时候阿齐不做课业去踢球就总用这一招,没想到这么多年后,这招依旧有效。”
的确……很有效。
月光皎洁。
在这一刻。
鹿汀朝苍白着脸,惨淡的和楼下的费修齐对上了视线。
这似乎是一场漫长的分别,无论是以绯闻CP的角度,还是以普通朋友的角度。
又似乎是一场太过尴尬的相遇。
鹿汀朝甚至不敢回想刚刚费修齐会从楼下看到什么,他几乎在对上视线的第一秒就想立即离开,可他又害怕。
鹿汀朝越来越害怕费允承。
原来真的就像是费修齐曾经告诉过他的那样——他和波丽娜护士的父亲是整个港城最有名的人物,最有手段的商人,也是没有任何人敢于招惹的顶级权贵。
站在花园石板路尽头的人似乎依旧如同曾经两人第一次相遇时那么年轻,连着装风格都看不出太大的变化。
只不过原本喜欢扣在最下的衬衫向上系了两颗,内里原本中空变成了一件纯白色背心。
费修齐仰头向鹿汀朝看过来的时候——
鹿汀朝也看到了他身旁贴满了托运凭条和海关检查的行李箱。
那是一路风尘仆仆的痕迹。
这似乎是一场太过安静的见面。
时间在流逝。
就在鹿汀朝后知后觉的开始认为应该自己要主动打个招呼的时候,费修齐却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鹿汀朝:“……”
不……打招呼了吗?
鹿汀朝看着费修齐拎起了放在脚边的行李箱,再也没有抬头,径自走进了别墅里。
鹿汀朝张了张嘴:“费……”
他没再将这句话继续说下去。
费修齐重新将鹿汀朝揽回怀里,细致无比的为他整理好每一片衣物:“算算时间,阿齐这个时候回来倒是正好,累不累?我们下去,让他给你打个招呼。”
鹿汀朝愣愣的看着费修齐。
曾几何时,在他糊得没边没沿的时候,都是剧组求着他去给费修齐打打招呼。
而现在。
这像是风水轮流转,轮到了费修齐的父亲轻而易举的决定——让费修齐来打个招呼。
鹿汀朝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很开心。
费允承大概是见鹿汀朝没有说话:“累了吗?”
鹿汀朝点点头:“嗯。”
鹿汀朝动作很小的伸手,将费允承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拉了下去,轻声道:“Daddy,我想去睡了,我好累了。”
“好。”
费允承给了鹿汀朝一个晚安吻,“我还有一些文件,大概会很晚。明天早上我送兜兜去幼稚园,你睡懒觉,好不好?”
鹿汀朝乖乖点了点头。
费允承想了想:“送完兜兜后我还有个会,开完回来正好可以陪你吃中餐。宝贝想吃什么?”
“我想吃北城菜……”
鹿汀朝脱口而出,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没关系,这边的口味也很好。”
费允承笑起来,吻了鹿汀朝一下:“北城菜有什么不可以,家里有专门做内地菜系的厨师团队,明天我让Kim来问你菜单,想吃什么直接告诉他就可以。”
鹿汀朝看了费允承一会儿,嗯了一声。
费允承:“明天等我回来。”
鹿汀朝光着脚踩在地毯上,站在书房门口:“知道了。”
地暖已经热起来了。
费允承随着鹿汀朝一路走到门口的回廊,又伸手摸了摸鹿汀朝的无名指:“这里缺一枚戒指,改天我让珠宝行过来给你量。”
鹿汀朝指尖的弧度僵硬,却还是点了点头:“好。”
费允承声音轻和:“朝朝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吧?”
鹿汀朝眨了眨眼:“Daddy,晚安。”
“晚安。”
*
一直到入睡以前,鹿汀朝都以为今晚一定是属于自己的不眠夜。
他躺在床上辗转的刷着手机。
一会儿刷到庄稷今天下午的事件出现新的进展,北城律师团已经赶过来彻底就位,并向所有粉丝承诺庄稷完全无辜,具体事宜不便透露。
一会儿又刷到莫岭南的珠宝品牌似乎在这段时间愈发如日中天,连续斩获数枚国际大奖——而最近刚刚获得全球最具设计奖的作品竟然是一副水晶脚铐。
鹿汀朝困顿的睁着眼睛点进新闻去看。
这幅水晶脚链的名字竟然叫做《骗》。
鹿汀朝:“……”
好奇葩的名字。
而偏偏莫岭南珠宝公司的人员在接受采访时说明这次的作品和作品的取名都是由他们公司老板亲手完成,但由于老板还有其他的工作,暂时不变前来接受采访,只是委托他们对于作品的意义进行解释。
这副脚链的灵感来源于他们老板对于爱情的理解。
鹿汀朝:“……”
莫岭南懂个屁的爱情。
鹿汀朝在床上翻了个面,又刷到了下一条庄稷的新闻,是说目前律师团队已经掌握了所有证据,主动对于对方的造谣和污蔑提起最严厉的诉讼,并宣称将会一并起诉所有借机抹黑庄稷的对象,同时要求完全公开的道歉。
庄稷需要个屁的作证。
鹿汀朝又在床上翻了个面,继续刷了好一会儿。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鹿汀朝停顿了几秒,然后凑近手机,小心翼翼的输入了宿宁郁的名字。
只有浅显又单薄的几条记录。
其中两条来自于某项宿宁郁专业科目赛事的官方,另外几条来自于宿宁郁的学校。
这个世界上没有多一个人知道宿宁郁已经离开了。
没有喧嚣,没有告别,没有吵闹。
鹿汀朝删除了自己的搜索记录,丢开手机,把自己摆成大字型放在床上——他开始想起很多曾经,如同流水一般在他眼前穿梭而过。
这一夜显得格外漫长。
鹿汀朝做了各式各样的梦,以至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确认的确已经天亮了。
鹿汀朝呆呆的窝在被子里回忆。
在昨天的梦里有他少年时光的庄稷,又莫岭南严肃的脸,还有宿宁郁的告别。
好烦的梦。
好烦的生活。
鹿汀朝颓丧的掀开被子,极其勉强的洗漱完毕,顶着一副堪比熊猫的黑眼眶拉开了房门。
别墅里最大的主人不在,佣人声音更低,显得有些安静。
鹿汀朝啪嗒啪嗒的走下楼,光着脚走近餐厅,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就在桌子对面。
费修齐正坐在那里。
鹿汀朝:“……”
鹿汀朝正要跳上椅子的动作微微一停,他站在欧式的餐桌前,默默盯着面前的早餐似乎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而且……他也不想给费修齐打招呼。
鹿汀朝总觉得尴尬。
他没有动作,费修齐也没有催促。
直到鹿汀朝狠狠一咬牙,在众多早餐的盘子里随便拿了两盘就要退席开溜的时候——
费修齐叫住了他。
“不坐下吗?朝朝。”
鹿汀朝动作一顿。
他下意识看向费修齐,四目相对。
今天的费修齐穿的格外居家,一身休闲开衫搭配灰色系,无端似乎比他原本二十才出头的年龄多了几分稳重。
鹿汀朝没反应过来。
费修齐又接着道:“还是坐下来吃早餐会比较好,今天做得很丰盛,应该和你的胃口。”
鹿汀朝想。
原来这些时间不见,费修齐的普通话已经说得这么好了。
下一秒,鹿汀朝猛地放下了餐盘。
上好的白釉盘落在实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厚响。
鹿汀朝像是鼓起所有勇气,充满希冀,又小心翼翼的开口:“费修齐,你……你能带我离开这里,离开港城吗?”
鹿汀朝的语言都是跳跃式的,几乎是立刻进行补充:“我……我有钱!只要你带我走,就行了!”
鹿汀朝毫无自觉的向前走了一步,离费修齐越来越近:“行吗?行不行?”
安静。
费修齐慢慢放下手中的咖啡。
那杯咖啡似乎是才倒不久,甚至还蒸腾着滚白的雾气。
费修齐看向鹿汀朝,没有回答,却也没有拒绝。
良久。
费修齐笑了一下:“带你走,离开港城。”
费修齐道:“我可以理解成……是叫我带着你,在Devin的眼皮底下私奔吗?小妈。”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朝朝,这里有我父亲和我。……
第四十八章
鹿汀朝:“……”
鹿汀朝呆呆的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 突然挺正经的眨眨眼睛看向费修齐:“那个,你能再叫一声吗?”
费修齐:“?”
费修齐冷脸:“什么?”
鹿汀朝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戳了一下手机,又拿起面前餐盘上的叉子戳了戳餐盘, 才充满游移又带着些许希望的问:“我还没被别人叫过小妈诶……你能再多叫两声吗?”
费修齐:“……”
费修齐凝固了。
半晌后。
他冷漠的站了起来, 十动然拒:“做梦去吧, 梦里什么都有。”
费修齐一身穿着得体,衬得整个人愈发颀长挺拔, 扭头就走。
鹿汀朝只得从高脚椅上又跳了下来,身上的连帽睡衣背后兜帽上的熊猫耳朵被他跑得一晃一晃:“哎, 等一下嘛!不叫就不叫, 那你真的不能带我走吗?我……”
“好啊。”
费修齐突然转身,定住脚步。
鹿汀朝脚步却没来得及停,狠狠撞在了费修齐坚硬的胸膛上, 疼得他鼻子一酸,险些从眼眶滚下两颗泪珠来。
但好在费修齐的话堪称止疼药效果般的止住了鹿汀朝的眼泪。
“真的?”
鹿汀朝没来得及哭出来的泪珠还挂在他的眼尾上, 显得他可怜又无助, 嫩生生的脸更是纯真无害,看上去比高中生还要柔弱, “真的答应带我走吗?”
而也就是这张脸,这幅模样,骗了一个又一个男人为他赴汤蹈火。
这座祖宅上的每一寸都刻着费允承的名字, 是费允承一路走来的起家史, 挑高近七米的中庭蓬荜生辉,连每一盏灯都奢侈又昂贵。
费修齐微眯起眼看着站在自己对面泪眼汪汪的人, 然后伸出手,温柔的,一点点抹掉了鹿汀朝的泪水:“嗯。”
费修齐说:“带你走。”
费修齐:“去穿好衣服。”
费修齐:“漂亮一点。”
鹿汀朝眼巴巴的仰起脸看着费修齐, 似乎有点不解:“什么叫漂亮一点?”
费修齐大概是在想怎么回答,停顿片刻,俯身吻了一下鹿汀朝的额头:“算了,没关系。”
费修齐说:“朝朝本来就很漂亮。”
鹿汀朝:“……”
鹿汀朝并不是特别满意费修齐说他漂亮的这个讲法,但他左思右想又觉得人在屋檐下必须要低头,于是暗搓搓的咬着牙忍了,又很乖巧的道:“那我穿你喜欢的颜色吧。”
鹿汀朝:“你喜欢什么颜色?”
费修齐眉眼柔和:“我们第一次在综艺见面的时候,朝朝没看过我的资料吗?”
鹿汀朝:“……”
并没有呢。
鹿汀朝满脸真诚,看不出任何心虚的模样,主动轻轻拉住了费修齐的手:“那……我想你这么长时间,可能喜欢上其他颜色了呗。”
这是个从漂亮皮囊到心里都烂透了的坏孩子。
费修齐垂眼,轻轻拨开了鹿汀朝因为略微长长而有些遮住了视线的刘海:“没有呢,BB。”
费修齐反手拉起鹿汀朝的手,攥住他的指尖揉了揉:“鹿汀朝,我是一个非常长情的人,从小到大的喜好甚至都没发生过任何变化。”
费修齐凑近鹿汀朝耳边,轻呵了口气,缓缓的问:“所以朝朝一定知道我喜欢的颜色吧?”
鹿汀朝:“……”
等从这里出去之后,他一定要立刻甩了费修齐!
“……我肯定知道啦!”
鹿汀朝恨恨的在心里痛骂了面前的坏男人一百万遍,然后扬起个灿烂无比的笑脸:“那你等我哦,我上去一下下就回来。”
好在现在的网络足够发达,大不了等上楼后重新查当时的资料也来得及。
鹿汀朝匆匆忙忙的甩开费修齐握紧自己的手,一双明亮夺目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好几圈,转身轻快的光着脚一路小跑上楼,又在楼梯扶手的位置对费修齐挥了挥手:“等我一下下哦!”
楼梯转角处意大利吊灯厚重古朴的光影映在鹿汀朝如同丛林小动物般鲜活的样子上。
仿佛一瞬间,这座费修齐从小长大的死寂别墅也有了些许片刻的活力和生气。
“朝朝。”
费修齐突然道。
鹿汀朝回头:“啊?”
费修齐:“我喜欢深蓝色,湖水蓝。”
鹿汀朝:“啊……”
费修齐道:“穿我喜欢的颜色吧,可以吗?”
鹿汀朝:“!!!”
还有这种说来就来的好事!
“没问题呀!”
鹿汀朝立刻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拨浪鼓似的肯定了费修齐的意见,“我昨天刚找了一间湖水蓝色的外套,立刻就好。”
得到了意外正确答案的鹿汀朝浅薄的连欢喜都写在脸上,白生生的脚无声无息的踩过过分厚重的羊绒地毯,一个转角后消失在了走廊的另一端。
费修齐站在原地。
大概过了几秒。
管家Kim就像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长久盘踞于这座老宅的幽灵,将一杯果蔬汁放在了费修齐的面前。
“少爷。”
Kim轻轻扬手,为费修齐的果蔬汁放上一根吸管,“你刚刚和小鹿先生的对话我听到了。”
Kim的语气也是轻柔的:“出于Devin老板的要求和作为管家的例行规劝,我劝您将刚才私奔的主意趁早扼杀。”
“这是港城。”
Kim将一朵柠檬花斜斜放在费修齐面前的高脚玻璃杯口,“是Devin的港城。”
室内一片寂静。
在这座偌大的老宅里,似乎除了Kim能够说话,其余的佣人就像是被割去了嘴巴和耳朵的工具,不足以发出任何声音。
费修齐看着面前的玻璃杯,良久后,轻轻笑了一声:“Kim,你是出于什么角度来劝我的这句话?”
Kim在柠檬花上的手一停:“以Devin手下的角度。”
“哦……”
费修齐似有失望,又似乎更多的是嘲笑,“我还以为你要以波丽娜前男友,或者我的姐夫的口吻来规劝我。”
Kim身形猛地一僵,半晌后,轻扯了一下嘴角:“费小少爷,您说笑了。”
费修齐却轻而易举的伸手摘掉了Kim刚刚放好的那片柠檬花。
“可惜了。”
费修齐道,“如果你是以姐夫的身份来劝我,我说不定真会听你的,可惜你偏偏要用一个仆人和管家的身份来。”
费修齐推开玻璃杯:“那我只能抱歉的对你说,滚开点了,懦夫。”
*
纵然今天是个很好的天气,但这片别墅的模样依旧显得过分空寂。
鹿汀朝总觉得这大概是因为这座别墅实在太过老派的原因。
在鹿汀朝从小到大的观念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大概都有自己的保质期,到了固定的保质期之后,无论是曾经再多热烈多昂贵的东西,都也会开始慢慢贬值,最后变得泛泛而平庸。
或许就像这栋别墅。
又或许像是很多种感情。
鹿汀朝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对于感情非常非常负责的人,他从来不乱搞关系,都是结束一段才会开始下一段——
但是他总会在某一瞬间很容易动心。
比如说曾经在他少年时期的庄稷。
再比如说是某一瞬间撑起了他整个人的莫岭南。
又像是此时在这座昏黄的老宅,林荫路尽头,等着他的费修齐。
鹿汀朝一路奔跑着跌进费修齐的怀里,被男人彻彻底底的拥抱住,然后从怀抱里仰起脸:“费修齐,你什么时候带我走呀?”
费修齐伸手整了整鹿汀朝的头发,语气温柔:“朝朝想什么时候走?”
“我们要快点走的!”
鹿汀朝语气很认真,“费允承出门的时候跟我说他最迟过阵子就要回来了,虽然有点事绊住了脚,但等他回来我们肯定就不好走了。”
鹿汀朝伸手乖乖的抱住了费修齐:“我一点都不想在港城呆了,我们快点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接兜兜,然后去坐飞机,好不好?”
费修齐低头看着鹿汀朝,没有拒绝,也没有采纳。
这是这么久以来,鹿汀朝第一次乖乖的在他的怀里——
曾经有那么多次,他看着庄稷带走鹿汀朝,又看着莫岭南带走鹿汀朝。
“没关系,朝朝。”
费修齐轻声道,“今天我们的时间很充足,不用很着急。”
鹿汀朝不理解:“怎么不着急啊?等你爸回来肯定不会让放我走的!他好凶啊!”
鹿汀朝的声音随着语调越来越低,他缩在费修齐怀里,显然有些悻悻的模样:“我其实有点怕你爸……”
费修齐笑起来:“怕他什么?”
费修齐伸手楼主鹿汀朝的腰,又用另一只手帮他系上纽扣:“朝朝,他已经足够宠你了,哪里对你有一点凶。”
“我觉得在你爸眼里,人命都不是命似的。”
鹿汀朝老老实实的任由费修齐帮他系好了衣服,像一些软体的小动物似的赖在费修齐怀里,黏黏糊糊的小声蛐蛐,“但人命很珍贵的。”
费修齐愣了一下:“……什么?”
鹿汀朝也没多想,乖乖的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很珍贵的,我们都只有这一条生命。”
鹿汀朝扯着费修齐的衣角,似乎有点要辩论的意思:“所以我觉得从这一点上讲,每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
费修齐:“……”
费修齐曾经在美国的大学里认认真真的进修过哲学,也曾经被社团的朋友硬是拉去参与过很多关于人权和生命权平等的辩论。
但似乎无论如何,费修齐都没有想到过能从鹿汀朝的嘴里听到这样的一句话。
从这样一个从小就没读过书,乱七八糟的成长,最后被养得一塌糊涂,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嘴里说出这句话来。
费修齐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才微微弯下腰,重新问:“那朝朝觉得什么是平等?”
鹿汀朝大概没想到费修齐会特意来问他这个问题,显得有点茫然,摇了摇头:“没想过,不知道。”
费修齐:“……”
鹿汀朝这人其实很少关注别人的情绪,毕竟以他的自我为中心压根就不用去关心被人,但这一瞬间——或许是真的有求于费修齐,又或许是突然灵感爆发。
鹿汀朝道:“我觉得就是有钱人要把钱分给穷人,至少要让穷人活下来吧。”
鹿汀朝想了想,又道:“至少每个人都应该活下来。”
费修齐:“……”
这是真正的乌托邦式的圆满。
来自于面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少爷。
他其实心底很坏,随意践踏任何人的感情,勾引和玩弄铸成了这个人所有的情感价值观,从根本的骨子里就是坏的。
而他又似乎还有一些好。
这些好掩藏在他恶劣的背面,只有不停的去剖析,在某些及其特殊的时刻,才能依稀看得分明。
费修齐突然问:“所以宿宁郁让你很难过,是吗?”
鹿汀朝:“……”
鹿汀朝眼底跃动的光似乎极其短促的熄灭了,他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又张了张嘴:“我不知道,人死了又不能复活……”
鹿汀朝:“我只是觉得……”
费修齐:“什么?”
鹿汀朝被问得急了,可惜脑容量贫乏的词汇又不足以让他成功答出来,于是宕机了许久,才恼羞成怒:“你干什么一直问我这个问题啊?你是不是看不起差生?”
费修齐:“……”
是真的差生无疑了。
费修齐终于也发现和鹿汀朝争执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他摇了摇头,牵起了鹿汀朝的手:“没什么,走吧。”
*
虽然已经不再是上班时间的高峰期,但整个港城的街道依旧显得忙碌。
或许说,这座城市的拥挤让所有的街道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永远处在忙碌之中。
在这片并不足够大的繁华都市里,所有生活在其中的人群抢夺有限的资源,有限的空间,甚至有限的空气。
“去接鹿兜兜是这条路吗?”
汀朝坐在费修齐的副驾驶上,“不过我想多给宿鸩一点钱……”
费修齐:“……”
身旁的这个人思维似乎永远都是跳跃式的,这大概也是学渣思维的一种固定模式,永远上句不接下局,也永远很难从他的上一句推测出他下一句到底要说什么。
火红色的布加迪跑车轰鸣声在步行街旁边的马路上炸响,引来无数路人众多关注的目光。
“那里面有零食可以吃。”
费修齐发现自己竟然也适应了鹿汀朝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方式,“我建议你永远不要告诉宿鸩关于宿宁郁的事。”
鹿汀朝:“啊?为什么?”
费修齐:“因为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信息茧房,尤其是在港城。”
鹿汀朝:“?”
“宿宁郁在的那座私立医院是Devin全资投建的,只要他不想透出去的消息,就一秒钟和一个字都不可能流出那间医院的资料库。”
费修齐摇起车窗,“听说阿治很看好宿鸩,所以自然不会让宿鸩因为宿宁郁的事恨上Devin,你觉得呢?”
鹿汀朝:“……”
“可是宿宁郁是他亲哥哥诶……”
鹿汀朝显然优点不能理解,“宿鸩不会很好奇他哥哥去哪儿了吗?”
费修齐:“回内地了,回学校了,或者不喜欢港城这边所以断联了。他们本来也没有一起长大。”
费修齐:“很多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是更好的消息,你不认为吗?”
鹿汀朝:“……”
鹿汀朝垂头丧气的从费修齐车兜里摸出了一包薯片,撕开吃了两口:“我不认为吧。”
费修齐扭过头看他。
鹿汀朝似乎还在思考,过了两秒,又摇了摇头:“算了,我也不知道。我这一生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选择机会。”
色彩鲜艳的跑车终于驶过了最繁华的商业街,右拐上了一条林荫路。
人潮的拥挤在这里开始慢慢褪去。
费修齐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从没有听过鹿汀朝描述关于他的生活,一时间有些好奇:“为什么没有选择的机会?”
“因为我太不行了吧。”
鹿汀朝倒是答得非常坦诚。
他一边咯吱咯吱的咬薯片,一边双眼无神的回答费修齐的话:“其实本来我从小就是我们那一代孩子里最不行的,我爷爷本来是想我爸妈接他的事业的,但大概是我太差了,后来我爷爷就一直没放权。”
“像我几个叔叔伯伯还有亲戚的孩子都是什么一岁能算数能识字什么的,我一岁就会啃手指头……我听说的。”
鹿汀朝这人的脸皮是出了名的厚,此时回忆起来自己也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正我爸妈挺不喜欢我的,后来他们去海外业务的时候出了事,我就一直是爷爷管了。”
费修齐点了下头:“我听说过你爷爷,的确是很知名的企业家。”
“啊……”
鹿汀朝也并不太确定鹿爷爷在港城知不知名,“反正爷爷在我心里很厉害,是最厉害的,后来我一直学习不行,爷爷一直很怕鹿家垮在我手上了,就找了庄稷……大概是说要庄稷以后帮我,所以让我听庄稷的话。”
鹿汀朝吃掉了最后一片薯片,长长的叹了口气:“不过后来还没等鹿家败在我手上,就出事了,从此以后就是庄稷养着我了。”
费修齐:“嗯。”
鹿汀朝拍拍手,手上的薯片渣掉了满车,他探着脑袋看了一眼,没什么愧疚的舔了一下手指:“我给你洗干净吧,我出洗车费。”
费修齐:“不用。”
鹿汀朝丝毫不强求:“哦,那好,你自己洗哦。”
费修齐:“……”
费修齐沉默片刻:“那莫岭南呢?”
鹿汀朝:“什么?”
费修齐:“你更喜欢庄稷还是莫岭南?”
鹿汀朝有点好奇的转过来:“你怎么不问我喜欢庄稷还是莫岭南还是喜欢你?”
费修齐:“因为你在我的车上,所以肯定会说最喜欢我。”
鹿汀朝:“……”
鹿汀朝的表情告诉费修齐他回答的完全正确。
鹿汀朝就是这样的人,永远见风使舵,见利忘义,永远似乎不那么有主见,又永远都善于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一方。
费修齐缓缓放低了些车速,又问了一遍:“那庄稷和莫岭南,你更喜欢哪一个?”
鹿汀朝垂着头沉默。
过了一会儿。
他干巴巴的道:“不知道吧。”
鹿汀朝看向费修齐:“我现在最喜欢你了。”
费修齐:“……”
布加迪后尾翼传来的轰鸣声戛然而止。
费修齐踩了一脚刹车,完美的将车辆停稳,然后推开车门,将钥匙甩给了旁边的泊车小弟:“朝朝,下车。”
“啊……?”
鹿汀朝探着头向外面看过去,茫然道,“我们不是去接鹿兜兜吗?这里是……游乐园吗?”
偌大的门牌和专有的英文标识显示着这里的名字。
虽然并不是最广为人知的那个宣传中的入口,但里面熟悉的人物和标志还是迅速告诉了鹿汀朝这里究竟是什么位置。
鹿汀朝很想在车里坐着不动,但好奇心和向往还是催促他下了车。
“我们……先不去接兜兜吗?”
鹿汀朝咬了咬唇,偷偷忍住心里的向往,问费修齐道。
“时间还早,我们来得及。”
费修齐牵过鹿汀朝的手,又将一个玩偶面具套在了鹿汀朝的头上,“挡住脸,要不然等会进去会被认出来,你就什么都玩不了了。”
鹿汀朝:“哦哦!”
鹿汀朝又乖又听话的任由费修齐扶正了他的玩偶面具,跟在费修齐后面上了园内的导览车,一路上好奇的东张西望,拐弯的时候兴致勃勃的拽了一下身旁人的手:“诶你知道吗费修齐,我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和庄稷庆祝他高考市状元的!”
费修齐低头去看鹿汀朝拉着他的手:“庄稷?”
“是诶。”
鹿汀朝似乎在慢慢的回忆,“想不到吧,那时候我本来以为他应该要去搞工科或者做他那些实验的,因为他家里就是做这些的,不过后来他没有做。”
费修齐:“为什么?”
鹿汀朝:“不知道,我也没问过他啊,不过他家那些生意他也有在管吧,反正他总是很忙的。”
鹿汀朝开始告状:“反正我不喜欢他那么忙,所以我们感情才破裂的。”
费修齐攥着鹿汀朝的手,没有反驳:“那你一般在家里干什么呢?”
“就花钱呗。”
鹿汀朝说得格外理直气壮,“我那时候可糊了,庄稷一个月工作三十天是因为一个月只有三十天,我一个月最多只工作两天……这两天还是勉勉强强走关系才来的。”
鹿汀朝有点丧气:“就像那时候我跟你见面的那个综艺,就是没人去,才拉我过去补位置的。”
费修齐重新回想起他第一次遇到鹿汀朝的那档综艺。
时过境迁。
当现在重新回忆起的时候,费修齐竟然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去内地,没有去那档综艺就好了——
是不是如果那样。
他就不会遇到鹿汀朝,不会遇到这样一个……恶劣和敷衍,靡烂和骄奢都腌入了骨血里的,一株用金钱和铜臭味养起来的,过分艳丽的花。
游乐园里专有的音乐从不远处回荡起来。
只载有费修齐和鹿汀朝的专车徜徉在整个游乐园里,就像是所有游乐园里都有的快速通道一样,这辆车也在通道里不断穿梭。
穿梭过纵然是工作日依旧熙熙攘攘的人群。
走过一个又一个看上去惊险又刺激的项目。
费修齐牵着鹿汀朝的手,两人面上的玩偶面具遮住了他们的容貌和神情,只除了从过山车最高处俯冲而下的尖叫带来的声音冲击之外——
再没人能看出这是当下娱乐圈内最热的一对CP。
花车游园的巡展在不远处拉开帷幕。
鹿汀朝本来就是最爱玩的性格,尤其在游乐园里一经释放,更是整个人都压抑不住的冒快乐泡泡,可以说是不亦乐乎。
新一次的过山车才刚刚挺稳。
鹿汀朝就拉着费修齐要去看那边他最喜欢的玩偶巡展,才走两步,就被几个看上去年龄还很小的穿着洛丽塔风的女孩子们给拦了下来。
几个女孩子的语气也非常礼貌,但眼神里却带着像是能烧灼一切的热切,小心翼翼的围在费修齐和鹿汀朝面前问:“……请问……是爸比和妈咪吗?”
费修齐:“……?”
鹿汀朝脸上的疑惑更大,半晌才更震惊又小心的:“啊……?”
“抱歉抱歉!”
另一个女生赶紧解释,“这是我们对CP的爱称,爱称!请千万不要误会!”
那个女生紧张的脸都红了:“请问你们是‘朝朝与齐’吗?抱歉可能不太礼貌,但刚刚在过山车的时候你们声音真的很像朝朝……”
鹿汀朝:“……”
其实直到今天,鹿汀朝都还没来得及接受自己红了的这个事实。
他糊了太久太久,糊到根本一个月都没有一个通告,以至于当他和费修齐的CP飞速爆火,带来了数以万计的CP粉的同时,还夹杂着许许多多的唯粉。
这个粉圈盛行的时代里,虽然粉丝量已经急速的上升至CP榜的第一位,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鹿汀朝至今都还没有安排上关于娱乐圈新流量带给他的饼。
鹿汀朝所感受到的最多就是机场粉丝的热烈,但除此之外各种颁奖典礼依旧查无此人。
——直到今天,带着玩偶面具被认出来。
鹿汀朝有些茫然,然后出于最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躲在了费修齐的身后。
而对面的女生立刻尖叫起来:“果然是朝朝啊啊啊——这个往后藏的动作!!朝朝最熟悉的动作!!”
紧跟着旁边的女生立刻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手机:“妈咪你旁边的一定就是爸比了!!啊啊啊啊竟然就这样锤了,好真!!!爸比妈咪要幸福祝99求签名啊啊啊啊啊——”
围过来的几个女孩子其实并不多。
但随着这一声尖叫,立刻周围的目光全数看了过来。
紧接着人群像是受到了某种吸引,于是蜂拥朝这个位置毫无停息的涌来。
鹿汀朝刚开始只是不知所措,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周围越来越挤。
像是逐渐开始失去秩序和理智的人群甚至不在意是否和面前的人之间还有距离,无数涌过来的人举着手机,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朝朝能不能把玩偶面具拿下来啊好想拍朝朝的漂亮脸蛋——”
“朝朝是和老公一起来玩嘛?好甜哦!”
“朝朝看这边笑一下——”
终于。
在无数人开始不断向前拥的时候,,当鹿汀朝似乎感受到甚至有人伸出手摸上他的衣服甚至还要再往里去探的时候——
费修齐抱住了他。
一件属于费修齐的外套从头顶向下,彻底遮住了鹿汀朝目光里的所有光亮,但也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鹿汀朝听到了费修齐的声音:“抱歉,麻烦让一下,我们要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离开。谢谢,非常感谢。”
人群还是不断拥挤。
但鹿汀朝感受到了费修齐握住他的手温暖而有力量。
两人的车不再是刚刚那辆游览车,而是一辆很具有私密性的商务保姆车。
很快。
游乐园的负责人也在下一个转角口上了车,送上了专程的小礼物,并满怀歉意的解释:“抱歉,我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您们二位最近热度太高了,没有能为您提供好的体验。我们深感抱歉。”
负责人继续道:“我们会在后续重新再向二位出示更郑重的道歉,不过通过这次的事件,我们经过商议之后,也非常希望能和二位有合作的机会,不知道……”
费修齐道:“这件事过几天再商量好吗?”
费修齐声音柔和而平稳:“是这样,毕竟目前朝朝受到了惊吓,所以我认为现在可能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谈论时机,不如我们容后再议。”
“自然,自然!”
负责人深谙语言的艺术,自然知道费修齐这样说的意思就是还有的商谈,立刻道,“不如这样,这座游乐园最近刚出的新设施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使用,如果两位愿意,可以成为第一个试座的人。”
负责人:“当然,这也是一个非常适合恋人乘坐体验的项目。”
鹿汀朝脸色还有些白的从费修齐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什么项目?”
负责人:“是摩天轮。”
游乐园的最高负责人显然对这个新项目抱有很高的期许和赞扬:“这个项目开通之后,将会成为全球最高的摩天轮,从上面不仅可以俯瞰整个城区的景色,还能远眺维港。”
“同时,摩天轮上还设有望远镜和晚宴,我们的摩天轮旨在祝福所有恋人长长久久。”
负责人笑意盈盈,“这个祝福我也想送给你们两位,祝福你们白头偕老,恩爱久久。”
鹿汀朝:“啊……”
费修齐却牵过鹿汀朝的手:“好,那我就提前谢谢你的祝福。”
*
鹿汀朝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特别有浪漫细胞的人。
这一点从小时候他就发现了——
比如说那些追求者们花很贵的价格从法国巴黎买了花,整整九百九十九朵,定时定点的送到学校门口。
鹿汀朝只觉得要带走好累。
还不如直接来一颗很重很重克拉的宝石。
于是后来两个人结婚的时候,庄稷真的给了鹿汀朝一条很重很重克拉的宝石。
不是戒指。
因为戒指的形状不足以搭配那么重克拉数的钻石,所以庄稷只能请了专门的设计师,为鹿汀朝定制了一条手链。
手链上足足用了价值连城的钻石。
就像是坊间曾经有过一次传言,庄稷在一周之内买空了在架和在拍卖场里所有昂贵的钻石和蓝宝石,为他的爱人做了结婚礼物。
鹿汀朝曾经非常感动,非常喜欢。
他在刚刚和庄稷结婚的那段时间天天把手链戴在手上。
后来肌肉损伤了。
因为真的好重。
鹿汀朝:“……”
于是。
当摩天轮升至最高点,浪漫绚烂的烟花升腾起来的时候。
鹿汀朝陡然想起了那条至今还被他丢在家里的保险柜里的手链。
哦……不对,或许那应该现在不叫做家里了。
现在应该叫做庄稷家。
港城的夜风和北城也是不同的。
北城的夜风总是叫人突然清醒,而港城的夜晚总会叫人沉沦。
费修齐问他:“朝朝,在想什么?”
鹿汀朝老实巴交的回答:“想,好高。”
费修齐:“……”
费修齐突然朗声大笑起来。
由于还没有对外开通的缘故,这片区域里并没有游乐园外围的那种嘈杂。
也因此,费修齐的笑声显得格外清晰和震耳欲聋,像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笑声,又像是一种竭力后的放弃。
鹿汀朝有点好奇的转过脑袋看向他:“……你笑点好低。”
“朝朝。”
费修齐突然转过身,抱住了鹿汀朝。
是最古老,最原始的,双手的拥抱。
“我以前其实总是没能找到原因——我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你。”
费修齐道。
这声音仿佛就在鹿汀朝耳边,他甚至能听到费修齐的心跳声。
为了能从港城跑掉,鹿汀朝撇了撇嘴,决定忍了:“为什么?”
费修齐:“因为你真的很可爱,你比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爱。”
鹿汀朝:“……”
鹿汀朝的声音在费修齐怀里显得有些闷:“我也觉得我自己可爱,你是个很有审美能力的人,嗯。”
最后一朵礼花打上夜空,在短暂的灿烂之后重新归于寂静。
费修齐放开鹿汀朝,又亲亲在他额头上留了个吻:“所以鹿汀朝,我爱你。”
鹿汀朝:“啊……”
鹿汀朝有些纠结,犹豫片刻:“我也……”
费修齐却打断了他:“走吧,朝朝,我们该下去了。”
*
这座摩天轮从最高点轮转到最低点的时间恰好是九十九分钟九十九秒。
大概是为了验证这鉴定爱情的每分每秒,摩天轮里甚至设置了一个固定的小钟表,印着游乐园特质的图案,表针滴答滴答。
果然在最后一秒的时候,无声无息的停了下来。
仓门开启。
费修齐起身走了出去,然后由外向内伸出手:“来,朝朝。”
鹿汀朝便也将手伸给他,被费修齐牵着一并走出了舱门——
夜风轻柔。
车辆行驶而来的声音也温柔。
就在鹿汀朝刚跟着费修齐走出摩天轮的内仓,来到室外的第一秒——
像是刚刚到来。
又像是已经等了许久。
五辆一模一样的黑色劳斯莱斯一字排开,车头金碧辉煌的标识在夜风里像是在进行某种风雨欲来前的吟唱。
鹿汀朝愣了一下,紧接着下一秒,整个人悚在原地。
他几乎是下意识往费修齐身后缩了回去,连声音都是颤抖的:“费,费修齐,我……”
鹿汀朝剩下的话音被悄然推开的车门硬生生的封死在喉音里。
阿治从第二辆车的副驾驶上下了车。
在游乐园晕黄色的灯光下。
阿治向鹿汀朝撇过来的目光几乎是仁慈而怜悯的,他很短促的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便绕过车身。
拉开了第三辆车的后车门。
劳斯莱斯专有的车型后门打开——
一个穿着英伦格的男人在前后保镖的簇拥下,以一种摄人呼吸的缓慢,走了下来。
那并不是格很年轻的男人了。
但站在人群正中央的时候,却轻而易举是最中心的位置。
他的五官是格外典型的棱角分明,因此一张面容分外硬挺,是更偏向于成熟男人系的风格。
可看向鹿汀朝的目光甚至是温润而柔和的。
夜风送来男人的声音,甚至是带着诱哄意味的,像是令人成隐的某些特制品。
——“朝朝,玩够以后,就该回家了。”
却令站在另一端的鹿汀朝打了寒颤。
鹿汀朝几乎是立刻伸手,像是小动物般的攥住了费修齐的衣角,央求的眼睛漂亮又迷人,可怜的让人心碎:“你,你……说过,说过带我走……要带我走……”
费修齐却反手,很轻松的,也格外轻而易举的,握住了鹿汀朝纤细的手腕。
“这里不好吗?”
费修齐对着鹿汀朝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朝朝宝贝,这里有我父亲和我。你留在这里,难道不好吗?”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BB,你只要会叫就好了。……
第四十九章
鹿汀朝觉得不好。
而且是非常的不好。
但是他不敢说。
只是片刻的言语之间, 费允承已经站在了摩天轮的另一端,和这一侧的鹿汀朝遥遥相望。
费允承身上的衣服像是刚刚才参加过晚宴的模样,蓝宝石的袖扣显得分外夺目, 在月色之下熠熠生辉。
而站在车旁的保镖各个身形高壮, 显然有几位明显并非国人, 有非常明显的灰蓝色眼珠,朝着人看过来的时候, 有种格外阴冷的毒蛇似的味道。
已经入了夜。
徐徐的夜风吹起鹿汀朝格外宽松的衬衫的边角。
费修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鹿汀朝的身边,轻轻伸手揽住他, 垂下头, 在鹿汀朝耳畔低低吹了口气——
晚风是凉的
费修齐的吐息却灼热而滚烫。
“朝朝,这是港城。”
温热的吐息过后,费修齐在鹿汀朝耳尖咬了一口。
唇齿的热度又夹在了一丝些微的凉意。
鹿汀朝在费修齐怀里打了个寒颤。
接着。
便听费修齐重又道:“连渡口都是Devin的, 你想让我带你逃去哪里呢?”
鹿汀朝猛然僵住了,他下意识抬头朝费允承看去, 却只看到在无数为保镖簇拥之中的, 显得内敛又温和的人。
鹿汀朝突然想起,在来到这里的很多次——周围的人都告诉他:“这是Devin的。”
“在港城, 没有Devin做不到的事。”
“所有的牌场,赛马地,只要Devin喜欢的, 自然都是他的。”
这里不是北城。
没有从小到大任由他嚣张的庄稷, 也没有鹿汀朝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无所顾忌——
而费允承,是不是并不会像庄稷那样——他想要什么, 就能给他什么。
“你被惯坏了。”
费修齐牵起了鹿汀朝的手,然后微微低头,在鹿汀朝的发顶上吻了一下。
随即, 又轻声笑了起来。
“不过没关系。”
费修齐道,“朝朝,你总会坏掉的。”
鹿汀朝的指尖被晚风吹得冰凉。
他试着挣了挣,没能挣开费修齐的手指,反而被攥得更紧了几分。
费修齐带着鹿汀朝一步步向前走去,向着费允承走去:“在这个家,你总要习惯的,BB。”
——费修齐已经很久没再叫过他BB了。
鹿汀朝被费修齐带着硬生生的向前,他沿着摩天轮前的小路昏暗的光线向前看,整个人愈发颤抖的厉害。
“不——!”
鹿汀朝终于崩溃的尖叫出声。
他甩不开费修齐握紧自己的手,只能狠狠蹲了下来,像个受了委屈只会大哭的孩子似的,原地将自己无所依靠的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尖锐的哭声因为鹿汀朝低下的头而显出几分沉闷。
“我不去!我不回去——”
鹿汀朝整个人团在一起,拽着费修齐也一步都无法往前,他一次次试着要甩脱费修齐的手,单薄的音色显得愈发无助,“放开我!”
那声音里终于带了哭腔。
鹿汀朝的泪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衬衫,也湿透了他的衣襟。
他哭嚎的像是个从来没能单独面对生活的幼童,充满了心不甘情不愿和不成熟的脆弱:“我错了,我不要在港城了,我不回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费修齐仍旧没有松开鹿汀朝的手。
但同样的,也没有催促。
无声无息的时间在短促的寂静中悄然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
意大利软皮鞋的鞋底留下的些微噪音传入鹿汀朝已经格外敏锐的耳膜。
紧接着。
费允承蹲了下来,轻轻的,真像是一位慈祥的父亲般的伸手,摸了摸鹿汀朝哭得发抖的肩膀。
费允承的声音也是温柔的,宛如夜风在床畔的低语:“可是宝贝,你已经没有家了。”
鹿汀朝哭声一滞。
他像是猛然被狠狠敲了一记闷棍似的,陡然一呆。
“你自己厌恶了庄稷,又厌烦了莫岭南,所以勾搭了我的小儿子,从北城跑了出来。”
费允承轻柔而和缓的伸出右手,用食指挑起鹿汀朝的下颌,替他擦净了脸上不断涌出的泪痕。
那双手经历过很多磨难,艰辛,困苦,咯得鹿汀朝细嫩的皮肤生疼。
费允承道:“然后朝朝,你又贪图享乐,不想付出任何辛苦,甚至连娱乐圈这点简单的工作都做不好,好逸恶劳,只想喊我Daddy,骗我给你庄园。”
鹿汀朝被费允承手上的枪茧磨得身形一抖,却在下一秒又被费修齐按住了肩膀。
“这就是你啊。”
费修齐的呼吸灼在鹿汀朝耳边,“每一件事都是你亲自做的,BB,不是吗?”
鹿汀朝目光怔怔的看了费允承片刻,疯狂摇头:“不是,不是!我没……”
一根手指从流着泪的眼眶向下滑动,按在了鹿汀朝已经因为缺水而泛起了些惨白的嘴唇上,柔软一片。
而下一秒。
那根手指轻而易举的上下撬动了鹿汀朝两片毫无抵抗力的,柔弱的唇瓣,探了进去。
只是瞬间。
鹿汀朝那双漂亮的眼睛连哭泣都遗忘,只剩下堆满了惊惧和泪珠的惶恐。
“你有的,朝朝。”
攻占而入的手指放肆的攻城略地,在陌生的城池里肆意搅荡。
费允承的语气却是悠闲又柔和的,他看着鹿汀朝,像是在看自己真正的爱人,“为什么要逃走呢?宝贝,我给了你金钱,给了你庄园,给了你所有的一切。”
“现在,你是整个娱乐圈里最有钱的艺人了。”
费允承轻轻叩了叩鹿汀朝的舌尖,像是有些不解,又像是纯然的无奈,“难道这样,你还是不开心,不满足吗?宝贝。”
鹿汀朝跌坐在地上,双腿蜷缩着放在一边,整个人身形不稳,摇摇欲坠。
费修齐就在这时候伸手,从身后扶住了他。
一双来自身后的有力的双手绕过鹿汀朝的腰,拥住了鹿汀朝。
鹿汀朝前进不能,后退不得。
他下意识抬头,在看到费允承面上近乎平和和宠爱的表情的时候,无端感到了一阵莫大的恐慌——
就类似于小动物开到巨大的猎食性猛兽似的恐慌。
“不……”
鹿汀朝伸手挣扎着想要将费允承的手指拿出去,可甚至没能等他发挥,原本自由的双手就被另一个人捆在身后。
也就是在这一秒。
鹿汀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种前后夹击的可怕。
“不——唔……唔呜呜……”
斗大的泪珠晶莹而剔透,重新自那双曾经欺骗过无数个男人的漂亮眼睛里落了下来。
鹿汀朝几乎连一个完整的字音都发不出来,他只是疯狂的摇着头,可怜的模样引人格外垂怜。
因为生气和刚刚几次摩擦的关系,那张原本柔白细嫩的脸上泛出几道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红印,像是烙痕般的留在上面。
如同一种诡秘而隐蔽的私人印章。
费允承的眸光便在这一瞬间又深了些许。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像是终于忍耐不住,用食指抬起了鹿汀朝单薄又脆弱的下颌骨,低头压了上去。
那是一个无从选择,又进退维谷的吻。
鹿汀朝面上的薄红变成了临近崩溃的粉红,他不知道是羞恼到了极点,还是愤怒到了恨不得玉石俱焚——
只是那张勾人的脸,愈发显得璀璨又妩媚。
他挣不脱,也逃不掉。
在不知过了多久,费允承终于放开他的时候。
鹿汀朝甚至顾不得挣扎着去擦脸上扑簌簌落下来的泪,他只是傻了似的垂下了眼,像是喃喃的自顾自的小声:“救救我……”
或许所有的男性都有天生的施虐性。
在这一句近乎求饶的话于近乎安宁的环境中被说出来之后。
费允承和费修齐的动作都在同一秒停了片刻。
他们的目光齐齐的看向就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泛红的眼尾,已经被各种痕迹留下印记的脖颈,耳尖,脸颊,还有哭红的眼睛,落下的泪水,颤抖的单薄的身体,和猛然间伸直又蜷缩的纤细的手指……
费修齐的目光几乎是着了火,他看了眼面前的加宽劳斯莱斯,俯身低头就要去将鹿汀朝抱起来。
而在下一秒。
就在费修齐凑近鹿汀朝最身边,听到他的低语时,动作又猛地一顿。
“救救朝朝……庄稷救救朝朝……”
鹿汀朝垂着眼,细声的,小心翼翼的,像是每一个字都从喉腔里发出来,薄得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杳无天日。
而鹿汀朝还是在说,一字一顿,小声的,小心的说:“庄稷哥哥救救朝朝……”
这次。
两个男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短暂的愣怔之后,费修齐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并不是去抱起鹿汀朝,而是在第一秒钟测过脸,看向了费允承。
而立刻。
费修齐便看到了费允承近乎于阴郁的脸。
——又或许,这才是费允承最真实的模样。
“Devin。”
费修齐顿了一秒,开口道,“朝朝只是吓到了,应该并不是和庄稷有关,我们……”
费允承却轻轻一扯嘴角:“自然。”
在费修齐开口之前,费允承已经先站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经历的场合足够多,费允承有一种像是已经垂怜进骨血里的矜傲和残忍。
他缓缓拿出了作恶多端的手指,然后很缓慢的,很柔和的,像是疼爱般的,轻轻点了点鹿汀朝的脸颊。
留下点点滴滴晶莹的水渍。
“这是港城。”
费允承站直身子,“轮得到北城那小子做什么事?”
跟在一旁的阿治递过手帕。
费允承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然后重新看了一眼被费修齐抱在怀里的鹿汀朝。
鹿汀朝整个人还是小小的一团,他缩在费修齐怀里颤抖,大概又觉得男人的怀抱实在不够安全,因此尽量尽量想让自己更小一些。
费允承就这样拉过鹿汀朝的一只手。
那只手的手骨也是细嫩又柔弱的,显然是从小就没受过任何风霜,也没做过任何辛苦的活,白生生的,毫无任何抵抗能力。
费允承格外绅士的,儒雅的,慢条斯理的,亲吻了鹿汀朝的手背。
“朝朝。”
费允承将鹿汀朝的手放回费修齐怀里,“你知道在港城的娱乐圈里,Daddy是什么意思吗?”
鹿汀朝浑身发着抖,不抬头,也不肯搭理费允承。
费允承似乎毫无介意:“是Sugar Daddy。”
鹿汀朝还是不说话。
“不理解也不要紧。”
费允承的目光锁在鹿汀朝身上,眼底是浓厚的深色和难以压制的忍耐。
他声音轻微的一顿,重新低下了头,俯身在鹿汀朝的耳畔。
费允承以一种只有鹿汀朝和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开了口:“朝朝,你还不知道吗?你是一朵被养废了的花。”
“你娇气,柔嫩,禁不起风雨,受不得苦难,却又格外漂亮。”
费允承道,“可惜除此之外,你恶劣,自私,喜新厌旧,贪图享乐,好逸恶劳,上不得台面。”
费允承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手摩挲过鹿汀朝的皮肤,将被风吹起的鬓发重新挽在了他耳后,柔声道:“所以你必须要依附男人,在床上才能生活。你说是吗?”
鹿汀朝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在费修齐的怀里像是一只惊了弓弦的鸟,战栗得无依无靠。
在意识到费允承终于直起身远离了自己之后。
鹿汀朝像是积累许久才勉强积累了些微的勇气,他连牙齿都在发抖,战战兢兢的用指甲掐着手掌心:“我,我可以……去……打工,养活自己……”
“别说笑了。”
这次却不是费允承开口。
费修齐用自己的风衣擦掉了鹿汀朝额上一颗颗沁出来的冷汗,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哄,又像是无奈的嘲笑:“你会什么呢,BB?”
费修齐道:“你会端盘子吗?会唱歌吗?还是会演戏。”
费修齐将鹿汀朝抱在怀里,无比轻松的镇压了鹿汀朝所剩无几的力气能够拥有的所有挣扎,接着道:“你什么都不会,BB,你什么都不会。”
费修齐说到这里,似是一愣。
然后。
他像是有些无奈,低下头,又带着笑意的看了鹿汀朝一眼:“不过没关系,BB,你只要会叫就好了。”
鹿汀朝悚然一僵。
他被费修齐握着手腕,挣脱不得,也抗拒不得。
可在听到这一句之后。
鹿汀朝还是整个人陡然煞白了脸色,活脱脱像是刚从冷水中洗出来一样,整个人都泛出一种灰白的死寂。
“我……”
鹿汀朝颤抖着唇,伸手想去拨开费修齐的手臂,“不要……”
费允承却停住脚步,轻声道:“乖了,宝贝,兜兜还在等你。”
鹿汀朝猛然停住了所有挣扎。
费允承像是想起了什么,温和的回身看过来,对鹿汀朝道:“宝贝,兜兜一个人上学总是有些孤单,我们再要一个孩子,陪着兜兜,你说好不好?”
鹿汀朝猝然摇头,整个人神情近乎惨败,连声音都是嘶哑的:“不好!”
鹿汀朝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在费修齐怀中扑腾起来:“我不要!费允承,你变/态!你有病!我不要!你……”
费允承便在这时候回身,从费修齐怀中接过了鹿汀朝。
对比费修齐,费允承抱着鹿汀朝要更加轻松且轻易。
他遏制住了鹿汀朝所有的挣扎,带着怀中的人上了正中间的一辆车。
就在费修齐要上车的时候,阿治却向费修齐指示了另外一辆:“少爷,Devin的意思您忘了吗?为了安全起见,您和他永不同坐一辆车。”
费修齐怔一怔,下意识向车内的鹿汀朝看了一眼——却发现就在刚才隔板已经伸了起来,挡住了内里的一切。
阿治再次伸手示意:“少爷。”
费修齐眉目一沉,随即点了点头,上了后面一辆车。
*
鹿汀朝开始讨厌港城的天气。
他讨厌港城的雨天,讨厌港城的雾天,也讨厌港城万里无云的晴天。
他开始讨厌维港夜晚的灯火,也讨厌港口不断地鸣笛和号角,他开始讨厌繁华的轮渡,也厌恶进港出港的帆船。
鹿汀朝开始讨厌这座城市里所有金碧辉煌的牌场,也讨厌寸土寸金的奢侈品店,讨厌只有顶级富豪才玩得起的赛马地,也讨厌所有名流才有权利参与的拍卖会。
其实有时候,鹿汀朝也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讨厌。
他仔细想来想去,明明自己也过上了自己曾经过着的那种生活。
他依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依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依旧想要东别人就不可能也不敢给他西。
鹿汀朝开始频繁的吸烟。
他不敢当着鹿兜兜的面吸,因为这对于孩子是不好的影响,他本身已经没什么能教给鹿兜兜的,不想把鹿兜兜带的越来越坏。
所以鹿汀朝只能在鹿兜兜在幼稚园和晚上睡着了以后吸。
他刚开始只是吸尼古丁很重的香烟。
后来又被费允承发现,在进行了屡次禁止活动没能成功之后,费修齐就从国外带了薄荷珠的烟给他吸。
这种烟味道很轻,有着浓郁的薄荷气息,能让鹿汀朝觉得自己在某一个瞬间似乎是清醒的。
在这个偌大的,迷宫般的港城有着一刻的清醒。
大概是因为前科累累,费家的所有佣人像是接到了严格的命令一般对鹿汀朝的通讯严防死守,他既不能联系外界,也很难收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只是偶尔的新闻。
鹿汀朝看到庄稷回了北城,他的新电影上映,获得了很好的票房,因为也又再次收获了一大批粉丝。
也看到莫岭南的新公司发展似乎越来越好,不仅珠宝线开始迈向奢侈品品牌,就连主营的新经济品类都获益良好,作为国内企业在全球势头很猛。
鹿汀朝的手机上有各种各样的游戏,也有被费修齐特意调试过的禁止任何聊天APP。
时间不断向前走。
从冬天迈向春天,又从春天开始入夏。
鹿兜兜个子长高了一些,然后在新一年的幼稚园测试中正式被教师严格评认后确定可以跳级,升入高段班。
这段时间费允承在国外有一个融资项目在忙,约莫有两周左右不在港城。
于是费修齐从费家的祖宅接了鹿汀朝,又带着鹿汀朝去幼稚园接到鹿兜兜。
费修齐依旧英俊挺拔,他的普通话已经说得非常好,连前后鼻音的发音都格外标准:“BB,今天想带兜兜去哪里玩?”
鹿汀朝今天没抽烟,连神情都显得恹恹,他垂着眉眼,揉了揉鹿兜兜的头发:“不知道,有哪里好玩?”
费修齐伸手帮鹿汀朝拉了一下领口,又熟练的扣上了扣子:“很困吗?我来抱吧。”
“不用。”
鹿汀朝把脑袋支在鹿兜兜肩膀山,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兜兜,今天庆祝你成功作为聪明宝宝跳级,我们去哪里玩?”
鹿兜兜乖乖巧巧的将双手搭在鹿汀朝肩膀上:“朝朝,你不开心吗?”
鹿汀朝:“啊……”
鹿汀朝撑起眼皮,摇了摇头:“没有。”
鹿兜兜却也摇了摇头:“朝朝,你好久都不开心了。”
鹿汀朝:“……”
鹿汀朝有点茫然的看了看鹿兜兜,随即还是伸手,捏了一下鹿兜兜肉肉的脸:“不会。”
正巧到了红灯。
费修齐把车停稳,偏过头来:“兜兜,你为什么觉得你爸比不开心?”
鹿兜兜看了费修齐一眼,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兀自想了想,开口道:“阿齐哥哥,我们可以去我学校后面的小花园吗?”
费修齐很爽快:“当然可以,不过兜兜为什么想去那里?”
鹿兜兜趴在鹿汀朝怀里,认认真真答:“因为我和朋友约了在那里见面的。”
“好的,兜兜小朋友。”
费修齐在下个路口调转了方向盘,带着鹿汀朝和鹿兜兜重新又向着他幼稚园的方向开了回去。
鹿汀朝其实并没有听鹿兜兜的幼稚园老师说过兜兜在幼稚园里有什么特别需要出来见面的好朋友——不过算了,与其去其他地方玩耍,不如找个最近的地方。
他很想吸根烟。
鹿汀朝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沉迷薄荷珠的味道,但他总得忍住不在鹿兜兜面前吸烟,好在这种带薄荷珠的烟味道很淡,吸完后几乎嗅不到什么遗留的味道。
车子很快的向着鹿兜兜幼稚园的方向行驶而去。
这所幼稚园还是曾经费允承给鹿兜兜挑选的,是整个港城最顶级也是最昂贵的上流幼稚园,园内有各种昂贵的项目,学费可以说是价值连城。
幼稚园的选址和位置也十分讲究,正在港城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区,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
学校后面就连着一片社区公园,虽然说是社区公园,但几乎是属于这所幼稚园的开放性公区,园内的草木植被都是由幼稚园统一管理,和幼稚园的风格差不多融为一体。
费修齐将车停在路边,向园内望了一眼:“兜兜,你的朋友到了吗?怎么没看到人。”
鹿兜兜从鹿汀朝怀里探出头来,先是往公园里看了一眼,然后冷静的收回视线,看向了马路对面。
略显稚嫩的童音脆生生的响起:“因为她才下飞机,是开车过来的。”
费修齐:“……?”
费修齐一愣。
鹿兜兜却伸出两只柔柔嫩嫩的胳膊,抱住了鹿汀朝:“朝朝,波丽娜姐姐回来了。你之前不是总跟我说,因为她帮你,才有我的吗?”
鹿汀朝也愣住了。
鹿兜兜却已经匆匆忙忙的推开了车门,回头充满期盼的望向鹿汀朝:“朝朝,你总是不开心,见到波丽娜姐姐以后,你会不会开心一点呀?”
第50章 第五十章 你骨子里流的是肮脏的血。……
第五十章
这是两年之后, 鹿汀朝再一次见到波利娜。
在港城。
鹿汀朝甚至怀疑了自己到底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直到对面那辆车里的人走下副驾驶,走过一条不长不短的小路。
弯下腰, 敲了敲费修齐的车窗。
鹿兜兜脆生生的童音回应了车窗被敲响的声音:“朝朝, 看, 波利娜姐姐!”
鹿汀朝于是小心翼翼的向车窗外的方向望去,怔怔的看了半晌。
车内似乎短促的安静了片刻。
又似乎这段寂静其实持续了很久。
终于。
费修齐解除了车门锁。
鹿汀朝听到特有的女声偏中音的音调, 对费修齐开口:“get out!”
那是波利娜的声音。
晌午已经过了,港城并不太热烈的阳光斜斜的落在波利娜柔软而金黄的披肩长卷发上, 显出种格外异域的风情。
她和费修齐拥有不同的来自于英国的母亲, 也同样继承了母亲医生的职业。
也许是阳光让人倦懒。
鹿汀朝突然想起在上一次告别的时候,波利娜那么担忧的看着他:“朝朝,你要回去北城吗?”
波利娜握过手术刀的手指显得心疼的摸了摸鹿汀朝瘦了一圈的脸:“他对你好吗?”
“啊……”
鹿汀朝的眼神显得有点迷茫, 他熄灭了刚刚才浏览完庄稷和姜容绯闻的页面,“我不知道, 不过我好像不太喜欢他了。”
波利娜似乎有些疑惑:“那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因为我还要回去花他的钱啊。”
鹿汀朝说得特别理直气壮。
他顿了顿, 又小小声的道:“而且我的家应该在他那儿吧……我已经没有其他家了。”
病床上的年轻人几乎整个人都被宽大的病号服包裹住,显得病弱又瘦削。
他已经格外尖的下颌微微低下来, 漂亮的眼睛也一并垂了下去。
他好像说了一句很平常又普通的回答。
波利娜却一瞬间红了眼眶。
一滴泪从她眼角的位置滚下来。
波利娜擦了擦眼角,给了鹿汀朝离别前的最后一个贴面礼:“我知道了,朝朝。”
波利娜也亲了一下鹿汀朝显得有些微凉的额头:“你会幸福的。”
那时的鹿汀朝还格外年轻而幼稚。
他眼底的神色像迷路的羔羊一样单纯, 伸手抵了抵波利娜留下的唇印, 像是有点好奇:“那你要去那里,波利娜姐姐?”
“我要去做国际医生。”
波利娜伸手帮鹿汀朝抚好头发, 微微一笑,“或许去做战地医生,朝朝, 我也会像我母亲那样,去这个世界上需要我的地方。”
鹿汀朝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有点可怜巴巴的:“那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吗?”
波利娜似乎愣了一下。
随即,她笑起来。
“不会。”
波利娜轻轻点了点鹿汀朝的鼻尖,就像哄孩子那样似的,“如果将来朝朝需要我,我就会回来。”
——如果将来朝朝需要我,我就会回来。
时间在长河中缓慢又艰难的被无限拉长。
鹿汀朝哭红的眼睛和扑簌簌往下落的眼泪似乎影响到了站在外面的波利娜,她的神情也显得难过起来。
车门“咔嚓”一声。
是费修齐先下了车。
对于港城的媒体来说,波利娜算是个新面孔,无论是费家的宴会还是公司股份会议上都从未见过她的出现。
而同样,费修齐则永远是媒体眼里来前最快的新闻焦点人物。
在港城甚至曾有过一条传言,拍一年的社会新闻,也不如拍一条费家的八卦消息来的更有前途。
费家的新闻是隐而不发的豪门秘辛,是被外界众多猜忌之下的层层迷雾——
而随着波利娜的回归,这层扑朔迷离的雾气似乎终于窥见了一丝天光。
长期的娱乐圈工作或许并没有能给鹿汀朝带来多少实质意义上的收获。
但倒是教会了他许多捕捉偷拍的能力。
几乎是在费修齐下车的第一秒,鹿汀朝就发现了长焦闪光灯打在费修齐这辆跑车崭新车漆上的反光。
而费修齐却像是丝毫不觉。
也或许,是发现了,也觉得无关紧要。
费修齐是费允承除波利娜外唯一的孩子,势必有朝一日,也要成为这金碧辉煌的港城里下一位明日之星。
鹿汀朝却不同。
他是被圈养长大的花,脆弱,敏感,易折,最擅长发现和利用一切对自己好或是不好的纷纷乱乱。
然而鹿汀朝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费修齐和波利娜这对已经许久未见面的姐弟重逢的如此潦草,只是在这样一个略显僻静的小的花园,毫无丝毫姐弟情谊的美感。
“啪——”
清脆的,毫不留情的,响亮的巴掌声吓呆了坐在车里的鹿汀朝。
与此同时,车漆上熠熠的赏光等折射几下,显然是有人在远处将这堪称令人惊恐的一幕拍了下来。
“阿齐。”
波利娜像是一位风尘仆仆刚刚归来的旅人,她的穿着不再是鹿汀朝曾经见过最多的白大褂,而是一身和黄色的冲锋服,像是制式的中靴恰到好处的缚护住她的脚踝。
她站在公园里一片碧绿的背景里,却比所有正茂盛的植被拥有更强的生命力。
波利娜说:“阿齐,我从小就教过你明事,知礼,笃行,慎思。”
波利娜声音中有着无法掩盖的怒意和失望:“你就学成了这样吗?”
大概波利娜的这一巴掌里的确有足够的力度。
费修齐整张英俊的脸都被打歪在一边,一缕薄薄的血迹沿着他被指甲划破的嘴角边落下来,显得落拓的染在他衣角上。
费修齐扬起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扯开唇露出了一个泛着血腥味的笑容:“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波利娜冷冷道:“今天。”
“那我应该去接你的。”
费修齐道,“要不然,显得我违背了Devin对我们的教诲。”
“教诲,他给了你什么教诲?”
波利娜显然怒极了,“阿齐,他给你的教诲就是不问任何自由意志,强留鹿汀朝在港城吗?!”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秒。
从小到大,两人大概从未出现过如此争锋相对的场面。
鹿汀朝那小动物似的敏感性往往在这种时刻给了他莫大的求生本能。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拉了拉鹿兜兜的安全带,小小声的开口叮嘱:“兜兜崽,你不要下车哦。”
随着一天天长大,鹿兜兜的眼睛其实开始更像庄稷。
此时那双微微扬起的眼尾好奇的看向鹿汀朝:“那朝朝要下车吗?”
鹿汀朝“啊”了一声,摇头:“我也不知道。”
鹿兜兜解开儿童座椅爬到了鹿汀朝旁边,有理有据的小声叭叭:“其实我希望他们吵大声一点,最好波利娜姐姐能赢。”
鹿汀朝:“……啊?”
鹿兜兜坐在鹿汀朝腿上,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朝朝,他们吵起来,我们才能跑路吖。”
鹿汀朝睁圆了眼睛。
鹿兜兜伸出手,用两条还有些婴儿肥的莲藕似的小胳膊圈住了鹿汀朝:“朝朝,不要不开心,兜兜可以想办法。”
鹿汀朝不上进,不聪明,不好学,也不会举一反三。
但鹿兜兜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最亲近的人。
鹿汀朝甚至至今还记得鹿爷爷在走之前告诉他,他的身体有一项多余的功能,在以后的日子里,他要自己保护自己。
当时还很幼稚的鹿汀朝抠着手指头,眼底是可见的茫然:“爷爷,你为什么以前不跟我说啊?”
鹿爷爷最后告诉他:“因为以前有爷爷会保护你。”
——而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了。
这个道理,直到鹿汀朝看到庄稷和姜容屡次上头条和热搜的新闻后才明白。
他从此以后没有爷爷,也没有过父母,不能再相信庄稷。
他要保护好自己。
所以朝朝要花很多很多钱,但是不能再真正喜欢其他人。
鹿汀朝听到车窗外的费修齐大概是在盛怒中,连语气都显得压抑逼仄:“那不然呢?怎么办呢,姐姐,我爱他。”
费修齐说:“但这是Devin的港城。”
费修齐道:“我没办法带着他离开,也无法忍受父亲一个人独享他。”
波利娜深吸一口气,尖利的声音划破车窗:“所以你就做这种事?!”
波利娜:“费修齐!就连这个世界上最贫穷的地域也开始颁布婚姻唯一法,你如果对人权有最基本的尊重,就应该——”
费修齐轻道:“姐姐,鹿汀朝不适应这些所有的法条。”
波利娜:“什么?!”
费修齐笑起来:“你不认为吗?姐姐,鹿汀朝是一株必须温室饲养的花,见不得任何风雨,受不了丝毫流离。”
费修齐:“他娇气,任性,贪婪,自私——”
费修齐:“只有他的主人,才能够肆意的享受他。”
波利娜几乎是气疯了,她猛地扬起手:“你——”
“别别别!”
鹿汀朝再次窥到了相机闪光灯的痕迹,他着实生怕让波利娜一回来立刻反反复复再上新闻,匆忙之下整个人慌张的推开车门,跑了出去,“波利娜,有狗仔在拍!”
费修齐猛然伸手圈住鹿汀朝的腰,将他拉进怀里。
然后就这样当着波利娜的面,用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向上抬起鹿汀朝的下颌,俯身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的,占着强烈占有意味的亲吻。
鹿汀朝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费修齐牢牢扣在怀里,两条纤瘦的胳膊无力的挥了挥,随即被费修齐一并握住。
“那就让他们拍个劲爆的吧,朝朝。”
费修齐尖锐的犬齿从鹿汀朝下唇的唇线上厮磨擦过,留下一道带着水印的血痕。
疼得鹿汀朝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反抗着去推费修齐。
“啪——”
女人重重的一巴掌终归狠狠落在了费修齐的侧脸上,带着分明可见的五根指印。
与此同时。
波利娜伸出手,将鹿汀朝从费修齐身边拉回了自己身边。
“阿齐,费家是一座食人而不见血的巨大围城,养蛊一般的侵蚀着里面的每一个人,从父亲到佣人。”
波利娜混血所带来的特有色绿眼睛闭了闭,显得难过,“我不想有一天自己也成为那样,所以离开。离开后我一直很担心你……”
波利娜:“我担心我的弟弟,可又想到你自小在国外长大,受到平等与自由的教育,尊重人权,自从高中开始,你就不断参与各类公益活动……”
费修齐的眼睛只盯着鹿汀朝,如同猎食的兽类一样紧迫又贪恋。
那是人性里最无法逃过的欲望。
波利娜伸出手,替鹿汀朝擦去唇上留下的所有痕迹,然后将他衣服后的兜帽重新给他戴在头上。
“但我忘记了,你骨子里流着的是费家肮脏的血。”
波利娜的神情几乎是悲伤的,“阿齐,你开始变得越来越像我们的父亲。”